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破防了,媳妇变妹妹》 第1章 红月 “听说了吗,玥凝姑娘死了,尸骨无存。” “听说了,我还听说镇远侯府世子和世子妃也死了。” “最近这是什么邪乎日子,一死死三个,太邪门了。” “少说点吧,快回家去,天黑了,万一遇上红月,死的可能就是你我了。” 凉风骤起,雍都城最东边的巷子里落了满地桂花,遮天蔽日的黑云散了开来,城墙屋檐处露了圆月一角,猩红像是染了血。 红月当空,已四日有余。 每一日,都死了人。 第一日是月落画舫的玥凝,第二日是镇远侯府的世子妃,第三日是镇远侯府的世子,这第四日,又不知会死了谁。 巷子西侧的长街挂满了灯笼,红得胜似那天边月,三更的天,中秋之夜,静得同寒食日般。 一辆马车停在河边,丫鬟掀开了帘子,水中月影恰似梦境。 “小姐,他们说红月杀人,可真有这么邪乎的事?” “姐姐说过,月亮不会杀人,但人有的是借口。” 小丫鬟年纪尚小,还听不懂这其中奥义,马车里的小姐自顾自看着手上的画像,并未再往深了解释,那画像破了个洞,像是虫蛀的,画上的女子容貌艳丽,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活过来般,然而说活过来也没错,因那拿画的小姐同画像上的丹青,长得可谓一模一样。 收了画像,小姐才得闲看了眼车外红月,轻声道:“走吧,该去给姐姐收尸了。” 马车驶离巷子,消失在了夜色正浓处,无影无踪。 …… 三年前。 “沈烟宁,你哭哭啼啼的做什么,难不成还觉得是我欺负了你?” “不是的姐姐,烟儿不是这个意思,烟儿只是因为姐姐要出嫁了,伤心不舍。” 秋风飒然寂静,紫檀画笔龙飞凤舞,那张边角发黄,经书虫啃噬的宣纸沙沙作响,足足半盏茶的功夫,方才听那作画之人开了口。 “伤心不舍?沈烟宁,且不说我愿不愿意嫁,就算我出嫁了,你又伤心不舍个什么劲儿?我两关系还没好到这种地步吧?” “不是的姐姐,烟儿是真的舍不得姐姐,烟儿只有姐姐这一个亲人,姐姐若出嫁了,烟儿在沈府里便再也呆不下去了。” 沈月宁双眉轻佻,偏过头,透过画纸,瞥了眼那哭得梨花带雨的妹妹,只觉得眼前这人实在假得很。 那句“只有姐姐这一个亲人”,简直假的不能再假了,她眼里的亲人,只有她们那便宜父亲才对。 沈月宁不喜欢这样的假人,但父亲却很喜欢她,或许在她们那刚愎自大的父亲眼里,沈烟宁这等听话的女儿,才是好女儿。 沈月宁自椅子上起身,蓝色裙摆沾了些桂花,发髻处的玄月发簪若玉茗泣血,她微微低下身子,瞧着那张与自己有着九分相似的脸,轻蔑一笑。 “沈烟宁,你日日画着与我相似的妆容,是想取代我吗?” 沈烟宁猛地跪了下来:“不是的姐姐,我不是要取代你,我只是羡慕姐姐有倾国倾城的美貌,才模仿姐姐……” 她低着头,像是个受伤的小猫,跪在沈月宁面前,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沈月宁冷静地瞧着眼前这张装模作样的脸,微一抬手,一张画纸便放在了她手上,灵犀恭敬地站在她身侧,等候着主人吩咐。 “你我虽没什么姐妹情分,但你也快出嫁了,我便送你一份贺礼。”沈月宁将画给了沈烟宁,见对方只盯着瞧,面色如常,半晌了还跪着,顿觉无趣,起身便要离开。 “姐姐,你要走吗!” 沈烟宁见沈月宁有离开之意,忽然身如矫兔,猛得站了起来,一把拽住了沈月宁,可却不知何故,脚下一滑,猛然摔到了水池里。 池水溅起半尺高,溅得沈月宁的衣裙都湿了。 “啊!救我!姐姐救我!”沈烟宁在池子里胡乱扑腾,沈月宁却是无动于衷,像是在看戏班子唱戏般。 “妹妹,这水池可没你人一半深,站起来是会淹死你吗?” 如此的风凉话,也不知沈烟宁是否听见,但显然是有人没听见的。 噗通一声跳下去的,正是那在暗处躲了许久的不速之客。 英雄救美的不速之客,很快便将人救了上来,沈烟宁趴在那美男子的怀里,妥妥一朵弱不禁风的白莲花。 “既然没事,我先走了。”沈月宁颇觉无趣,早便想离开了,却怎料被一人喊住了:“姐姐,别生气,我,我……” “你什么你?