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帝伯伯,树儿已经长大了。”
皎树坐在皎巍膝上,轻轻抚了抚他皱起的眉头。
“娘亲说,凤帝伯伯日夜操劳,会把身子累坏的,让树儿为你分担吧。”
“树儿,你说,这世间最重要的是什么?”
“树儿认为,这世间最重要的,是伯伯、娘亲、大长老,嗯……还有好多好多人。”
皎巍看着皎树,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孩子的眼中闪着纯真而明亮的光,从那双眼睛里,皎巍仿佛看到了年幼的自己。
接着,他闭上眼睛,微笑着摇了摇头。
“那伯伯认为,世间最重要的是什么?”
“这世间最重要的,是地位、权力、名望,是凤族的复兴和未来的千秋大业。”
“可是伯伯,娘亲说,你是凤族乃至整个妖族最尊贵的首领,自树儿记事起,凤族的事业蒸蒸日上,但树儿感觉伯伯从未发自内心愉悦过。”
“树儿,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说着,一位身着轻铠的凤族少将走进大殿,单膝行礼,开口道:
“帝君,少君该去练剑了。”
皎巍将皎树抱到地上,拍了拍他的背,“去吧。”
皎树拿了一颗旁边桌案上的荔枝,躬身作揖,遂边吃荔枝边牵着少将的手出了大殿。
“两草犹一心,人心不如草。”
皎巍抬起头,随着二人离开的身影,视线穿过空荡荡的殿堂楼阁。
他眼神漆黑而深邃,空洞地望着远处,仿佛可以望向城门外的九溪村。
多年前,那人在此地种下荔枝树,如今荔枝粲粲结了满树,躲在浓密的绿色间,红得诱人,红得让人心里发痒,红得让人想连根拔起再踏进泥里!
皎巍也确实这样做了。
翻腾升起的恨意在践踏中渐渐浇熄,理智恢复时,亦不觉可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毁了又如何,她又何尝不是这样对我的!
可再次路过那处,被踏平的土地上,冒出了几个笔直又娇嫩的芽儿,像一根根细刺,再次插进了皎巍的心脏。
徒劳,徒劳罢了。
人已经死了,但恨意却不会随之消散。
伤人者犹可安然自处,为何被伤者却要永生永世活在不解当中。
偏不!
他要探入漆黑的地狱,抓住她的游魂。责问她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皎巍拿起杯盏,还未饮下,酒香便已让其沉醉流连。
“临夏,这就是你屡次三番想让我喝下的,若没有下毒,当真是好酒。”
将酒饮尽后,皎巍似是觉得不过瘾,复又拿起酒坛,无所顾忌地灌下,随后重重地将酒坛摔在地上。
一旁的侍从吓得一激灵,慌忙上前,跪地收拾。
皎巍走下王座,走下曾经这个人人艳羡的位子。
“临夏,你以为这点毒就能要了我的命吗?自今日起,我每日饮一坛,看你还能在阴曹地府逍遥几日。”
***
叮——
嵌银玉镯发出清脆的响声,倏然裂成数枚碎片。在强烈的冲击下,临夏被震到了擂台边缘,一只脚已经踩在了界上。
“临夏师姐的格挡法器竟然碎了。”
“是啊,这玉镯替师姐在各场比试中挡下过数百次攻击,这次终究还是碎了。”
“星宿盘不是说,此次玄门大会师姐会逆风翻盘吗?怎么还是输了。”
大会看台上,众多修士议论纷纷。
“果然还是大师兄更胜一筹,冰棱术运用的如此炉火纯青。”
“是啊,谁让咱这位师姐,从来没得过第一,倒一直是……”
纵使众位修士压低声音,这些话依旧清晰地传到了临夏耳中。
若是三百年前,她一定直勾勾地盯着那些说风凉话的人,问他们敢不敢上来跟她比试一场,可是现在,她已经习惯了。
“临夏师妹,承让了。”
周允淳作揖时,临夏正对着离自己脚尖仅有一寸的冰碴出神。霜花在阳光下泛着微薄的光,竟是高阶纵火术都难以抵挡的冷冽。
“恭贺临夏师姐蝉联榜眼!”
