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校园逐渐充满各种色彩。
梨花、杏花、樱花,以及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各种各样的花儿率先冒出头来,枯萎终于不再是孤独的存在。
柳叶儿慢慢抽出绿芽,迎风摇曳,落水嬉戏;絮儿们在空中漫步,又落在路上滚一团团,最后聚成一大片,看起来雪绒一般柔软。
又过一段时间,花儿开始悄悄凋谢了,黄刺玫,紫丁香先后离去,一夜之间,植被从嫩绿步入青翠,虽然相比南方迟了整整两个月,但夏天终于还是来了。
在白云骄阳和蓝天清风中,江宇发现自己近来最大的一个变化就是,比以往更留心周围事物的盛衰消长,看出现,看消散,看归来,看一去不复返……
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
好在,这种留心使得他内心更加平静,更加专注自身。他依然会在某个瞬间想起江韵苏,悲恸和思念照旧,但不再痛哭流涕。
这天,他要去图书馆借书,一边走一边观察两边常青树的不同。这是樟子松,那是油松,这个的树干看起来似乎更苍老,那个的树干似乎相对光滑一些,这个的针叶更短,那个的针叶更长……
他抬头细数着,准备前往图书馆,一不留神,迎面撞上个人。
是付明杰。
差不多一学期相处下来,付明杰与他的关系更为要好,付知道了不少关于他姐姐的事,总以一副兄长的姿态告诉他,多和人交往,就不会感到孤单了。
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使命感,这人只要一有机会,就会想方设法地把他弄到热闹或是他觉得有意义的地方去。
好在江宇并不反感,这种关怀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正是他所需要的。
“江宇,我想请你帮个忙诶。”付明杰不知又有什么好点子,一脸兴奋地对他说。
“怎么嘞?”
“我之前被抽去万达广场参加一个志愿活动,这周五下午三点的,但是那天我得帮你嫂子带狗子去医院检查,”付明杰顿了顿,换了个无奈的表情,双手合十,“问题是这个活动还得签到,所以能不能拜托你帮帮我啊,回头请你吃饭!”
江宇当然答应,反正那会儿自己既没有课,也没什么其他的安排。
待他问清活动具体内容之后,付明杰夹着包急匆匆走了,走时还一步三回头地叮嘱他周五晚上一起吃饭。
“好。”江宇笑着答应。
除了翠绿,夏天还有另一个标志,就是猛烈而密集的雨水。
活动当天,豆大的雨点从早上七点就开始用力砸向地面,片刻不停歇地直下到十点,水流汇成一股股从高处呼啸而过,除开低洼处堆起一汪汪水潭子,甚至可以在楼梯台阶处看到小型瀑布。
幸好这雨到中午饭后就停了。而活动是在室内举办,因此并未取消。
江宇下了地铁,穿过长长的地下通道和负一层的美食区,径直前往万达广场的舞台区。
活动现场已经被另一批志愿者布置完成,四周围了一圈花花绿绿的气球和彩带。
按照付哥的话,他只需要听老师的安排就好。
他绕开摆放整齐的用白布罩起来的宾客椅子,准备到红彤彤的主席台前签到,余光中似乎还有另一人与他同时到达。
“叫什么名字?”负责签到的老师问。
“付明杰。”
“付明杰。”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彼此都被吓了一跳。
江宇只觉得这波澜不惊的声音很耳熟,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他猛转头看向对方——
周默???他怎么会在这里???北城距离南城可是千里之外了啊!
周默同样满脸惊讶。
签到的老师翻着签到表:“你俩叫同一个名字?可是只有一个付明杰啊。”
两人还沉浸在神奇的偶遇之中,相顾无言,并未答话。
“你俩到底谁是付明杰?”老师看他们磨磨蹭蹭不说话,不耐烦地再次问。
周默率先缓过神来,指着江宇说:“他是。不好意思,我走错地方了。”
说罢,周默就煞有介事地从旁边的扶梯上了二楼,只留下江宇在那里签字。
估摸着差不多了,他又绕回一楼,一眼就看到立在活动场地最后方高挑的江宇。
“嘿。”他往前,撞了撞江宇的肩,算是打招呼。
“嗨。”江宇摇了摇手。
“你……也是付老师叫过来的?”周默问。
“嗯呢,”江宇点点头,满脸震惊依旧没下去,问道,“你知道他是老师,你也是师大的学生?意思你也是他叫过来的?”