沈烟宁,我知道你喜欢他,那你嫁给他好了,这种拙略的把戏,从小到大你都不带变得?荷花池里莲藕都快记住你的样子了,怎得,你是莲藕精投胎呢?” 一番话,将所有人都咽住了,姜日晨没想到今生第二次见面,竟是如此场景。 他这位雍都闻名的未婚妻,果真还是如传闻般,嚣张跋扈了些。 可他此刻要做的事也正是退婚,倒不如趁热打铁,但……抬眸瞧了一眼那逆光处的蓝衣女子,心中不免升起些涟漪,直到怀中之人唤了他一声,才回过神来,目光复又落在了沈烟宁身上。 二人此刻的姿势,实在算不上清白。 “别当着我的面眉目传情了,姜日晨,你一个大将军,喜欢什么就直说好了,扭扭捏捏还不如我一个女子,小时候你不就看上了我这个妹妹?那你便去找我父亲退婚另娶就是,正好我也不想嫁给你,我们一拍两散落得清闲。” 沈月宁说着也不等对方回复,直接便走了。 姜日晨在那假山后头待了许久,从沈烟宁出现的那一刻起便在了,沈月宁早发现了他,只是懒得戳破罢了。 这个家她早便不想待了,父亲不像父亲,姐妹不像姐妹,母亲也早已离世,外界传她的名声更是一片狼藉,正好趁此机会离开,反而顺意。 沈烟宁落了水,虽不致命,但到底有些着凉,姜日晨整日陪着,终于到了连沈浩都看不下去的地步。 “世子救了小女,下官本应感激不尽,可世子毕竟是月宁的未婚夫,终日里陪着烟宁,怕是不妥……” 姜日晨慢悠悠喝了口茶,眼眸一转,满是不怀好意,身侧的凌轩毕恭毕敬地站在,面色如常地听自家主子胡说八道。 “沈大人可听说过大小周后?” 沈浩喝茶的手一顿,脸色顿时铁青,说出的语气也冷了些:“世子想娶我两个女儿?只怕尚书府的狄小公子那不好交待,烟宁可是与他有婚约的。” 狄青不仅是礼部尚书之子,更是当今圣上的国舅爷,虽不及姜日晨身份尊贵,但也不是能轻易得罪的。沈浩搬出狄青,便明摆着在拒绝姜日晨。 可这姜日晨决定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这个好办,退了与狄府的婚事即可,本世子这身军功,难道还换不回一纸婚约?” 他的态度毅然坚决,但沈浩是不愿沈烟宁嫁给姜日晨的,姜日晨虽身份尊贵,可子承父业,封地在西北,迟早都是要回西北的。 边塞苦寒,他不忍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受苦,然胳膊拗不过大腿,为今之计,只有一个法子了。 “那,容下官同小女商量商量。” “自然,日晨改日再登门拜访。” 又是一番无用的寒暄,沈浩终于假笑着将姜日晨这尊大佛送出了府。 马车驶出沈府,已是酉时,天色渐晚,一轮红月悬于高空,与西边日落遥相而望。 回世子府的路上,凌轩忍不住问道:“世子为何一定要娶沈家两位小姐?我们来得时候,您不是说沈二小姐才是您梦里那位,所以才来沈府献殷勤,让沈二小姐对您上心,同时也让沈大小姐主动退婚吗?” 马车里,姜日晨看着手上的画,眉头轻蹙,神色晦暗。 “凌轩,你觉得这画上的女子,像谁?” “沈二小姐呀,这不就是世子您画得沈二小姐吗?况且,这和沈大小姐那日画的沈二小姐简直一模一样。” “是啊,确实一模一样,甚至连画法技巧都一模一样。”姜日晨手里的画像,是他凭借记忆临摹的,而他的画技虽不及沈月宁,却也师从名家。 凌轩听不明白,他只觉得自家世子魔怔了,又或者是见色起意? 姜日晨不知他心中所想,如今的他,满腹疑团。 这幅画明显是沈月宁所作,可为何前世沈烟宁却说这画是她所作?这画的风格,细腻柔和,却又洒脱自如,同前世他死之前在那个凶手身上瞧见的技法如出一辙。 难道,害他之人不是沈烟宁?而是沈月宁?可沈月宁早他一日便死了,又怎么可能死而复生来杀他? 前世种种,扑朔迷离,姜日晨原打算娶沈烟宁,就是为了将危险时刻至于眼皮子底下,查清楚上一世的死因,可偏偏变化无常,沈月宁也同他之死有着关联,所以他才不得不想出这个法子。 “可查清那沈月宁去了何处?” 姜日晨在沈府待了五日,一日都未曾瞧见沈月宁,便让人暗中查了查。 “少将军,沈大小姐出府后就不知所踪,不过在方才你我离开之时,她好像已经回来了。” 这是故意避而不见呀,姜日晨没来由地心中暗爽,他原以为沈月宁也转了性子,分明上一世对他爱之入骨,今日一见却主动要退亲,还以为是有什么变数,不曾想大概是吃醋了。 