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天气渐渐凉爽,小卖部的冷饮市场变得低迷。中午吃完饭,庄嘉月从满满当当的冰柜里挑出两瓶饮料。
冰淇淋味的苏打汽水,塑料瓶身上印满了甜筒图案。
庄嘉月本来只打算买一瓶小甜水,补充一下流失过快的体力和脑力。只是进门就看见货架旁贴着海报宣传新品,海报上的“冰淇淋”字样激活了记忆,让她想起一个月前的那一支甜筒。
鬼使神差一般,庄嘉月走到冰柜前打开柜门。
午休铃响,大家都闷头睡下,庄嘉月环顾四周,看到了最后一排空荡荡的座位,于是鬼鬼祟祟地拿着饮料溜出教室,想了想,她还是抱上一本书。
杭正秋果然在画室,庄嘉月推门进去的时候他正坐在画架前发呆。
“喂!发什么愣呢?”庄嘉月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杭正秋这才回神,眨巴着眼睛问:“嗯?你怎么来了?”
庄嘉月从旁边搬了把椅子坐下:“我打扰你啦?”
杭正秋摇头:“没。就是好久没看到你上来,还以为你不会再上来了。”
“你怎么知道?”庄嘉月诧异他居然对这件事有印象,“我国庆前还上来过,那天你没在。你不是每天都上来吗?”
杭正秋笑笑:“基本都来,可能那天有别的事。”
庄嘉月没有追问,从校服外套兜里掏出一瓶饮料递给他:“喏,小卖部出的新品,要不要试试毒?”
杭正秋视线转移到她手上,看着标签念出来:“冰淇淋味苏打汽水。听着就不好喝。”
“试试吧,万一呢。”庄嘉月笑嘻嘻。
“好吧。”杭正秋拧开瓶盖仰头灌下一口,“唔......好冰。你怎么现在还喝冰的?”
“只有冰的呀。怎么样?好喝吗?”庄嘉月好奇。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庄嘉月顶着杭正秋的灼灼视线拧开瓶盖,浅浅喝下一小口:“额......好难喝。”
杭正秋大笑出声,笑着笑着肩膀松弛下来。
“终于开心啦?”庄嘉月歪头看他。
杭正秋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庄嘉月撇嘴:“坐那儿那么忧郁,有人进来都没反应,而且你的画......傻子才看不出来。”
杭正秋看了看画,转头盯着庄嘉月,直看得她心里发毛:“你干嘛?”
他笑笑:“你还挺懂。”
可不,毕竟有个学艺术的前男友。庄嘉月耸了耸肩。
杭正秋也反应过来,问她:“最近心情还好吗?”
庄嘉月对他翻个大白眼:“你神经啊,天天上课、考试、做卷子,谁心情能好?”
杭正秋追根究底:“我是说,你失恋,心情还好吗?”
庄嘉月无语地看他:“你真的不正常。谁失恋心情会好啊?”不过满心满脑已经被作业和试卷堆满,她现在分不出片刻时间来伤感。
“你心态还挺好。”杭正秋低头笑笑,显然也不是真的高兴。
庄嘉月皱眉看他:“你到底怎么了?也失恋了?”
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又或许是因为憋在心里太久,杭正秋也想找个人来倾诉,他没有否认,反而讲起一个故事。
杭正秋是随着父母的工作调动转学到本地的。他原本在邻省的一家国际中学读书,没想着在国内高考,只等着高中毕业就出国念书。
本来他父母没计划在高三这一年带着他四处奔波,只是家庭内部出现不可调和的矛盾,一时之间很难完全解决,父母怕他留下受到影响,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带着他一起远离风暴中心。
父母的决定是为了他好,可是他却很犹豫。因为,有人不愿意他离开。
他和初恋女友是同班同学,一起学画画,约好了申请去同一个大学,可他却要在高三突然离开,年轻的小情侣们接受不了未知时间的分别。他做不下决定,为此,女友从哭泣挽留到强势逼迫,两人最终大吵一架,彻底闹掰。
八月酷暑,他在气头上和父母一起搬到了本市。
可是,气恼在思念中逐渐消散,等到他冷静下来,又开始犹豫。
不仅仅是因为爱情,从小到大所有的好朋友全部在远方,当他适应不了教学模式完全不同的公立学校时,隔着手机的安慰总是让人觉得有些轻飘飘,他真的很想他们。被孤单寂寞包裹着的心里那么多的身影时常浮现,他静不下心去做别的事。
“我以为我适应能力挺好的,”他自嘲般笑道,“没想到根本受不了这个环境。”
从小到大,父母对他的教育都是建立在快乐的基础上:因为喜欢画画,所以走了艺术的路子;因为想要去艺术殿堂朝圣,所以选择出国深造;因为不想在家天天听家里人吵架打闹,所以哪怕是关键的高三阶段,他也能说走就走。在父母的全力托举下,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很顺,他就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没想过会被小小的情绪打败。
心态上的东西只能靠自己排解,庄嘉月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他,但突然想起自己可以在别的地方帮到忙。
“你加班群了吗?”她问道。
答案很明显。
“没有。什么班群?”
