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干旱许久的大地终于迎来了雨水的滋养,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花草混合的芬香。
这日晚上,奚予棠如往常般躺在藤椅上,手中捧着新买的话本,津津有味地读着。小迢则握着把巨大的芭蕉软柄扇在一旁扇风侍奉。
小玤正拿着扫帚扫地,见奚予棠这幅悠闲的这样子,心生一计,到他身旁的时候,故意使劲用扫帚把藤椅的脚踏处扬起。
“诶,诶诶。”藤椅带着奚予棠整个人向后倒去,他一惊,顾不得手中话本掉落,急忙按住扶手,身子向前扑腾,这才没摔。
小玤转头面向奚予棠,稚嫩的小脸上显露震惊,抱歉笑道:“对不起啊,先生,我真是不小心的。”
闻言,奚予棠柳眉一挑,嘴角扯出个弧度,皮笑肉不笑。
见他作势起身,小玤抱着扫帚就跑:“先生,我去关门了。”
“这一天两天的,欸。”奚予棠长叹口气,实在是懒得追,又躺了回去。
小迢捡起地上的话本,用袖子擦了几下再递给奚予棠,无奈道:“也不知道是他带坏了阿珞,还是阿珞带坏了他。”
“我瞧着他二人半斤八两。”奚予棠冷哼一声。
“话说,先生知道裴辰令什么时候带阿珞回来吗?”
“快了吧。”
奚予棠随意答道,紧接着门口处传来小玤的惊叫。
“啊,先生救命,有泥巴怪!”
小玤话音刚落,那“泥巴怪”就出现在奚予棠面前。
奚予棠眯起眼睛仔细瞅,这才发现眼前的“泥巴怪”是裴韫!
水珠顺着裴韫的脸庞滑落,身着的直裾深衣已经彻底湿透,污泥和血迹浸染上原本干净的窈蓝,与往日一尘不染的谪仙形象大相径庭。
奚予棠猛地站起来,上前扶住他,着急道:“你不是去找阿珞了吗,怎么这么狼狈......你怀中这是,阿珞!”看清他怀中的人后,奚予棠更焦心,“怎么搞的,你们两人都这么狼狈。快快,小玤你去拿酒和手术工具,小迢你把我药箱拿到榻边,”
“把他给我。”奚予棠欲接过他怀中的秦祝。
裴韫小心翼翼地把怀中的秦祝递给他,动作轻柔的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将秦祝放在榻上后,奚予棠摸了下他的额头,很烫,估摸着是伤口感染引发高烧,接着又剥去他身上血迹斑斑的衣服,拿湿润的毛巾擦去他身上的血痕,躯干上大多只是些擦伤,真正触目惊心的伤口在四肢,手脚腕的伤口处已然发黑不见半分好肉,指尖更是血肉模糊。
饶是见惯大场面的奚予棠也忍不住倒吸口凉气,吩咐道:“小迢,去药柜里抓栝蒌子九钱,滑石一钱半,南星、苍术、赤芍、陈皮各一钱,黄连、炒柏、黄芩、白芷各五分,甘草少些,上姜一片。小玤,拿到厨房里去煎药。”
小玤刚端来热酒和盛着盐水浸泡手术工具的铜盆走来,又马不停蹄地跑去前屋。
奚予棠拿着酒往秦祝伤口上洒,“来不及备麻沸散了,你咬咬牙坚持住。”说罢,奚予棠卷了块布巾塞入他口中。
酒带来的刺激使秦祝眉头一皱。
奚予棠从盆中取出被盐水浸泡的银质小刀,迅速将秦祝伤口处坏死的肉腕去,再从箱里取出药粉撒在伤口上,最后用纱布给他包扎严实。
“裴韫,记得监督阿珞伤口四肢处的伤口不要碰水,纱布要一天一换。他这没有个半年好不了,最近走路都够呛。”奚予棠将小刀放到一旁,又就着盆中的盐水洗把手。
裴韫垂眸静静看着秦祝。
奚予棠心疼道:“可怜的孩子,还是头一次见他伤的这么重。你在哪找到他的?”
裴韫没回话。
奚予棠拿手在他面前晃晃:“裴韫?”
“你是不是......”奚予棠招呼小迢给自己递烟斗。
“别在这里抽烟。”裴韫将他的烟斗截下。
“这是药烟。我花了数十种珍稀药材才做成的药烟!”虽然想到秦祝此时需要静养,但奚予棠压低的嗓音中也饱含气愤。
“嘘,他要醒了。”裴韫轻声道。
清新的药香直入鼻腔,久违的暖意从手脚上蔓延至全身,耳畔边响起熟悉的声音,秦祝缓缓睁开眼,看见眼前人冷峻的面庞,他虚弱开口唤道:“辰令......”
