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穗有个医生朋友,上大学的时候去蹭过几节她的专业课。记忆里的知识点已经不太清晰,只记得那堂课是讲人体,说喉腔是个相当敏感的器官,甚至男性超过女性。
因为脖颈外部包裹着甲状软骨,脆弱的喉腔和口腔因此被保护,而男性激素刺激甲状软骨生长出一处圆顿的突角,庇护发声器官。这是他们天生要比女性多出来的软骨组织,突出部分可以称之为无伤大雅的“畸形”。
齐穗放下手里的文件,重新站在男人身旁,一步步指导他如何使用这瓶小小的止咳喷雾。
止咳喷雾通常都会配备一根细长的喷头,用来深入口腔,引导药液方向。药液的味道又苦又涩,但假如只是匆匆喷进去,然后再一口气全都咽进肚子里,那这药还不如不喷。
“要对准红肿发炎的位置,然后轻轻喷两到三下,药液要先含在嘴巴里,不能吐掉或是咽下去。”
说到这里,齐穗才顿觉不妥。
这止咳喷雾只剩半瓶,前半瓶是她喷过的。她送出去的时候可没想过自己还要站在这里指导别人,甚至还是自己的跨级领导。
她仓促摸摸口袋,上衣和牛仔裤摸了半天,才从屁股兜里找到一片清洁棉片,是她平时用来擦手的。
她伸出手递过去,尴尬道:
“这个——先把喷头擦一下,不然……”
说到这里,她也开始不安起来。
该怎么说?
难道要说,“你不要吃我的口水哦”。
好在LEO看起来并不是很在意。
男人的手指微微蜷缩一下,才小心从她掌心拿下棉片,把喷头清洁干净,微微仰头,半眯着眼睛按动两下。
安静的办公室里能听到气雾喷射的“哧哧”声,几乎是一瞬间,LEO又开始轻微地咳嗽,有些狼狈地俯趴在办公桌上,齐穗简直对他感同身受。
止咳喷雾这种东西,和平常用的含片差别很大。通常的含片或是肠溶片基本都是内驱性药物,要让它们乖巧地跑到肚子里,才能通过渗透作用到达药物部位。
但喷雾和药膏就相当简单粗暴,直达作用部位,药效要多快有多快,越快越好。
带着薄荷成分的清凉药液喷到红肿发炎的创口上,那酸爽简直无法想象。
LEO狼狈地呛咳着,手掌侧着捂住口腔,但深棕色的药液还是顺着指尖的方向渗出少量,埋着头的模样既可怜又脆弱。
哎呀呀,好心办坏事了?
齐穗僵硬地站在原地,倘若是钱近,这时肯定上前两步,先是自责反省,再给上司找个体面的借口度过难关,毕竟他就是这么一个在职场上左右逢迎的角色。
但齐穗可不是。
她迟疑半天,微微俯下身,小心用手拍拍男人的背脊,轻声问:
“还好吗?”
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不是你想控制就能控制的。
齐穗第一次用止咳喷雾也像他这么狼狈,跑到卫生间呕吐半天,才把那股刀割般的疼痛感咽下去。
男人猛地深吸一口气,声音低哑,带着莫名的急促,弯下腰去,把自己的脸挡得严严实实,
“水……”
他背脊拱起,像一座小小的桥。
一看这模样就相当有包袱,自己如何丑陋狼狈的模样是绝对不能被外人所看见的。
办公桌上只有一个带着磨砂花纹的玻璃水杯,齐穗抄起杯子,哒哒哒跑出门,溜到茶水间给他接了杯凉白开。
兵荒马乱无人可知。
总之LEO皱着眉头,用凉白开把嘴巴里苦涩的味道压下去之后,齐穗正相当乖巧地站在他对面,直愣愣得像棵蔫头蔫脑的小绿葱。
说呆不呆的。
他捂着嘴又咳嗽两声,瞥她一眼,意义不明地说:
“不好用。”
顿了顿,又问:“是我用错了?”
职场人的条件反射就这样。
不能忤逆上司,不能顶撞上司。
齐穗冷不丁地站得更直,发觉自己的声线莫名其妙带上一股谄媚,抿唇带着窘迫回答,
“没有,是这个药疗效太差,我本来打算扔掉的。”
“嗯。”
齐穗看他垂着眼睫,似乎正在仔细透过瓶身上那几行小小的字,反复斟酌自己的操作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狭长的眼尾带上一点点微红,不带任何笑意,细微的纹路却明显上扬,竟让齐穗产生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像是这张脸在哪见过,却又模模糊糊不太明晰。
他抬起眼睛,下眼睑圆顿的弧度显得情绪稳定又从容。轻微的、无法抑制的咳嗽虽然尴尬,但他镇定的表情又让齐穗觉得这不是丑态。
他正伸出手,宽大的掌心里躺着那瓶药,应该是示意她收回去。
嘴巴先一步越过大脑,齐穗问:
“要不——我帮您?”
