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有半臂粗的玄铁链牢牢圈锢着少年纤细脖颈,邬琅低垂着头,几乎是趴伏在地,以一种极度狼狈的姿势,费力地舔着面前马槽里的水。
那个名唤阿萧的面首就站在一旁,神色不耐地盯着他。
“动作麻利点,别想着偷懒磨蹭。这可是公主好心赏你的药,公主吩咐了,必须一滴一滴地全部舔干净,才能治好你嘴里的烫伤。你可别不知好歹,浪费了公主对你的心意!”
他手中拎着根皮色锃亮的马鞭,时不时便往邬琅身上落下去,少年单薄脊背猛地弓紧,那层几乎不能蔽体的纱衣很快就被抽得破烂,新伤覆过旧疤,渗出红艳艳的血来。
薛筠意眉心紧蹙,阿萧不过是薛清芷身边的面首而已,怎么敢这般明目张胆地欺负邬琅?
还是说……是薛清芷纵着他如此的?
她沉下脸,指节轻叩扶手,墨楹会意地停下脚步,让轮椅稳稳停在马厩前的空地上。
薛筠意这时才看清,那马槽里装着的水,是兑了药的。
水面上浮着淡淡的褐色,苦涩的药味混着雨后的泥土气息,弥散在四周潮湿的空气中,味道十分难闻。
薛筠意羽睫颤了颤,几乎有些不忍心看了。
马槽里的水装得满满当当,便是牵一匹马儿来畅快痛饮,都未必能喝得下全部。
少年的头埋得极低,薛筠意看不见他脸上神情,只能看见他口中那寸可怜的湿红一遍遍地卷起微弱的水花,雪色纱衣下的小腹微微鼓胀,瞧着难受极了。
薛筠意深吸一口气,冷声对阿萧道:“他好歹也是妹妹身边的人,与你是一样的身份。你怎可这般待他?”
“长公主误会了。是这贱奴昨日不小心烫伤了舌头,公主好心给他治伤,所以赏了他药呢。只是良药苦口,公主担心他不肯喝下,所以才命我在此看着他些。”阿萧收起马鞭,不紧不慢地朝薛筠意行了一礼。
听见薛筠意的声音,邬琅身子猛地僵了僵,想起自己眼下卑贱的模样,他恨不得挖个地洞将自己埋进去,免得污了薛筠意的眼睛。
长公主怎么会来这儿……
昨日薛清芷一时兴起,拴着他折腾了两个多时辰,他本就只喝了一点清粥果腹,哪里还有力气支撑,他将手心掐得青紫,还是没能挨过去,连跪都跪不稳了,只能哑着声求饶。
薛清芷大发雷霆,怒斥他这副身子真是愈发不中用了,狠狠抽了他几巴掌,然后便将他赶去了马厩。
犯了错的奴隶,是没有资格睡在屋子里的。
偏偏天公不作美,半夜淅淅沥沥落了场雨,挟着夜里的冷风,一阵阵地扑在身上,冻得他直发抖。等他迷迷糊糊醒来,就听见阿萧阴阳怪气地在他耳边说,公主赏了药给他,还不快磕头谢恩。
薛清芷怎会好心给他治伤呢。只不过是变着法地作践羞辱他罢了。
邬琅对此早已麻木,只当没听见阿萧那些冷嘲热讽的话,垂着眉眼,沉默地俯下身去。
这副模样已经够下贱了。
若是只有阿萧和来往的宫婢太监们看着也就罢了,可、可长公主竟然来了这里……
邬琅双颊泛热,动作也随之迟缓下来。他不敢抬头,只能将指尖用力嵌进泥地里,抠出难堪的痕迹。
薛筠意琢磨着阿萧话里含糊的字眼,眉头皱得更深了。寻常烫伤,大多都在肌肤裸.露之处,好端端的,怎会伤了舌头?
