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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鞫训

作者:旷宇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廊道尽头是一间三面环墙的石室,无窗,终年在拐角处上着灯火,铜制的两架立人烛台,也有一人多高。


    尹长生负责审,登言录的是刘波。


    听着尹长生问:


    “那这个死因你可知?”


    叶九霄抬了一眼:“这位官爷,我们也想知道潘子的死因,想来你们虽是新开狱,也有仵作验尸,原也在等你们告知。”


    讲到验尸,尹长生胃里一阵翻滚。


    那日尸身他瞟了一眼,他没想到一个青楼的姑娘,居然肥硕至此,泡在井里,藓苔挂身,肥滑黏腻,掺不住手脚,是几个人用布兜到仵作房内,他竟不敢多瞧一眼,只听闻一句——未有钝锐所伤。


    尹长生又接不住话,一阵沉默。


    刘波笔下一顿,他积年老吏,手底下经的人犹如江鲫,孔武三粗的大汉、面相凶戾的卒夫,进得这石屋之内,烛火照上半日,腿就软了。


    这个叶九霄神思清敏,答了半日,已是反客为主,看来——


    尹长生是架她不住了。


    这叶九霄背靠的是何人,他也有所耳闻。


    想来在这石屋也呆不久远。


    这时正有通吏来换稿页,他撕下余稿的一缝,折了一个小条子,在边上写了几个字。


    那通吏微微一愕,也不言语,只点了点头。


    大约只有半刻,砖影空隙便走出一个人来。


    步屡稳健,刘波站起来,椅动,微微有些声响。


    尹长生转头一瞥——


    见头儿垂首在看刘波的誊录,头儿的手苍青,筋骨毕现,静静地翻着,看得很仔细,见自己的目光打过来,也不说话,只半抬一只手,朝着叶九霄的方向轻轻一摆,示意他——


    继续问。


    就在这一瞥之间。


    那头儿同案后的眼睛相接,微带一点笑意。


    从地方到京师,官伎、营伎、民伎、饮伎,形形色色,他所见也颇多,有一回阴差阳错,搂草打兔子,捉了一个鸨儿,一查,有二十年一桩陈年旧案在身,行刑当日,从牢里走出来,看见他,竟倏然一笑,他垂头,见那鸨儿手足拘挛,显然已是非常惧怕,脸上仍旧带着笑,若非亲历,这些经年送往迎来之人,笑是烙在脸上的——


    但此刻这叶九霄脸上挂的笑,却截然不同。


    “姑娘笑什么?”


    叶九霄:


    “这位官爷既要问话,何不与我通个名姓?”


    虽然京城楼馆的当家,已成气象,但总还以“奴”自称,这叶九霄同“头儿”这样我来我去——


    尹长生心中瞬间生起一丝不乐意。


    他有些护主,又有些自以为是,想头儿问这个“笑什么”,是嫌她不敬,于是鼓起一丝胆气道:


    “你,笑什么?!你知道我们这儿是什么地方么?谁许你同我们头儿这样‘我’来‘我’去的。”


    墙角一只烛灯打着火漾,显然是芯子碰着了灯油。


    那头儿朝立人灯走去——


    手里持了一个拨灯芯的小铜勺子,背过身去,仰头剃了烛芯,人影映在砖地上,摇晃了一会,渐稳了。


    他身量不高,却涵得住气势。


    尹长生的话突然不客气,叶九霄却不看他。


    只对着眼前的背影一笑:


    “这里的来历,我倒是知道,这里从前是丽景坊推事使院……这十年来,新开狱,旧闭狱,这万年县的‘新狱’之兴替倒也可以成本册子。我那九霄楼有一个副管,从前也是狱吏人家的公子哥,他父亲临终前,想新狱另有奔头,履历一开,录了登门,便可进得衙署造编册,便把儿子安排在了推事使院,可惜,推事使院只三年,娘娘一句话便废了,又吩咐‘子孙不许与官’,这个公子哥,因父亲身故,没了依傍,现如今在‘奴’手底下做个副管,官爷得空来九霄楼,我倒是可以给您老引荐引荐。”


    那头儿踅足,一件黑色的斗篷,于转身之际,翕开一条缝。


    叶九霄一瞥落眼——


    上头的印花是一只解豸,虽然这衙狱是新立的,但能在胸前对这样的花,品阶已然不小。


    那上官依旧不动声色,只是眼神深了一层。


    身边小吏似乎对着上官颇为尊敬,倒是恼怒。


    至刑架台上一阵飕飗,摸出一条鞭子。


    作势想扬一扬鞭子,但显然使得不衬手,从她身前划过去,右乳上头的布料破开一条口子。


    丙寅年新兴的款,褥裙高系,裙带系上一寸,但比之前又降了半指,脱出一只如孩童般新鲜的脯首。


    那小吏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十七八的模样,雏儿,生嫩的很。


    眼中没有半点浊味。


    反而有些犹豫地看向自己的官长,似是有些害怕。


    叶九霄洞若观火,知道这些人对于自己的来历并非不知。


    那头儿从斗篷里抬起手。


    抬到半当,停了。


    那录言的老吏会意,起身扯扯小吏臂膀,那小吏兀自颤颤,半扯半拉地没在廊道里。


    这石室唯余他们二人,四方砖红的墙,人影随着火光一瑟一缩。


    那头儿走近了些,眼神一落——


    如在端赏一样器件。


    叶九霄知道这是他们这些人的惯伎,乱人心志。


    叶九霄抬目,于那人眼神一碰。


    那人四指一拢。


    酥裂之感顿时袭上来。


    二人相交之目却都未闪动。


    那人漫道:


