《被匪徒觊觎后》 第1章 第1章 启元十六年,大澧天子暴毙而亡,诸侯各国割据,九州腹地群雄逐鹿,动荡难安。 郢州连天战火将炎序夏暑的夜晚熏蒸得宛若人间炼狱,木栓堵住的房门被砸得哐哐作响。 虞绾音蜷缩在内室衣柜里,听着屋外反贼一间一间搜寻而过的杀伐征讨声。 她仿佛还在梦中,眼前与耳边的一切都分外缥缈。 天子暴毙不久,郢州分封腹地新侯独占封地,割据称王,巡游国土。 倚重朝臣与家眷均在其列。 而自己作为郢州御史卿之女,与父亲伴驾巡游来到的江陵,名列臣下家眷之中。 父亲原是只带了继母与继妹,并没有带她。 恰好因为她与新贵左相定了亲事,尚未成婚,才不得不卖左相楚御一个面子,勉强记起了他还有一个女儿。 原本虞绾音宽慰自己,阿父是否看重自己不重要。 只是说来可笑。 她一觉醒来,竟然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忘记在硝烟滚滚、刀光剑影的江陵行宫内宅。 大抵是她不重要。 她的生死于阿父而言,也不重要。 阿母亡故后,阿父和继母就有了一个新家。 她才是外人。 反贼是夜深起兵,打了个措手不及。 哪一派势力造反在眼下这个动荡的年头都不稀奇。 可能是觊觎郢州,不满郢州独立称王的其他侯国,也可能是南郢内部权势争斗,趁着乱世动荡,对新王怀有不臣之心。 这些对她和百姓来说一样不得安宁。 没有区别。 虞绾音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时候逃走的,总之没有来叫她一起走,连她身边伺候的小丫鬟都没有叫她。 没有人记得她,也或许是这个家里没有人在意她。 她被屋外其他官眷的尖叫与哭喊声惊醒时,就已经身处于反贼的包围里。 这一整个院子里还未逃走的人都将任人鱼肉。 她爬起来,衣衫单薄,鬓发散乱,草草披了一件外衫就躲进了这个衣柜。 祈祷着或许反贼在外面草草一看没有人,就会离开。 可她低估了这些人的狼子野心。 虞绾音耳边充斥着打杂抢烧声,不自觉地抱紧了自己的膝盖,素白长袖随着她的动作蹭开一段,露出白生生的腕子。 清寒月色透过橱柜缝隙将冰润雪肤映照得透亮,犹如一株风雨中飘摇的白瓷花。 隔壁房门被破开,“哐当”一声巨响顺着墙壁震了震虞绾音所在的衣柜! 虞绾音身形轻颤,侧耳屏气。 她听到他们暴力掀翻了桌椅,刀剑胡乱刺戳一番,扫荡过屋舍的每一个角落才肯罢休,“这间也没有人。” 那人低骂一句,“这御史老儿跑得可真快。” “可惜,今日怕是不能抓到他家那个艳绝郢州的小虞美人了。” “走,下一间!” 虞绾音温瓷玉指轻轻攥紧身上衣裙,拉扯出一层不安的褶皱。 而后那几人繁重的脚步声直奔她身处的屋舍而来! 先前来砸过门的兵甲指着她的房门出声,“司马,这间屋子反锁了,里面八成有人。” 很是冷硬直白的一个字,“砸。” 虞绾音纤长卷翘的眼睫抖了抖,发觉还是不能在这间屋子里坐以待毙。 停顿片刻后,她立马推开了衣柜木门。 恰好此时,反贼一脚踹在了她的房门上,企图暴力破门! 虞绾音倒吸了一口凉气,环顾四周,仓皇之间抓住了一根木棍,警惕地防备着屋外的动静。 房门木栓被轮番冲撞碾压得发出“吱吖”声响,扭曲变形,木屑簌簌而落。 眼看就要被冲破。 虞绾音退到窗边,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光景。 门外,几个反贼轮番上阵,不知是第几下“砰”地一声巨响,门栓断裂! 整扇木门跟着掉落,被反贼踩在脚下,几人闯入屋舍。 屋内甚至还残留着浅淡的铃兰香,这幽香很有润物细无声的侵袭感,温软细腻得让人骨头酸涩。 一闻就知道,这是个女儿家的屋子。 