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是滚烫的。
带着浓郁而苦涩的草药味。
木桶中深褐色的汤药,如一汪死寂的沼泽,在南疆尚算不得和暖的初春天气里,泛着丝丝热气,浸漫过薛筠意白皙的小腿。
女医低头,小心地将少女的腿从桶中抬起。
雪色的肌肤在药中泡得久了,有些发皱,像冬日里皲裂的树皮。
女医眼中便现出了心疼的神色。她谨慎地,用最轻柔的力度,按了按薛筠意的腿筋,低声问道:“公主……可有感觉?”
薛筠意摇了摇头。
仍是两条无知无觉的腿,与数月前初次用这药浴之时,无甚区别。
薛筠意垂眸,任由侍女墨楹为她擦净腿上的药渍,理好她的裙裳。
“撤下去罢。”她淡声吩咐。
两个小太监立刻快步进来,将药桶抬了下去。
“请公主恕臣医术不精之罪。”女医擦了擦额上的汗,窥着薛筠意脸上的神色,委婉说道,“公主所中之毒,实在罕见,毒入骨髓,脉络不通,故双腿失力,无法行步。这药浴活血之法,已经是臣与太医院数位同僚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恕臣多嘴,公主若想痊愈,怕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话音落,女医便看见那静坐于美人榻上的公主,眸色骤然变得冰冷。
女医自知失言,慌忙闭了嘴,起身收拾了药箱,匆匆告退。
薛筠意的目光,追随着女医离去的背影,不知不觉地落在她矫捷生风的双腿,和如蝴蝶般翩跹晃动的衣摆上。
不过几月的功夫,薛筠意已经快要忘记走路是什么感觉了。
那是新岁刚过的暮冬,凤宁宫里的雪压满了房檐。
皇后久病缠绵,时日无多。太医院的吴院判献上奇药,称能祛皇后之痼疾,只是这药此前尚未有人用过,为保皇后凤体无虞,最好先另寻一人试药。而这试药之人,必得承皇后骨血,为皇后至亲,才能试出其药性是否与皇后体质相克。
身为南疆长公主,皇后唯一的女儿,薛筠意毫不犹豫地喝下了那碗浓苦发黑的汤药。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一向与她不对付的二公主薛清芷,竟会胆大到在那汤药中做了手脚。
只一夜,她的腿便失了知觉,如同两截腐朽的枯木,再不能挪动。
微冷的春风拂过院中尚未开花的绣球,不知从哪儿跑来一只白兔,在低矮的草叶中蹿来蹿去,活泼得像一缕抓不住的风。
薛筠意慢慢移开视线,唇角轻扯。
解铃还须系铃人?
薛清芷既然敢给她下毒,便是存了让她双腿尽废的心思,又怎会轻易给她解药。
“凝华宫那边,近日可有什么动静?”薛筠意俯身,漫不经心地将鞋面上那一小截微乱的裙摆理平。
墨楹想了想,低声道:“并无什么要紧的事——只是奴婢听说,二公主前些日子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名模样俊俏的少年,自那之后,二公主便闭门不出,算起来,也有两月不曾踏出凝华宫了。”
“她把本宫害到这般地步,自个儿倒是逍遥快活。”薛筠意微眯起眼,望着窗外飞来飞去叽叽喳喳的小雀儿,“这样好的天,不出去散散心可惜了。墨楹,推本宫去凝华宫。”
困于轮椅上的这些日子,薛筠意倒也并不是一无所获。至少,她学会了平心静气,一切皆淡然处之,不再像双腿刚废的时候,整日崩溃惶然,忿恨不甘。
此前薛清芷不止一次派人来传话请她去凝华宫小叙,其中意味再明显不过,若是薛筠意愿意拿出她想要的东西来换,把解药给她也未尝不可。
只是那时薛筠意满心都是对薛清芷的恨,凝华宫那地方,连远远望一眼她都觉得厌烦至极,又哪里肯踏足。
但如今平静下来,薛筠意想,没有什么比一双健全的腿更重要。
薛清芷想要什么,给她便是。
更何况,自母后薨逝后,这冷寂的皇宫里,早就没有她留恋之物了。
木轮转动,碾过地上的砖石,轻缓地朝凝华宫行去。
墨楹推着轮椅,眉头紧皱。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凝华宫的门槛仿佛特意修葺过似的,比之前要高出不少。她停下来,让随行的太监把事先备好的木板仔细垫在门槛前,这样既可免去搬抬轮椅的麻烦,又能让轮椅上的人舒服一些。
薛筠意倚着椅背,随意打量着四周景致,由着墨楹小心地推她往前走。
不过几月而已,凝华宫中的路都换成了鹅卵石铺就的细细弯弯的小路,转角处还设了许多雕栏石柱。从凝华宫门到薛清芷的寝殿,路不算长,墨楹却走得磕磕绊绊,即便已经万般小心了,但她还是看见薛筠意因为身下的颠簸而不舒服地皱了下眉。
墨楹咬着牙,恨恨道:“二公主她分明就是故意为难殿下……”
薛筠意面色平静:“无碍。”
