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阁。
第十次失败后,沈时江继续盯着面前桌案上的灵符。
那个替身所用的,是千里符。
想来也是,如果她只用百里符,这宫中大多符师都能给她画一两张,她大抵不会冒着被他找茬的风险,用只有他才能画出的符。
有什么人,什么事,是她在千里之外必须联系的?
千里之外,朝东是清微花宗,朝西是……西荒。
门外传来一些喧闹动静,沈时江把灵符收了起来,朝门口喊道,“小胖!”
符与咒,到底是两个不同的门类。
这追踪灵符去向的溯回咒,还是墨音更加擅长,只能等她回来再说。
门被推开,一个高个少年进来,“师尊,有何事?”
沈时江第一眼,倒看见弟子像个不认识的人走进来。
他上午是个模样,现在下午换了身新衣服。
沈时江都有些微愣,下意识先问道:“你怎么换了衣服?”
小胖听着就高兴起来,撑开双臂,原地转了两圈,告诉师尊:“师母给我的,师尊,这衣服好看吧?”
刚才一时喧闹,都是阁中的其他少年对他的羡慕。
“小胖,你师母对你好好哟。”
“小胖,这衣服好漂亮,一定花了不少钱吧。”
小胖全程:“哈哈哈哈。”
沈时江见这衣料和颜色有些眼熟,小胖又说:“师尊,我真搞不懂咧,师母今天给了我好多新衣裳,说我穿着正好,但我翻了半天,就这身最合身,其他还是长了点儿。师尊,这些衣服本来是师母给你做的,你要不拿回去?”
今日少年焕然一新,这衣裳也确实衬得他宛然辉玉。
沈时江看他兴高采烈的样子,眼前便浮现出那替身的身影,她从来华裳美服,走到哪里都容光熠熠。
沈时江道:“长些正好,等你再长些个子穿着正合适。你师母眼光不错,你这身穿得很好看。”
小胖平素跟着他一般低调,衣料款式也是最普通。
少年人和他这个大人毕竟是不同,他一直是忽略了。
小胖眼看就要被吹上天去了。
一说起“师母”,沈时江倒想起正事,又问他:“宫主今天有没有去请你师母参加剑试大会?”
小胖点头,“有。我去太渊馆刚好碰上宫主,但师母好像不太愿意。”
这反应,倒也在沈时江的预料之内。
呵,这毕竟只是个替身,真上场定然出糗。
“嗯,我知道了。”
沈时江说着,就拿出符纸,准备画张传信符给傅荷。
小胖道:“师尊,师母出身清微花宗,又那么厉害,若是她在大会上大获全胜,那么我们岂不是太丢脸?我看师母当时拿着剑那么生气的样子,只怕她上场一定闹出事儿来。”
一滴墨水在符纸上洇开。
沈时江抬头,问小胖,“你说她拿了剑?她拿的是谁的剑?”
小胖对师尊这个问题有点迷惑,如实答道:“当然是师母自己的剑啊,小叶姐姐亲自交给她的。难道还能是别人的剑?”
沈时江站起身来,“她真的拿了剑?握住剑柄?那剑……”
那剑,他在仙盟见过,那确乎是罗黛的剑。
这也是他长久以来,一直对这替身最迷惑的地方。
他顿然住口。
很多事,毕竟不能让一个少年介入。
*
夜间入睡前,照旧是小叶帮玄蕴梳发。
罗黛喜华贵,貌艳丽,只毕竟是修仙者,除却那日成婚时,小叶将玄蕴头上给堆成个金窝,其余时间,也只梳个简单的女冠。
取下钗髻,换了寝衣,落下长发,一盏珠灯放在梳妆的桌边。
玄蕴望着镜中那张面容,忽地捧脸惊叫了一声。
小叶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弄疼了小姐的头发,忙收手,问:“小姐,怎么了?”
玄蕴有些惊恐捂住脸,看了看小叶,颤抖着,一只手指向镜中人,“小叶,小叶,我的脸,我脸上那些痕迹又出来了。”
小叶也朝着镜中看去。
黄铜略有些模糊的镜面,那张艳丽的容貌也带了些朦胧,仿若未醒的海棠。
小叶迷惑,“小姐,你的脸没事啊,我没看到什么痕迹。”
玄蕴像是不敢再照镜子,把镜子推到一旁,摇头,惊恐而苦恼:“不,你修为不高,看不出来。出发前,我脸上的那些印子本来就没完全修复,当时我爹只用幻术给我遮了遮,现在这些印子又出来了,这幻术,我感觉快失效了。”
小叶一听这话,更是认真,蹲身,仰视着坐在桌前的玄蕴。
玄蕴把脸露在她面前,皱眉而惊慌,“你看看,你看看,我的脸上,那些印子你看是不是都出来了?”