还是个很招人的女儿家。 为首大司马在妆匣处,勾起一只虞美人红绡花簪。 他沉声道,“搜。” 闯入屋内的士兵大肆翻找着,将屋舍内橱柜、床榻、桌椅尽数掀开,始终不见人影。 其中一个士兵忽然大喊,“司马!” 众人齐齐看过去,只见那士兵身侧窗户大开,窗柩木刺刮下来一段素白薄纱。 而窗外,是通往行宫外的玉带河。 水面映衬着行宫内冲天火光,涟漪阵阵。 虞绾音会一点凫水,但游不远。 行宫与江陵抚南山相连,抚南山算作王族行宫花苑。 虞绾音游到了战火消弭的僻静山林里,气力耗尽不得不停了下来,她扶着岸边白玉卵石勉强上了岸。 即便是夏暑,山林间依然寒气袭人,山风一吹沾湿的衣物就贴在了虞绾音的身上,窈窕柔婉身形尽显,无法遮掩。 她出逃匆忙,身上还是那件单薄的素白曲裾裙,内里只着单衣。 虞绾音躲在草木繁盛之处整理衣裙。 未等停歇半刻,就看到水面浮起几个黑影,朝着她的方向游了过来。 虞绾音心弦绷紧,她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大山。 那一片漆黑的山林在夜晚格外隐秘阴森,山风拂过又不断摇动,像是活的。 也像是一只野兽静默着长开血盆大口,死死地盯着她,诱她深入,再将她全然吞噬。 虞绾音唇线绷直,听着身后的追兵凫水声,还是立马起身离开了这片河岸,头也不回地跑进了阴暗隐蔽的大山深处,山林间小路曲径幽深,枝叶繁茂,人钻进去就没有影子。 风声鹤唳,如同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餍足喟叹。 逃跑间隙,树林藤蔓枝丫刮过发梢,将她发间丝绦挂住。 虞绾音长发松散,索性解开。 气力在逃跑的路上一点点消散。 虞绾音脚步都虚浮起来,她本就从娘胎里带着点弱症,这会儿接二连三的折腾已然是极限,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停下来时四周寂静得阴寒。 气力耗尽之前,虞绾音看到山林里支着几个荒废的营帐。 外围的两个似乎是被火烧过,破败不堪,院子里的东西横七竖八地歪倒着,里侧的一个营帐被熏黑,破了几个洞,勉强支撑着能暂时藏身。 在这乱世之中,有许多百姓居无定所,逃亡到哪里就在哪里扎个简陋的住处,很是常见。 虞绾音下意识地以为这处也是百姓流亡过的居所。 虽不是长久藏身之处,但也能容她小憩。 虞绾音径直钻了进去,看见营帐内的光景却忽而愣在原地! 帐子分内外两间,中间被一张极大的郢州舆图分隔开,外间是舆图正面,主位是狼牙虎骨座椅,两侧摆放着的灯柱。 入口手边是两个刀架,挂着各式各样的……锁链和长刀! 凌冽刀锋在清寒月色之下,看起来格外渗人。 几乎每一个刀锋上都有些暗色的痕迹。 如果她没有猜错,那是洗不掉的血迹。 虞绾音心跳漏了一拍。 这根本不是她以为的流民居所,是谁的居所她不敢细想。 她掉头要出去,忽然间隔着营帐单薄帘幕看到外面有火光出现。 紧随其后是无数勒马声,他们毫不留情地踩踏着地面上的枯木枝叶,带过的风声都肃杀凌厉。 虞绾音步步后退,一下子撞到了身后的虎骨椅。 她身形不稳,手指刚刚撑上去,就摸到了老虎骨刺,一回头与那张虎皮狰狞骨面撞个正着! 连这椅子也是真的虎骨和狼牙砌成,充斥着粗犷的野性与铁血的驯服手段。 虞绾音瞬间汗毛直立。 与此同时,一道粗野无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混账东西,给老子进去,等舵主问话!” 舵主,是民间匪贼对头目的称呼。 这是一伙匪徒! 出去已然来不及,虞绾音慌忙躲进内间。 