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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 6 章

作者:莺许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从坤宁宫回潇湘殿的路不短,萧棠却头一回感觉只是须臾之间。


    原因无他,她满脑子翻来覆去都是坤宁宫中那一番对话,压根顾不上外物。


    连瑞雪唤她,萧棠都没听见。


    “……殿下!!”瑞雪急了,“皇后娘娘是不是为难您了,您怎么一脸魂不守舍的?”


    萧棠这才回过神,瞧见瑞雪一脸心急如焚,连忙否认:“只是出了些变故。”


    她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跟着瑞雪进殿,合上宫门,三言两语交代了方才的事。


    瑞雪也始料未及,皇后不止没有为难殿下,竟然还突发这般好心?她睁大眼睛,结巴道:“那、那、那殿下的意思是——”


    萧棠垂下眸,盯着手上的疤痕。


    过了一会儿又抬起时,桃花眸中已是一片清明:“我想,机不可失。”


    是的了,她一个囿于深宫的女眷,父兄阵亡,母亲早逝,所谓的亲族与她关系浅薄,又远在江南,对燕京中事鞭长莫及,无能为力。


    若是没有靠山,到了年岁,就只有被那些贪声逐色的权贵子弟挑拣与唐突的份。


    但若皇后对她的婚配上了心,情况便大不相同。她可以安安心心地挑选一位妥帖的郎君,顺顺利利回到家乡安稳度日。


    燕京城这地方,一块石头随便砸进人堆里都能砸死五个朝臣三个公侯,她的公主虚名自然是不够看的。


    可是若远在江南,地方的衙府总要敬她两分,加之夫家照拂,她总不必再像现在这样难堪。


    况且,等到了江南,她也可以同母族那边的人联系,多加筹谋,想办法在当地站稳脚跟。以后就算所托非人,也有了自己的倚仗跟底气,不必再像这般日日如履薄冰。


    前前后后,她都想好了。


    萧棠知道自己的想法带着些天真,但无论如何,总比坐以待毙来得好。


    况且,尽管皇后没有明说,但她隐隐有预感,皇后也是想让她这个烫手山芋离开燕京的。


    既是如此,若再有哪个燕京的世家子弟看中了她,再闹出什么事,皇后肯定也会想办法庇护她万全。


    她也就不必再去求魏珣。


    但,说到魏珣——


    瑞雪问:“那殿下怎么跟太子交代?”


    萧棠不说话了。


    还能怎么交代,当然是先斩后奏。


    萧棠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总不可能她亲自去找魏珣,口口声声跟他说,她准备琵琶别抱。


    她虽未出阁,但也懂那些男女间的人情世故弯弯绕绕。对一个男人来说,她当面承认自己起了二心,跟挑衅有什么区别?


    萧棠虽打算跟魏珣一刀两断,却万万不敢跟他结仇,否则太子殿下只需轻飘飘说句话,就能让她后半辈子都不得安生。


    她只想一别两宽,好聚好散。


    魏珣既然腻味了她,她也就不必再往男人跟前凑,两人大可就这样心照不宣地做回一对最普通平凡的兄妹。


    “依我对魏珣的了解,若他之后知道我要嫁人,应当……”萧棠沉吟了一会儿,“也不会说什么的。”


    太子殿下目空一世,眼高于顶,对一个已经没什么兴趣,又准备要嫁人的义妹,肯定懒得有什么多余的反应。


    就如同一个富可敌国的商贾,若是丢了一文钱,别说命人去寻了,恐怕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至于旁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萧棠思忖几许,又吩咐瑞雪:“你借着出宫的机会,帮我去打听打听如今在燕京城有什么符合我要求的郎君。”


    宫女每月或每两月是可以偷偷出宫采买物什、典当财物,或是归家探亲。如今当值的女官慈心,对此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特地点了出宫,是想着从宫女口中得来的消息,远不如坊间口口相传的准确。


    譬如当初那位世子,宫女们只会说他来自皇后母家,身份何其显贵,只有从民间打听,才得知他当街纵马等等恶霸行径。


    后来果不其然,干出了给她下椿药,逼她强从这种毫无礼义廉耻的事。


    ……不过,这么说来,坊间的传言也只能做个参考。


    随便在路边抓一个人,哪怕是懵懂孩童,应当都能对当今的太子殿下说出一长串的溢美之词。


    可谁知道他的真面目坏得一塌糊涂。


    主仆间颇有默契,不需要她说明白,瑞雪便已心领神会。


    打听消息得从长计议,但皇后让她参加的宫宴转日便至。


    也许是看不上她从前太过朴素的衣着,宴前,坤宁宫的宫女还特地送来了皇后的赏赐。


    “……娘娘念及公主常常衣不重彩,便特赐了这些衣裳首饰。这件长裙用的是金错绣绉的贝锦,寸锦寸金,娘娘待公主可是极好的。”