丫鬟凑近了小姐,愈近,只觉得小姐肤如凝脂,浑然一块美玉。
小叶更是迷惑摇头。
玄蕴起身,很是心烦走来走去,“不,你看不出来,不代表沈时江看不出,还有太殊宫那么多术师,他们肯定看得出。”
她摇头,一副不能接受的样子。
“不,在我脸上的印子修复前,我决不让任何人看到我真正的脸。”
小叶谨慎问道:“那,那小姐要怎么做?”
她心里有个答案。
玄蕴双手握着小叶胳膊,注视她,满脸认真:“小叶,你明天去帮我找那个幻师,他是我们家的,找他,让他来给我的脸施加幻术。”
小叶静静注视着玄蕴。
果然是这个答案。
这个人……真的是小姐吗?
这个人,这些天的一言一行,看起来好像是和小姐差不多。
小姐傲慢,这位也傲慢。
那日姑爷不打招呼就要搬走,若是小姐,只怕当场就要甩他耳光打人,这位却只是口口声声讲了道理骂他一顿。
小姐冷酷,这位也冷酷。
那日姑爷拼死救了她重伤在床,若是小姐,估计顶多只会派她这等仆从去照顾姑爷,而这位却是日夜守护,明面上恶言恶语,但该给病人的照顾,哪怕她笨拙,也在一点点学着做。
小姐狠毒,这位也狠毒。
小姐最忌讳的,就是被人提起她的“出身不明”,平时谁敢当她面说起,对方就算不死也要掉层皮。
这位来了太殊宫,别人连“野种”这样的词都说了出来,她却只轻飘飘写了几封恐吓信。
送亲那日,那些人,那些事……
小叶忽觉背部一阵寒意。
她该不会真的弄错了人?夫人若是知道,她恐怕真会被处死。
小叶静静不说话,玄蕴却顾不上看她,仍在原地走来走去,咬着手指,吩咐道:“还有,去医馆找几个修复面容的医师,上次给沈时江治病的那个一定要请来。”
“对了,”玄蕴像是想到什么,继续道:“还有咒师,对,脸上这些印子都是恶咒,去找几个咒师来替我看看,但不要去找宫主,不能让师叔知道我脸上的事。”
玄蕴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见丫鬟发着呆,冷声叫道:“小叶,你听到没有?”
小叶回过神,“知、知道了。”
玄蕴最后严肃警告,“记住,你找这些人都要低调,偷偷摸摸的,不要让其他人发现。否则对我而言太丢脸了。”
小叶点头。
玄蕴入睡前,小叶替她盖上被子。
在幽暗的光下,丫鬟又深深看了小姐的脸。
丫鬟不是不迷惑的。
这个人……是不是小姐?
如果不是小姐,她怎么敢找那么一大堆术师来应治她的脸——而且还指名要最好的术师。
如果这个人不是小姐。
那些修为高深的术师们,说不定轻而易举就会拆穿她的伪装。
*
治疗沈时江的药师,其名叫许歇,年岁与沈时江相仿,地位也相仿,是医馆的主管药师。
玄蕴坐在窗边,小叶立在小姐身边,青年迎着阳光,以医者的姿态很是认真观瞧了她的脸。
片刻后,许歇探了探玄蕴的脉息,道:“少夫人脉象是有些混乱,听小叶说,你这些日子神思忧惧夜间难眠,相较于脸,还是先开一份安神的方子。”
玄蕴道:“不,你给我开养颜的,我这脸现在这样,我怎么睡得着?”
许歇思索,便道:“那便开两份。”
玄蕴也答应。
小叶拿了方子,出去送客。
玄蕴捧着镜子,在窗户底下照了照。
许歇走出门去,都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正在室内独自端坐的女子。
乌发如云雾,一张容貌无论如何说得上是倾国倾城,淡薄的阳光将她笼罩,微光里的女子,看着只是个窈窕美人。
小叶道:“许仙师,我家小姐……没事吧?”
许歇收回视线,笑笑:“这事说到底,还是得幻师和咒师,我给的方子,大概只能让她的脸更白一点,哈哈哈。”
药师再看了眼那美人。
心里都有感叹。
这位太过貌美,一时间想到她实际是个心狠手辣的恶女,寻常男子或许只因这美色,就色胆包天执迷不悟。
药师离去,咒师复来,又是小叶送出,小叶又问:“仙师,仙师,我家小姐脸上这印子?”