可里面是卧房……男人的。 扑面而来的晒青气息狂放而张扬地将她包裹住。 旁边挂着几张兽皮和数根野骨做的项链,都是山野间具有绝对征服力勇士的战利品。 内室空间并不大,虞绾音无处藏身,最后只能瞄上了他放在旁边的木箱,走投无路地钻了进去。 她听到有几个人进了营帐。 为首的男人手里拎着什么东西,直接扔在了地上。 像是个人,被扔下去时发出些呜呜声。 男人一脚踩了上去,嘴里还喋喋不休的怒骂着,“狗东西胆子肥了,吃里扒外带官来砸我们营地啊,枉你爷我什么好的都想着你,他妈给你脸了!” 话落粗鲁暴力的一巴掌打在了什么人脸上。 吓得虞绾音心肝一颤。 地上的人闷哼一声,似是在挣扎。 有人进来报信,“宗哥,舵主来了。” 男人顺手拔出来腰刀,刀刃划过刀鞘的声响尖锐刺耳,“舵主!我今日非得剐了这个叛徒!” “偷咱们军火帮那群官宦造反,还带他们烧咱们营地,谋反打得是民间匪贼谋逆的由头,好话全让狗官说了,脏事往咱身上抹,爷爷我就没受过这种窝囊气!” 外面的确有人进来,伴随着陌生的粗沉嗓音响起,“不急。” 话落,那脚步声径直朝着内室而来,他身上佩刀金属锁扣被扯开发出清脆声响。 听起来像是要换衣服。 虞绾音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往箱子深处藏了藏。 那人衣物更换到一半,窸窣声响突然间中断。 四周瞬间陷入死一样的寂静,静到她克制的呼吸声都格外突兀。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能感觉到一道尖锐视线牢牢地盯住了她藏身的木箱。 像是能穿透木箱,将她整个人剥开。 就在虞绾音局促不安地想要往外看时,木箱忽然间被打开! 那高大挺拔的身影犹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自上而下地将她笼住! 男人锐利鹰眸缓慢打量着她。 虞绾音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自己应该作何反应。 她从男人束紧的鳄皮腰封往上看到肌肉蓬勃、线条流畅的腰腹,就仓皇地止住了视线。 男人脖子上垂下来叮当作响的骨哨敲在紧实的小腹上,也晃在她眼前。 虞绾音敛眸,视线所及之处,只能看到男人大手扣住箱子边缘。 手背青筋随动作浮动,顺着他结实有力的手臂蜿蜒盘踞而上,蛰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力量感。 像是在审视、考量该如何处置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不速之客。 宝宝们我来喽,新文阅读指南: 1.京城富贵花vs野性糙汉匪徒vs阴湿男鬼权臣 2.女非男处,内含雄竞修罗场(喜欢女主≥2),强取豪夺,XP快乐之作希望大家阅读愉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1章 第2章 第2章 不知道是从水里出来太久冻得,还是吓得,虞绾音能感觉到自己控制不住地发颤。 这是一个满是男人的匪营,无数可能被对待的方式都在她脑海中过了一遍,虞绾音发不出声音,被动地轻轻攥紧手指,压抑着呼之欲出的恐惧。 这小小的抵抗尽数落入男人眼底。 戎肆看着眼前这个躲在他的箱子里的小女娘,衣衫单薄浑身湿透,还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显得太狼狈。 可惜她已经足够狼狈。 