姜日晨越往深了想越是压不住那股子欣喜,最后竟喜形于色,凌轩瞧着自家主子这不值钱的样子,只觉得他们这少将军自从战场上捡了条命回来后,就神神叨叨的。 沈府内,沈月宁一回来,沈浩便将她叫去了书房。 “父亲有何事?”沈月宁对沈浩并不算恭敬,十余年间,沈浩也习惯了。 “镇远侯府世子你可见到了?” “嗯。”一个嗯字,冷淡至极,沈浩终究是忍不住抬头,看了眼自己的女儿。 他微眯着眼,盯着沈月宁那双同她母亲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期望能从里面瞧出一些波澜,可他想错了,沈月宁眼中情绪深不见底,甚至可以说是淡漠无情。 沈浩再次试探道:“那姜世子说要娶烟宁。” “好,我愿意退婚。” 毫不犹豫的应允,倒让沈浩愈发看不懂了,沈月宁对姜日晨的爱慕,几乎传遍全雍都,他平日里对这个大女儿并不怎么关怀,就连她喜欢姜日晨,也是从他人口中得知。 既然她喜欢,陛下也有意赐婚,岂不是两全其美? 只是不知为何,今日听闻姜日晨要娶烟宁,她第一反应是退婚?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自家女儿的性子他很清楚,若真是喜欢,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退婚的,所以先前他才说要回去同女儿商量,就是想让沈月宁闹起来,让姜日晨打消了对烟宁的念想。 越想越不对劲,沈浩又道:“他的意思,是让你们姐妹都嫁给他。” “他休想!”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沈烟宁穿着单薄的衣裙,柔柔弱弱地走了进来。 沈月宁本就疲惫极了,瞧见她更是头疼,可偏偏她一进门,最先看得不是她们那倒霉父亲,反而是她,那一口一个姐姐,喊得她恨不得失聪。 “姐姐瞧着脸色不好?可是生病了?” “我很好,倒是妹妹身子骨这么弱,可得好好养养。” “妹妹哪里有姐姐重要,姐姐可一定要健健康康,妹妹才安心。” 这番关心,真假难辨,但沈月宁确实不舒服,她那爹都没看出来,她这妹妹倒是看出来了。 “没事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丢下一句话,沈月宁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沈浩怒骂她不知礼数,沈烟宁在暗搓搓火上浇油,沈月宁全都左耳进右耳出,只当他们是空气。 同嫁之事暂时搁浅,沈浩拿沈烟宁毫无办法,只能先拖着,静观其变。 第2章 巧合 沈府东院,落月轩,沈月宁屋内。 “灵犀,月落画舫那边可有异常?” “回小姐,竹影之死,官府又说要见您。” “竹影的事,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 这五日她都在外头,便是在处理此事,那竹影是画舫新招的画师,死得蹊跷,沈月宁作为画舫主人,配合官府调查了五日方洗脱嫌疑,这才有空回府,只是不知为何,这京兆府又来找她作甚? “好像是凶手翻供,说小姐您才是真凶,京兆府便又派人来寻您,小厮说您不在画舫,这件事若您不出面,只怕他们会扣您一个畏罪潜逃的罪名,那京兆府简直是个地府,偏偏又不能暴露,要不,小姐,我们还是去找老爷帮忙……” 沈浩虽不是个称职的父亲,但却是个断案的好手,更何况大理寺介入,京兆府也就不敢为难沈月宁,毕竟被盘问的五日,沈月宁委实吃了不少苦头,除了未受皮外伤,其它受刑的法子都尝了个遍。 可沈月宁宁愿死,也不会向她父亲求助。 “不用,我们马上就要离开雍都了,此时不可节外生枝,那刘大人所图哪里是个真相,他不就是想让我委身于他,那我便遂了他的愿,只怕他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五日前,雍都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大是因为出了人命,小是因那人命只是一名乐师,在雍都城这个吃人的地方,草菅人命之事时常有之,若是有些身份的,京兆府三天就能查清,若是平头百姓,京兆府查个一天就草草结案,如此种种,比比皆是。 