“还痛吗?”
“痛。”秦祝疼得把身子蜷缩成团,像只濒死的小猫般发出微弱的呻吟。
“让小奚再给你检查下。”
原本奚予棠背对这秦祝,他朝裴韫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随后转身,掏出把小刀划破秦祝没有被纱布包裹的皮肤,取一滴血放入口中,顷刻他脸上竟出现了痴醉之情。
裴韫见状毫不犹豫给他来了一记爆栗子,奚予棠眼神瞬间清澈不少。
“你那是什么恶心的表情?”裴韫随手捏了个法诀,将他二人的对话声与外界屏蔽。
“待会和你讲。”奚予棠一时也摸不清情况,方才事态紧急没注意,这才几天没见,秦祝的血怎会更加诱人了?
秦祝脑袋昏沉,躺着看不见奚予棠的脸,半晌也没听其讲话,以为出事了,弱弱问道:“奚神医,难不成我命不久矣了。”
奚予棠回神,在他脑门上轻轻拍了下:“这脑瓜不知道一天到晚在想什么。放心,如真有这天,我都能从阎王手里把人抢回来。”
裴韫起身站将奚予棠隔开,一手扔了袋银子在桌上,说道:“还有空房吗?外面下着雨,他又伤的重,今晚得在你这小住。”
奚予棠斜了眼钱袋,再瞥了眼面无表情的裴韫,道:“你自己带阿珞上后面找间屋子,都干净的。”
裴韫俯身将秦祝抱起往后院走去。
奚予棠看着裴韫背着秦祝远去,长叹道:“福祸所依,祸兮福所倚”。
“先生何处此言?”小迢忙完活又回到他身边。
奚予棠没回她,只是揉了揉她的脑袋,岔开话题:“后面几天我要出去一趟,你和小玤可要守好店子。”
小迢不再追问,乖乖应下。
绵绵细雨充作连珠帐,给灯火阑珊的外界增添了份朦胧美。
裴韫将秦祝慢慢放到床榻上。
秦祝脑袋昏昏沉沉,看着眼前冷着脸帮自己整理被褥裴韫,突然想起昏迷前看见的那张出现了慌乱的脸,他无意识脱口而出了声,“辰令”。
“我在。”
没有一丝感情的应答,秦祝心想,果然先前只是人快要死时的幻觉吗。
两相无言,出乎意料的是裴韫主动打破僵局,他道:“你可知被绑到哪了。”
秦祝老实回答:“不知道。”
“那里是巫族在京都的旧址。”
“竟是我皇爷爷领兵亲自烧掉的巫族乱党大本营,那……”秦祝后面的话没敢说出口,他暗自梳理,今天出现在那里的两个人是巫族的,他们喊我圣子,那就说明我应该是巫族人,但这又不应该呀,世人皆知巫族人在太上皇执政期间勾搭王爷,意图谋反……那如果我是巫族认定圣子这件事走漏风声,我母后甚至整个外祖家都完了……秦祝越想心越慌,头更晕了。
好在这时,小玤端着碗药掀帘而入,他道:“阿珞,这是先生为你熬的药。裴辰令,我家先生有请。”
裴韫将秦祝扶起身,接过碗,用勺子舀汤药,直接送到了秦祝嘴边,语气平静道:“喂你喝完我再去。”
秦祝被药烫的一激灵,他稍稍挪开嘴,讪讪而笑:“您要是急就先去吧,小玤喂我一样的。”
裴韫以为他只是怕药苦,语气中难得带有几分情绪,坚决道:“不急。”
“但先生那边看起来挺急的,感觉下一秒先生的眉毛都可以拧成麻花了,裴辰令您还是快去吧,这边交给我。”小玤在一旁插话。
裴韫盯着秦祝又看了会,还是把碗还给小玤,出门而去。
“小玤,辰令这是生气了吗?”看着裴韫离去,秦祝问道。
“没有吧,裴辰令向来板着张脸。”小玤舀起勺药,吹吹后试过温度才喂给秦祝,“来,张嘴。”
药入口的瞬间,秦祝脸部的肌肉不受控制的开始扭曲。
小玤见他想呕,连忙把碗放下,双手快速捂住他的嘴:“阿珞,忍住,快咽下去。”
秦祝将头仰起,用力一咽,这才堪堪喝下,他心道,真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