头发没扎,衣裙也是破的,玲珑圆润的曲线藏也藏不住,浑身上下都透着怯生生的皎洁脆弱。 直到外间那汉子忍不住,“舵主怎么了?” “没怎么,”戎肆站直身子,嗓音粗浅浑厚,“啪”地一声把箱子重新扣上,“换个衣服他妈也要催?” 男人凶巴巴的语气吓得虞绾音浑身绷紧。 即便不是在凶她。 虞绾音再度陷入黑暗之中,听见箱子外面再度传来窸窸窣窣更换衣物的声音。 听声音能感觉到男人动作不轻,骨链叮叮当当作响。 箱子缝隙处透过一丝亮光,屋内点了灯盏。 虞绾音缓了好久才从男人那凶恶的语气中缓过来,下巴轻轻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判断着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未等她想清楚,男人已经换好衣物去了外间。 他简单示意:“说说。” 那被压制的叛徒大抵是松开了堵嘴的东西,开始拼命求饶,“舵主饶命!小的知道错了!是齐仲手下骗我!” 宗承一拳打得他说不出话来,“骗你什么了?!” “当初齐仲来找咱,他说新王贪图享乐、赋税劳役之重,哀民生劳苦,自己鸿鹄之志不得伸展,想谋一条出路,买咱们的火。他娘的说得比唱得都好听,那时候老子跟你都说清楚了吧?” “齐仲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老七他爹就是在齐仲家办差,听到了主家那些腌臜事被灭的口,为了封口一家老小都不放过,老七要不是跟着我上山,他也活不成。” “你倒好,眼巴巴地贴上去,还来掀自家兄弟的场子。” 戎肆打断了男人的话,慢条斯理地问:“齐老儿许了你什么好处,怎么跟你说的?” 这一番话牵连甚广,虞绾音听得一阵心惊肉跳。 他们口中的齐仲是新王的舅舅,听下来今日的谋反也都是齐仲所为,企图取代新王占了郢州。 只是她未曾想一个匪贼,胆敢这般称呼王族伯爵。 以及那王族伯爵,竟然跟匪贼有所牵扯。 不过眼下动荡年间,兵不兵、匪不匪,没什么区别。 今日前去宫苑搜剿的是兵,但实际上行得勾当也与土匪无异。 “他,他们说,今日事成后,册封小的为将军。但身为将帅便不能有污点,若是让旁人知道我曾经做过匪贼,那……”那人断断续续道,“所以得让知道这件事的人都闭嘴。” 宗承被气狠了,又是一拳下去破口大骂,“蠢货!” “睁开眼睛看看,咱这营里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吗?干的脏事有他齐仲多吗,算恁娘的污点?!是抹掉你的污点,还是想让咱们这群知道他脏事的人闭嘴。” “老子再三跟你说,郢州王族那群人,每一个手上都沾着咱们兄弟家人的血,新王、齐仲没一个干净玩意,我们跟那群狗官不共戴天,来一个杀一个!” 身为官眷的虞绾音唇线绷直,一阵一阵的不安。 那人被吓得一巴掌往自己脸上扇,“是,是小的鬼迷心窍!” 说一句话打一巴掌,“是小的犯蠢!” “小的该打!” 响亮的巴掌凌虐声回荡在营地内,格外尖锐刺耳。 戎肆抽过一柄削骨刀,“孩子小不懂事,瞧被你们吓的。” “跟我做生意,不懂我的规矩也正常。” “教一教他就懂了。” 那人以为事情有了转机,面色一喜,“舵主……” 正好外面有人禀报,“主,齐老儿没抓到,抓到了一个小的。” “带进来,”戎肆示意,“让他在旁边看着。” 宗哥立马把叛徒拎起来,摆到旁边。 紧接着什么重物被扔在了地上。 麻袋掀开,是齐仲的儿子,也是今日领兵谋逆的都尉。 少年抬头,怒不可遏地盯着戎肆,“哪来的宵小之辈敢绑我?!你知不知道我是……” 戎肆手里的削骨刀在一旁升起的火炉边灼烤三巡,拖腔带调道,“你是齐仲独子,郢州下三军都尉。” 