LEO肉眼可见地愣了愣。
他的视线终于不再那么平静,而是下落看了看自己手里小小的药瓶,又从下到上扫过齐穗,最终对上那双柔弱中显得憔悴的双眼,似乎想要拒绝,但又下意识顺从:
“嗯,可以吗?”
话都放出去了,再说不可以岂不是驳了上司的面子?
“可以的。”
齐穗深吸一口气,接过LEO手里的药瓶,将引导喷头掰成120度左右稍微倾斜的状态,另一只手搭着办公桌,朝他俯身,LEO也就顺从地微微仰头,张开嘴巴。
齐穗小声要求:
“嗯……可以稍微再抬一点头吗?”
男人顺从地抬头,眼睛从睁开转变为半眯,模模糊糊地盯着女人的手,自上而下地观察。
她又要求:
“轻轻咽一口。”
他同样乖顺地做。
视线中,牙列结束的部位因为吞咽暴露出来,是一小片红肿发炎。
齐穗问他:“是流感吗?”
男人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又摇摇头,意思是否定。
齐穗于是自言自语:“那就是普通感冒啊。”
怪不得声音听起来有些厚。
她抬起手来,捏着引导管,还要小心注意到不要让自己的手指真的触碰到上司的任何一处皮肤,喷头的位置对准患处,轻轻按动,药液均匀覆盖上去。
他又想咳嗽。
齐穗先他一步,弯曲食指,用曲起的关节处抵住男人的下巴,强制要他关闭口腔,把药含在嘴巴里。
她已经尽可能地控制两人之间的肢体接触。
齐穗言简意赅:“好了,不要张嘴,不要吞咽,就这样含着。”
男人的眼睛里泛起水雾。
胸膛带动着肩膀,止不住地颤抖,还混着一两下轻咳。
正竭力控制自己。
齐穗单手抵住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身体往前靠支撑重心,默数几秒之后才如释重负般放下手。
一板一眼地,
“止咳喷雾的疗效只能维持一段时间,最好还是多喝温水润喉,吃适当的药物,让发炎尽快消下去。”
趁LEO没有回答,齐穗赶紧收拾好桌面上的文件,一股脑抱在怀里,
“那么我就先下楼了,之后文件的问题我会让同事和您沟通的。”
那瓶握在手里的药,她顿了顿,还是乖乖放在办公桌上,转身离开。
随手抓起的高马尾柔顺地搭在后颈上,落在男人眼里。
直到门被关上,他往后靠,松弛地倚在柔软靠背上,单手抬起遮住眼睛,嘴巴里苦涩又刺痛的滋味去不掉,红肿发炎的喉腔让他又想咳嗽,又想吞咽,硬生生止住了痛痒。
太狼狈。
尤其是在下属,还是女性面前露出这种丑态。
他深吸气,觉得自己整条喉腔里充斥着清凉的薄荷味道。
好在下午的会议应该没问题了,只是谈话,他认为自己的状态应该不算差。
冰凉的指关节的触感还残留在下巴上。
向瑜若有所思。
人看起来憔悴又瘦弱,但是手法却很利落果断,刚才眯着眼睛什么都看不清,只看到那双瘦弱的手时,那种被掌控的感觉让他觉得很微妙。
视线落在被留在办公桌上的药瓶。
他犹豫几秒,才用指头捏着瓶身,拉开抽屉扔了进去。
另一边。
齐穗回到三楼,把那封签有“LEO”的文件递给同事,看他一脸“麻烦大了”的表情。
“LEO说要你自己和他沟通,文件里还有问题。”
她顿了顿,又放小音量说:“他的座机号是7459。”
同事紧张地搓搓手,问她:“有说是什么问题吗?”
齐穗莫名其妙,只是摇摇头:
“没有,只说让你自己和他沟通。”
同事大叹一声,唉声叹气地开始在乱七八糟的桌面上翻找材料,一边嘴巴里还念念有词:
“至于吗……这文件我都写了几次了,有什么问题不能一次性说清楚啊。”
又纳罕:
“LEO?LEO是谁啊?又换人和我对接了?”