“殿下,二公主还在校场等您呢。不过一个贱奴而已,您管他作甚,还是先挑马吧。”青黛笑盈盈地开口,显然根本没把邬琅当回事。
阿萧也笑道:“青黛姐姐说的正是,公主知道殿下身子不便,所以特意吩咐阿萧在此迎接殿下。殿下挑中哪一匹,只管告诉阿萧,阿萧替殿下牵过去。”
话音将落,忽而一阵风起,卷着地上的碎沙,扬进邬琅面前那池浅褐的水里,颤开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
薛筠意眼看着少年如惊弓之鸟猛地瑟缩了下,而后便将头埋得更低了,鬓边碎发没进水中,滴着湿淋淋的墨色。
她心里不是滋味,可邬琅毕竟是薛清芷身边的人,若论规矩,怎么罚怎么赏,皆是薛清芷说了算,与她无干。
薛筠意垂眸,掩去眼底的不忍,示意墨楹推着她往前去。
天色渐阴,许是又要落雨了。
轮椅从邬琅面前行过,余光瞥见少年脸颊上那片不自然的绯红,薛筠意抿起唇,心想昨夜那场雨下得冷,这马厩又四面透风,在这地方待上一夜,怕是要染上风寒。
阿萧已经牵了匹马过来,自顾自对薛筠意道:“殿下,您看这匹马如何?此马乃虞州进贡的宝马,名唤赤羽,皮毛漂亮得很,二公主平日里都舍不得骑呢。”
赤红的马毛挡住了薛筠意的视线,她目光回转,默了片刻,伸手接过阿萧递来的马缰,赤羽晃了晃脑袋,马蹄躁动不安地踏着地面。
是匹烈马。
薛筠意不动声色地松开手,“既是妹妹心爱之物,本宫怎好借用,还是换一匹罢。”
她扫了眼阿萧身后,伸手一指:“就那匹吧。”
墨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惊喜道:“那不是皇后娘娘的流雪吗?”
薛筠意嗯了声,吩咐两个小太监上前去,将流雪牵到她面前。
多日不见,流雪竟还认得她。
它用脑袋不停地拱着薛筠意的腿,又热切地去蹭她的手心,见她迟迟不起身骑上来,竟主动跪了下去,放低了身子。
薛筠意抚摸着流雪雪白的皮毛,那柔软亲密的触感,让她想起姜皇后抱着她时怀里的温度,那么温柔,那么暖和。
她是在流雪背上长大的。
那时流雪还是匹小马驹,她晃悠晃悠地骑在上头,姜皇后在一旁替她牵着马缰,柔声告诉她,姜家的儿女,世世代代皆在马背上长大,她虽贵为公主,但也要学会骑马才行。
薛筠意懵懵懂懂地点头,流雪性子温驯,从来没有摔伤过她,她很喜欢骑马,也并不觉得累。
骑着骑着,小马驹长成了威风凛凛的骏马,她也从小小的一团女娃娃,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公主。
可后来,流雪被皇帝强行要了去,赐给了薛清芷。
去年秋猎,姜皇后随行陪伴圣驾,薛清芷一眼便看中了姜皇后所骑的流雪,当着众臣子的面,牵着皇帝衣角撒娇讨要。
不过一匹马而已,皇帝大手一挥,很是爽快地答允了。
只是皇帝没想到,素来温和忍让的皇后,会为了一匹牲畜而顶撞他,甚至不惜与他翻脸。
帝王脸面,怎容他人驳斥,几番争执无果,皇帝怒着声斥责皇后大不敬,不仅当场命人将流雪牵给了薛清芷,还下令罚皇后禁足思过,非诏不得出。
回宫后,姜皇后便病倒了。这场病来得突然,也蹊跷,太医院费尽心思,可皇后的身子非但不见好,反而一日日地衰败下去。吴院判捋着花白胡须叹息不已,道皇后娘娘这病是心疾,寻常的药怕是医不好的。
那时的薛筠意尚不明白,姜皇后为何会为了流雪与皇帝吵到那般地步,她犹记得母后跪在威严沉肃的帝王眼前,一声不吭地拔下发间凤钗横于颈侧,满头青丝尽散,被山风吹得凌乱不堪,唯那双眼眸从容沉静,清明得令帝王心惊。
可纵然姜皇后以死相逼,还是没能让皇帝收回成命。
后来无意间听阿菀说起,薛筠意才知,流雪是姜家的马。
姜皇后入宫那日,舅舅姜琰托人将流雪送与姜皇后,让姜皇后带进宫去,聊以解闷。
“宫中日子寂寞,唯愿妹妹,能似流雪般快意驰骋,不拘于天地岁月,得一生快活。”
纸上字迹丑陋,却笨拙认真,一笔一划,尽是难言牵挂。
那封书信,至今仍锁在姜皇后留下的妆奁里,上头的字迹已然发黄褪色,不知浸了多少看信之人的眼泪。
“殿下,您当真要选这匹马?这马好看是好看,可年纪大了,跑不快的。不比赤羽,跑起来跟阵风似的。”阿萧犹不死心地劝道。
薛筠意没理会他,抬眸示意墨楹将她抱上马背。
墨楹乃武婢出身,身手又是一众婢子里最好的,所以才得了姜皇后看中,将她拨到薛筠意身边伺候。她毫不费力地将薛筠意托起,稳稳放于马背上,流雪慢吞吞地直起身来,温驯地停在原地。
薛筠意握住了缰绳,淡声道:“走吧。”
阿萧只得将赤羽牵回马厩里,空着手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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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后头,随她一同往校场去。
薛清芷今日要骑的是一匹高大精神的黑马。
这马本是林奕的坐骑,她见了喜欢,林奕自然不敢不给,跟了他十几年的战马,就这样换了主人。
远远望见薛筠意过来,她目光在流雪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便皱起了眉,不悦地看向一旁的阿萧。
不是让他把赤羽牵给薛筠意吗?