    到底是坤宁宫的人,那宫女行事十分周密,先捧了一遍皇后,提点着萧棠记住这恩情,又说:“贝锦特殊,不比寻常衣料,奴婢晚些教公主殿下的侍女如何打理。”


    萧棠望着那斜织的锦缎,有些意外:“此物如此金贵?”


    宫女一顿,笑了笑:“那是自然。”


    那笑中有一抹掩饰得很好的不以为意,像是在笑萧棠贵为公主,见识连皇后宫中的侍女都比不上。


    萧棠没有点破。瑞雪送走宫女,折返回萧棠身边,也打量起那一身缎裙,诧道:“太子殿下可真是大手笔。”


    那日萧棠回来时身上所穿的衣裙,用的也是同样的织缎。


    那可不是魏珣特地的恩赏,只是他私宅中一件普普通通的裙衫,因着她先前的衣裳被扯坏了,便拿给她应急,谁能想到竟是如此价值连城。


    萧棠惊讶之后又是庆幸,还好她做事小心,从未将跟魏珣有关的任何东西显露于人前。


    否则的话,被人瞧出,真不知道该怎么交代。


    ……也不知道太子殿下是怎么想的,是对她很放心,知道她不会去招摇过市吗?


    萧棠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宴会在即,这出插曲很快被掠过。


    从前赴会,萧棠只求不出错,从不求出挑,是以几乎不施粉黛,今日难得梳妆打扮了一番。


    镜中的少女一下子变得明艳烨然,饶是瑞雪已经习惯了公主殿下的美貌,此时也有些挪不开眼。


    萧棠见瑞雪盯着她,微侧过脸:“怎的,不合适吗?”


    “……合适,合适得不得了!奴婢还以为是话本里的天仙下凡了呢。”


    只是可惜了,那双手故意折腾出了伤疤,美玉有瑕,叫人心疼。


    萧棠只当瑞雪又在贫嘴,笑了声:“好啦,走吧。”


    她没有闺中密友相邀,也无人结伴,只得独自来到宴上,由宫女领着入座。


    正是开春好时节,风清日朗,宫中所设的内外宴也重新多了起来。宴会尚未开始,气氛格外松快。


    可等萧棠步入席中,她微妙地感觉到四周的谈笑声不约而同地停滞了一会儿。


    紧接着,一道道目光都投了过来,各式各样视线流连在她脸上、身上。


    萧棠面上不显,只抿起涂着胭脂的唇,越过那些打量,如常坐下。


    大抵是皇后特地吩咐过,往前她都是坐在席末,如今往前移了几个位置,同那些平日高攀不起的贵女王孙们近了许多。


    不过,只是席位靠近显然没有什么用。


    那群女眷们瞧见她竟坐在自己旁边,惊讶过后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便不约而同地忽略掉了她这个刚来的大活人,继续笑吟吟地攀谈起来。


    少女四周都是说笑声,唯独她一个人安静地坐着,单薄的倩影显出几分格格不入的窘迫。


    萧棠却无心掺和这些暗潮涌动。


    现下男女分席,男子都坐在她对面,正方便她观察。她扫了一眼,都是些不大熟悉的面庞。


    说来也巧,她一看到谁,那人便像是留意了她许久似的,恰好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少女水盈盈的眸子如一道漾起的横波,瞧着人不说话时便似是欲语还休,像一根纤细的雀羽,挠得人心头直痒痒。


    偏偏吝啬得很,看人只看一眼,勾得人眼珠子都瞪直了。


    没人知晓萧棠正在想什么。


    这个瞧着应当是哪家的公子哥,脾气很差,她招惹不起,不行。


    这个瞧着眼下乌青太重,身体应当过分虚浮,不像是个正经人。


    这个……总之也不行。


    粗略一看,光是皮囊都无一入眼。


    萧棠正欲收回目光,却忽地瞧见人群间隙中有个出挑的少年。


    说出挑,有几个原因,最重要的就是他长得实在不像燕京人士。分明是一张极为英俊的脸,却与寻常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不同,像是被风吹日晒过,皮肤呈小麦色,反而衬得五官愈发深刻,凌厉,锋芒毕露。


    他的位置并不靠后,瞧着应当身份不凡,却与那些世家子格格不入,并不搭理他们,一个人闷头喝茶,动作潇洒得很,让人错以为他在饮的是什么烈酒。


    察觉到萧棠的目光,少年不着痕迹地皱一下眉,抬头望了过来,那神色看得人不禁发憷。


    然而当他看清萧棠时,微愣了一瞬,脸上的凌锐之色一下子消失殆尽。


    萧棠却已经收回了视线,不再看他。


    与此同时,她的耳朵忽地听见一个熟悉的名字: “……你们说,太子殿下今日当真不会来吗?”