竹影死得蹊跷,而他死之前正巧是在刘章的宴席上,刘章此人好色成性,有一日在画舫远远瞥见了沈月宁,便想尽办法要把人约到府上,而竹影,是代替沈月宁去刘府的。 刘章用竹影之死,传唤沈月宁到京兆府,明里暗里想要图谋不轨,沈月宁不从,他便恼羞成怒要严刑拷打,又舍不得伤沈月宁的皮囊,便尽使些折磨人却又瞧不出皮外伤的法子。 若非沈月宁利用百姓舆论翻了案,又亲手揪出了那个凶手,怕是要凶多吉少。 雍都这地方,富贵却薄情,热闹却寒凉,沈月宁厌倦了这地方,但她答应了母亲,不到十八岁不离开雍都,如今她还有十日便满十八,也是时候该走了。 只是谁也没料到,不过十日,偏生出这么多事端来,与姜日晨的婚约是儿时定下的,半月前听说他战死沙场,镇远侯府退亲的信件很快便来了雍都,众人皆以为她会伤心欲绝,却不知她求之不得。 可没料想这世子爷突然死而复生,还跑到雍都来,跑到圣上面前说要恢复婚约,也不知是不是求旨的时候没说清楚,求亲的对象还是她这个沈家大小姐,而不是她那个与姜日晨眉来眼去的妹妹。 “小姐,您真的要一个人进去吗?”灵犀有些担心,盯着京兆府的牌匾,再一次出声拦住了自家小姐。 皇权二分,外戚乱政,京兆府尹是皇后一党,行事目无王法,百姓叫苦连天,若非如此,也不会沈月宁几句话,就激起民愤,助她脱困。 民意一招可用第一次便不可用第二次,否则京兆府狗急跳墙很有可能打杀百姓。 “无妨,我有准备,你替我去找一个人。”轻纱蒙面,怀抱一套上好的画具,沈月宁交代了几句,就毫不犹豫地迈进了那龙潭虎穴。 衙役将沈月宁引了进去,却不是留在公堂,亦没有关押牢房,反而七拐八拐,穿过一道暗门,直接到了一处屋子。 这京兆府后院竟连通着刘章私宅。 屋内水汽氤氲,红烛白帐,刺鼻的熏香闻得人昏昏沉沉,沈月宁拧着眉,只往那水池子里瞥了一眼,便面色如常地坐到了那把红色椅子上。 “玥凝姑娘来了。”刘章那令人厌恶的声音响了起来,沈月宁沉默不语,眼神未往那白帐瞧上半眼。 那刘章也不气恼,反倒是兴奋了不少。 “玥凝姑娘是雍都第一画师,不知可画过春宫图?” 池子里传来几声娇嗔,透过薄纱传到沈月宁耳朵里,紧接着又是刘章那自得的嗓音:“玥凝姑娘如此高傲脱俗的美人,想来是没画过的,今日本大人便成全姑娘可好?” 污言秽语不绝于耳,沈月宁若只是官家小姐,只怕早已羞耻难当,可她却不仅仅是官家小姐,她还是一名画师,身为画师,形形色色的人,她见的太多,也画得太多。 所以此刻的她,无半分气恼。 刘章见沈月宁竟依旧如此冷淡,顿觉着面子挂不住,但也正是这幅冰美人的模样,激得他心里痒痒的。 “来人,把白帐撤了,让我们玥凝姑娘好好看,好好画!” 话音方落,那高于一尺的白帐飘然撤下,却也只是片刻光景,一把长剑猛然刺向了刘章!长剑出鞘,原是要见血的,可偏偏,“刘章”躲开了? 那人一把拽住了沈月宁的手腕,像是早就料到她会刺杀,用力一拉,便将沈月宁拽下了水池。 而那池子里,竟多了名男子!那男子的模样十分年轻,甚至称得上俊朗无双,哪里像半点肥头大耳的贪官。 男子死死擒住沈月宁的脖子,目光警觉地环顾四周。 沈月宁受制于人,白色裙摆早已被那满池子的鲜血染红,然而瞧见刘章和两名女子死在池子里的震惊,远远不及瞧见男子那张脸的刹那心颤。 他为何会在此处?沈月宁盯着姜日晨的脸,眸光之中含上了杀气。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确认没有危险,姜日晨才慢慢松了手。 “你是月落画舫的?”沈月宁脸上的面纱犹在,姜日晨并未认出她来。 沈月宁点了点头,手中紧紧握着红月发簪,连咳嗽的声音都不敢发出,生怕姜日晨认出来。 若姜日晨要杀她,那她定也不会坐以待毙,直接一簪子先下手为强,出其不意应当还是有些胜算的…… “你是月落画舫的舫主玥凝?” 沈月宁又点了点头。 “原本你今日发现了我的秘密,我不该留你,不过,倘若你帮我一个忙,我便放你自由。” 