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南京烤鸭有讲究。
鸭子都是一整只一整只烤好后放在店里的,要多少切多少。
跟老板交涉的时候,最好不要讲“要1/4只”这种一听就不地道的话,没准儿人蔫坏就会坑你。一般来说,直接简短地告诉老板需求就可以了:前脯还是后腿,搭鸭脖还是鸭头?
“前脯,搭鸭头。”楚晞利落地说。
当然,她不可能无端知道这么市井和日常的对话。一切的一切,多亏了江岁羽的指导。
老板下刀极快,切得又均匀,砧板上传来极富节奏感的声音,没半分钟,烤鸭就装盒完毕。
聊天界面的对话还停留在半个多小时之前。
楚晞:[你要吗?我买的时候顺带你一份?]
江岁羽略微考虑了几秒:[麻烦了。]
难得他没有拒绝,于是楚晞想也不想:[不麻烦不麻烦!]
此时,她一手拎着今天买的东西,一手长摁发语音。“咻”一声出去,等了一分钟,却丝毫没有收到回应。
“那辣油分装吧,谢谢叔叔。”她对老板说。
……
正是饭点,楼里楼外弥漫着一股香气。
楼层间的中间平台半开着窗户,黄昏朦胧地斜过来,一只狸花猫团在窗缝上,见有人步伐雀跃地靠近,欻地跳到别处。
楚晞哼着起源于南京的民歌调儿,空出只手掏钥匙开门。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芬芳美丽满枝丫。”
“又香又白——”
开门时,她没有想到屋里这个人,这会儿也恰是又香又白。
楚晞的声儿一下子没了。
江岁羽还在用毛巾擦头发,滴下来的水珠顺着如同山脉迭起的喉结幅度,没入锁骨之下的领口。因为抬手擦拭的动作,衣角上蹭,露了点块状分明的腹肌。
他,大概刚洗完澡。
她硬着头皮盯着瞅了两秒钟,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再看了一眼又飞快埋头。
草草一眼,不太清晰。
肯定是天儿太热了,否则为什么她的脸皮烫得能煎鸡蛋。她往上吹了几口气,一边将黏在颊上几缕汗湿的碎发吹散,一边把七上八上的念头吹走。
高中班上那群男生野完回来,一个个拎起衣角下摆就擦脸上的汗水……跟他们比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啊。
好像……又挺特别。
江岁羽见她杵在原地半天没动静,带着浓重的鼻音,出声把人叫醒:“想什么?关门,蚊子多。”
“哦……”
这是他们俩头一次在同一张饭桌上共进餐食。
江岁羽似乎奉行食不言寝不语的准则,一句好话都吐不出来,看着誓要沉默到底。
但是楚晞憋不住,这种情况下没有三言两语比杀了她还难受。
她对什么都感到好奇。
把她颅内的想法落到现实里来,估计个个都是uc的震惊体:惊!南京烤鸭有卤汁!惊!烤鸭不用包面皮吃!
“我给你发语音,你听了吗?”
江岁羽筷子一顿:“什么时候?”
“刚才。”
他顺手捞过手机,点开未读消息,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公放出来,继而嘴角一抽。
“鸭子…zan好了,你…啊要辣油?”
唇齿和舌头似乎不太熟悉,跟挤牙膏似的,一个字一个字调整好音节,乱七八糟地往外蹦。
“怎么样?我学得像吧?”当事人却沾沾自喜地很有自信,“方言,也没那么难嘛!”
沉默。一阵沉默。
江岁羽的唇角悄然弯了一个弧度,紧接着是眼睛。头都偏了偏,往下垂了几分。
最后终于忍不住,彻底偏开头在笑,连脖颈都笑到在颤抖。
“你笑什么?不像吗!”
“不对,你居然笑了!”
他笑起来真好看。眼睛弯弯的,眯成一条,隐隐约约看见他好像有虎牙。
不过也就十几秒的事。转瞬间,他就恢复了一副不苟言笑的脸。
“你看!你就是因为不笑的样子像冰块,才把自己冻感冒的。”楚晞说。
哼哼,好冷的冷笑话,冷得他感冒又重了几分。
江岁羽对此嗤之以鼻。
烤鸭皮脆而不焦,烤出来呈枣红色,表皮裂出漂亮的纹路,咬上去是脆脆的。而鸭肉则鲜嫩多汁,蘸上特制卤汁,甜中带咸,咸中带鲜,尝起来一点儿都不腥。
多出来的卤汁浇到米饭上,超级下饭。
楚晞扒完一碗,心满意足地宣布:“你没诓我。”
“我没那么闲。”他表情淡淡的,不以为意。
“你可以有点其他情绪吗?”楚晞捧着下巴颏看他认认真真地收拾桌面,抽纸跟不要钱似的一张张往外拽。
“比如?”
