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镇远侯府,姜日晨总算醒了。
“世子你吓死我了,属下还以为你又要死了。”凌轩哭得稀里哗啦,哪里还有半点威武副将的气场。
姜日晨只觉得耳边嗡嗡地,吵得很。
“玥凝姑娘呢?”
凌轩猛得一阵沉默,半晌,方回道:“玥凝姑娘死了,月落画舫的人已经将她安葬了。”
姜日晨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息间便落了回去,心灰意冷地模样,配上他那苍白的面色,像是下一秒就要见了阎王。
“她葬在哪儿,我去看看她。”姜日晨才醒来,身子骨弱得很,这一起身,就腿脚不稳摔了下去,好在凌轩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世子这幅模样,还是好好休息吧,别到时候落得个终身坐轮椅的下场,我那好妹妹可不会嫁给一个残废。”
这一进门就说风凉话之人,正是沈月宁。
姜日晨没想到醒来见到的第二个人,竟会是他这个前世有名无实的妻子。
“看来还是对我念念不忘。”某世子心中又是一阵自恋。
“世子妃……”
“别叫我世子妃,我不是。”
凌轩嘴比脑子快,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埋进去。
“那个,没事属下就先告退了,世子和世子妃……哦不,和沈小姐你们慢慢聊。”说着他便脚下生风,灰溜溜跑走了。
屋子里刹那间只剩下了一个病秧子和一个来看病秧子死没死的沈月宁,气氛也就诡异了起来。
炉子上还熬着药,窗户开着,吹入的风冷意难抵,姜日晨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沈月宁无动于衷,手上只倒着炉子里的药。
“世子这病可真不是时候,妹妹还盼着你去求陛下改了赐婚旨意,迎娶她做世子妃呢。”
沈月宁这话说得再寻常不过,可偏偏姜日晨却自恋地以为她又在吃醋。
“月儿可是不喜我与你妹妹一起?若是不喜,我便不娶就是。”
“怎会不喜?妹妹对世子情有独钟,世子也对妹妹一见钟情,有情人终成眷属,我自当极力成全。”
她说着就端着药,坐到了姜日晨身边,亲自盯着他将一碗药都喝了下去。
见他如此听话,沈月宁的脸色都好了很多,眼角不经意间露出的一丝微笑,恰巧被床上那病秧子瞧了去,他便又自恋了起来,心想他的世子妃竟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果然是口是心非,对自己用情至深。
沈月宁哪里知道他内心这些乱七八糟的小九九,端着碗又坐回了桌边,自顾自斟了杯茶喝了起来。
“世子昏迷这几日,我进了趟宫。”
“嗯?月儿进宫去做什么?”
“我求皇后退了我与你的婚事。”
姜日晨脸上的笑瞬息凝固,眉眼都皱成了八字:“你说什么?退婚?不可能,皇后不会同意的!”
他似是很激动,沈月宁却瞧也不瞧他,只往屋外走去,在推开房门之时,才道:“皇后同意了,姜世子大可放心。”说着也不等姜日晨反应,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屋外凌轩尴尬地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自家世子,果不其然,他家主子气晕过去了。
方走到花园的沈月宁,回头看了看,透过窗户瞧见不省人事的姜世子,眼角又露出了满意的笑。
“姜日晨,这一剂药,够你再睡上四五日了。”
心里这样想着,沈月宁轻车熟路地离开了。若非听给侯府瞧病的大夫说,今日姜日晨可能会醒,沈月宁才不会吃撑了踏入这讨厌的世子府,亲自再给他下一剂猛药……
当日,退婚的懿旨就到了沈府,沈浩自是毫无意见,毕竟他本就不看好姜日晨,这婚事黄了对他无坏处也无好处,自然平淡地接下了。
只是,宫里居然还颁了第二道圣旨,姜浩彻底坐不住了。
“公公是说,要烟宁嫁给姜世子?”