姜日晨来此是做什么,沈月宁其实根本不清楚,但他杀了刘章这件事,却是实打实被她撞见了,瞧那池子里三人的死状,这个姜世子可真是个心狠手辣的,沈月宁此刻愈发坚定了要逃离的决心。 沈月宁再次点了点头,显然是应了。 姜日晨便未在为难于她,从池子起身。他出来后,原想要将沈月宁捞出来,可没想手伸到一半,沈月宁自己从池子里爬了出来。 她的衣裙早已湿透,发梢上嘀嘀嗒嗒落着水,滴红了地上白色帷帐,诡异又妖娆,即使蒙着脸,轻衣罗裙之下身姿绰约,实在美的让人挪不开眼。 姜日晨总觉着熟悉,尤其是她头上那根红月簪子,但又怎么都想不起来,便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摘了那碍事的面纱,可却在最后一刻犹豫了,只扯过一旁干净的外衣,披在她身上。 “姑娘能否帮我画一个人?” 玥凝能在雍都闻名,不单单是因其善于笔墨丹青,更是因为她能凭空画骨,虽说记忆难免残缺,但只要你能描述个大概,她便能准确无误画出那人的相貌。 京兆府和大理寺常寻她合作,寻常百姓若有所求她也尽力帮之,久而久之名声就传开了。 姜日晨也是进京后才听说玥凝的名号,回想起前世对于最后杀他之人的模糊记忆,本想着去拜访,谁料如此有缘,在这刘章私宅碰上了。 他二人也不知是有恃无恐,还是胆大包天,总之竟在那三具尸首面前,画起了姜日晨所要的画像。 “那人身材修长,五官记不得了,很模糊,但鼻头有颗痣,眼睛好像很大……” 就这么几句话的描述,沈月宁握笔的手停在了半空,抬起头皱眉看着他,好像在问,没了? 姜日晨竟看懂了。 “我实在记不清楚了,不过我记得他长得有点像女子,不算高也不矮,约莫比我低一个头,手指修长,像是弹琴的,可他有喉结,应当就是男子。” 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大多都是些没用的,沈月宁按照描述,尽力做了还原。 半刻钟后,一张脸便跃然于纸上。 沈月宁将画像给了姜日晨,那人只浅浅瞧了一眼,就惊得瞪大了眼:“传言果然非虚,玥凝姑娘真乃神人!这人的身形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如今我终于瞧清楚这张脸了!这次一定要让他插翅难逃!” 姜日晨心满意足地收起了画像,方抬头要道句多谢,恍然间就听到屋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一片火光伴随着吵闹之音;“有刺客!快保护大人!” “有人来了,玥凝姑娘,我们快走!”他又要拽起沈月宁,可那指尖方触碰对方衣角,朱门便被一脚踹了开来,一名白衣公子闯了进来。 姜日晨不认识那张脸,可却又觉着那身形格外熟悉。 “玥凝姑娘,你先……”他刚要让沈月宁先走,一偏头,却连半个人影子都未瞧见。 姜日晨有些无奈,心道这姑娘也是个聪明的,跑得比兔子还快,倒是个不吃亏的主。 “是你杀了大人!”白衣公子一声呐喊,下一刻,便使长剑朝姜日晨冲了过来!姜日晨瞬息间便侧身一躲,可却不料对方武功如此之高,左肩还是擦破了皮。 他刚要反击,谁料头晕目眩,四肢乏力,这才惊觉过来,原是中了毒。 “你这阴险小人,居然下毒!” 那白衣公子只轻蔑地瞧着他,嘴里慢悠悠吐出四个字:“那又如何?”言罢,便持剑再次朝姜日晨刺去! 这一剑之威,远非此刻的姜日晨能躲过的,然那持剑男子却不知何故,两眼一黑,硬生生倒了下去。 姜日晨犹在状况之外,他身上压着那白衣男子,左肩偏离伤口之处,更是插着那把毒剑,而眼前,是拿着砚台,神色惊恐的沈月宁。 姜日晨的眼神愈发迷离,但在模模糊糊瞧见眼前女子的身影时,瞬息间从警惕转为了安心,甚至还露出了一丝笑意。 “谢谢你,玥凝姑娘。” “快!去浴泉瞧瞧!”屋外衙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沈月宁忙丢了砚台,废了老大劲将白衣公子扒拉开来,在他身上掏了掏,摸出来一个药瓶,给了姜日晨。 姜日晨打开闻了闻,便倒了一颗吃了进去,沈月宁见他服了解药却依旧虚弱,只得扶着他,一瘸一拐朝窗户边走去。 