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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0-270

作者:风涣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61章 皮口袋 游戏在暗示我?


    不知怎的, 钟杨的眼神黏在那具骸骨上,怎么也挪不下来。


    【可怜的家伙。你在心里唏嘘。】


    我在唏嘘?


    ……好像确实。


    钟杨再三确认着自己的内心,的确有一股莫名的怜悯浮动着。


    为什么?


    我认识他?


    钟杨忍不住凑近了尸体,从整齐的牙齿判断, 死去的人应该很年轻, 表皮像是……火烧的痕迹?


    他的目光在扭曲的头颅上定格了片刻, 忽的发现死者嘴里似乎有一角白色的东西, 正被牙齿咬着。


    若非钟杨靠近, 恐怕会被遗漏。


    因为左手举着瓶子, 钟杨便用扎着针的右手小心地揪住那东西,用力地扯了扯。


    也不知怎的,刚扯住时还咬得很紧, 他第一下没扯动后, 死者居然配合地松开了牙齿。


    【你收获了一张检查小票单。】


    提示音响起,钟杨皱起眉头,因为他发现单子上的信息不太对劲。


    “……排队序号:07;


    检测仪:一号;


    受检查者姓名:钟杨;


    检查结果:合格。


    已列入消化科室排队名单。”


    ‘写着我的名字?’钟杨有些莫名,‘检查合格?’


    可是他才刚从病房里被拉过来, 医生吓跑前除了和自己说废话外啥也没干啊?


    而且消化科室排队名单是什么东西?


    他还需要更多线索。


    钟杨慢慢退后, 把小票塞进口袋里,回到了自己病床那一侧。


    除了这个仪器,检查室内还有柜子, 他那架可滑动的病床正好卡在仪器和柜门中央。


    钟杨把病床推开, 拉开柜门,当房内的灯光映亮柜子里的情形时, 钟杨的手微微一僵。


    ——那里面,是一排整齐的衣架,铁质衣架上黏着可疑的黑色硬块, 钟杨严重怀疑那是血液凝固留下的产物。


    原因无他,换作任何一人,看见每个衣架上都挂着一具风干的人类皮囊时,都会这么想。


    钟杨突然有点想吐。


    衣架很宽,衣柜的深度足够每个死者侧着放进去,但高度不太够,因而它们从腰部对折着,像晾晒长长的浴巾那样悬挂在衣架上。


    强忍着恶心,从最里侧抽出唯一一个干净的衣架后,钟杨一一拨弄开垂挂的皮囊,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观察。


    ……每一个人都是完整的,皮肤和肢体整体没有缺失,只不过内里的肌肉和……血液一类的内容物好像被抽走了,因而它们失去了支撑力,必须靠衣架才能晾挂起来。


    ——看着像是菜市场的风干腊鸭。


    钟杨没来由冒出这么个想法,看来自己以前逛过不少菜市场。


    但是没有伤口,内容物是怎么被抽走的?


    他继续拨弄皮囊,最终在头发最短的一具男性遗骸上发现了端倪。


    这个人颅顶的发旋中央有个隐蔽的豁口,只不过死后肤色蜡黄暗沉,粗看时被自己忽略了。


    ——看来是有什么东西从头顶抽干净了这些可怜的家伙。


    钟杨用衣架的尖端一一拨开其余骸骨的头发,都发现了那个豁口,看来把它们变成这样的原因是一致的。


    就在他检查完头发最长的死者状况,用衣架把它的长发塞回去时,轻轻晃动的骸骨上飘下来一张小票。


    ‘这是……’


    钟杨目光凝固在纸条表面的牙印上。


    也是从嘴里掉出来的?


    “……排队序号:06;


    检测仪:一号;


    受检查者姓名:——(模糊不清);


    检查结果:合格。


    已列入消化科室排队名单。”


    是6号?


