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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元帅的决心与“接地气”的军令

作者:云溪河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帅帐内,时间仿佛被那十二座沉默的金色“火山”喷发出的浓烈香气所凝固,粘稠得如同滚烫的牛油。十二个金罐在昏黄的牛油灯光下,散发着温润而诡异的光芒,整齐地排列在帅案上,如同一支来自荒诞深渊的仪仗队。罐壁传递出的惊人热力,混合着无孔不入的、浓郁到令人窒息的牛油、花椒、辣椒的复杂香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头顶,渗透进每一寸布料,钻进每一个毛孔。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着滚烫的、充满颗粒感的香辣浓汤,灼烧着喉咙,麻痹着神经,让思维也变得粘滞而沉重。


    岳飞依旧保持着那个近乎凝固的姿势。他站在帅案后,背脊挺直如松,却给人一种空壳般的脆弱感。脸色是失血后的惨白,眼窝深陷,那双曾令金兵闻风丧胆、锐利如寒星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和一种被反复碾压后的麻木。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眼前这堆散发着罪恶香气的金罐,投向虚空中的某个不存在的点。帐内瘫倒一地、昏死或脱力的驿卒发出的沉重喘息和呻吟,将领们那如同梦游般呆滞茫然的表情,以及空气中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奇异混合气味(香辣、汗馊、尘土),都似乎与他隔着一层厚重的、油腻的浓雾,无法触及他封闭的内心。


    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错失的战机,秦桧之流如影随形的掣肘阴影,像两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而眼前这十二罐从天而降、匪夷所思的“火锅金牌”,更像是一记精准的、带着浓香的重锤,狠狠砸碎了他作为统帅的尊严和对正常逻辑的最后一丝坚守。那罐壁上反射的,仿佛不是灯光,而是临安那位皇帝陛下充满“智慧”的、得意洋洋的笑脸。


    帐外,军营的喧哗声浪却愈发清晰、汹涌地穿透了厚厚的牛皮帐幕,如同涨潮的海水,一波波拍打着帅帐内死寂的堤岸。


    士兵们被那持续不断的、霸道绝伦的香气彻底点燃了。起初的困惑和猜测,此刻已转化为一种原始而炽烈的亢奋。


    “香!香死老子了!陛下万岁!火锅万岁!”一个粗豪的嗓门带着浓重的蜀地口音,在远处嘶吼着,引发一片哄笑和更大声的应和。


    “开饭!啥时候开饭?!老子肚皮贴着脊梁骨,快被这味儿馋得啃自己胳膊了!”另一个声音带着哭腔般的急切,伴随着响亮的口水吞咽声。


    “大帅!大帅!开恩啊!让俺们见识见识这‘御香’锅里煮的啥仙肴吧!”几个胆大的年轻士兵甚至凑近了帅帐辕门,带着嬉皮笑脸的哀求喊道。


    “闻着味儿都饱了三分!要是真能尝一口…啧啧,砍十个金狗都不带眨眼的!”一个老兵油子的声音充满了对力量的朴素想象。


    更有甚者,不知哪个促狭鬼起了个头,士兵们竟开始有节奏地、用兵器敲击着盾牌或地面,发出整齐而充满渴望的呼喊:


    “开——锅!开——锅!开——锅!”


    这山呼海啸般的、混杂着狂笑、欢呼、口水声、肚子咕噜声以及“开锅”口号的声浪,带着滚烫的生命力和一种近乎狂热的躁动,蛮横地冲撞着帅帐内凝固的死寂。它不再是单纯的噪音,而是数万将士被极致诱惑勾起的、最原始、最强烈的渴望所汇聚成的洪流!


    这喧嚣,如同无形的针,刺破了包裹岳飞的麻木外壳。他空洞的眼眸,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视线,终于从虚空中缓缓收回,带着千斤的重量,落在了帅案之上。


    十二个沉默的金罐,依旧散发着无声的嘲讽。


    旁边,是那张被揉得有些皱巴巴、沾着他油污指印的黄麻纸——那张写着“将军不急朕急!再不打金兀术要跑回去啃冻肉了!速战!回来涮毛肚管够!”的“圣谕”。


    “相父…”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岳飞混乱的思绪中激起一圈涟漪。前世五丈原秋风中,诸葛亮蜡黄枯槁的面容、那力竭而逝时眼中未熄的北伐星火,与眼前这张歪歪扭扭写着“涮毛肚管够”的鬼画符,以一种撕裂灵魂的方式重叠在一起。


    荒谬!极致的荒谬!


    一股强烈的反胃感再次涌上喉头。然而,就在这恶心感升腾的瞬间,他沾着红油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文书上“速战!”那两个字。指尖油腻的触感,与那歪斜却力透纸背、带着一股子蛮横急切的字迹重合。


    毫无保留!


    岳飞的心猛地一震!


    这文书通篇没有一个“奉天承运”,没有一句文绉绉的官话,甚至字迹丑陋如同涂鸦。它粗俗、直白、荒谬绝伦!可就在这极致的荒诞之下,岳飞却突然品咂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东西——一种近乎孩童般的、毫无保留的、不掺杂任何猜忌的…信任和支持!