二人好不容易来到窗边,却不料碰倒了一旁的烛台,大火很快就烧起了帷幔,沈月宁废了许久的力气,才将大她一轮的姜日晨推出了窗外。 “玥凝姑娘,把手给我!” 沈月宁刚要伸出手,背后便传来一声喊叫:“拿命来!”,紧接着就是一把长剑,毫不留情地刺了过来! 火光漫天之间,姜日晨就那样眼睁睁看着沈月宁倒了下去,倒在了大火之中,而那拿着长剑的白衣公子,像是再也没了力气,一同倒了下去。 姜日晨傻了眼,近乎本能地想跳回去救人,下一秒却晕死了过去,匆匆赶来接应的凌轩见状,着急忙慌地背着他离开了。 而此刻,着火的屋内,站着两个人,正盯着逃命的主仆二人。 “你下手也是够狠的。” “不狠怎么假戏真做。” “我是说,我那一剑本可以刺得更偏,只是没想到你让我下死手。” “刺偏都是便宜他了,又没真刺死。” “是是是,如此薄情寡义心狠手辣之人,不杀他就已经很好了,不过话说回来,师妹,那张画真的不会被他看出来吗?” “不会,虽不知他从何处知晓你的模样,但是师姐,你可是个女子,而他要找的是个男子,更何况,那张脸看似毫无维和但每一寸都偏了几笔,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此类人,连易容都易不出来那张脸。” 姜月宁擅于画像,自然也擅于伪造,顶着一张男子脸的师姐对于她的画技,从来都是深信不疑的。 “大人!师爷!” 有人踹开了屋门,说话的二人相视一眼,毫不犹豫地躺在了地上,闭着眼恍如两个死人。 第3章 生辰 两日后,镇远侯府,姜日晨总算醒了。 “世子你吓死我了,属下还以为你又要死了。”凌轩哭得稀里哗啦,哪里还有半点威武副将的气场。 姜日晨只觉得耳边嗡嗡地,吵得很。 “玥凝姑娘呢?” 凌轩猛得一阵沉默,半晌,方回道:“玥凝姑娘死了,月落画舫的人已经将她安葬了。” 姜日晨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息间便落了回去,心灰意冷地模样,配上他那苍白的面色,像是下一秒就要见了阎王。 “她葬在哪儿,我去看看她。”姜日晨才醒来,身子骨弱得很,这一起身,就腿脚不稳摔了下去,好在凌轩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世子这幅模样,还是好好休息吧,别到时候落得个终身坐轮椅的下场,我那好妹妹可不会嫁给一个残废。” 这一进门就说风凉话之人,正是沈月宁。 姜日晨没想到醒来见到的第二个人,竟会是他这个前世有名无实的妻子。 “看来还是对我念念不忘。”某世子心中又是一阵自恋。 “世子妃……” “别叫我世子妃,我不是。” 凌轩嘴比脑子快,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埋进去。 “那个,没事属下就先告退了,世子和世子妃……哦不,和沈小姐你们慢慢聊。”说着他便脚下生风,灰溜溜跑走了。 屋子里刹那间只剩下了一个病秧子和一个来看病秧子死没死的沈月宁,气氛也就诡异了起来。 炉子上还熬着药,窗户开着,吹入的风冷意难抵,姜日晨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沈月宁无动于衷,手上只倒着炉子里的药。 “世子这病可真不是时候,妹妹还盼着你去求陛下改了赐婚旨意,迎娶她做世子妃呢。” 沈月宁这话说得再寻常不过,可偏偏姜日晨却自恋地以为她又在吃醋。 “月儿可是不喜我与你妹妹一起?若是不喜,我便不娶就是。” “怎会不喜?妹妹对世子情有独钟,世子也对妹妹一见钟情,有情人终成眷属,我自当极力成全。” 她说着就端着药,坐到了姜日晨身边,亲自盯着他将一碗药都喝了下去。 见他如此听话,沈月宁的脸色都好了很多,眼角不经意间露出的一丝微笑,恰巧被床上那病秧子瞧了去,他便又自恋了起来,心想他的世子妃竟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果然是口是心非,对自己用情至深。 