“是啊,恭喜沈大人了,世子当日求娶的就是二小姐,只是二小姐已经有了婚约,这婚事才落回到了大小姐头上。这不,前几日狄小公子进宫求皇后娘娘退婚,狄公子也是听闻二小姐和世子爷两情相悦,才有意成全。老奴在这里恭喜沈大人了。”
公公一口一个恭喜,沈浩心里哪里有丝毫喜意,只是碍着面子,仍强颜欢笑,恭恭敬敬将人送了出去。
宫里的人一走,沈浩的脸就冷了下来,戾声道:“叫大小姐到书房见我。”
小人低着头回道:“老爷,大小姐去世子府了。”
沈浩乍一听闻此事,脸上的铁黑竟缓和了不少,心道他这女儿从小心气就高,果然坐不住了,看来先前所说都是气话,真退婚了还不是巴巴地去找那混世魔王世子,只要她闹僵起来,这件事就有回旋的余地。
他越想越觉着此事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便心情大好地回卧房去了。
然沈浩的算盘珠子还是打错了,因沈月宁已经消失二日了。
整整二日,她再也未出现过。
第三日,沈浩终于坐不住了。
“你是说,大小姐自世子府出来后就不见了?”
“是,属下找遍了雍都都寻不到大小姐的踪迹,要不要属下再加派一些人手?”
“好,你再加点人手,务必把大小姐……”话只言到一半,沈浩恍惚间便清醒了过来,“不必找了,今日是她母亲祭日,她会回来的。”
九月二十,是沈月宁的生辰,从前她从不喜过生辰,可今日不一样,今日是她十八岁及笄之日,也是她母亲去世十年的祭日。
东郊墓陵,沈月宁已经在墓前跪了两个时辰。
“娘亲,今日过后,女儿就不能常来看您了,我要离开雍都了,您会不会怪女儿不听话?”
“小姐,夫人在天之灵,也定是希望你能过顺心舒心的日子。”灵犀安慰着自家小姐,看着那单薄的身影,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沈月宁低眸垂目,只烧着纸钱,半晌后,才抬头努力露出一个笑:“灵犀,我们去吃碗面吧。吃完再回沈府,祭拜娘亲的灵位。”
“好!灵犀都听小姐的!”灵犀抹去了脸上泪水,扶着自家小姐离开了。
一墙之隔的另一方墓碑之前,也站着主仆二人。
他二人在此地待了许久,在沈月宁来后不久便在了。
墓碑前摆放着一套上好的画具,砚台上雕刻着满月星宿,栩栩如生。
“世子,沈小姐的意思,是她要离开雍都?”凌轩总能抓住一些重点。
姜日晨大病初愈,脸色依旧惨白,此刻刚给玥凝上了炷香,便又是一阵咳嗽。
“世子,要不我们先回去吧。”凌轩有些担忧。
姜日晨本不该此刻醒来,可他做了一个噩梦,梦里都是一张张死去的脸,有玥凝有,战场上的兄弟,最后那位是挥剑自刎的沈月宁,她同他说:再也不见。
姜日晨当即便吓醒了,吐了好大一口血,还没来得及调理,就着急忙慌地来祭拜了玥凝,他也不知为何第一个来见的是玥凝,但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指引着他。
直至听见沈月宁的声音,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大抵是玥凝在天有灵,怕他错过一些人和事。
“凌轩,你去查查沈月宁这些年在沈府的真实处境,”
“是。”凌轩得了命令,原想先送姜日晨回去再行探查,然却被他家世子赶走了。
他走后,姜日晨去了隔壁墓地,给沈月宁的母亲上了炷香,一眼便瞧见了墓碑上的九月二十。
今日竟然是沈母的祭日,姜日晨诧异万分,忽而记起今日亦是沈月宁的生辰。
他好像瞬间便懂了,难怪从前她从未过生辰,难怪儿时初见那日,她的心情那样不好,甚至把误入沈府后院的他痛骂了一顿。
“我真该死!”姜日晨忆起自己一脚毁了沈月宁那副画像,那画像上的人同她如此相似,想来就是沈母了,可那时的他居然还一脸不在意,还说什么赔她一幅就是了。
思及这些荒唐事,姜日晨都恨不得抽死自己。
……
沈月宁一踏进沈府,就被管家唤住,沈浩让她去书房。
“知道了赵叔,我现在过去。”
管家听闻便自行离开了,灵犀看着他消失的身影,轻声问:“小姐,我们要去老爷那吗?”
