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娟姐。”
红彤彤的楼道,彩帛拖在梯上,延了两个台阶,小巧的身形,一个高髻转来。
虽已是午时,忙了一个早上,不见半分疲态,两道眉弯而舒展:
“说。”
喊住她的小厮先将手里两套行牒递上去:
“教坊司曹主事这回多给了个两套‘空印’,说当家的宴聚多,下回有几个姑娘,自己填个名姓便可,以后只管叫我们来取,看来是当家的年节里手笔大,肯融通。”
丽娟打开行牒,拈花的小指指甲划过那方朱色空印,微露喜色,但嘴里牢骚:
“朝士聚宴,我们接的也是官里派下来的活,入行苑却还要曹署行牒,你说这府衙行事!”
说话间,见小厮手里尚余一本,薄些,瞧着精致,问了一句,
“这又是什么?”
那小厮机敏,没答话,只抬手奉上。
丽娟在阶上接了,封皮一瞧,原是请帖,一展本,一目十行,吐出两个字:
“作死!”
“这年头,楚馆秦阁,还想只靠皮肉生意过活,活得过明年再来请罢。”
一提裙,预备走,裙角夹在梯上的窄缝里。
嚷了句:
“李哥是怎么回事?”
李哥虽然身形有些“肥贵”,但驾驭得很好,男生女相,肤白,施施然走过来,情绪稳:
“叫我啊。”
丽娟没想到他巧在附近,不像对小厮的口吻,脸上转带娇笑:
“哥呀,你这个梯缝也不寻人来补一补,夹了我不要紧,夹了要客,如何使得?”
娇气中蕴藏了客气。
“李哥”嘿嘿一笑:
“我们什么‘要客’没经过,相爷,官爷,皇子皇孙,听了丽娟姑娘的调——”
他宽袖一摆:“夹不夹的,也就无所谓了。”
“呀,你真个是!”
丽娟的音越发骄了,微微缩身一笑,夹了一点家乡的南调。
李长柏:
“这回是真笑。”
丽娟微微一愕,“何以见得?”
她拉了拉披帛,发现手里仍旧持着适才的帖子。
“哪里的邀帖?”
李长柏问。
丽娟要把手里的本子递出去,递出去的一霎,顿住了。
“邀帖”封上的边缝,露出“楼渔”两个字。
丽娟一转手,刚预备将那帖子收过来——
李长柏却歘地一下,将那帖子接了。
低首看了一会:
“你真笑的时候,肩膀和腰都会先弯一下。”
丽娟嘴唇一抿。
谁承想,这“青楼”的副堂管,曾当过三年的狱吏。
身上仍旧余留着当狱吏的敏锐。
“楼主呢?”
李长柏问。
“叶九霄午歇呢。”
丽娟还是往日连名带姓的称呼。
李长柏往楼阁上瞧了一眼,转梯正北间,门牖紧闭:
“楼主这两日午歇得久。”
“还不是为了阿潘的事,这新设的衙门,这几日来楼里提了好些人去审!”
李长柏三代老吏,知道衙门也有衙门的不易,不接她话茬。
他将西南新开的荟萃坊邀帖递还给丽娟。
正准备岔开话头,外头迎门的一个小厮匆忙赶进来:
“李爷,外头来了一个署衙的狱吏,领了二十来人,说要请当家的到‘鞫训院’走一趟,说是为了潘子投井的事儿。”
李长柏皱眉。
“鞫训院”三个字不啻于一道闷雷,打在他心口上。
“对,就是这个‘鞫训院’。”
丽娟道。
那小厮有些机敏在身上,想来两位是不知其来历,于是补道:
“小的不敢打听,说丽景坊推事使院废了之后,又在那原地设了一个新使院,叫鞫训院,说我们这个坊街出了案,划属在此新院底下,设报了个官名,鞫训使,小的也是头一回听。”
听到丽景坊推事使院,丽娟微愣,转目看了李长柏一眼。
李长柏避了她的眼神,微微低了低头,整了整衣衫:
“我去看看。”
丽娟脸色一肃,撩着裙摆走下阶。
她四尺半的身量,在这下阶的几步里,蕴出几分气势。
抬手挡了下李哥,声音清脆,吐词清晰:
“让我来会会他们。”
尹长生抱着剑,仰着头,看着楼面上黑底金漆的招牌,招牌是故意做旧的,金漆的三个“九霄楼”在正午阳光下显得锃亮,头顶上一轮耀日,从东头正要越到西头,绕着这三个字,尹长生今年才十七,鞫训院也是才立,家中富硕,因一次机缘,跟着鞫训院如今的头儿出过一次任务,心生崇敬,不顾家中诸长的反对,死活要调拨到这新立的署衙里来。
“九霄楼”井中提尸一案,武侯上报县尉,原没什么。
京中一案多审,查到她大当家的籍居然仍旧在大理寺,县尉居然将案卷等一封,直接放到他们鞫训院来。
让他纳闷的是——头儿居然接了。
平日里出任,都是靠抢。
今日说要来请这位“九霄楼”的当家。
竟然没人愿意来。
他见头儿为难,就自告奋勇,领了这个命。
出了门才有些后悔,他也不笨,料想这个“九霄楼”的当家定然背靠京中哪棵大树——
吃罪不起,众人才不愿来。
心中后悔不迭,但此刻人已在楼前,又不愿露出痕迹来。
于是“抱臂上观”,故作一副笃定姿态。
内心却紧张得很。
夹在腋下的刀鞘硌得慌。
脑仁里胡思乱想。
他家中是个官商,姻亲中有书香世家,虽然京中“伎业”繁昌,但他却从没踏足过这等地界,平康坊已成气候,这常乐坊却有门槛,非达官贵人,恕不接待,他这等官商世家的小吏,若非今日领了命,平日即便是路过,也只敢偷眼瞧一下。
楼前挂的,是丝织的门帘。
京中时新出来的样式,仿的是江南的那种“看书读画轩”的样式。
挂的却不是书画皮纸,而是丝帛——
底下坠个竹筒,一帘唯刺一句诗。
这样整落地的四挂,对花刺字,已然是豪举。
随着风飘飘摆摆。
尹长生不由默读了诗句:
“选得幽居惬野情,经年无送亦无迎……”
他略读过一些书,但不知是何人诗句,想到这种送往迎来的地方,竟然说“无送亦无迎”,不免嗤笑。
风摆帘栊,影影绰绰,里头似乎有人出来,人未至,脂粉香气却先飘了出来。
小厮仆婢靠后,打头一个姑娘。
身量四尺四上一点,不施粉黛,一双弯眉,不画而黑,显得极精神。
一笑:
“哊,这位差爷小哥,何事呐?”