看台下,几个平日里比较活跃的师弟们,高举着墨迹未干的横幅。他们从看台侧面挤了进来,横幅上“万年老二”四个大字,张牙舞爪,十分引人注目。
临夏偏过头,自嘲般地嗤笑了一声。
自两百岁开始参加玄门大会起,这已经是她第一百次得第二了。
第一倒是换的勤,可临夏每次都毫无悬念地稳坐第二的交椅。
饶是别人再努力,也抢不到这第二。饶是她再拼尽全力,也爬不到第一。
临夏向对面的人作揖回礼,同时手指微动,捻了个火诀,瞬间冲向了那条横幅,瞬间烧了个精光。
“恭贺安宁宗昭穗仙尊大弟子周允淳一举夺魁,获攻击型法器金丝弩一把。”
“恭贺安宁宗倾衡仙尊二弟子临夏夺得第二名,获防御型法器冰蚕绦带一副。”
“恭贺玄野山玄明大师大弟子晔秋夺得第三名,获灵药清心丸一瓶。”
安宁宗宗主安长宁分别向三位弟子的师尊道喜,后亲自走上比试台呈上贺礼。
临夏捡起碎裂的嵌银玉镯,此玉镯可以吸收部分冰系术法的灵力,本应愈挫愈不易损毁,没想到竟在此次会场上被周允淳一击即碎。
她将碎片收入袖带,双手接过安长宁递上来的冰蚕绦带,冰蚕绦带有疗伤的功效,但临夏修习三昧火,此冰蚕丝绦与其灵力相冲,因此对她来说并无甚大作用。
“恭喜师姐,虽败犹荣。”
周允淳近年刚提升至金丹后期,金丹中期的临夏能从他手下接过十招,已十分不易,因此输给他,不算是全然失败。
临夏走到看台时,师妹临烟神秘兮兮地从袖带中拿出一个红翡玉镯。
玉镯透着丝丝石榴色的纹路,鲜艳夺目,火焰般缠绕其间。
临夏感觉鼻头一阵酸,临烟的礼物总是送得恰到好处,比如上次大会,她的衣服被划破了,临烟送她了一套华彩仙裙。
这次大会她的玉镯碎了,临烟又送了她一只新的,虽不似那只鎏银玉镯般灵力流转,但也是一只品相极佳的灵镯了。
她已经习惯了每次悻悻然从擂台上下来时,师妹那张笑盈盈迎接她的小脸,总是将她的阴霾一扫而光。
“谢谢师妹,你我可真是心有灵犀。这是你为我准备的第一百件贺礼了,下次可不许再准备了。”
“师姐,我已经二百岁了,三个月后的第三场新晋修士比试,我就等着你给我准备了。”临烟说着,头不自觉地靠在了临夏怀里。
“嗯,一定!”临夏捏了捏临烟肉乎乎的小脸儿,宠溺地说道。
正当众人庆祝的庆祝、安慰的安慰之时,一簇求救烟火自山门前升起。
只见安长宁略一挥手,火光乍破,众人纷纷停止了喧嚷,待烟火消散,一行小字隐隐透出。
[九溪村走水,速来。]
“九溪村走水,论理说山脚轮值的仙童就可以解决,看来这次并不简单。”
“是啊,走水这等小事,竟报到了仙盟大会,不若我们都一并去支援吧。”
“各位稍安勿躁。”安长宁道,各位远道而来,请先于青峰阁稍事休息。说着便招呼仙童带领各门派修士离开了。
待只余下安宁宗众人后,安长宁收起了从容客气的神色,气氛显得异常凝重。
时隔百年,终于轮到安宁宗举办仙盟大会,偏偏山门外那通风报信的仙童年纪尚小,有些不通人事,安长宁此刻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请各位仙尊派出得力弟子,前去九溪村支援。”
行至半途,便见远处山脚下的村落火光冲天。
周允淳边御剑,边用金丝努向火焰深处射出成千上万枚冰凌,冰凌在加速靠近火焰时化为倾盆大雨,直冲而下。
临夏催动灵力,拦截火焰将欲蔓延之处,并尽力将火焰收入掌中。
其他修士有的改变风向,聚云成雨;有的在民众身上布下结界,防止他们烧伤。
临夏不怕火,她先行冲入火海,其他人也随即跟上。
万幸,山脚的安宁宗修士救援及时,加上随后众人的努力,火海中没有村民伤亡。
临夏惊奇地发现,即便在裸露的地面上,烈火竟还在熊熊燃烧,丝毫不受是否有可燃物的影响。
必定是周围有可散发火焰的来源,而那个来源,才是灭火的关键。
她再次升至半空,随着升腾的火焰,找到村落西南方向的火势来源。
对准火势中心,临夏掷出一枚火符,火势中心随即陷下一隅。只见那火焰呼呼闪闪,随着口诀念出,巨大的火焰如火蛇般摇尾而起。
周允淳也觉出异样,朝向火蛇头部掷出数百枚冰凌,瓢泼化为水柱。
临夏控制水蛇头部散发的热源,头部倾斜着穿过水柱,顷刻间,巨大的烟雾升腾而起。
烟熏火燎之间,临夏发现一只黑色的燕子,悠悠然坠落。
想必这定是那散出火焰的罪魁祸首。
她掷出冰蚕绦带,将那团黑色的小东西卷入自己手中。
在冰蚕绦带的包裹下,那只小黑球只露出了一个脑袋,羽毛焦黑。
“这……小家伙,你还活着吗?”