少年底气十足,“既知道,还不快快松绑!” 戎肆手执削骨刀,刀面轻拍了两下少年的脸,“刚巧,鄙人还没宰过都尉。” 此话一出,屋内一片死寂。 那叛徒惊恐地看向自家主子。 少年怔愣片刻,恍惚中以为自己听错了,声音高昂到嘶哑,“尔等狂徒,竟敢妄言,你就不怕……” “怕什么?” “怕郢州王族那群酒囊饭袋吗?”戎肆手中长刀刮过少年脸颊,“你们要是真能算计死我,我还敬郢州出了几个真谋士。” 戎肆的刀尖顺着他的脸下滑,似乎是在寻找方便下手的地方, “可惜。”戎肆刀尖在他的手背处停了下来,“一群偷奸耍滑的废物罢了。” 少年察觉到男人的意图,惊恐地收手。 却被身侧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死死地摁在地上,将他的双手摊开。 少年惊得大叫,“你敢!我阿父今日若战胜,他继位称王我就是世子!” 凄厉地尖叫声破空而出,闻之汗毛直立。 虞绾音脊背倏地渗出一层冷汗,慌忙捂住耳朵,企图堵住那些渗人的声响,但声音还是源源不断地渗进来。 她听到那首领浑然不在意,“这断手拿去送给齐仲。” 戎肆将削骨刀顺手扔在一旁,又补了一句“挂他家门口。” 虞绾音听到“断手”两个字,仿佛腕线之处也隐隐传来痛感。 那少年昏死了过去,被人拖下。 戎肆转头,沾血的刀抬起那个小叛徒下巴,“这会儿懂规矩了?” 小叛徒忙不迭地点头,“懂懂懂了。” 戎肆点头,削骨刀顺势割开了叛徒的喉咙,“那下辈子注意点。” 刹那间,鲜血四溅! 血迹喷洒在营帐帘幕上。 那小叛徒瞪大了眼睛,仿佛还没有反应过来,喉间剧痛刺激着他的神经,双手无力又痛苦地挣扎着,却也抓不到实处。 嘴里是咕噜咕噜的呻-吟声。 戎肆没有割断他的喉咙,差人扔出去。 任由他自己把血流干身亡,足以痛苦几个时辰。 有人上前,“舵主,那批货怎么办?” “要是齐老儿争气,能靠偷的那批货搞死新王和楚御那几个狗官,且当是戎某送他的。等着秋后再算账。” 虞绾音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心口噗通一跳。 “要是不争气就当是戎某送他的下葬火。” 屋外几人又谈了点其他事,跟军火有关。 虞绾音没细听,但知道这群匪贼和她以往知道的匪贼不太一样。 他们不劫掠民财,而是以贩卖军火为生,并且和郢州官宦多多少少都沾点仇怨。 一群和官宦有仇的恶匪,如果抓到了一个官眷,会如何对待她。 虞绾音不敢想。 她的脑袋嗡嗡作响。 虞绾音知道自己运气一直不太好,却也不曾差到才出狼巢又入虎穴。 眼下甚至分不清,是留在行宫被抓住更好,还是逃出来被这样一群匪贼抓住更好。 好烦,早知道就不跑了。 直到她藏身的箱子再度被打开,虞绾音还是维持着捂住耳朵的姿势。 周身光线陡然变亮,虞绾音很不适应。 她不想面对现实,捂着耳朵躲在箱子里没有反应,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戎肆看得出她什么意思,拖过来个木凳,大马金刀地坐在箱子旁边。 扔给她一个毛皮毯,“知道你都听见了。” 眼前人儿鬓发半湿不干,身上衣服如是,被刚刚的声音吓得不轻。白纱层层堆叠在她小臂处,露出奶豆腐一样的小臂。 白生生又湿漉漉的。 虞绾音闻言,不得不慢慢地将手放下来,偷偷抬眼,飞快地看了看他,又慌张收回。 犹如林中受惊的小鹿,惶惶不安,“那你要灭口吗?” 戎肆扬眉,沉吟思量着,“看情况。” 虞绾音抱着毯子,薄唇紧抿,心脏剧烈跳动着,跳得她浑身发虚。 她还保留着一丝理智,清楚若是他真想杀她,不必等到现在。 