连这样的小事都办不好,养着他有何用?
她倒是并未认出流雪正是昔日姜皇后的那匹爱马,那时她初学骑射,见流雪皮毛漂亮,一时新鲜,便开口向皇帝讨了过来。后来她嫌骑射辛苦,不过几日便将流雪忘在了脑后。
流雪慢慢地向她靠近,薛清芷微眯起眼,朝薛筠意的发间看去。
乌鬓堆叠间,只一支素净翡翠簪,通透碧绿,玉光盈盈。
她没有戴那支玉蝴蝶珍珠步摇。
薛清芷眸光冷下来,咬紧了牙。
既不喜欢,为何还要向她讨了去?
都怪邬琅那个贱骨头,长了张和他母亲一样勾人的脸,惹得她那素来清傲的皇姐都动了怜悯之心。
薛清芷压着心底怒气,冷冰冰地对阿萧道:“本宫的脚凳呢?”
阿萧愣了下,连忙道:“公主恕罪,是阿萧疏忽了。”
说罢,便转身朝来时马厩的方向跑去。
薛筠意勒住缰绳,看了眼薛清芷手中牵着的黑马,声音淡淡:“这马是林统领的战马,比寻常马匹要高出许多。妹妹不妨换一匹马,这样便无需脚凳了。”
薛清芷笑了下,意味深长地看向了薛筠意无力垂落在马腹旁的双腿。
“我骑术不精,自然要笨些。皇姐果然厉害,一点儿也看不出残废的样子,妹妹实在佩服,还望皇姐不吝费心,好生指点妹妹。”
薛筠意道:“指点谈不上,只是闲来无事,陪妹妹切磋一二。”
薛清芷见她竟不恼,不由重重哼了声道:“光是切磋好没意思,倒不如,定些彩头。”
她跟着林奕学了大半年的骑射,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至少要比薛筠意这个残废强得多吧?若是能趁此机会把她的明月珠拿回来……
“我已有好些日子不曾骑马了,自然是比不过妹妹的。”
薛筠意轻描淡写,薛清芷只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自己讨了个没趣儿,脸色愈发难看。
“公主,人带来了。”
好在阿萧及时将邬琅带了过来,让薛清芷的火气得以有了发泄的出口。少年卑微地趴伏在地上,声音哑得厉害:“请公主上马。”
薛筠意怎么也没想到,薛清芷口中的脚凳竟是个活生生的人。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薛清芷转过身,结结实实地踩在邬琅清瘦的脊背上,少年喉间泄出一阵隐忍的闷哼,手掌死死撑住地面,好不容易才勉强稳住了身子,没让薛清芷摔下去。
“行了,滚去那边跪着吧。”薛清芷骑在马上,睨着仍乖顺伏地的少年,居高临下地命令道。
“是。”
邬琅哑着声应道,缓缓地朝角落里爬去。
方才被逼着喝了太多的水,此刻小腹饱胀得厉害,这跪行的姿势无疑加重了邬琅的痛苦,令他每行一步都格外艰难。
经过流雪身边时,邬琅动作微顿,下意识地将头垂得更低了些,可薛筠意还是看见了他泛红的双颊和鬓边的湿汗。
定是着了凉,起了烧热了。
薛筠意的目光落在少年单薄腰身上,秀眉轻轻蹙起。
薛清芷已经从一旁侍候的解安手中拿过弓箭,似笑非笑道:“皇姐既不敢与我比试,那便算了罢。皇姐如今身子有疾,我自是不好勉强皇姐。”
薛筠意看着邬琅慢吞吞地爬到草靶旁不起眼的角落里,眉眼低垂地安静跪着,像只温顺的、被拔去了爪牙的小猫。她实在无法忽视心底那股异样的情绪,突兀地开口:“我可以和你比。但这彩头,要我来定。”
“什么?”
薛清芷一愣,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校场上冷风萧瑟,吹得少年止不住地发抖。
薛筠意攥紧了缰绳,望着那道清瘦身影,缓缓道:“我若赢了你,你便放他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