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早上在电梯里看见你了,门都快关上了又被你按开。不过当时还以为只是眼熟,确实是太久没见了。”
两人面对面坐在餐厅里,庄嘉月正在翻菜单,杭正秋在给她倒水。
“想吃什么?”她不接这个话茬。
他也没执着,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话题:“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她抬头望他,不意外地和他对视,看见他冲着她笑。
庄嘉月一直觉得杭正秋是个情商很高的人,只要他想,大概能和所有人都相处得很好。其实他没怎么变,所以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怎么不说话?”他问,“感觉你现在沉默了好多。”
“你倒还是一样话多。”她反唇相讥。
他也不恼,还笑着:“是啊,话多不好吗?”
她从前就说不过他,现在还是说不过,可惜她已经再不想再和以前一样同他拌嘴了。
这就是她沉默的原因。
“说真的,你变了好多,都有点认不出来了。”
变化大吗?上大学后换了发型,开始穿校服之外的衣服,也学会了化妆,大部分女孩子都会经历的变化,实在正常,庄嘉月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一直强调这一点。
“为什么要离职?”杭正秋似乎并未看出她内心的烦躁,还在接着发起话题。
然而她知道他是多么敏锐的人,虽然这么多年不见,可她对他的了解似乎像刻在记忆中一样,庄嘉月知道他一定早看出了她的沉默是抗拒。可惜杭正秋不了解她,所以一定不知道她对他的了解程度是远超他想象的。她始终不知道他今天来这一出的目的是什么。她猜杭正秋可能会认为她所有的沉默、郁闷和抗拒是来源于对他的陌生或反感。
然而恰非如此。
与之相反的,她是害怕,害怕自己再陷入同一潭泥沼。可是,感情往往就是这样难以人为控制。
于是当她再次向对面看去,看到他摸了摸自己后脑勺,面上一副想不通的神情时,她终究还是无法完全硬下心肠。
“读书。我gap了一年。”算是回答了他之前的那一个问题,“九月要开学了。”
他一笑,似乎是终于找到了共同话题:“准备去哪儿啊?”
“比利时。不过日常生活好像要学荷兰语,听起来就好难。我打算早点过去,适应一下。”她笑着说。
“别担心,学语言是需要环境。我当时意大利语学了一整个暑假都没学会几句,后来到那边之后学得快多了。”他又解释说,“哦,你应该不知道,我没在国内念大学。”
其实她知道。她当然知道。她知道他在意大利念完本科然后去英国念了硕士,知道他学的专业是平面设计,她都知道。
她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说了,“我知道。”
杭正秋倒是很吃惊:“你怎么知道的?”
她说:“听他们讲的。”
其实不是。
他转学过来的时候是高三开学,走的时候又刚会考完,那一年大家都学得昏天黑地,某一位不熟悉的同学来来去去实在无足轻重。毕业之后大家分散到全国各地上大学,没人再见过他,当初和他关系不错的那一两个人几年到头也互相见不到一面,又从哪儿聊起这个已然消失在同学圈里的转学生呢。
是她悄悄关注了他所有社交媒体的账号,然后一点一点拼凑出来的讯息。
杭正秋一定毫无所觉,也可能是不在意,只是随口一问,而对于答案并不关心。
“原来如此。其实我跟他们也很久没见面了。”
果然,他丝毫没有感到怀疑。庄嘉月笑了,就知道是这样。
他当年就是这样。
“笑什么?”他疑惑道。
她不答反问:“你怎么会来这个公司?”她知道他没有揪着一个问题不放的习惯,因此不会追问。
果然。
他答:“平台大、机会多、眼界广,面试的时候是这么回答的。其实本来是想着在那边找工作的,但形势不太好,匆匆忙忙就回国了,觉得先积攒点经验,做个跳板吧。不过今天遇到你了,怎么感觉好像选错了?”
庄嘉月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吓得叫起来:“不会吧?!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她哈哈大笑。他却一反常态地追究:“喂!说啊!不说清楚今天别走!你那诡异的微笑到底什么意思啊?”
等她笑完,杭正秋正色道:“说真的,有没有什么经验可以介绍一下?”
庄嘉月也认真起来。
“我不知道你面试的时候感觉怎么样,今天早上你应该也有一点感觉吧?”见他若有所思地点头,她接着说,“大概就是那个样子,业务部门的人员更新频率挺高的。行政那边人员倒是相对比较稳定,他们一般比较......嗯......而且,人力会经常给各业务部门安排实习生,很多都是短期VIP用户......”
杭正秋听懂了大部分,但是......