但他嗓音颇重,神情漠然,也不像是在玩笑。 虞绾音思忖着他口中的看情况。 看什么情况啊……“我是好人家的女娘。” 戎肆听笑了,低沉磁音应着,“嗯。” 虞绾音唇线绷直,生怕自己一旦说错了话,也会被他凶性大发地砍掉什么地方,“我们家没做过什么坏事。” “也跟官宦没有关系。” 骗他的。 “我与郎君一样,”虞绾音刚说完,就看见男人突然拿起来旁边的手刀,惊得她声音颤起来,“也也也很讨厌他们……” 戎肆一面擦拭着手中长刀上的血迹,一面看着她。 那双琥珀瞳孔一旦将猎物锁住,猎物就再也没有出逃的余地。 就像是这营帐内挂着的无数兽皮与兽骨一样。 虞绾音被男人幽深视线盯得无所遁形,避开看到的就是那沾血的刀刃,她声音跟着弱了几分,“今日落难于此,多谢郎君收留搭救。” “救命之恩,当铭记于心。”她攥紧手指,深知即便今晚再次出逃,也未必能有好下场,“若郎君善心始终,保我安危,不杀我,要我……” 帐子内沉寂片刻。 只余旁边灯盏火星迸裂的噼啪声。 虞绾音唇角一个劲的颤,一直说不出后半句话。 男人就这么看着她,他样貌是掺杂了野性的深沉冷峻,刚毅硬朗的面容在灯火下明灭晦暗,鼻梁高挺,身躯结实得具有极致的危险性和雄性气息。 他身上的每一根经络都是血脉喷张地狂放感。 这一点在方才他进来换衣服时,虞绾音就看到了。 她还记得他脖子上挂着的那根骨哨敲在他腰腹上,而一根盘踞蜿蜒而下的青筋血络顺着人鱼线没入腰封深处。 此时他坐在箱子旁就像是一座岿然不动的山,极具压迫感,无人能够撼动分毫。 性命和清白之间,虞绾音知道哪个更重要。 虞绾音抖得厉害,硬着头皮把话接下去,“要我做什么都行。” 第3章 第3章 戎肆看她人抖得跟筛子一样,并没有接话,反倒问着,“你因何落难。” “今夜祸乱,外面闹得厉害,”虞绾音掐头去尾,含含糊糊地说着,“我好端端地在家中休息,就有贼人来搜刮东西砸门,不得已翻窗凫水才到了这里。” 他神情漠然,语气着实算不上友善,“江陵十里八乡我都清楚,据我所知,今夜兵甲主要围行宫。你家在行宫,行宫来的贵人?” “不明白郎君什么意思,”虞绾音闷声闷气地解释,“什么兵甲,什么行宫,我又如何知晓。我还以为是街巷地痞又来我家闹事。” 男人眸色晦暗地看着她,“你家人现下何处。” “阿母早亡。” “父亲?” 虞绾音,“阿父新丧。” 四周寂静了一瞬。 戎肆出声,慢条斯理地思量着,“家中就剩你一个。” 虞绾音故作平静,“不瞒郎君,孤女独活总是被烦扰,我乔迁多次,也非江陵人。才安定两日,不成想又生事端。” 紧接着他慢悠悠地问,“那让我保你安危,假以时日,你去哪?” 虞绾音只想先混过去,“等祸乱平息,郎君把我放哪都好。” “编谎话要想清楚。”戎肆说着,“啪”地一声,他的手刀被拍在旁边桌上。 虞绾音微微屏气。 男人起身,“再给你一晚上的时间,好好想想,是说实话,还是继续骗我。” 虞绾音想不通自己的说辞里有什么破绽,今日她梦中惊醒,身上甚至没一件首饰,“如何敢欺骗郎君。” 戎肆没理她,出去再回来时,将火炉搬进了内间。 而后大步流星地走到一旁,翻出一个布包扔进虞绾音藏身的箱子里,“这里没有女人的衣服,我这几件是干净的,先将就着,等你衣服烤干了再换过来。” “我睡外面。”戎肆径直去了外间。 虞绾音看着他的动作,发觉他是认真的。 就这样放过了她吗。 虞绾音思量片刻,见男人的确没有别的意思,才磨磨蹭蹭地从箱子里出来。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扯着衣裙领口久久没有动作,沁水剪瞳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 这毕竟是一个匪营。 