    “速战!”——是催促,更是对他能力的绝对肯定。


    “回来涮毛肚管够!”——是许诺,更是对他和麾下将士最接地气的犒赏。


    没有“功高震主”的猜忌,没有“劳民伤财”的指责,没有“迎还二圣”的掣肘,只有最简单直白的:“去打!打赢了,回来吃好的!”这份支持,简单粗暴得可笑,却又纯粹炽热得…烫人!


    这份纯粹,与临安朝堂上秦桧之流那阴鸷的眼神、那些“结交蜀商”、“拥兵自重”的污蔑构陷,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反差!那些冰冷的猜忌如同跗骨之蛆,时刻啃噬着他的心神;而眼前这张沾着油污的鬼画符,虽然荒诞不经,却像一道毫无保留的、滚烫的阳光,蛮横地刺穿了笼罩心头的阴霾!


    一股难以言喻的、久违的暖流,混杂着酸楚和一种奇异的悸动,猛地冲撞着岳飞冰封的心湖。那份深埋在灵魂深处、对“相父”诸葛亮未能尽忠的愧疚与追随的渴望,竟在这荒诞离奇的场景下,与这位以火锅底料当金牌的“疯癫”皇帝,产生了一种穿越时空的、扭曲却又无比真实的…共鸣!


    “报——!”


    一声急促的传报,打断了岳飞翻江倒海的思绪。一名斥候疾步冲入帅帐,带来一股帐外清冽的空气,瞬间被帐内浓香吞噬。斥候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一丝难以置信:


    “启禀大帅!金营有异动!我方暗哨回报,金军自午后起,突然大规模增派巡逻队,各营寨哨卡数量陡增!营中气氛紧张异常,士卒间交头接耳,面带惊惶!更有甚者…金军随军萨满竟在营中空地设起法坛,燃起怪烟,跳起巫舞,似在…似在做法事禳解?!”    斥候的声音在浓香弥漫的帅帐内回荡,带着一种战场特有的荒谬感。


    “做法事?”牛皋第一个忍不住,瓮声瓮气地嗤笑出来,“金狗这是被咱营里的肉香…呃…香气吓破了胆?跳大神保平安?”


    张宪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抓住了关键:“大帅!定是我营中这…这‘异香’(他艰难地吐出这个词),随风飘入金营,引发金军猜忌恐慌!结合之前他们对我军‘腊肉’的种种不解流言,金兀术恐是疑心我军行…行那‘妖法’?!”


    “妖法?”王贵愕然,随即脸上露出狂喜,“哈哈!妙啊!陛下这…这‘金牌’送得…歪打正着?!金狗自己吓自己,阵脚先乱了!”


    岳飞的眼神,在斥候回报、张宪分析、王贵狂喜的话语中,如同被投入火炉的寒铁,迅速褪去了冰冷和麻木,开始灼热、发亮!空洞被一种急速凝聚的、久违的锐利所取代!


    金军的恐慌!因香气而起的、自乱阵脚的恐慌!


    这不正是他苦苦等待、却因顾虑而错失的战机吗?!那支孤悬侧后、让他投鼠忌器的金兀术精锐拐子马,此刻其主力大营却因这荒诞的“妖法”流言而风声鹤唳,自顾不暇!战机!千载难逢的战机!竟然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被这十二罐滚烫的火锅底料…硬生生“香”出来了!


    岳飞猛地吸了一口气!这一次,他不再是被动地忍受那浓烈香气的侵袭,而是主动地、深深地,将那股混合着牛油、花椒、辣椒的霸道气息吸入了肺腑!那灼热、酥麻、带着侵略性的气流,如同最烈的烧酒,瞬间点燃了他胸腔中压抑已久的战意!驱散了所有的迷茫、疲惫和无力感!


    他霍然转身!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股沉寂火山骤然喷发的沛然气势!那沾着赤红油膏的手掌,不再是茫然无措的象征,而是凝聚了千钧之力,带着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猛地拍在沉重的紫檀帅案之上!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九天惊雷在帅帐内炸开!


    整个帅案剧烈地一震!案上堆积如山的卷宗哗啦作响。那十二个沉甸甸的金罐更是如同受惊的活物,猛地跳动起来,罐壁相互碰撞,发出“嗡嗡”的颤鸣!粘稠滚烫的牛油底料在密封的罐内疯狂晃荡,仿佛随时要冲破束缚,喷涌而出!浓郁的香气在这一掌的震动下,如同被惊扰的蜂群,更加狂暴地弥漫开来!


    帐内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石破天惊的一掌震得浑身一颤!瘫在地上的驿卒被惊醒,茫然地睁开眼。昏厥的驿卒也被这巨响震得抽搐了一下。张宪、王贵、牛皋更是瞬间挺直了腰背,所有残留的呆滞和茫然被这雷霆一掌彻底驱散,目光齐刷刷地、带着惊愕与期待,聚焦在岳飞身上!


    只见岳飞一掌拍落,身形已如标枪般挺立!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刚刚还空洞麻木的眼眸,此刻却燃烧着如同熔岩般炽热、如同寒星般锐利的精光!那光芒穿透了帅帐内粘稠的香雾,带着一种久违的、睥睨天下的战神威仪!


    他目光如电,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奇异的、如释重负般的轻松,缓缓扫过帐下诸将惊愕而振奋的脸庞,每一个字都如同金铁交鸣,斩钉截铁地砸在凝滞的空气里:


    “战机已至!诸将听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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