    果然,无论何时,女子们私下最爱议论的就是魏珣。


    太子殿下弱冠已过三年,至今却仍未娶妻,东宫连侍妾通房都不曾有,难免叫这些情窦初开的适龄贵女们起了几分跃跃欲试之心。


    只可惜,“太子殿下今晨才主持了学宫释奠礼,学宫事务繁重,定然无暇抽身。”


    饶是萧棠孤陋寡闻,也知道释奠礼是学宫一年一度最重要的日子,亦是“三礼”中的“君师”之礼,在天底下读书人心中意义超然。


    从前都是交给臣子去做,前年起开始变成了太子殿下亲自主持,办得愈发隆重,也使太子在儒生文人心中的地位水涨船高。


    这样的盛会事关重大,前前后后定有许多繁琐流程,加之魏珣对她已经失去了不少兴致,如此一来,她又可以有两三个月不必见魏珣了。


    想到这,萧棠莫名松了口气。


    不来也好,省得她提心吊胆,还要抽出空应付他——


    “皇后娘娘到!”


    “太子殿下到!”


    内侍尖着嗓子接连的喊声似一块石头砸入湖中,平静的湖面瞬间荡起了圈圈涟漪。


    太子殿下竟然纡尊来了!前一刻还在遗憾的众人自是又惊又喜。


    萧棠除外。她只有惊,没有喜,却半分不能表露出来,只得跟着其他人齐行跪礼,口称参见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万福金安云云。


    萧棠低着头,又离得远,根本无法看见魏珣此时的模样,余光只能捕捉到他走过时掠起的衣边。


    似勾玉堆锦,簪星曳月。


    所谓与玉比德的君子风度,大抵正是如此,连行走时的步态都无可挑剔。


    “诸位免礼吧,”不比私下见萧棠时,皇后的语气十分平易近人,“年后难得一聚,就当是叙叙旧,赏赏春,不必那么多虚礼。”


    皇后这般和善,众人却不敢真的放下礼数,做足了礼节才起身坐回位置上,也终于能够看清上首的情况。


    皇后坐主座,太子殿下在她右手侧。


    也许是才去主持了释奠礼的缘故,魏珣今日的装束有些不同,着一身玄衣,腰间扣白玉,除此外再无旁饰,比平日更显出清冷严正。


    加之他生得实在俊美,此时一言不发,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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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地像一尊金相玉质的菩萨,叫人又敬又畏。


    离皇后近的宗亲女眷最先出声,同皇后娘娘寒暄了几句,话题又自然而然地移到了太子头上。


    皇后笑道:“子霁自愧这段时日无暇到坤宁宫请安,趁着他此时有空,本宫便让他过来陪本宫坐一坐,晚些他便要去面圣了。”


    这话一出,什么太子一片孝心啊,什么皇后娘娘教导有方啊,席下恭维的话顿时不绝于耳。


    座下又一位女眷捧话:“早知道太子殿下会来,我定把鸣之这几日的诗带来讨教太子一番,他那孩子呀,可是快把太子作的诗背得滚瓜烂熟了。”


    魏珣终于开了口:“鸣之的病可好些了?”


    “多谢太子殿下派的江太医替他诊治,如今已好了大半。”


    男人颔首,语气堪称和煦:“正好,孤记得他喜好长赋,这几日出入学宫时为他物色了一位适合的老师,等他病愈后,孤便派人到尚书府上。”


    闻言,尚书夫人几乎喜出望外。饶是魏珣让她不必拘礼,她仍起身连连谢恩。


    任是谁心头都有杆秤,魏珣这一举,可比赏赐什么冬虫夏草、龙肝凤髓还要恩重得多。


    那些外物再怎么珍贵,上位者只要舍得,也不过是随口一赏的事。


    可记得一个并不亲近的小辈的文墨喜好,还在忙碌之余为他悉心挑选了启蒙老师,如此种种,不可谓不用心。


    更何况,太子是什么人?他师从大邺最德高望重的大儒,又是文官集团中说一不二的话事人。他若为谁选了老师,从今往后,文坛还敢有人随便说那人不好吗?