听见有人似乎在喊他,皎巍缓缓睁开了眼。
琉璃色的眼珠闪着跳动的火苗,随即火苗变为了炙热深邃的火焰。
临夏?
情绪翻涌,五味杂陈,身体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在烟雾升腾中,他似乎确定了几件事:
第一,在每日饮下一坛毒酒的第三十日,他的身体每况愈下,终于死透了。
第二,现在他在阴曹地府,他也确实见到了临夏!就是那个他恨之入骨,恨不能将她囚于妖界地牢,终生受妖虫咬噬,永生永世,都要让她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的……临夏!
第三件事嘛,跟他的预想有点出入,他没有抓住临夏的阴魂,反倒像是临夏抓住了他的?!
临夏一直盯着皎巍的眼睛,似是看得出了神。察觉他的震颤,又怀疑是不是绦带将他冰着了。
正当另一只手抬起,想要探一探其体温时,皎巍突然张开了喙,朝她的脸结结实实吐出了一团黑烟。
“滚开!”怒吼化成了一声气力不足的啾啾……
啾啾?来不及懊恼,皎巍只觉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你……咳咳……咳咳……”一团黑烟扑上来,临夏差点没把他扔出去,但随即又庆幸这小东西还活着。
临夏缓了缓,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脑袋,说道:
“咳咳……小东西,你想呛死我啊,嗯?”
“师妹,你的脸。”
周允淳见火已熄灭,乘坐骑长鹰上行,前来烟雾中接迎临夏。
不料烟雾渐渐散去,正巧撞见了临夏一脸黢黑地戳着一个小鸟。
见周允淳想笑又偏头忍住的样子,临夏恨不得跳进九溪村,找个焦黑的废墟把自己埋起来。
比赛输给他倒是小事,关键是,眼前这厮几日前刚刚婉拒了自己的心意,理由是:师妹,如果没有小师妹,我……
当然后面的话被她打断了。
如果没有谁谁谁,她就是第一了。
这样的话她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师兄,你想笑就笑吧,何必掩饰。”
“咳!”周允淳稍稍收敛,恢复了平时里清冷淡漠的神色,指着临夏手里的皎巍问道,“这是……”
“没什么,一只被熏黑的鸟罢了。”
周允淳的坐骑长鹰低鸣一声,似是对临夏手中的小黑球十分厌恶。
“嗯,那我们下去跟师弟师妹们会和吧,还需探查一下民众有无伤亡或者失踪。”
安宁宗的修士帮助村民在村东头的九溪边搭建了简易的临时住所,暂时安置在此处,并告知村民们今日起会募捐善款和粮食,并会为大家建造新的屋舍。
安置得差不多后,仅留下几个值守的小仙,众人便先行御剑回了山上。
“宗主,由于救助及时,村民并无伤亡,只是后续村舍重建,以及部分农田仍需施以援手。”周允淳至安宁阁向安长宁汇报道。
“今日真是多亏了诸位安宁宗的得力弟子,请诸位稍事休息,今晚安宁宗宴请宾客,到时再行通知。”
临夏的烟火园在安宁宗东边的半山腰上,刚进入园中,临夏便看见临烟正百无聊赖地坐在莲池边发呆。
临夏绕到她身后,捡起一枚石子扔进河中。
扑通!
水溅到衣袖上,临烟回神抬头。
“从树上掉下来了什么吗?可是还没有结果子呀。”
顺势往后仰去,临夏正微笑地看着她,一脸宠溺,临烟赶忙起身抱住了临夏。
“师姐,你回来啦,怎么样?你没事吧!”
“我没事,九溪村的火灭了,没有人员伤亡。”
“那是的脸上怎么了,怎么黑一块白一块的,像在火堆里滚了一圈,但衣服又是干净的。”临烟说着,伸手去擦拭临她脸上的灰。
“你是说,我脸上的灰还有?”
“嗯,师姐你看。”临烟说着蹲下身,轻一挥手,拂过之处便如明镜一般。
临夏俯下身,果然,周允淳那厮竟骗她说脸上已经擦干净了,明明花得很,像用手抓着木炭在脸上胡乱画了一通。
“所以,我刚刚就是这幅鬼样子见宗主的?”
临夏在各场比试中虽一直都是第二,但容貌出尘绝艳,冰肌玉骨。论美貌,她若自称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
可如今这幅失态的模样,说是刚从泥巴里钻出来的莲藕精也不为过。
“没事的师姐,你平安回来了就好,不论你什么样子,都是我眼中最美的师姐。”
临夏想抬手捏一捏临烟的小脸,突然想到袖袋中还躺着一位。
她将皎巍取出,扯掉冰蚕绦带,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身体。
临烟疑惑地瞪着两个圆滚滚的杏眼,不解道,
“师姐,这是你烤的宵夜吗?都焦了。”
[眼镜]纯新人报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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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本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