庄嘉月突然庆幸自己带了本书上来,她翻到最后一页空白页,指了个角落对杭正秋说:“你把□□号写给我,我回去加你好友,拉你进群。”
杭正秋听话地抄起手边的铅笔,留下了自己的□□号。他似乎是怕出现什么纰漏,连昵称也一并写了下来。
“21世...纪...达...芬...奇...之子???”庄嘉月看着他一笔一划写下,小声跟着念,越念越震惊,“你这网名取的......也太...太......”
太了半天,也没太出来后面的形容词。
杭正秋耳朵通红:“这是我小学起的。”
这么二的网名,这么多年都没换,可见是多么的认同......庄嘉月在心里腹诽,顾忌着脆弱的同学情,没敢把这话说出口。
“你进群赶紧改备注。”庄嘉月换了个说法还是说出口,“我怕他们其他人不知道你是谁把你踢出去了。”其实是怕他们嘲笑这个逆天的名字。
脆弱的同学情...甜筒之交...她在心里默念,给新同学留点面子......
杭正秋对她的好意并不领情:“想说我网名土就直说,不用找借口,反正这么多年你也不是第一个不懂这名字内涵的人了。”
请问有什么内涵?庄嘉月欲言又止,最后到底是没问出口。
“对了,你现在都跟谁比较熟?”庄嘉月又想起来一件事。
“你。”杭正秋回答得很简略,在她恨铁不成钢的目光下又补充,“坐后面的几个哥儿们,偶尔一起打球。”
“你下回中午无聊,可以来找我们一起吃饭。我好朋友高三开学前转到理科班去了,我们每天中午都一起吃饭,她人很好的。”庄嘉月提议。
“还是算了吧......”杭正秋表情为难地婉拒,他知道庄嘉月是好意,因此还是说了实话,“我吃回民餐,不在一个食堂。”
“你是回民?”庄嘉月惊讶。
“......”
“不是。”
“我就是......觉得回民餐看起来好吃点。”
“我看见他们都去吃。”
杭正秋自知理由立不住脚,说起来扭扭捏捏得,果然遭到了庄嘉月鄙视的目光。
这次谈心之后,庄嘉月知道杭正秋害怕孤单,于是中午跑画室的频率也多了不少,她自觉这是对新同学的关怀。
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各居一角,画画、看书、写作业互不打扰,偶尔聚在一起聊聊天,分享一些对方参与或了解过的八卦。
“你是说,你那个前男友,回来找你复合了?”杭正秋咬着笔尖。
“你别把笔芯吃进去了,不是说有毒吗?小心变傻。”庄嘉月伸手拨他的手腕被对方躲过,“对呀。不知道他犯了什么病,真搞笑。”
“干嘛,我在找灵感。这就是我找灵感的标准动作,你别把我好容易找来的灵感赶走了。”杭正秋皱眉反抗,“那你怎么想?”
“我还能怎么想?是嫌作业不够多,还是帽子不够绿?”庄嘉月奇怪地看他,“对了,你呢?你的初恋,上次不是说还给你空间里发的画点赞吗?”
“我?给我的画点赞的人多了。”杭正秋一语带过。
庄嘉月鄙视地看他:“你真没意思。只想听别人的八卦,自己的都不愿意说,下次不跟你讲了。不过我终于想通了一件事,你上次说,你有时候有别的事,就是跟你初恋打电话去了吧。你都在哪儿打电话啊,没被抓到过吗?”
杭正秋只是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课业压力越来越大,庄嘉月的精力再无力承受上整整一天课的痛苦,慢慢的,她午休便不再上楼。
杭正秋的习惯却一直没变,每天中午固定见不到人影,班主任知道他是艺术生,也不再对他严格要求。
时间就这样来到冬天,春节越来越近,高三复习的节奏也越来越紧凑,庄嘉月在会考前一周学昏了头,都没发觉杭正秋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消失了一周,杭正秋准时出现在了会考的考场。庄嘉月看见他坐在那里临时抱佛脚,才觉得松了一口气。
考完试就是周末,高三以来,终于放了一个整假,庄嘉月睡到中午十一点才起。这两天里,她总想问问杭正秋,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等着等着,就等到了周一。
杭正秋再次消失了。伴随着空荡荡的课桌被从教室清走,庄嘉月知道他和杀马特之王一样,不会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