“比如,生气什么的。”
她心说,你在日记里情感可太丰富了,现在现实里的这个像假人。死装的假人。
但偶尔不经意泄露的一点真实就足够生动。
“我有什么可气的?”
她回答得很快:“要是我玩梗呢?”
“什么?”
“南京是六朝古都,十朝都会,但三省省会。”
“哦。”他压根没反应,仿佛一点不在意,“换一个吧,这个攻击力有点弱,我听麻了。”
楚晞:“……”
楚晞:“这儿天儿热得像蒸笼。”
江岁羽游刃有余地反问:“四大火炉之一,知道你还来?”
楚晞说:“你们高考数学没有选择题。”
江岁羽稳当地擦完桌子,抱臂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
楚晞:“番茄味的鸭血粉丝比较好吃。”
他觑了她一眼,嘴角微扯:“那玩意能吃吗??”
楚晞使出杀手锏:“南京烤鸭不如北京烤鸭。”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无语到头一偏,舌头抵了抵腮,没忍住“嗤”了一声,竟是又笑了。然而似乎是讥笑。
“那你别吃,吐出来。”须臾,他垮着脸道。
这算是破防吧?
楚晞“噗”地笑出来,越笑越过分。
“不是,没有,哈哈哈哈。”她断断续续地把音节连成一句话,“我开玩笑的!个人口味来讲,我更喜欢这边的!”
“你好有趣啊,江岁羽。”
……
江岁羽不知道自己好玩在哪儿。
李炎这么评价他:太会做表面功夫,接触过后任谁都觉得他是个有点距离的好人,却很难让人有彻底深交的欲望,因为这个时代大部分人都没太多耐心和时间。
也正是这样,他始终游离在组建的新家庭之外,但面上又做的比谁都得体和完美。乃至高考后不回家,也没人怀疑有什么不对。
然而李炎还有一句话,被他彻彻底底地忽略了。他这个人,江苏语文培养出的风花雪月的文人情调全用在他的内心戏上了。
……
楚晞晚上本不打算出门。
白天走了几万步,她肩背已然塌了,四肢跟退化了一般犹如千金般沉重。
但江岁羽手摸上门把的那刻,她还是兴致勃勃地问:“你出门啊,去哪儿?”
“散步。”他言简意赅。
稀奇,稀奇。
楚晞拔下充了一半电的手机,“我也去!能不能带带我?”
“你白天走得不累?”
“是有点。但本地人引路,机会比较难得嘛。”她问,“所以,咱们逛哪儿?”
咱们。
瞧瞧,她多会顺杆儿爬。
“随你。”他在心里无声叹了口气。
生怕人觉得自己有拐卖的心思,他只在附近走走。好巧不巧,这座城市十步一景点。当然,是夸张的说法。
一路楚晞叽叽喳喳就没停过。
聊天自然要从自己开始扯起。
“……今天在鸡鸣寺上香被烫到了,但查了一下,发现这算是好事!不幸中的万幸!”
“我从小就喜欢这里,感觉这儿有很多很多故事,孙权的建业(建邺)大志,辛弃疾的江南游子,把吴钩开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的感慨,还有红楼……”
“哎对了,你学校不远吧?我可以参观参观吗?”
“说到这个,你高考考得怎么样?咱俩一届,蛮有缘哎!”
江岁羽及时打断:“还行吧。”
他要是再不插上一嘴,这姑娘迟早把家底透露光的同时,再来查一波他的底儿。
常言道,帅哥只能加分101,帅哥型学霸才能+10086.
“还行”??
这算什么。
沿着江苏路没多久,拐个小弯,就是那条鼎鼎有名的颐和路。一条路都是上世纪叫的出名号的名人故居。
青瓦黄墙,洋房坡顶,别院小榭。
高大的枫杨树遮天蔽日,道路两旁栽种繁茂的梧桐,俨然是一条绿色长廊。落日余晖洒下,叫人不自觉在树荫下斑驳的阴影中迷失。
自行车铃时不时闪过,昼日浮华,南京的前世今生都藏在这里。
楚晞亦步亦趋地跟在江岁羽身后半步的位置,好奇地左右张望:“好宁静。”
“是么。”江岁羽慢慢悠悠地走着。
其实是热闹的。这条路车流如织,三五人群,飞虫嗡鸣,连路边极有氛围感的路灯都仿佛在低语。
“不是说声音啦。”她想了想说,“是有种能让浮躁的心静下来的魔力。”
“我以前——”
江岁羽站在棵枝繁叶茂、盘虬错节的梧桐树下,想起什么似的有感而发。昏黄路灯的光打下来,错错落落地映在他脸上,勾勒得轮廓很温柔。
声儿没了。
“你以前……?”楚晞追问。
“没什么。”他止住话头,不再多谈。
可想而知,楚晞整个人像蚂蚁在身上爬一样难受。哎不是,这种人怎么想的?你话说一半,知不知道,会把某些人譬如她给急死。
“什么没什么,一定有什么!”她双手抵着太阳穴,“你不说我今晚就会一直想,一直想就会睡不着。睡不着到明天就会精神萎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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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一萎靡到出门恍惚不看路出意外……好可怜啊我,我怎么办?”