“嗯呢。”周默学着他的语调回答。
江宇来不及消化几个月前认识的杀猪匠此刻为什么就摇身一变成为自己的校友了,两人不禁同时感叹:“唉……这不靠谱的人啊……”
江宇正想说点别的,诸如“你不是个杀猪匠吗”和“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此类的话,还没来得及开口,活动就开始了。
负责组织活动的老师们此刻也不管是不是志愿者,更不管谁是谁,两个人都被叫走帮忙协调。
他们的主要工作是带表演的孩子上台。
有表演节目的孩子看起来基本都是十岁以上,按说已经过了需要手把手拉上台的年纪,但事实上,他们每一个人都患有自闭症。
这也是江宇到了活动现场之后才知道的,上次付哥只是告诉他有孩子要表演节目庆祝六一,却没说这些孩子的具体状况。
自闭症,又称孤独障碍或称孤独症,是一种发生在儿童时期的障碍,患有自闭症的孩子在社会交往和沟通能力上会明显受损,他们被称为星星的孩子。
江宇曾在公众号上了解过这些,但实打实的近距离接触,这还是第一次。
他被分配到一个小男孩身边,男孩和他肩膀一般高,时不时回头冲他甜甜地笑着,他也一直微笑着回应。
实际上他有些紧张,还有点害怕。
但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那种恐惧。相反,他很敬佩且很想呵护这些奋力挣扎的生命,他只是在这种特殊性下,不由自主地担心自己会不会做不好这么简单的事。
万一不小心把他们磕了碰了怎么办?万一他们不听我的话怎么办?
幸好不只是他一个人完成,旁边会有专业的老师时刻陪伴。
他下意识抬眼寻找周默,两人目光恰好对视上,一种安心之感油然而生。
陌生环境下,相对熟悉的人总是容易被关注的,颇有“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之感。
此刻他已经忘了方才和周默的奇遇,仿佛两人是相约而来。
牵着孩子上台站定,看他们在老师的帮助下表演各种节目,非洲鼓、手势舞、街舞、唱歌……还有孩子会弹古筝……有些孩子很乖,从头到尾都跟着老师指令,也有些孩子一直罢工,不肯参与活动……
表演完毕,再牵着他们下台,回到座位。
在江宇所了解的信息里,这类孩子基本智力上都存在障碍,也很难与其他人交流或者是交往,他们几乎被迫隔绝成一个只有自己的小小世界。
简直难以想象,他们和这些老师付出了多少努力,才换回现在的状态。江宇不敢深想这其中的艰辛。
他再一次不由自主感叹生命所带来的震撼。
活动完美结束,完成老师安排的所有工作后,江宇第一时间找到周默。
“你不是个杀猪匠吗?”他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我啊,”周默带着笑意看向他,“全职杀猪匠,兼职大学生。”
“那你现在是本科生?研究生?”周默总给他一种很成熟可靠的感觉。
“大二。”
“我去,我也大二!”江宇激动起来,他忍不住竖起大拇指,“我天呐,你这反差,绝了。”
江宇又问:“付哥什么时候让你来帮他签到的?”
周默拿出手机开始翻聊天记录:“周二晚上。”
“……他是周三上午给我说的。”
江宇一脸不解,怎么这人找替身还带一次性找俩的?
他撇头看周默还在扒拉手机,猛然间想起两人之间还有另一笔账要算。
“周默,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江宇说。
“嗯?”周默发出疑惑的单音。
“要不你打开我俩聊天界面看看呢。”江宇好心建议道。
周默听话地搜索好友江宇,点开一看,除开加上好友时的系统对话之外,唯二两条消息都来自三个月前——
江宇:[图片]
江宇:你让兰烬瞅瞅,把她喜欢的勾出来,回头我就打包寄过来
“我靠……”周默压低声音,抬头冲着江宇尴尬地笑了笑,“我……后来忙忘了……回学校之后又一直做其他的事情,实在对不住。”
“诶,”江宇也笑了笑,“不回我消息问题不大,毕竟咱俩也没认识多久。但回头人小姑娘以为我撒谎骗人嘞。”
江宇没说的是,那一晚汹涌的情绪奔泻过后,其实他自己也忘了。
周默心虚地说:“那不能哈哈,我这就让我弟给她转达。你可以随时把书给我,我立马给她寄回去。”
江宇摆摆手,说:“都这时候了,直接回家的时候带回去吧,这么老远,还省一笔邮费。”
反正人也是也回去的,说起钱,周默当然不会拒绝。
“你……”江宇想问周默是哪个学院的,刚说一个字就被手机铃声打断,付明杰的电话,他立马按下接听。
“喂?江宇啊,你那边结束了吗?来帮煮火锅店,我和你嫂子在这里等你诶。”付明杰大喇喇的声音传来,几乎和公放无异。
“……哥,你是不是忘了些啥?”江宇委婉提醒。
旁边的周默抱着手臂,一副戏谑的样子。
“我?没忘啥啊?你快来,马上就排到我们了,吃完我还回去值晚班啊。”
江宇见他一点想起来的迹象都没有,便直接问道:“你是不是不止叫我来替你签到呢?”
.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那头传来一声脏话,一串感激,还有一句催促后,啪地就挂断了电话。
紧接着,周默这边微信就振动了起来。周默笑着举起手机向江宇示意。
“他终于反应过来了。”
两人相视一笑,好一通乐。
“走,一起吃饭去。”江宇说。
“我就不了,老师没叫我去嘞。”周默摇头。
“怎么,他还白让你跑一趟么?连顿饭都不请?”江宇准备拿出手机和付明杰理论。
“不是,”周默打开和付明杰的聊天界面,给江宇看转账记录,“我是拿工资的哈哈……”
“……行吧。”那就跟大学生找代课差不多一个性质了,不同的是竟然一个小时五十块,还挺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