沈月宁哪里知道他内心这些乱七八糟的小九九,端着碗又坐回了桌边,自顾自斟了杯茶喝了起来。 “世子昏迷这几日,我进了趟宫。” “嗯?月儿进宫去做什么?” “我求皇后退了我与你的婚事。” 姜日晨脸上的笑瞬息凝固,眉眼都皱成了八字:“你说什么?退婚?不可能,皇后不会同意的!” 他似是很激动,沈月宁却瞧也不瞧他,只往屋外走去,在推开房门之时,才道:“皇后同意了,姜世子大可放心。”说着也不等姜日晨反应,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屋外凌轩尴尬地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自家世子,果不其然,他家主子气晕过去了。 方走到花园的沈月宁,回头看了看,透过窗户瞧见不省人事的姜世子,眼角又露出了满意的笑。 “姜日晨,这一剂药,够你再睡上四五日了。” 心里这样想着,沈月宁轻车熟路地离开了。若非听给侯府瞧病的大夫说,今日姜日晨可能会醒,沈月宁才不会吃撑了踏入这讨厌的世子府,亲自再给他下一剂猛药…… 当日,退婚的懿旨就到了沈府,沈浩自是毫无意见,毕竟他本就不看好姜日晨,这婚事黄了对他无坏处也无好处,自然平淡地接下了。 只是,宫里居然还颁了第二道圣旨,姜浩彻底坐不住了。 “公公是说,要烟宁嫁给姜世子?” “是啊,恭喜沈大人了,世子当日求娶的就是二小姐,只是二小姐已经有了婚约,这婚事才落回到了大小姐头上。这不,前几日狄小公子进宫求皇后娘娘退婚,狄公子也是听闻二小姐和世子爷两情相悦,才有意成全。老奴在这里恭喜沈大人了。” 公公一口一个恭喜,沈浩心里哪里有丝毫喜意,只是碍着面子,仍强颜欢笑,恭恭敬敬将人送了出去。 宫里的人一走,沈浩的脸就冷了下来,戾声道:“叫大小姐到书房见我。” 小人低着头回道:“老爷,大小姐去世子府了。” 沈浩乍一听闻此事,脸上的铁黑竟缓和了不少,心道他这女儿从小心气就高,果然坐不住了,看来先前所说都是气话,真退婚了还不是巴巴地去找那混世魔王世子,只要她闹僵起来,这件事就有回旋的余地。 他越想越觉着此事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便心情大好地回卧房去了。 然沈浩的算盘珠子还是打错了,因沈月宁已经消失二日了。 整整二日,她再也未出现过。 第三日,沈浩终于坐不住了。 “你是说,大小姐自世子府出来后就不见了?” “是,属下找遍了雍都都寻不到大小姐的踪迹,要不要属下再加派一些人手?” “好,你再加点人手,务必把大小姐……”话只言到一半,沈浩恍惚间便清醒了过来,“不必找了,今日是她母亲祭日,她会回来的。” 九月二十,是沈月宁的生辰,从前她从不喜过生辰,可今日不一样,今日是她十八岁及笄之日,也是她母亲去世十年的祭日。 东郊墓陵,沈月宁已经在墓前跪了两个时辰。 “娘亲,今日过后,女儿就不能常来看您了,我要离开雍都了,您会不会怪女儿不听话?” “小姐,夫人在天之灵,也定是希望你能过顺心舒心的日子。”灵犀安慰着自家小姐,看着那单薄的身影,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沈月宁低眸垂目,只烧着纸钱,半晌后,才抬头努力露出一个笑:“灵犀,我们去吃碗面吧。吃完再回沈府,祭拜娘亲的灵位。” “好!灵犀都听小姐的!”灵犀抹去了脸上泪水,扶着自家小姐离开了。 一墙之隔的另一方墓碑之前,也站着主仆二人。 他二人在此地待了许久,在沈月宁来后不久便在了。 墓碑前摆放着一套上好的画具,砚台上雕刻着满月星宿,栩栩如生。 “世子,沈小姐的意思,是她要离开雍都?”凌轩总能抓住一些重点。 姜日晨大病初愈,脸色依旧惨白,此刻刚给玥凝上了炷香,便又是一阵咳嗽。 “世子,要不我们先回去吧。”凌轩有些担忧。 姜日晨本不该此刻醒来,可他做了一个噩梦,梦里都是一张张死去的脸,有玥凝有,战场上的兄弟,最后那位是挥剑自刎的沈月宁,她同他说:再也不见。 姜日晨当即便吓醒了,吐了好大一口血,还没来得及调理,就着急忙慌地来祭拜了玥凝,他也不知为何第一个来见的是玥凝,但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指引着他。 