    钟杨当即用衣架去探每个死者发黑模糊的头颅正面,果然从它们的嘴里都找到了疑似检查单的白色一角。


    ‘……不得不用手了。’


    钟杨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才把手探到它们嘴里抽出纸条,按照顺序摆好。


    “……排队序号:01


    检测仪:一号;


    受检查者姓名:——(模糊不清);


    检查结果:合格。


    已列入消化科室排队名单。”


    “……排队序号:02”


    “……”


    “……07。”


    【你收获颇丰。】


    钟杨一共收获了七张检查单。


    除了仪器里躺着的伙计,其余人的检查单都没有明确的姓名。


    可是为什么那张单子写着他的名字?钟杨不由得腹诽。


    ‘总不能那个死者代表的是我吧?’


    【你摸不着头脑,打算出去看看。】


    室内的其余地方摸上去便触发红色警报,看来是时候到门外看看了。


    钟杨心情复杂地回望一眼仪器中躺着的可怜人,他好像隐隐摸到了一点关于怜悯心情的线索。


    ——————————


    侧身从虚掩的门中穿过,钟杨来到走廊里。


    他应该在这栋楼的顶层,头上是半透明的塑料材质棚顶,下午的阳光不错,把那层蓝绿色的棚顶色泽透下来,照得走廊幽幽静静的,非常符合刻板印象的医院场景,鼻腔里自动联想出消毒水的味道。


    潜意识又开始作祟,钟杨顺从着它沉入肢体记忆里,迅速找到了两间和仪器室相仿的房间。


    自己应该来过类似的地方,钟杨看向一左一右两扇隐蔽的房门,确信道。


    否则他也不能这么快从贴满瓷砖的墙体上找到伪装成瓷砖缝的门框形状。


    钟杨回首看向来时的路,他被推入的检查仪器室处于走廊右侧尽头,而左侧尽头——也就是这两个房间稍微左边一点点的地方,是一道关闭着的铁门。


    他装晕时,那两名医生就是从此处将他推进来的,逃跑的医生没关检查室门,却关上了走廊入口,看来这是游戏的安排。


    【你发现了安全出口标识。】


    钟杨留意到地上有一个绿色的箭头,直直指向最右侧的检查室,真是奇了怪了,他方才在房间里并未看到隐蔽通道,出来前也用排除法把能摸索的地方全检查过,触发一连串的红色警报才离开。


    ‘是提示?会出现突发危机,必须躲进那个房间里才能逃生?’


    钟杨一边揣度着,一边推开了门。


    这个检查室几乎是复制版,中央摆着仪器,柜子里挂着尸体,除了仪器内没有烧焦的死者以及缺了张钟杨自己的病床外,就连尸体的数目都是一致的。


    柜子里六个,每个嘴中都衔着一张检查单,序号也是01到06,只不过检查仪器换成了“二号”。


    钟杨叹了口气,把检查单揣进口袋里,举起点滴瓶继续前往最后的房间。


    这回不太一样了,房间里除了空仪器、皮囊陈列柜子外,还有一张零零散散放着注射器材的桌子。


    钟杨先略过它,搜查了一番仪器和柜子,收获了6张序号01到06的三号仪器室检查单后,才将目光转向桌面。


    【你笑了笑,觉得很有意思。】


    果然习惯是一种可怕的东西,第一个房间柜子里的惨状让他不适,到第三个房间后,他已经能从容地弯着嘴角找线索了。


    桌面上有个托盘,盘中放着一瓶碘酒,一瓶酒精,一根土黄色的橡皮筋,一捆医用胶带,还有棉签和一根注/射器。


    钟杨拉开抽屉,两个圆鼓鼓的玻璃瓶咕噜噜滚出来。


    瞥了眼标签,也是葡萄糖注/射液。


    【你获得了不少东西,怎么办,要带走吗?】


    ‘手上不太方便啊……’


    钟杨想了想,果断开始仔细搜查三号房间。


    不出他所料,门后的角落里果然有两个轻便的点滴支架,而绕开锁死的桌柜门,把上面的夹板抽出来,他还收获了一架手推车。


    这间屋子既然有全套的点滴设备,那就没道理会缺这两样东西。


    钟杨把支架固定在推车两侧,挂着自己的点滴瓶,收拾起一整套工具,施施然推回了最初的检查室。


    ——既然游戏都这么暗示他了,提前到安全出口的指向处岂不是更好?