听见院子里的动静,薛清芷身边的大宫女青黛早迎了上来,笑眯眯地朝薛筠意行了礼:“长公主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您可是稀客呀,奴婢这就进去通传。”
薛筠意只当没听出她话里的阴阳怪气,懒散地“嗯”了声。
青黛惊讶于薛筠意不同于往常的平静,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才转身步上台阶,进了内殿。
殿门推开,吱呀一声轻响过后,隐隐传来些不同寻常的声音。
薛筠意眉心轻蹙。
薛清芷喜欢俊秀的少年,是宫中人尽皆知之事。皇帝疼爱薛清芷,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向来是由着她胡闹的。听这声音……大约是在临幸哪个近日正得宠的面首吧。
薛筠意不想在这种时候进去见薛清芷,正欲吩咐墨楹推她回去,青黛却已经从殿中走了出来,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二公主请殿下进去。”
殿中的声响有些刺耳了。
像是铁链撞过床柱,哗啦啦地抖动着,又像是耳光的清响,夹杂着几声少年隐忍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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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半敞的窗子里,颤颤地传出来。
薛筠意看着那扇露着缝儿的窗,淡声道:“是我来的不巧了。”
青黛笑道:“殿下这是什么话,您与二公主是姐妹,这样的事自然用不着避讳着您。外头风大,您快进去吧,莫让二公主等急了。”
说着,她便往旁边让了让,给薛筠意让出石阶来,却丝毫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意思。
石阶统共三层,算不上高,也不算矮。好在墨楹带着的木板足够长,几个小太监忙活着,顺顺当当地将薛筠意推了进去。
那声音越来越近了。
轮椅缓缓前行,在内殿的门槛前停下。
“哭什么?本公主对你已经够心慈手软了,你最好听话些,莫要再惹本公主生气。”薛清芷不耐烦的声音在偌大的寝殿中悠悠回荡。
接着便是鞭子落在皮肉上的脆响,薛筠意清晰地听见了几声少年极低的抽噎声,他像是怕极了,想哭又不敢哭,只能生生地将那小得可怜的声音忍回去。
薛筠意皱眉,不明白薛清芷为何要在这样的时候还叫她进来。
是为了讥讽她这双残废的腿,不能如她这般肆意纵欢享乐吗?
薛筠意强忍下心底对这地方的厌恶,垂眸看着墨楹俯身再将那块木板铺在脚下,推着她继续往前走。
衔环银炉里燃着鹅梨香。
香气氤氲,四散在青纱软帐之中,落在少年白皙的腰间。
薛筠意抬眸,便看见凌乱半敞的床帐中,少年伏身跪在榻上,那截过分纤瘦的细腰,在哀哀地颤抖。
薛筠意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不觉微微攥紧,分神的间隙,她已行过门槛,墨楹一时没收住力气,木轮跌坠在地,不轻不重地颠簸了下,发出沉闷的响声。
刹那间,少年如受了莫大的惊吓般,身子蓦地僵住,他惊惧地抬眸,一双碎玉般的眼,颤颤地撞进薛筠意清冷的眸子。
薛筠意微怔。
那是一双极好看的眼睛,此刻却浸满了恐惧和慌乱,少年显然是没想到会有旁人进来,难堪而绝望地咬紧了唇。偏这时薛清芷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少年便如破布般从床榻上摔了下去,重重跌落在地。
薛筠意下意识地抬手,及时让墨楹将轮椅停下,没让木轮碾伤少年的手指。
她低头看去,见那少年弓着背蜷缩成一团,身上只被允许穿了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好像故意要将那些纵横交错的鞭痕露出来给人看似的。清瘦脊背上渗出的血珠将那层轻纱染上薄红,如艳艳的梅花,无声落了他满身。
薛筠意看得直皱眉,薛清芷不是一向很疼她宫里那些侍奉的人吗?为何偏偏对这少年如此残忍?
“教了多少遍还是学不会伺候人,真是没用的贱骨头。”
薛清芷已经穿好了衣裳,一面掀开床帐,一面漫不经心地踩了踩少年的脸。
“没看见长公主来了吗?还不快滚起来,给长公主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