直至听见沈月宁的声音,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大抵是玥凝在天有灵,怕他错过一些人和事。 “凌轩,你去查查沈月宁这些年在沈府的真实处境,” “是。”凌轩得了命令,原想先送姜日晨回去再行探查,然却被他家世子赶走了。 他走后,姜日晨去了隔壁墓地,给沈月宁的母亲上了炷香,一眼便瞧见了墓碑上的九月二十。 今日竟然是沈母的祭日,姜日晨诧异万分,忽而记起今日亦是沈月宁的生辰。 他好像瞬间便懂了,难怪从前她从未过生辰,难怪儿时初见那日,她的心情那样不好,甚至把误入沈府后院的他痛骂了一顿。 “我真该死!”姜日晨忆起自己一脚毁了沈月宁那副画像,那画像上的人同她如此相似,想来就是沈母了,可那时的他居然还一脸不在意,还说什么赔她一幅就是了。 思及这些荒唐事,姜日晨都恨不得抽死自己。 …… 沈月宁一踏进沈府,就被管家唤住,沈浩让她去书房。 “知道了赵叔,我现在过去。” 管家听闻便自行离开了,灵犀看着他消失的身影,轻声问:“小姐,我们要去老爷那吗?” “不去。”沈月宁敛着眼,目光落在书房处,“灵犀,你去将包裹取来,我先去祭拜母亲,一炷香后,后门枣树下见。” “是,小姐。” 二人朝相反的方向去了。 沈家祠堂在后院最西侧,沈月宁儿时没少在此罚跪,沈烟宁常来她面前献殷勤,若非知晓她这妹妹的本性,当真要被这幅无辜的模样骗了去。 “母亲,女儿要走了,本想将您的牌位一同带走,但您生前说过,此生不想再四处飘零,女儿离开雍都,大抵是要飘零天涯的,便不能时刻带着母亲与我一同居无定所。” 沈月宁给母亲上了炷香,又跪在了牌位前:“母亲,我不喜欢这个地方,您说我十八岁才能离开,今日我十八岁生辰,也是时候该离开了,求母亲原谅,女儿日后不能来祭拜您了。” 她说着磕了三个响头,便跪在祠堂中间,絮絮叨叨唠了许多家常,直到一炷香燃尽。 “母亲,我要走了,您保重。”留下最后的离别之语,沈月宁离开了祠堂。 关上祠堂门的那一刻,却远远瞧见了一个人,那人端着一碗吃食朝这边走来,一见着她就笑靥如花。 沈月宁皱起了眉,想假装瞧不见,可才走开了一步,就被那人叫住了。 “月儿这么着急忙慌的,是打算去哪儿呀?” 唤她月儿的,这全天下只有那倒霉世子一人。 他怎么这么快就醒了?难道是药量不够?沈月宁眼皮直跳,想装作没听见,可那人瞧着病秧子,脚下动作却是极快,一晃眼的功夫就挡在了她面前。 “月儿。”姜日晨眉眼弯弯,歪着头,笑着又唤了一声,“月儿,生辰快乐,这是我给你煮得生辰面,快尝尝!” 沈月宁皱着眉,目光瞥了眼那碗加了红枣的长寿面,无语道:“世子爷这面,怕不是从我那好妹妹手上拿的吧?” 整个沈府,也只有沈烟宁每年此时都煮碗面来找她,也只有她会在面里加红枣,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坚持了十年,乐此不疲。 姜日晨尴尬了一瞬,又笑得不值钱了起来:“借花献佛也是心意,谁叫你走得这么急,我也来不及煮,正巧碰到你妹妹在厨房煮面,就偷了来送你,你就吃一口,算是给我个面子。” 你的面子能值多少钱?沈月宁这样想着,也不愿同他再浪费时间,毫不留情道:“多谢,我吃过了,世子爷没事就回去吧,我先走了。” 虽然同沈烟宁不和善,但从前她都会吃一口那碗面,人总是这么奇怪,想忘记的事却又潜意识中想记得,沈月宁有时都不能理解自己的做法,但此刻她确实一口都不想吃。 可姜日晨却倔得要死,偏要她接受自己的心意,沈月宁拗不过他,最终还是吃了一口。 “这下我可以走了吧?” “嗯嗯。”姜日晨让开了一条道,沈月宁快步离开了。 她走远后,凌轩才走了出来:“世子,您就这样放沈小姐离开吗?” 姜日晨一眨不眨盯着沈月宁的背影:“放心,她走不了。” “啊?”凌轩没听明白,心道他家世子这是又有什么谋划?如今连他这贴身侍卫都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