咒师道:“少夫人这脸被幻术笼罩,我看不出,但她的脸确实被施了很深的灵咒,我给施了一个复原咒,只希望她这脸能慢慢恢复吧。”
玄蕴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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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里叫道,“小叶,别磨蹭了。”
她没继续说下去,小叶明白她的意思。
幻师所在的凌波馆,在这太殊宫是最为冷清的一宗。
小叶还没上门,门前三三两两的幻师与弟子中,就有少年打招呼,“小叶姐姐?”
小叶看到少年,脑子里某个念头忽然冒起,“小胖,现在忙不忙,有事找你。”
小胖屁颠屁颠跑来,“不忙呢。”
*
玄蕴看到小胖,登时有些紧张站了起来。
“小,小胖?怎么是你?”
小胖早从小叶那里知道师母现在的境况,踏前一步,“师母,你的事我知道了,小叶姐姐说,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我想不如我先给你看看。”
玄蕴没理会他,质问丫鬟:“小叶,不是让你去请那个幻师吗?”
小胖热脸贴个冷屁股,更是自荐,“师母,我可以的,我能行。”
小叶有些为难看着玄蕴,“小姐,你看,这是小胖他自己……”
玄蕴冷着脸坐下来,小胖见她样子是允许,就凑到她面前。
仍是窗下。
丫鬟立在小姐身旁,少年盯着玄蕴的脸。
小胖伸手,从玄蕴脸上浮空掠过,皱了下眉,“这个焕颜术……很高深啊。”
玄蕴道:“这是仙督所设,你能覆盖仙督的幻术吗?”
小胖愈发不说话。
他瞧了半天,手上比了好几个符式,哗啦一下,一团很大的火在少年手上升腾而起——
得亏玄蕴躲得及时。
玄蕴没说话,小胖慌忙解释,“师母,这个,这个是一时失误。”
玄蕴道:“你刚刚那把火再大一点儿,我也就不必去找什么幻师了。”
玄蕴再瞧小叶,催促道:“还是去找那个幻师。”
小胖自觉丢脸,讪讪道:“师母,我、我去找我师尊。”
小叶顿然凝神,关注玄蕴的一举一动。
玄蕴道:“小胖,你的心意我领受了,但我的脸,可不想拿来给你和你的师尊折腾。你师尊是符师,又不是幻师,怎么比得上人家?”
少年不语,昂头盯着两个女子,忽然扭头跑出房外。
他倒也没跑远,只在院中一株合抱的大枫树旁停下,又叫房里的人,“师母,你看!”
玄蕴隔窗望去。
少年身边的枫树遮天蔽日,其上叶冠绵延,占了小半个庭院。
小胖又喊了声:“师母,你看!”
少年将手按在枫树上。
那一整片燃烧的火红枫叶,只在瞬间,便仿佛落了雪。
她微微眨了下眼。
眼前那一株逾近百年的枫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一株遮天蔽日的白花梨树,屹然耸峙在少年身边。
梨花?
为什么会是梨花?
他的弟子,为什么随手幻化的树,不是桃花,不是杏花,偏偏是梨花?
小胖得意跑来,“师母,我还是不错的吧。”
玄蕴道:“你变棵树有什么大不了的。”
小胖指向身□□院,很是自豪,“我现在还只能变一棵,我师尊可以把这一整个大院子的枫树都变成梨树。”
玄蕴又道:“那你师尊也只会变树咯,这还是没什么了不起。”
小胖着急,看了看两旁,却又压低声音,“才不是呢,师母,不是我吹牛,我师尊可厉害啦,要我说,您要请的那个幻师,就真未必比得上我师尊。”
玄蕴摇头,“你小鬼头胡吹乱说,我不信你。”
她还是叫:“小叶……”
少年急得在原地跺脚,一咬牙:“师母,你等着,我这就去把师尊叫来!他就是比那个幻师厉害!”
他也不管玄蕴回答,看着更是生怕玄蕴喊他,转身,一溜烟撒丫子朝着墨阁跑去。
玄蕴急急叫喊:“喂,小胖!别去叫你师尊。”
少年眨眼没了影子。
玄蕴满脸焦急,吩咐丫鬟:“小叶,快点去追他!绝对不能让沈时江知道这事。”
小叶也装作着急,立刻点头,“是!”
她转身就追着小胖而去。
玄蕴盯着两人消失的方向,收起那派焦急。
先有小胖,后有小叶,沈时江定然能知晓此事。
片刻后,她很安然重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
那株广袤如盖的梨树坐落在眼前,出现在不该出现的时节。
玄蕴趴在窗边,很是闲适惬意赏看。
风一过,无数细小花瓣纷纷飞落。
某些遥远的过往从记忆深处涌现。
她微微一笑,伸手,一些梨花轻然拂过她的手。
白花纷纷扬扬,宛如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