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芳芳咬着下唇,使劲点头,眼泪珠子却不争气,一串串滚了下来。
她闹不明白丈夫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她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这个家,或许真的,要有奔头了。
晚饭后,蒋方刚哄睡了小圆子,便回了自己那屋。
他关严实了门,意识沉入脑海。
那本《机械原理手册(初级)》清晰地在他脑中显现,心念一动,书页无风自动,一页页翻开。
各种复杂的机械构造图、精密的力学分析、详尽的材料性能……无数机械的奥秘,在他脑中炸开,又自行归序。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惊人,那些复杂的构造,精密的计算,他竟一看便透,一想便通,已然烂熟于心,浸淫此道数十载。齿轮的啮合,轴承的运转,力矩的传递,各种参数,各种公式,在他脑中自行推演,融会贯通。
“宝贝啊!真是宝贝!”蒋方刚心头一片火热,忍不住低声自语。
有了这玩意儿,别说修理那些老掉牙的破机器,就是让他重新设计一些关键部件,他都觉得底气十足!
他看得正起劲,一会儿因某个巧妙的结构设计而拍案叫绝,一会儿又因某种材料的特殊应用而陷入沉思,浑然不觉房门被悄悄推开了一道细缝。
陈芳芳就站在门外,借着从门缝里透出的昏暗灯光,瞅着屋里男人的身影。
他弓着背,伏在桌前,面前摊着几张纸,手里捏着半截铅笔头,时而奋笔疾书,时而凝神苦思,嘴里还念念有词,也不知在嘟囔些什么。
他一会儿眉头紧锁,遇上了天大的难题似的。
一会儿又嘴角翘起,解开了什么了不得的谜团一般。
那股子钻研的劲头,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
这个男人,到底还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事?他现在这副模样,究竟是真的浪子回头,还是……她不敢再往下想,心口堵得发慌。
蒋方刚正看到一个关于差速器原理的章节,其中一个巧妙的行星齿轮设计让他眼前豁然开朗。
“妙啊!这样一来,扭矩分配能更合理,还能减少磨损……”他下意识地用铅笔在纸上勾画起来,越画越兴奋,那台高效运转的机器已在他胸中轰鸣。
陈芳芳在门外听着他那些听不懂的“胡话”,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她悄悄带上门,转身进了灶房,从刚烧开的热水壶里倒了一碗热水,想了想,又往里面放了点早上蒋方刚买回来的红糖。
她端着碗,再次来到蒋方刚的房门口,迟疑片刻,还是轻轻叩了叩门。
“谁?”蒋方刚从沉思中惊醒。
“我。”陈芳芳推开门走了进去。
蒋方刚见是她,连忙站起身:“芳芳,这么晚了,还没睡?”
陈芳芳把碗放到桌上,热气氤氲,带着一点甜味。
“看你屋里灯还亮着,怕你熬坏了身子,给你冲了碗红糖水,暖暖身子。”
她说话时,视线落在桌上,那几张画满了鬼画符的纸,让她心头更加没底。
那些弯弯绕绕的线条和数字,她一个也看不懂,只觉得越发看不透枕边这个人了。
“谢谢。”蒋方刚端起碗,入手温热。他喝了一口,甜丝丝的,暖流淌过喉咙,一直熨帖到心底。
陈芳芳没挪步,就那么站在桌边,望着蒋方刚,嘴唇翕动了几下,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有事?”蒋方刚放下碗,瞧着她。
“方刚,”陈芳芳的声音有些发虚,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你……你这又是画图又是写字的,是……是为了厂里修机器的事?”
蒋方刚指尖在桌上那几张图纸上点了点,语气平静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嗯,琢磨点门道。明儿个厂里那几台老伙计怕是又要罢工,不提前捣鼓捣鼓,怕是真要误了大事。”
陈芳芳伸出手,想替他把桌上摊开的纸张归拢一下,指尖却轻轻擦过他搁在桌上的手背。
蒋方刚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陈芳芳的手也倏地僵住,那点接触,带着男人手背特有的温热和粗糙,让她心尖儿猛地一跳。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那盏昏黄的煤油灯,火苗不安分地跳跃着。
“你……”陈芳芳先开了腔,嗓子眼有些发紧,“你也别太熬神了。”
她到底还是把手缩了回去,不自然地捋了捋额前的碎发。
蒋方刚凝视着她,昏暗的灯光勾勒出她有些模糊的脸庞轮廓。
“我省得。”他嗓音略带沙哑,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沉稳,“芳芳,等厂里的事儿理顺了,咱们这日子,指定一天比一天强。到时候,扯几尺好料子,给你和圆子都做身新衣裳。你身上那件的确良褂子,补丁摞补丁,都穿了多少个年头了。”
陈芳芳的眼眶唰地就红了,她赶紧吸了吸鼻子,猛地转过头去,不想让他瞧见自己这副没出息的样儿。
“我……我一个老婆子穿什么新衣裳,有件囫囵的遮身就成了。钱还是得攒着,圆子那丫头正是蹿个头的时候,嘴巴又馋,多给她弄点吃的比啥都强。还有……还有咱家那屋顶,一下大雨就跟水帘洞似的,也该拾掇拾掇了。”
“都弄!都买!”蒋方刚几步走到她跟前,双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那力道不大,却让陈芳芳觉得踏实。
“芳芳,以前是我混账,让你跟娃儿跟着我吃了太多苦。往后,这种苦哈哈的日子,到头了!我跟你保证!”
他手掌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暖暖的,熨帖着她的心。
陈芳芳再也绷不住,轻轻侧过身,把头埋在了他算不上宽厚却异常坚实的肩窝里,瓮声瓮气地咕哝:“方刚,我……我信你。可你在厂里,千万多个心眼儿,别又叫人给坑了。那个张工,我瞅着就不是个善茬儿。”
“放心。”蒋方刚抬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笃定。
“你男人如今可不是当年那个傻大胆了。他们想算计我?呵,也得掂量掂量自个儿有几斤几两!”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了些:“等这阵子忙活利索了,咱就把屋顶好好翻修一遍。院子里那块菜地,也该翻翻土下点种子了。到时候,自家种的菜,吃着新鲜,还省钱。”
“嗯。”陈芳芳在他怀里闷闷地点头,鼻音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