尹长生做梦也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人物出来应对——
像家乡的一种搪瓷娃娃在面前和自己说话。
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手里的团扇像天生长在她手上。
尹长生,“你,你,你就是叶九霄?”
他竟然有些结巴,出来的时候,看了一眼要“请”的这位的名儿,怎么瞧着也不像一个花魁的名字,看这“仨”字就觉得不好惹,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玲珑的姑娘,想到玲珑二字,又想到天下闻名的“商玲珑”,心里起了一点遐思。
“当家的在午歇呢。”
她简短一复,接着道:
“奴叫别丽娟,勉强算这里的‘二当家’,这位差爷小哥,是什么事儿呢?”
“你,你们院里有人命官司,请你们当家的到我们鞫训院里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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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长生看着这姑娘,心上仿若有一蚁在爬挠,但不知怎的,行止间却越发想要显出一名差吏的硬冷。
从怀间掏出命文,拿在手里一展。
“哎,这位小哥,奴也想当家的随了小哥去,这桩事也好早有个了结,只是你瞧——”
丽娟将小厮才交给她的行牒拿出来:
“我们的籍还在教坊里,这出个门都要让底下人去‘落个款印’,叶九霄就更别提了,大理寺的籍,小哥要不先到大理寺去,我们按规矩办事,您瞧,潘子入了井,我们也是立马寻武侯报官,讲的都是规矩。”
她的短影映着后头的丝帘,经略幡帧,像一幕皮影戏。
尹长生经验短,思绪被她一绕而走。
正要想着是自己先去大理寺一趟,还是等在这里,差人去一趟大理寺——
边上踏出一足。
来时,头儿把老狱吏刘波差来和他一道。
老吏是头儿的“票请”,无官职。
尹长生仗着家中背景,正七品下阶的“队副”,虽官高一阶,但此时是用“求助”的神情看向那老吏。
那老吏着了官靴,靴头略有些破了,是家里娘们用靛蓝粗线缝补,更显得靴头扎实。
侧身踏出一步极有气势,嘴唇一直抿紧,此时收紧的脸皮上,一双眼睛显得坚定。
先看了看招牌,又看了看门口笑盈盈的这位“二当家”。
最后,又同她身后久暌的人交了一眼——丹田蕴了一口气。
他将尹长生手里的命文展开,大声念道:
“九霄楼在籍饮伎,袁阿潘于五月初一,从九霄楼井中挖出,请九霄楼楼主,叶九霄,到鞫训院走一趟。”
一刻过后,这位老吏声音已有喑哑。
但丝毫没有半点退缩之意。
众人心口都被他喊出一阵燥意,窒在腔间,左右香料铺子、胡姬酒肆、吃食货铺的老板也出来探看,语间牢骚——
“这要喊一日,生意还如何做,喊得人瘆得慌,走一遭便走一遭!”
丽娟脸上挂着笑。
适才眼看就要把这腰束革带的绿袍嫩雏给打法了,居然来了这么一个人!
眼神一晃,嘴里轻道:
“这个死男人。”
这时肩头突然被什么一磕,吃了点重量,耳边飘来一句:
“我听见了。”
丽娟肩膀一颤。
转头,半带嗔怨:“你个死……女人,怎么出来了?”
“楼主!”
“当家的!”
左右是带着敬意的肃然——
哪里是对一个青楼楼主的态度。
叶九霄越过众人,指着街面上他们抬来的那顶轿,清漆的轿厢,还算干净。
“这是来接我的?”
她是对着尹长生问。
尹长生没答话。
他人还恍惚着。
仍旧停留在适才叶九霄把头磕在这个姑娘的肩膀上——
往外看的那一眼。
似那画本上附在人身上的九尾狐仙。
盈帘一掀一掀。
她从那句“经年无送亦无迎”边上走出来。
赭红的薄罗衫子质地清透,隐露肩臂,没有繁复的发髻,京中盛行做男子装束,她利落地束发于头顶,却没着男装。
领如蝤蛴,身量硕大。
“是。“
却是老吏刘波替他答了。
李长柏此时也下阶:
“楼主!”
唤声中略带劝意。
那老吏眼神一斜:
“败坏门楣!”
尹长生被这一声厉叱唤回神来,不知老吏何意,一阵羞意上涌。
楼中众人还要再劝,叶九霄抬手。
她自己进了轿,眼神清明,对着李长柏道:
“去把大唐找回来。”
说完轿帘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