    “你说对不哥们?”


    钟杨坐在病床上,边给自己换点滴瓶,边对着仪器床上的干枯烧焦死者说道。


    虽然没有得到回应,但玩家兴致勃勃,精神不错。


    钟杨掂了掂空瓶子,估摸着现在大概快到15:00了,他搜查动作不算快,游戏好像故意等他似的,直到现在也没触发下一个任务提示。


    “话说回来,这个点滴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趁着闲暇,钟杨忽然琢磨起其他细节,按理说这么大瓶的葡萄糖,自己不可能灌进去一小时都没有去洗手间的冲动。


    第一个疑点冒出来后,他的脑子像从雾蒙蒙的雨天里忽的被冷风吹醒,打了个激灵。


    等会,他为什么会给自己换点滴瓶?


    钟杨愉悦的心情骤然遍布阴云,他又一次触摸到潜意识对自己行为的影响力。


    【你心中微起波澜。】


    ‘在第一个任务的搜查时间里,我曾经试图拔针。’他复盘起关于点滴的记忆。


    ‘发声代表沟通能力回归,标志第一个任务的完成,也就是医生逃跑后才结算为任务完成。’


    之后……瓶子变得可移动了,甚至现在滴空后能够进行更换。


    结合起自己连心跳都能停止的死人伪装手法……钟杨忍不住摸了摸脸。


    该不会这点滴是用来维持生命体征的吧?自己拔针就会死,第一个任务刚好需要“死掉”,所以潜意识推动他拔针?


    而现在更换瓶子,是因为这回不能死?


    就在这时,虚掩着的房门外忽然传来柔和的女声。


    “消化科室医生即将外出检查,请检查自己的序号,配合检查。”


    是刚才的护士!她的声音有些失真,是通过广播传讯的吗?


    而且……


    ‘消化科?’


    钟杨眯起眼,迅速从上一段思维抽离。


    除了他之外拥有序号的人都变成了挂在柜子里的皮口袋,按照这游戏的画风它们应该都经历过了“检查”,那岂不是说现在轮到了——


    自己?!


    ——————————


    被映照成蓝绿色的走廊无比静谧,连最左端锁死的铁门都仿佛睡着了。


    只是它的午觉似乎不怎么沉稳,沉重的鼻音越来越大,呼噜噜呼噜噜像抽水机打出闷雷。


    声波带着铁质的门一块儿颤抖,隔着这一点点屏障,那抽气吸水声响得走廊顶棚都快掀翻了。


    “吱哑——”


    终于,在铁门支撑了30秒后,那可怜的金属夹板放弃了抵抗,被声音的发出者缓慢地推开。


    一只水泵接管似的玩意从门后探进来,一寸寸摸索地面,在撞到墙角后终于找到了方向,异常兴奋地高高举起,躲在门后的剩余躯体连绵不断地跟过来,抱卷成消防管道似的厚厚一团。


    它像预备狩猎的蛇一样弓身瞄准着。


    而狩猎前夕,最重要的是保持安静。


    它耐心等着,等到长廊末端传来的空气振动终于微弱下来,在猎物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的一刹那。


    “唰——”


    整条长廊的空气骤然被贯/穿,像捕食昆虫的蜥蜴弹射而出的长舌,黏腻的条形怪物牢牢地吸住末端捕获的食物,铁门后藏着的部位咕噜噜向后收/缩起来,试图把食物内部的汁水抽走。


    “咕噜?”


    怎么……血液抽不出来?


