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穴内。
裴远在水池中和衣而坐。
池水不过一尺来高，堪堪没过他的膝盖，黑色的里衣已经泡得湿透，一块一块，贴在他的身上。
水池不宽，左右也就几丈距离，呈现半透明的乳白色，表面氤氲着薄薄的水汽。
裴远闭着眼睛，眉头微皱。
在水池周边，无数触手乖乖趴伏地面，不敢发出一点动静，生怕惊扰了母体修行。
戌时，阴气旺盛，水池上方有雾气升腾，裴远运转着灵气，神色不稳，额头隐隐渗出汗珠。
池水的颜色因他的吸收渐渐变得清澈，体内气海早已化作一片汪洋，随着时间推移，也有烟云似的水汽飘动。
在那汪洋的深处，是一片深沉的、如同液体般流动的黑暗，与上方灵气之海泾渭分明，互不干扰。
与这黑色液体比起来，灵气不过是无尽黑暗中一抹额外的蓝。
裴远吐出一口浊气，盘起的双腿化作黑雾，很快又凝聚成实体，蓝紫色的触手顷刻之间占满了整个水池，以最大的面积接触这些灵液。
巢穴内的温度骤降。
裴远的身体表面缓缓结上冰霜，有触手担心地想要提醒母体，没想到刚一触碰到他，瞬间被冻上一层厚厚的冰壳。
此刻没工夫去管它们，内视状态下，气海内水雾弥漫，在高空凝结成乌云，被来自外界的冷气一激，很快降下丝丝白色细雨。
气海此刻膨胀到了极限，丹田处传来传来剧烈疼痛，裴远闷哼一声，咬着牙，硬生生忍住了那般撕裂的感觉。
那雨滴打在灵气之海内，迅速下沉，降到最底面。
黑白相遇，如同冷水滴入油锅，“轰”地一声爆出剧烈的气团，灵气之海瞬间沸腾，裴远面色苍白如纸，身上的灵气狂暴肆意，掀飞了一大片凑得近的触手。
衣衫和发带在这灵气席卷下顷刻碎裂，黑色水藻般的长发霎时披散下来，丹田处剧痛难忍，浑身的经脉寸断，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裴远伸出一只手，按在水池边，堪堪撑住了倒下的身子。
长发沾了水，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露出半边白皙的后背，以及上面狰狞扭曲如蜈蚣般遍布的伤痕。
“呼......”
裴远痛得浑身颤抖不止，嘴角被鲜血染成艳红，他稳定心神，以精神力控制两股气息接触。
黑白融合，化为污秽的灰，逐渐模糊了两边的界限。
气海中云浪翻涌，最后逐渐平静，化作如墨的深蓝。
突破了。
怪物不似修士，有明显的等级之分。他只是在这地泉灵液的帮助下，将混沌的力量吸收进自身。
水池已经完全变得透明，再没有一丝灵气，下次修炼，得等到它积蓄足够的天地精华才行。
不急。
水声哗啦啦作响，少年用腕足撑起身子，忽然觉得视线比原先高了许多。
他低头看了片刻，得出一个结论。
自己的触手变粗了一些。
与那些从黑雾中诞生，大小不一的触手不同，自己本体的触手，有着固定的尺寸。
裴远随手拎起一根，没想到正好是自己的交接腕。
它在自己本体中也是极为特殊的存在，只有在情绪激动时才会出现，别的腕足根部粗如海碗，只有顶端才会稍细一些。唯独它，却始终是细细长长的一条。
此刻比起其他腕足，它的变化尤为明显，原本不过两指的它，现在却已经长到手腕粗细，顶端的沟壑更多，原本清透的蓝紫渐变也加深了许多，下部的吸盘更是增加了整整一倍。
变丑了。
裴远皱起眉头。
而且小师姐身子瘦小，恐怕承受不住。
裴远有些苦恼。
本体一旦长成，就不是他所能控制的，变成这样就回不去了。
他思考了半天也没想到解决办法，只好随手披了件袍子。覆盖了大片地面的触手渐渐消失，变化为了人类的双腿。
接着他又从储物戒中取出一面大铜镜，靠墙摆着。
裴远脸色严肃，看向自己丹田下方三寸处。
那里也变了。
现在这幅身子还没发育成熟，也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不过......没关系，人类形态的下肢本来就是拟态，可以变成最适合她的模样。
那种事情现在对小师姐来说还为时尚早，至少得让她先习惯一下才行，系统里那些人外主题的影片他已研习了许多，定不会让小师姐受苦。
一想到这，先前那些安静的触手又变得不老实起来，亢奋得在巢穴内到处乱爬，除了平时伏案记录小师姐生活的书桌，到处都是它们流下的亮晶晶的粘液。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有条触手从外面爬进来，攀附上了裴远的手臂。
她来了。
脸上瞬间绽放出甜蜜的笑容，裴远的眼尾下垂，脸颊飘上红晕。
明明上午才见面，小师姐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再见到自己吗？
好可爱。
***
院内，叶青时站在小师弟家门口，轻轻敲了三下。
下一秒，木门就被打开，裴远站在后面，像是早就知道她会来一样。