“不去。”沈月宁敛着眼,目光落在书房处,“灵犀,你去将包裹取来,我先去祭拜母亲,一炷香后,后门枣树下见。”
“是,小姐。”
二人朝相反的方向去了。
沈家祠堂在后院最西侧,沈月宁儿时没少在此罚跪,沈烟宁常来她面前献殷勤,若非知晓她这妹妹的本性,当真要被这幅无辜的模样骗了去。
“母亲,女儿要走了,本想将您的牌位一同带走,但您生前说过,此生不想再四处飘零,女儿离开雍都,大抵是要飘零天涯的,便不能时刻带着母亲与我一同居无定所。”
沈月宁给母亲上了炷香,又跪在了牌位前:“母亲,我不喜欢这个地方,您说我十八岁才能离开,今日我十八岁生辰,也是时候该离开了,求母亲原谅,女儿日后不能来祭拜您了。”
她说着磕了三个响头,便跪在祠堂中间,絮絮叨叨唠了许多家常,直到一炷香燃尽。
“母亲,我要走了,您保重。”留下最后的离别之语,沈月宁离开了祠堂。
关上祠堂门的那一刻,却远远瞧见了一个人,那人端着一碗吃食朝这边走来,一见着她就笑靥如花。
沈月宁皱起了眉,想假装瞧不见,可才走开了一步,就被那人叫住了。
“月儿这么着急忙慌的,是打算去哪儿呀?”
唤她月儿的,这全天下只有那倒霉世子一人。
他怎么这么快就醒了?难道是药量不够?沈月宁眼皮直跳,想装作没听见,可那人瞧着病秧子,脚下动作却是极快,一晃眼的功夫就挡在了她面前。
“月儿。”姜日晨眉眼弯弯,歪着头,笑着又唤了一声,“月儿,生辰快乐,这是我给你煮得生辰面,快尝尝!”
沈月宁皱着眉,目光瞥了眼那碗加了红枣的长寿面,无语道:“世子爷这面,怕不是从我那好妹妹手上拿的吧?”
整个沈府,也只有沈烟宁每年此时都煮碗面来找她,也只有她会在面里加红枣,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坚持了十年,乐此不疲。
姜日晨尴尬了一瞬,又笑得不值钱了起来:“借花献佛也是心意,谁叫你走得这么急,我也来不及煮,正巧碰到你妹妹在厨房煮面,就偷了来送你,你就吃一口,算是给我个面子。”
你的面子能值多少钱?沈月宁这样想着,也不愿同他再浪费时间,毫不留情道:“多谢,我吃过了,世子爷没事就回去吧,我先走了。”
虽然同沈烟宁不和善,但从前她都会吃一口那碗面,人总是这么奇怪,想忘记的事却又潜意识中想记得,沈月宁有时都不能理解自己的做法,但此刻她确实一口都不想吃。
可姜日晨却倔得要死,偏要她接受自己的心意,沈月宁拗不过他,最终还是吃了一口。
“这下我可以走了吧?”
“嗯嗯。”姜日晨让开了一条道,沈月宁快步离开了。
她走远后,凌轩才走了出来:“世子,您就这样放沈小姐离开吗?”
姜日晨一眨不眨盯着沈月宁的背影:“放心,她走不了。”
“啊?”凌轩没听明白,心道他家世子这是又有什么谋划?如今连他这贴身侍卫都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