    消化科的医生有些疑惑。


    它又努力地蠕动了几下口器,连管内圈圈螺纹状排布的锯齿都翻出来啃咬猎物,试图把口子再开大一点,却依然徒劳无功。


    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视觉的怪物有些茫然。


    ——————————


    钟杨谨慎地躲在仪器后方,观察着陷入迷茫的怪物。


    【你明白那些可怜虫为何是那副死状了。】


    那象鼻般的怪物正被卡在门外,努力啃咬着铁质的床架子。


    “嘎吱嘎吱——”


    或许要不了多久,它的螺旋锯齿就能咬穿病床,伸到病房里找到自己。


    然后从天灵盖那里戳个窟窿,吞吃掉血液和肌理,变成空荡荡的皮口袋挂在衣架上。


    钟杨瞥了眼手上,他正握着柜子里唯一干净的铁衣架,看来是游戏为自己准备的容身之处。


    先前听到广播时,钟杨立即把自己的病床横过来摆在门外,比门框稍宽的床体刚好充当了阻挡,为摸不清状况的自己提供掩护。


    现在要做的便是趁着这点喘息之机找到应付消化科检查的对策。


    怎么办?


    钟杨转了转眼珠,凝固在仪器上躺着的干枯尸体上。


    ‘写着我名字的检查单就在它嘴里叼着。’


    钟杨想着想着,眉头渐渐挑起,


    ‘每个死者都叼着检查单,但谁说死者就一定是检查单上的人?’


    游戏在暗示自己,用这个家伙替代检查?


    钟杨目光定格在死者焦黑的痛苦面容上。


    第262章 “感激” 他却好像能解读出死者的心情……


    尖齿啃噬床板的声音异常刺耳, 怪物似乎发现了猎物的不对劲,开始摸索着试图绕过铁架床的阻拦。


    然而藏在室内的猎物目光仍然紧紧钉在那具焦黑的尸体上,对自身的处境仿佛并不关心。


    【你陷入了犹豫。】


    钟杨感觉很微妙,明明他找到了破题方式, 直觉也告诉他这么做是对的, 他凭空蒸发的记忆藏在暗地里提示他, 一切都在推动自己将这具尸体送到怪物嘴中, 但他忽然不想这么做。


    为什么?


    他说不上来, 硬要分辨的话, 大概是缺少危机造成的紧迫感,以至于他觉得还能找到更正确的破题方法。


    ‘更何况这家伙牵动的情绪还没解密。’


    打定主意放过这具陌生尸体,钟杨便开始搜索别的线索。


    眼睛扫了一周, 他忽的起身。


    ——————————


    啃下来的金属碎片顺着长管搅动着, 收缩吞咽回长廊那端藏在虚掩铁门后的身躯里。


    总是找不到新鲜的血肉,怪物有些许烦躁,象鼻般一拱一拱地蠕动起来。


    ‘?’


    它忽然扑了个空,探到没有讨厌的金属阻挡的地方。


    怪物疑惑地探了探前方, 发现这儿空荡荡的, 原来它嚼进去的东西不是墙体,而是挡在门前的障碍物啊。


    来检查的医生被堵在门外没头没尾耽搁了半天,怪物颇有些不好意思, 觉得自己失去些许医生的威信, 赶忙正了正形象,竖起进食管就要狩猎。


    那节橡皮白色的灵活口器像沙虫般蛰伏起来, 聪明地利用了方才阻挠自己的掩体,安静倚靠在啃碎了的铁架床后。


    里头的病人不太配合,它需要主动出击。


    怪物回过味儿来, 不该出现的东西想必是病人制造的阻碍,不过没有关系,它是专业的,能够克服各种突发状况。


    医生怎能畏惧不前?


    尖牙蠕动一圈,将最后两块铁片吞进肚里。


    怪物撩起铁架床上惨白的床单,蛇一般悄然从豁口探出,滴落的涎水啪嗒啪嗒有些收不住,不过没有关系,等它抓到不听话的病人,一切都迎刃而解——


    ‘?’


    怪物有点懵,它好像突然被卡住了。


    不对,它啃出来的洞……应该足够自己穿过呀?


    ‘什么东西?’


    怪物还没搞明白,忽然口器末端迟钝的感光器官又发觉了一些不对。


    似乎……有东西挡住了室内的灯光?