看见对方的样子，叶青时有些惊讶。
“小师弟，你突破了？”
裴远点点头，乖巧地站在一边，请她进屋。
本来他还想请小师姐去卧室，但是转念一想，刚开始交往就如此亲密，小师姐定是不太适应，于是在客厅便停住了脚步。
客厅的椅子不知何时换成了软榻，叶青时在茶桌前坐下，看着坐在自己身边，嘴角始终挂着笑容的男主。
他现在心情很好吗？
不过也难怪，突破境界这种事，任谁都会高兴的。
叶青时悄悄观察对方。
修士的修为提升之后，自身气质往往也会发生些许变化。
少年原本苍白病态的皮肤终于显得正常一些，过分纤弱的身躯此刻终于长了一些肌肉，薄薄地覆盖在体表，整个人身形流畅，更显匀称。
不愧是男主啊。
她心中感慨。
而且没想到以杀伐果断著称的男主大人，竟然会对自己产生深厚的同门爱。
上午刚知道这件事时，大脑还未反应过来，只能从逻辑的角度去思考问题。此时此刻看见对方的表情，她的内心深处才终于意识到这个事实。
不过......
他以后不会被困在这个犄角旮旯的小宗门，会一路升级换地图，往更广阔的天地去的。
升级流小说里，前期角色跟不上膨胀的战力，换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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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之后就会被遗忘掉。
叶青时心里非常清楚。
但是今天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压下乱七八糟的想法，终于说起正事。
“小师弟，我......有东西要给你。”
“是什么？”
少年的声音比起之前的虚无缥缈，如今稍显凝实，又带着一层清脆的质感，听起来极为悦耳。
对方眼神太过灼热，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叶青时心中没来由地有些慌乱，她从储物戒中取出锦盒，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
“谢谢你之前赠送的妖兽素材，还有在触手包围中救了我，你直接打开看看吧。”
那些妖兽素材换了不少灵石，加上救命之恩，她早就想回礼。奈何手头一直不宽裕，这才无奈作罢。
如今她也算是小有积蓄，所以在郁雪到来之前，特意拜托她，帮忙采购了这件礼物。
她听见对方打开盒子的声音，有些别扭地看向一边，捧起茶杯喝了一口，故作镇定地介绍：
“小师弟，你灵气充足，我想你应该不会缺乏攻击手段，这件软甲能够抵御一些寻常攻击手段，而且是冰蚕丝制成，穿在身上不会影响活动，还能根据修士身形自动调整大小，你应该用得上。”
原本叶青时在挑选回礼时，曾经想过，以自己这个路人小师姐的身份，和男主关系不到位，送这种东西会不会显得冒昧。没想到原来这都是误会一场，小师弟其实根本就不讨厌自己。
这当然是好事一桩，然而叶青时心中生出许多愧疚，毕竟今天自己送他礼物的目的并不纯粹。
想要救下孙大姐，只能求助小师弟的系统。
她刚才看见孙大姐帮自己准备的青菜，一时情绪上头，冲动之下就来了小师弟的宿舍。现在冷静想想，无论自己用什么方式明示暗示对方，都会暴露自己知道系统存在这件事。
诚然小师弟被自己帮他擦脸的事情感动，但在这种级别的秘密面前，这份情谊也算不得什么。
真的请他帮忙的话，自己大概率会被灭口吧。
叶青时头脑中思绪纷乱，对面半天没有动静，心中那份不安的感觉更甚。
难不成，自己在什么地方惹怒对方了？
“呃......你不喜欢吗？”
她紧张地侧过头来，一下子对上了裴远那双漆黑的眼。
叶青时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小师弟的虹膜并不是纯黑，而是从边缘起，逐渐向内加深，以至于看起来会有种模糊的效果，视线下意识地就会集中在最中间的瞳孔之上。
那双眼睛朦朦胧胧，眼睛的主人捧着锦盒，一声不吭。
直到被叶青时问起，他才突然反应过来似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脸颊。
“小师姐，我好开心。”
裴远深呼吸几次，胸膛上下起伏，抱着那件软甲，嘴角咧着微笑，就连声音都变得黏黏糊糊：
“哈、哈哈......小师姐，喜欢......我好喜欢......”
他身子发热，快速而小幅度地喘着气。
几滴晶莹的液体滴落桌面，叶青时看得头脑发懵。
她好像......
把男主大人惹哭了。
为什么？
还有......
这下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