    “秦楼楚馆的当家,果然与众不同,百练不怠。”


    他接着说:


    “既然叶当家给我说了故事,我也给当家说个故事,都说姑娘颇有秦九凤的做派,秦九凤当年也是仗着宫里偏宠,自当是个人物,杀了自家一个姑娘,鞫审时,大言不惭,说杀了也便杀了,娘娘听后便说,她这个青楼的当家,在狱里做便也是一样的,此狱如今已不在了,当初叫敛司狱,听说朝廷封狱的时候,秦九凤怀胎十月,一个低等狱吏乘乱潜入,仍兀自销魂……”


    叶九霄背上微汗,知道此人厉害。


    脑子里飘过潘子的影子。


    “秦九凤杀瑶纨是因妒。官爷,潘子从井里打上来,尸身在你们衙内,想必你也知道。虽说本朝以丰腴为美,但潘子一个姑娘,将近百七十来斤,近两年几乎无客了,我因昔年情分,养她在院中,也是一个义字。”


    他攫住脯首的手微松。


    若说安竹识人的本事来自于玄觉,叶九霄识人的本事来自于历练和这些年的风浪。


    她通过适才小吏对这个上官的态度——


    断定此人存义。


    其指降半寸,移入碎布之中。


    退身一步,看着她问:


    “姑娘,关于袁阿潘一事,问一句,可曾得罪过什么人否?”


    九霄楼数起来有三波人,说是叶九霄的“网罗”,却诚不然,只是机缘所聚,像丽娟是早年结识,散而再聚,潘子是十五时所识,安竹、眉舒等是九霄楼颇有面目之后慢慢随来。当初仲玲其貌不扬,却前后为九门提督、大理寺卿所蓄,风光无两,这最后收的六人,有两人名动京华,便是叶九霄和冯可儿,一山不容二虎,其余四人于二人中人情摇摆,最后只有潘子跟着叶九霄,但潘子起初却不是“她的人”。


    丽娟是精细人,无事不在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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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


    知道潘子以前是冯可儿的兵,给叶九霄使过绊子——


    所以看不上她。


    丽娟恩怨分明,看不上的人,即便是死了,也不假惺惺。


    故而鞫训院的人走之后,丽娟在院门前啐了一口,在李哥边上轻道:


    “死便死了,还多出这些事!”


    此言入耳,李长柏微微蹙眉。


    其父原是一个方正老吏,其母良善,故而他骨子里有善根。


    李长柏推着腕间一串一百零八颗的白摩尼珠,他腕尺大,三圈正好绕来。


    推过两颗珠子,心念一清,想来人情之间,以己之尺,强渡他人之念——


    未免太执。


    便将手珠褪下,将一直跑衙门的小厮唤来,吩咐道:


    “去东宫,把大唐请来。”


    夕阳未落,大唐便回楼了。


    大唐是九霄楼的总管,但从玉门关归来之后,便被东宫请了过去,明面上是杂佐,实际常在太子左右。


    李哥和大唐两人身形相仿。


    但威势却不同,大唐从东宫来归——


    九霄楼众人都到院前来迎,连丽娟都行了一个常礼。


    大唐面孔整肃。


    把不相干的人都挥退了之后,道:


    “太子说这个新设的狱是皇后娘娘的嫡系,他不便参与,太子还说,当家的不是‘高大将军’的人,京城狱吏都是打仗出身,”他看了一眼李哥,朝他昂了昂下巴:


    “太子让我们修书给高大将军。”


    李长柏呵笑了一声:


    “大将军在边关,一来一回,当家真要有什么,‘九霄楼’估摸已经毁楼重建了。”


    大唐平时尚玩笑,此时却不然,摇手直截道:


    “太子言语里有试探的意思,这封书非修不可。”


    李长柏点了点头。


    从去年起,“高大将军”在玉门有新蓄的传言已遍布京城,甚至有传言,高大将军与叶九霄早已是断了干系的。大唐从边关回来,被请入了太子府,今年起,太子府的脸色已不太好看了,没想四月浴佛之际,有了新契机,只是当家的不肯圆融,眼看太子府这一系急转直下,九霄楼表面虽还风光,但暗里要试探着踩两脚的便来了——


    一如今日。


    今日丽娟竭力不让叶九霄去,倒不是怕他们拿她叶九霄如何——


    而是怕此一去像个楔子,告诉京城,她叶九霄,这九霄楼在朝中,或许再无依傍了。


    李长柏自然也想到这一层,他左右微顾,压着些声量:


    “听闻之前当家的把太子得罪了,是不是有这回事?”


    大唐点了点头。


    “说是李相有一日在常乐坊瞥见了当家的……就是她池一素被堵在了西市的口子上,让自己的婢女来寻当家的那夜,常乐坊你也知道,夜间常常走不动道,马车出门就堵了,估摸着当家的心急,立于车前,指挥左右,露了脸,也现了杀伐。”


    说到这里大唐顿了一下:


    “说李相问了一声当家的来历,吐了两个字——,给李相的马夫听了去,传到了太子耳中。太子骤然登位,朝中只有他老师这么一个靠山,这两年又觉得李相这不远不近,一直怕他这个老师有弃隐之心,庐陵为酷吏被逼自尽后,太子更是惶惶,又从未听说李相于女子有何置评,便想让当家的陪侍一局,当家的没肯。”


    大唐自顾说着,发现手里正盘玩着李长柏那串白摩尼珠。


    伸手递于他面前,李长柏接过,突然问道:


    “哪两个字?”


    大唐也是一愕,但迅疾反应过来——


    “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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