    口器茫然地转了个圈,龇出尖牙摆出防御的警惕姿态来应对突发状况。


    没有眼睛就是这点不好,只把嘴巴带进检查室的医生到现在都没搞明白,其实是病人挡住了灯光。


    钟杨站在怪物面前,铁质衣架牢牢卡紧铁架床的洞口,将试图钻进来的怪物勒在原地。


    “来试试这个,味道应该比死人好。”


    穿蓝白条纹病服的人居然对怪物微笑着说话,顺势拉过手推车,姿态娴熟地举起土黄色橡皮筋。


    “你应该能忍住吧?可能嘴上扎针确实比较痛,但看你啃铁的样子,耐受度应该比人类高很多。”


    钟杨手指穿花蝴蝶似的将怪物口器捆了个结实,橡皮筋把大张着耀武扬威的尖齿牢牢束缚在一起。


    怪物应该不太舒服,那圈牙齿互相嵌在一起,也不知是否戳破了口器内壁,扭动个不停,活像被钉了七寸的蛇。


    “别担心,一下就好。”


    钟杨露出温和的笑容,拆开针管的塑封。


    虽然他不清楚自己为何动作如此娴熟……大概是久病成良医?也可能他学过注射的手法?


    总之,病人角色的玩家将葡萄糖点滴瓶和针管顺利连接在一起了,然后给怪物医生来了一针——


    在怪物坚决的抵抗中,无视它的抽搐挣扎,顺利让它也挂上了水。


    “!!!”


    怪物震惊于穿刺瞬间的微妙痛感,又对冰凉而带有供能成分的奇异液体输入感到疑惑不解。


    它翻卷起口器的末端,似乎想要触碰液体输入点,但没有用——


    钟杨扎针的地方就在它最灵活的那块肌体上,就和食指不能摸到自己的甲床一样,它徒劳无功地扭了半天,还是没能碰到针眼。


    更何况还有个不停往上缠绕胶带的家伙施加阻力。


    “看着还行,大概……不会掉针了吧?”


    钟杨将最后一截医用胶带黏上,戳了戳被捆成粽子的怪物。


    现在它半点儿没有恐怖的气质了,也完全失去消化科医生的威严,哪有医生被病人抓住输液的先例!


    “放轻松。”


    怪物挣扎的力度带动得铁架床哗哗作响,它万分不解,自己到底是抓住了猎物还是失败了!


    如果成功,为什么没有血腥气?为什么嘴巴里空荡荡的完全没有吞咽时的饱腹感?


    如果没抓住,那这些带着能量的美味是什么啊!


    ……


    静静站在原地欣赏怪物表演的病人慢条斯理地清理着手指,虽然扎针时他的动作非常小心没有沾上任何可疑液体,但钟杨心里总觉得黏糊糊的不舒服。


    见怪物的挣扎逐渐变了频率,他咦了一声:“原来你有思考的能力啊。”


    “消化科医生,请抓紧检查进度。”


    也不知是发现医生的异样还是怎的,外头广播里又响起护士温柔的声音。


    怪物猛地僵住。


    这句平平无奇的提醒仿佛催命符,钟杨注意到它开始颤抖,并难以遏制地瑟缩起来。


    【你觉得很有意思。】


    钟杨挑起眉毛,目光越过长廊,顺着怪物狭长的口器往后,落在潜藏在对面门后厚重阴影里的那头。


    ——是从那儿传来的颤抖,并且幅度越来越大。


    “唰——!”


    在钟杨扬起眉头的瞬间,怪物猛然收缩,像它来时那般迅猛地撤回了长廊对头,只不过这口器上还卡了张铁床,一路砰砰砰的撞上走廊墙壁,震得墙皮落了一地。


    怪物恐惧得奇怪,它根本顾不及这些,仿佛再留在这儿会被吃掉似的,为了尽早离开,在铁床撞上铁门后它竟然扛着口器撕裂的伤势直接从洞口硬扯了回去,连带着钟杨贴心的包扎都被剐蹭了下来,只带走了点滴瓶。


    ——不过看那一地玻璃瓶的碎渣,估计钟杨的一番苦心是白费了。


    “……”


    钟杨缓缓吐出一口气。


    危机莫名其妙地解决了,而且没有牺牲检查仪上的那位死者朋友。


    他其实也有赌的成分,上一个任务直觉指引了自己正确做法,而这一局直觉则给了双向提示。


    ——虽然觉得能把那具死尸推出去,但这并非唯一的解题思路不是吗?