帐子里外全都是男人,虞绾音自小生活在高门大院里的千金小姐在这等地方换衣服,她很是拘谨不安。 帐子外面传来的每一个雄性声音都会让她停下动作,神经紧绷。 几分纠结之后,她才把将身上沾湿的衣物褪下,草草换上男人的长袍。 那晒青草木气息将她严丝合缝地笼罩住。 他的衣服太大了,虞绾音穿起来有点费劲,常服穿得像是披风。 她穿不好但这里也没人能帮她。 虞绾音只能赶紧把自己的衣服支起来,摆在火炉边等着烤干再换回来。 她在男人的床边坐了一会儿,床褥被收拾得很干净,摆设和寝具色调都偏向于原始的棕木与灰黑,自带压迫与侵占气息,一点点吞噬周围的一切。 这屋子里,她挂着的那一抹纯白,就显得分外惹眼。 很快就成为所有黑暗与晦涩妄图沾染的焦点。 虞绾音又困又累,抱着膝盖坐在床褥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戎肆在外面叫了她几声,她也没有醒过来。 男人见没动静也不拘其他,径直进去拿东西。 一进屋就看见蜷缩在自己衣袍之中的女儿家,隔着衣衫都能看出来的身量纤纤,连手都缩在衣服里面取暖,只余空荡的袖子垂在床榻边。 白玉雪肤沁出一层薄薄的雾粉,好似能攥出水来,端方妍丽,贵气逼人。 戎肆瞳孔晦涩,别开视线。 她很聪明,那些说辞的确毫无破绽,唯一的破绽是她自己。 她一点都不像寻常人家的小女娘。 山野间生不出这样秾艳清贵的花。 * 江陵城内,滔天战火局势至后半夜逆转。 躲避战火的地宫内,接连传来捷报,左相楚御提前筹谋埋伏,将反贼打了个措手不及。 尤其是后半夜齐仲的火药没续上,更是加速了他落败的速度。 楚御在动兵之前,第一时间便将消息带给了自己的岳父,好让他尽快带着妻女躲进他准备好的地宫内。 最要紧的就是护住他未过门的妻子。 而此时一家三口在庆幸着自己提前得到消息,逃出生天的人里却唯独没有虞绾音。 虞荷月惊魂未定,窝在母亲怀中不安啜泣。 虞晟连拍大腿,“坏了,把杳杳忘在行宫了。” “杳杳?”聂氏明知故问,“杳杳没跟来吗?” “忘了啊,”虞晟懊悔不已,“你们怎么也没人提醒我,杳杳不在。” “方才那般紧急,我们尚且自顾不暇,如何能知道谁在谁没在?”聂氏拍着自己女儿,“你且别担心,杳杳吉人自有天相,定会相安无事。” “听老天的那还有准吗?”虞晟来回踱步,“旁的也就罢了,杳杳才和相爷定了亲。” “相爷与杳杳就见了几面能有什么感情,”聂氏接过话来,他们都默认这门亲事是朝中党政联姻,与感情无关,“若是你怕不好与相爷交代,不还有阿月吗?阿月替她阿姊完婚,也是我两家的姻亲,不影响你仕途。” 虞荷月止住了哭声,看向阿父阿母。 聂氏拍着她,示意她安心。 没有人知道,就在从行宫逃离之前,聂氏做了一场噩梦。 她梦见虞绾音嫁过去不久,郢州就彻底倾覆,沦为战乱瓜分之地。 新王过于招摇,又是草包无能之辈,北蚩觉得有机可乘便联合起来在郢州边界蠢蠢欲动,不日就打了进来。 新王紧急迁都。 那才是他们一家噩梦的开始,在跟随迁都的路上他们都被北蚩兵马拦截。 她的女儿虞荷月沦为北蚩几个将领的姬妾,终不见天日。 而后来她听闻,楚御掌兵,权势滔天。 可恨的是虞绾音必定是没有帮他们,他们才沦落如此下场。 聂氏现在尤能记起那梦中的悔恨与不甘。 若是嫁过去的是她女儿,他们何至于此。 虞绾音她凭什么。 聂氏也曾安慰自己这只是梦罢了。 可眼下发生的一切都印证着梦境的真实性。 睁开眼睛,便是宫变的消息。 怎会如此巧合。 今日逃难,聂氏是有些刻意地让虞晟分神,落下虞绾音。 