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寒扶阳灸!”
陈铭清朗的声音穿透烟雾,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专治老寒腿,风寒湿痹,腰腿冷痛!”
“什么玩意儿?大伏天地,在这儿瞎咋呼啥?”马有财立马扯着脖子喊。
话音未落,陈铭已转身,几步走到人群边缘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
那里蜷缩着一位瘦骨嶙峋、几乎要缩成一团的老太太——孙老太。
她穿着厚厚的旧棉裤,在暑天里显得格外怪异,一张脸蜡黄,布满深刻的痛苦纹路。
她正用枯枝般的手,死死按着自己肿胀变形的膝盖,每一次轻微的挪动都让她倒吸冷气。
“孙大娘,”陈铭蹲下身,声音放得极轻柔,“您这腿,好些年了吧?”
孙老太浑浊的眼睛看着陈铭,嘴唇哆嗦着,却疼得说不出话,只能艰难地点点头。
陈铭不再多言,小心地卷起老太太的裤腿。
那小腿干瘦得如同枯柴,皮肤蜡黄松弛,膝盖却肿得发亮,透着不健康的青紫色。
他拿起一根细长的银针,在铜盆上方缭绕的温热药烟中快速熏烤了一下针身。
然后,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手腕沉稳如磐石,银针如一道细微的寒光,精准地刺入膝盖下方一个名为“膝眼”的穴位。
“哎哟!”孙老太下意识地痛呼一声,身体绷紧。
但下一秒,她脸上的痛苦瞬间被巨大的惊愕取代!
眯缝的眼睛猛地睁大,浑浊的瞳孔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
“热……热!”
她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又带着狂喜,
“一股子热气,像……像小耗子钻洞似的,嗖的一下,从膝盖这里……窜下去了。”
“哎呦……窜到脚底板了,暖……暖和了,老天爷啊!它暖和了!”
这声情真意切的呼喊,如同投入滚油锅的一滴水。
“轰……”
刚才还因马有财的话而犹豫、观望的人群,瞬间像被点燃的干草堆,轰然沸腾。
排队的、没排队的,全都像潮水般涌向帐篷,涌向那个冒着袅袅药烟的铜盆,涌向蹲在孙老太身边的陈铭。
场面瞬间失控,呼喊声、询问声、惊叹声响成一片。
“陈院长,给我看看!”
“神医啊!真是神医!”
“排队,都别挤,让我先!”
马有财被这汹涌的人潮挤得东倒西歪。
他那身引以为傲的制服,被蹭上了不知多少人的汗渍和尘土,精心梳理的“地方支援中央”发型也彻底凌乱。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苦心营造的恐慌气氛,竟然被那根小小的银针和一股药烟冲得粉碎,气得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紫,最后变成猪肝色。
“有病,都他妈有病!”
马有财彻底破防,无能狂怒之下,抬脚狠狠踹向旁边一个写着“请排队候诊”的简陋纸壳警示牌!
“哐当”一声,牌子应声而倒。
这一脚,彻底惹恼了队伍前排那位人高马大、性格泼辣的张大妈。
她刚才正被孙老太那神奇的“热流”感动得眼圈发红,此刻见马有财居然敢砸场子,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碍手碍脚的癞皮狗!滚一边去!”
张大妈一声河东狮吼,顺手抄起旁边一个护士刚用来清洗银针的搪瓷盆——那里面还盛着半盆微微发黄、散发着浓郁艾草气味的温水,兜头盖脸,朝着马有财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胖脸就泼了过去。
“哗啦……”
一盆温热的、带着浓烈药味的洗针水,精准地给马队长来了个透心凉。
水珠顺着他稀疏的头发、肥厚的脸颊、油腻的制服领子滴滴答答往下淌。
整个人瞬间散发出一种极其复杂而醒脑的气息——汗臭混合着陈年艾草味,活像在药罐子里腌了三天三夜!
“噗……”不知是谁先忍不住笑出了声。
紧接着,哄笑声如同被点燃的鞭炮,噼里啪啦在广场上炸开。
马有财顶着一头湿发和满脸水珠,狼狈得像只落汤鸡,在震天的哄笑声中,脸皮涨成了酱紫色,气得浑身肥肉都在哆嗦。
他指着张大妈和陈铭,手指抖得像抽筋:
“你……你们……等着!都给我等着!”
狠话放得毫无气势,在哄笑声中被彻底淹没。
他最终只能在一片“腊肉队长”、“艾草熏鸡”的调侃声中,带着两个同样沾了光、垂头丧气的手下,灰溜溜地挤出人群,落荒而逃。
那浓郁的药味,估计得跟着他好几天了。
“师傅,这个人叫马有财,是镇党政办马主任的亲弟弟。”林小满看着他狼狈的背影,小声对着陈铭嘟囔着:
“很明显,他今天就是来捣乱的,哥俩儿一起上阵了,可真不要脸。”
陈铭笑了笑,“下一个。”
……
深夜,镇医院那间狭小的值班室里,只有一盏白炽灯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投下冷清的光。
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和夏虫不知疲倦的鸣叫。
林小满毫无睡意。
她盘腿坐在吱呀作响的旧折叠床上,膝盖上放着一台屏幕有些划痕的笔记本电脑,旁边连着数据线的,是她那部像素并不算高的国产智能手机。
屏幕上,是一个简陋的视频剪辑软件界面。
她眼睛熬得有些发红,但眼神却亮得惊人,手指在触摸板上飞快地滑动、点击、拖动时间轴。 屏幕中央,反复播放着一段只有十几秒的、由几张连拍照片组成的动态图(GIF)和一段简短的手机录像片段:
画面有些摇晃,背景是简陋的蓝色救灾帐篷一角,地上是泥泞混杂着枯草的土地。
镜头聚焦处,是陈铭。
他双膝跪在那片泥地上,白大褂的下摆毫不介意地沾染了湿泥。
他微微俯身,神情专注得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他右手稳稳捏着一根细长的银针,正缓缓捻动着,刺入一位老人枯瘦如柴、皮肤松弛布满深褐色斑点的脚踝。
老人躺在简易担架上,一条腿明显萎缩干瘪。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几张快速切换的连拍照片清晰地记录了下个瞬间:
老人那只干瘪得如同枯枝般的脚趾,极其轻微地、却又是无比真实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是一段摇晃的录像片段,老人浑浊的眼中滚出大颗大颗的泪珠,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
画面最后定格在陈铭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无比温和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