一旁的女同事蹬了一脚地面,转椅转过来,看了看被摊开来的文件,一脸感兴趣的模样:
“是LEO?那个新来的副总吧,这项目居然换成他了?能行吗……”
不知谁接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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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公司要完蛋了?副总还空降啊?”
女同事轻笑一声:
“放什么屁呢,你死了公司都倒不了。”
“听说是总公司派来的呢,业务能力不错,15楼国际部已经被全部移交给他了,惨得嘞。”
女同事看一眼那文件的内容就明了了,一副笃定的模样:
“最近国际部要开展新业务,你这文件正好卡着他们的项目,还被LEO接手,不磨层皮可过不了。”
同事哀嚎一声,“关关,关姐,支个招吧,实在不想改了。”
关关眼睛一转,若有似无地提醒,
“你找个相关专业的呗。”
“我看看啊,医疗器械类的,你找个生物相关专业的人帮帮你呗。”
说者似乎无心,但听者绝对有意。
整个办公室,毕业专业和生物挂钩的,就只有齐穗一个人。
同事“嘿嘿”一声,齐穗只听到他站起身来,又一次朝自己走过来。
平心而论。
这办公室对待她并不算太差,偶尔跑腿也只是上下楼送送文件,至于职场霸凌更是不至于。
她一边敲键盘回复其他部门的信息,一边分心,稍微侧脸,表示自己在听。
同事:“小齐呀,你看看,你要不帮帮忙?我手头还有不少活,这文件的主体我都差不多写好了,剩下的核对和修订就你来呗,反正你也见过LEO了,在他那应该好说话。”
他这话轻飘飘地放下了,可是让齐穗去做修订,意味着她要整体把这个项目重新再过一遍。大家都说自己忙,可谁手里不是一堆活?
齐穗叹口气。
放下打字的手,转身平静地盯着他,半刻后才开口,带着犹豫和斟酌:
“宋工——”
还没等她说什么,宋工拍拍胸脯打断她,
“这样吧,你把企划部的东西交给我一部分,这个文档你帮我弄呗,你看看这样可以不?”
企划部,就是钱近所在的部门。
齐穗思及此,想到手机里还没被回复的消息,慢吞吞地点点头。
“好吧。”
宋工喜笑颜开地把文件转交给她,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留齐穗坐在电脑前面发呆。
手边的手机“嗡嗡”振动两声,她拿起来点开讯息。
:“穗穗呀,过两天是阿近他爸生日啦,你看看今年咱们怎么过呀?还是我们两口子去你们家?”
齐穗回想着,从自己脑袋里扒拉出来这部分记忆。
钱近是老来子,他父亲年近七十,几乎每年的生日齐穗都办得妥帖,今年是个例外。
她点点屏幕,还是决定先不告诉钱近母亲——关于他俩感情破裂这件事。
不,她自嘲自讽,根本没多少感情,哪来的破裂?
关于钱近的性向,她更是觉得头大无比,一想到就又恶心又麻烦。
麦穗:“他这两天出差,等他回来我们商量一下。”
那头的老妇人慢吞吞发来个开花表情包,浑然不觉往日温婉和善的儿媳妇此刻话语里冷漠更多。
还是老老实实先干活吧。
齐穗沉下心把那封文件翻了一遍,又借来公司历年的简章册统一阅览,确实发现几个问题。
她抬头张口想问问宋工,又突然想到19楼那位副总那双眼睛——
半眯着,目光却直勾勾地盯着她,一副即便暴露弱点也不容置疑的模样。
要不……
先问问他?
齐穗的手指搭在座机上,缩了缩。
“7459”
她把自己要问的问题挨个记在纸上,座机那边传来沙哑的声线,但听起来已经薄了很多。
“您好,副总,现在有空吗?我想和您商量一下关于刚刚那封文件的问题。”
那边沉默一秒,问:
“三楼的?”
又问:
“不是说你同事负责?”
齐穗不欲和他解释职场里的弯弯绕绕,只回答说:
“现在是我负责。”
那边传来一点模糊的、衣物之间摩擦的声音,那道低低的男声道:
“等一下。”
他似乎在纸上写下什么东西,
“3651?”
齐穗停了停,意识到他在记自己的座机号。
“嗯,是的。”
“有什么问题,现在问,等会饭点。”
“好的,副总,是这样的——”
那边打断,
“叫LEO就行。”
齐穗:“嗯……好的,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