若是虞绾音今日宫变出事,那她与左相的婚事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自家女儿身上。 原本虞晟打算和左相议亲时,这么好的婚事就该是她女儿的。 虞绾音顶着那一张狐媚子脸蛋,招惹了左相,才坏了她女儿的良缘。 聂氏看她不顺眼许久,不论是今日死了还是没了清白,那都万事大吉。 虞晟权衡利弊后,安静下来,“若杳杳当真遭遇不测,也只能这样了。” 虞荷月小声问母亲,“真的吗?我可以吗?” 聂氏看得出来女儿喜欢楚御,那如玉砌一般的公子,少年权臣,是郢州无数女儿家春闺梦里人,“你与你阿姊同为虞家女,为门楣联姻有何不可。” “若是这亲事你阿姊成不了,也是她没有福分,这福分合该是你的。” 虞荷月心下生出几分雀跃,一股脑地忘了方才逃亡的惊惧不安。 聂氏缓和着自己的心绪,很快又是一道和梦中一样的捷报传来,是齐仲一党彻底落败被俘的消息。 那风度翩翩、芝兰玉树的宰辅赶到地宫入口,急急下马,直奔他们而来。 楚御衣角掀过一阵清风,朝虞晟福礼,“妇公,可否受惊。” 虞晟连忙扶他,“无碍,幸得贤婿报信,才免于灾祸。” 楚御说完就抬眸去寻那心心念念的人影。 可整个地宫,哪里有虞绾音的影子。 虞晟瞥见楚御神色,忙扯开话题,“外面如何了?” 楚御并不接话,“杳杳呢?” 虞晟表情有些许僵硬,将这些时辰想好了的应对之词拿出来,伤神道,“我们得了消息就去叫杳杳了,可她不在房间,她门口的下人被打晕了,我们只怕她是提早被人掳走……” 虞晟说着抬眼,正对上楚御浸了一层墨色的黑瞳。 虞晟片刻间被看得浑身发毛,掌心沁出薄汗,“贤婿别急,我已经遣人去找……” 楚御没说话,掉头就走。 燕尾衮袍带过肃肃声响。 虞晟压下心头那丝不安,忙叫他,“贤婿!” 他追了几步,地宫大门沉沉而落,发出吱吖声响。 地宫内躲藏的官员纷纷疑惑起身,“反贼既已被捕,为何还要关着我们。” 楚御的随侍在地宫门外交代,“江陵尚未安宁,诸位稍安勿躁。” 楚御看着那地宫里蹿动的人影,翻身上马,冷声吩咐,“去找,整个江陵掘地三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下面将士纷纷领命散开。 他纵横官场,大的小的阴谋诡计看多了,如何看不出虞晟那点遮掩。 好极了。 这位温润儒雅的权臣心想。 虞绾音若非平安而归,地宫里这一群苟且偷生的人,就都可以去死了。 * 山涧清晨萧瑟,戎肆很早就醒了。 他睁开眼睛,望着眼前帐顶,鼻息间还是毯子上潮湿的铃兰花香。 这一夜睡得不踏实,梦里都是漫山遍野的铃兰,入了夜就幻化成铃兰花妖往他身上缠。 而他身下铺盖的毛毯是从箱子里拿出来的—— 那个小女娘躲进去藏身的箱子。 拿出来前,早就被她身上的水汽沾湿。 连同那铃兰香一并浸透在他的毯子里,挥之不去。 火炉在她那,他懒得跟她抢。 起先想湿着睡也无妨,眼下看来还是不行。 戎肆干脆不睡了,起来收拾好把扰人清梦的毛毯扔在一旁,出去透口气。 正好宗承探信回来,看见戎肆从营帐里出来,下马报信,“舵主,咱们得回去了,昨晚楚御把齐老儿干了个底朝天,他开始巡山了。” 戎肆应了一声。 抚南山到底是行宫地界,他们偶尔做生意会来,但不是他们老巢。 眼下还是老巢更加安全,也没人敢找上去。 宗承说着要进营帐,“帮您收拾东西。” 戎肆拎着他后颈,就把人拖了出去,粗声粗气道,“外面等着。” 宗承愣了愣,看戎肆自己进了营帐,还是跟了两步,“主……” “让你等着。”戎肆一听他张嘴就知道他要问些没用的废话,“安静一点,废话别问。” “一会儿可能得多带一个回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