    那可是太子殿下挑中的人带出的学生!


    聚天下众人之善者,圣人也,太子殿下笼络人心的手段一向很高明。


    有魏珣在的地方,毫无疑问,众人的目光不可能移到旁处。


    筹办宴会的由头五花八门,宴上的内容却就是那无外乎就是那两样,世家宗亲交际应酬,适龄的公子千金彼此相看。


    在座的世家无一不想攀援他,未婚适龄的女眷无一不想嫁给她,眼里哪儿还放得下旁人。


    萧棠其实很想继续观察一下对座的人。可魏珣就在上头,她总觉得在他眼皮子底下有几分不自在。


    思来想去,少女决定往上偷偷瞥一眼。


    魏珣似乎压根没有发现有她这个人,又或者发现了也没什么好在意的,正在温声问候皇后。


    无论谁看了,恐怕都要感叹好一副母慈子孝的景象。


    过了一会儿,没听见内侍通报太子离席,她再往上瞥一眼。


    魏珣垂着眸,正听座下一位宗亲同他说起些几桩沙灾时的见闻。


    那人说着,他只是偶尔淡淡地应一声。


    虽惜字如金,可很显然,对与他交谈的人来说,能得他回应便足够叫人受宠若惊了,当下便更说得滔滔不绝。


    萧棠耐心等着过了片刻,她又瞥一眼。


    ……怎么太子殿下还是没有离开的打算?


    少女诧异,皇后不是说他只是坐一会儿吗?


    …………


    上首,吴年借着斟茶的功夫,靠在男人耳侧,低声提醒:“……殿下,公主好像在看您。”


    座下的人还在试图同太子攀谈,魏珣垂眸,瓷杯中的茶水映出他瞳仁中极淡的不耐烦。


    过了一会儿,吴年又道:“公主连着看了您好几回了。”


    魏珣嗯了一声。


    他当然发现了。


    少女的目光频频投来,明眸善睐,殷勤得实在有些太过明显。


    旁席不少人偷偷看她,萧棠也不曾理会,心思全都放在了他这儿。见他始终没看她,她的眉毛还自顾自地蹙起,雪白的脸蛋上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愁色。


    就算只有一瞬,掩饰得很好,也仍旧被座上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有了上回的教训,吴年本不应该再多话,但要怪就怪淳和公主的表现实在不同于常日。


    他又斟了一杯茶,低声道:“恕奴才多嘴,公主一向懂事,就算想念殿下万分,若殿下不召,她也定然不敢主动来见殿下。”


    那日得了香囊,太子殿下看也没看一眼,让他随便处置,明明连着两夜有空,却不曾提起让他把萧棠带过来。


    见状,吴年只得盼着萧棠主动提起见面的事。


    他还是有几分成算的,若萧棠说想见太子,他代为转达,太子殿下大概不会不允。


    可坏就坏在萧棠脸皮薄,私下做了那么多事,只顾着干着急,硬是不肯跟他提一句,还是得他这个做下人的从中周旋。


    哎,难办!


    吴年还能怎么办,只能自己上了。


    “……奴才今日才瞧见了潇湘殿的侍女在跟人打探消息,肯定是公主心头不安,想打听殿下最近的踪迹。”


    难得的,魏珣没有打断他。


    吴年察言观色,便继续说了:“奴才刚才跟着您进来时,还瞧见公主的手上都是未好的伤,想来是为殿下绣香囊时留下的。”


    魏珣的语气很淡:“你没送过药?”


    太医使最近的那些好东西,哪样他没有紧赶慢赶都送到潇湘殿了。


    男人语调中含着淡淡的讽刺,令吴年忽地想到这茬,他顿住:“……也许是公主肌肤娇嫩,伤不容易好吧?”


    很显然,这理由站不住脚。


    萧棠伤至今未好,只可能是故意为之。


    因着魏珣先前未有及时召她,所以她刻意把那伤口留到现在,好让他看见。


    女儿家浅薄的心机和拙劣的伎俩,自然瞒不了太子殿下。


    不过,有一点的确没说错。


    指节轻轻摩挲了下茶杯光洁细腻的瓷面,几滴湿润的水珠没入指节,男人面上无波无澜。


    ……她有多身娇体弱,他最清楚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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