“什么叫短期VIP客户?”
“就是......”庄嘉月努力在记忆中搜寻出来一个例子,“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高三上学期的时候,有一天班里突然来了一个男生,坐在最后面,平常也不写作业,周测每次都考最后,上了一个月课莫名其妙又走了。”
杭正秋微微皱眉,思考了片刻又展颜:“哦!想起来了!跟我一起坐最后一排的那兄弟?你这例子举得还怪贴切。你还记得当时大家怎么说的吗?”
庄嘉月笑了:“永世难忘。”
暑假补课俩月,归来才刚刚开学,抱怨之声充斥着整个校园。
没多久班里就先后转过来两个新同学,私底下是引起过一阵沸腾的。更何况第二个转校生是染着头发、戴着耳机出现在教室门口的,那外套上的涂鸦已经满到看不清校服原本的颜色,他就这样旁若无人地走到教室最后,把书包甩在空课桌上大剌剌地坐下。
周围的人都惊讶地抬头看他,有人问:“同学,你是不是走错教室了?”
那人啊了一声,又跑去门口看班牌,挠着头走回来:“没走错啊。”
“你...你是谁啊?新同学吗?你以前哪个班的?”又有人问。
那人答:“应该是吧?我以前不是这学校的。”
“你怎么转过来的?”好多人七嘴八舌地围上来。
“转学?不知道啊......跟我说是体验生活啊,什么正常高中生的生活,我也搞不明白。”那人倒是有问必答。
“什么都没搞明白......高三还转学,真是奇...”那人说到一半被旁边的人拽了下袖子,眼神瞟到旁边,闭上了嘴。
毕竟,这个班里,高三还转学的奇葩不止一个。
另一个奇葩听到这里终于抬眼看了过来。隔着热闹的人群,俩奇葩淡淡地互相打了个招呼。
上课铃就在这时候响起,热闹还没看够的高三生们只好不情不愿地回到座位。
过后不是没有好事的人跑去打探,可惜那人虽然热情地逢问必答,却总是文不对题,让人摸不着头脑,结果直到这位体验生活的神秘转校生消失也被扒出来什么相关的消息。
自此,传言变得更加种类丰富起来。
有人说那人是校长家的亲戚,却遭到反对,说这样横行霸道,肯定是更高一级,教育局局长的亲戚。
有人说通过认识的国际部的同学打听到那人是国际部一霸,某个富豪的私生子,已经把国际部搅得天翻地覆,是被放逐过来吃苦的。
更有甚者说,其实那人从来没出现过,是大家学疯了幻想出来的。
......
林林总总,有些实在离谱到让人啼笑皆非。
“说起来那哥儿们,我俩有一次还聊过,他也画画的。”杭正秋笑道,“大家有点把他妖魔化了,其实他也不是像他们说的,但确实很神秘。”
“是啊,莫名其妙的出现,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但除此之外,也没有他们说的那么霸道吧,只是不交作业,不爱周测,爱抱怨食堂难吃,还爱和老师叫板......话说回来,谁会爱写作业和考试啊。”说到这里,庄嘉月笑出声,“只是他们说那是大家学疯了幻想出来的人,有点搞笑。”
杭正秋也笑:“哈哈哈,有点离谱了。我和他在画室遇见过几次,他平时看起来挺温和快乐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喜欢和老师顶嘴,挺有意思。”
“艺术家不都有点小怪癖吗?”庄嘉月这句评价绝对不是阴阳怪气,是真的由衷地欣赏。因为她见过他的画,看一眼就会被完全吸引,让人感叹。
“有这么夸张?”杭正秋有点不信,“我没见过他的画。”
想起对面这人也是学画画的,庄嘉月抿嘴笑笑,有眼力地不再扩讲。
杭正秋却要再问:“你在哪儿看到他的画的?画室?”
庄嘉月摇摇头,不愿细讲。
杭正秋却误解了,一拍脑袋有点懊恼的样子:“对不起,我是不是不该提画室?”
啊?她反应了一下才想明白,有点哑然失笑:“哦,你说那个?没有。早忘了。”
杭正秋不知道信没信,笑了笑低头吃东西。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问:“对了,你有男朋友了吗?”
见她摇头,杭正秋点点头,又不再说话。
两人沉默着吃东西。
庄嘉月也没再起话头,她有点搞不懂杭正秋到底什么意思,对他突如其来的道歉也真的感到莫名其妙。
画室......对她来说真的是太久太远之前的事了,导致她一时想不起来,她那个也喜欢泡在画室的前男友到底长什么样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