江岁羽无语凝噎:“……”
“你说啊。”楚晞坐在了马路牙子上。
“也没怎么。”
他终于屈尊开口:“小时候,长辈告诉我,这条路上住的都是大人物。我呢,有点好奇,就傻了吧唧地挨家挨户敲门,再悄悄躲起来,等人开门一睹风采。”
“然后呢?”
“没有然后。当然没有人会为我开门。”
颐和路公馆区的名人旧居,有的不对外开放,有的变身为博物馆,有的成为书店,有的变成咖啡馆……
想象一下他挨个敲门结果碰一鼻子灰的窘迫场面,楚晞双臂抱膝,把头埋进去狂笑。
好可爱……!
可爱?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用了这个词,楚晞质疑了下自己,随即发现没毛病,又心安理得捧着脸仰头看他。
他就那么懒懒散散站着,单手摸了摸鼻子,看上去有点儿不自然。大概,是觉得十多年前自己的确做了糗事。
啧,酷哥的自我修养。
“你真的很有意思。”她又一次这么说。
江岁羽倒觉得更天马行空的是眼前这位。
这姑娘很快发现自己随便坐的马路牙子是网红景点。那棵众多游客齐刷刷打卡合影的歪脖子树,就在自己身后。
她弹跳起来,仔仔细细地确认了一遍。
没毛病。
“江岁羽!”这个语气,多半有事相求。
他洗耳恭听。
她解锁手机,打开相机功能后,麻溜地递过来:“请你帮我拍一下。”
天色暗下来。四方的路灯发出亮黄的光,映衬在黄色的墙壁上,衬出旧时光的氛围。光圈里围绕着一圈圈的小飞虫,夏夜的热风吹拂在脸上,裙摆被风掀起弧度。
江岁羽按照指挥,依言捧手机退到马路对面,直到她和树在一个画框里。
楚晞其实不太会摆照片姿势,定格的话会显得她人很僵硬。
“麻烦你录视频。”她喊了一声。
这样的话,她可以从视频里慢慢截图。
他比手势。
3.
2.
1.
镜头里,只有一盏灯,一堵墙,四扇窗,一棵树。
以及一个人。
一个裙摆飞扬的女孩。
角度背光,其实看不太清面容。
光影映在少女的衣摆上,舞步轻扬,马尾一晃一晃,转个圈儿,跟丝带似的划出优美的弧线,旋转了整个夜幕。
她转那么多圈都不晕一下的。
甚至兴冲冲地跑过来,看成品。
“呜,直接发视频到朋友圈吧!”
……
回去路上,江岁羽终于记得出门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买感冒药。
不知为什么,明明他才是引路人,却一直被带着走。
他从药架上拿下包装盒,付钱拎袋子走人。半途,想了想,又折了回去。
……
楚晞这回是真的累得够呛。
她发誓明天会躺上半天。旅行也得徐徐图之,一口气不能看完所有景点吃成胖子。
洗澡,洗头,吹头,收拾,一套流程下来累上加累,硬生生霸占浴室半个多小时。
白天被烫伤的虎口,隐隐约约有起泡的趋势。她碰了碰,有点疼,只能安慰自己,这都是为了美梦成真牺牲的代价。
出来时,屋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不知在哪片草丛栖息的夜虫还在孜孜不倦地探讨着今晚这轮月亮。
江岁羽好像已经睡了。
楚晞轻手轻脚溜回房间。
兴奋过头,神经细胞还处于极度活跃的状态,她一时半会儿难以入眠。
又到了每日准点读日记时间。
发展着,发展着,就和童年时期入睡前需要父母讲故事差不多了。她每晚必须要看一篇他的文字,才能放心合眼。
他同意了的,她可以翻!
「5.20晴
有点狗血的是,生日和这个不算情人节的情人节在同一天,以至于什么人送礼物都很奇怪,无论男女。
李炎之前问我,为什么对恋爱毫无兴趣。
我想是因为我爱自由。
以及在这个现实世界,再难有荒诞主义的同谋。
凌晨两点如果我说去颐和路散步吧
会觉得我是疯了
还是跟我走」
“咚咚——”
读到最后一句时,门被叩了两声。
楚晞回过神,应了问句“谁”。
回复即是逐渐远去的趿拉拖鞋声,以及隔壁房间的关门声。
这是做什么?
楚晞耳朵贴门上听了会儿,确认好情况,才慢吞吞打开观察。
什么嘛!
客厅黑灯瞎火。
正要缩回去,眼睛一瞥,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塑料袋挂在门外把手上。
她迟疑地取下来,把袋子解了。
里面静静躺着一只烫伤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