    他没来由触发的探究欲就是潜意识在告知自己,再找找别的思路。


    现在很好,他找到了,同时获得了又一个暗含的信息。


    ‘……那位护士女士不太简单啊。’


    钟杨从门内探出头张望一番,没找到广播的痕迹,不知安装在哪个楼层了。


    紧接着他转过头,回眸的瞬间余光似乎看见焦黑死者脖颈后皮肤闪了一下。


    等钟杨目光凝聚过去时,这点异样又消失了。


    【你发现这具尸体似乎在散发某种情绪。】


    有点儿意思。


    钟杨走近它,分明是焦黑扭曲的模样,和刚才没有分别,度过一次危机后,他却好像能解读出死者的心情。


    ——‘感激’。


    第263章 鱼脸 但病好了……不是应该出院吗?……


    “感激我?”


    钟杨有点想笑, 但他忍住了,只是平和地俯下身,在死者身旁坐下。


    “借个地方朋友,我的病床被医生啃烂了。”


    钟杨一边说着, 一边蹭上检查仪的位置, 所幸死者朋友的体积不大, 给他预留了不少空位。


    这床还算宽敞, 钟杨瞥了眼, 欣喜地发现床沿也有点滴支架的插口。


    他顺势把推车上的支架转移到仪器上来, 同时观察起这个疑似核磁共振仪的大块头。


    ……虽然医生自认为检查完毕跑路了,但病人为了自身状况着想,趁着任务还没推进, 再研究一下情景也很合理!


    万一发现什么隐藏彩蛋呢?


    正当钟杨兴致勃勃地在仪器上摸来摸去, 触发一大片红色警报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软糯的猫叫。


    “喵~”?


    钟杨讶异回头,赫然发现本该躺在他身后的死者朋友消失了。


    一只毛乎乎的黑色小猫留在原地,见他回头, 舔了舔爪子, 冲钟杨眨了眨眼睛,又叫了一声:


    “喵。”


    【你认为自己找到彩蛋了。】


    “小猫?”


    钟杨的嘴角忍不住勾起,并随着猫咪主动的贴近弧度变得越来越大。


    他伸出没有扎针的左手, 虚虚地悬在半空。


    黑猫主动抬起头来蹭他的掌心, 葡萄似的大眼睛紧紧盯着他。


    在眼神交汇的短短数秒里,钟杨确定了猫咪的身份。


    ——就是那位死者朋友。


    【你认为这个彩蛋很棒。】


    “看来没把你交出去是对的。”


    钟杨顺着小猫撒娇的动作揉了揉它脑袋上的毛, 软乎乎的,半点儿没有焦黑尸体的遗留痕迹。


    小猫享受般的竖起尾巴,尾巴尖勾着他的手腕, 后腿一跃蹿到钟杨怀里来。


    它像是在故意展示什么,特地让自己的后背暴露在钟杨眼皮底下,确定他看见后,才又一跃跳到门口。


    “喵~”


    猫咪回头冲他告别般喊了一声,紧接着消失在门外。


    【你看清了那个银色闪光。】


    钟杨手里还残留着猫咪绒毛柔软的触感,但他的思绪完全定格在方才眼前所见的景象——


    那只猫的后背,有一道蝴蝶般的银色纹身。


    不对称的,仿佛翅膀存在残缺般的蝴蝶。


    ——————————


    哒哒哒。


    硬底平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延伸了好长的距离,最终在某间门口挂着“检查室”牌子的病房门口停下。


    “你看起来情况不错。”


    梳着整齐盘头的护士再一次出现在病人面前。


    只不过这回病人的形象有些古怪,他正盘腿坐在房间中央的仪器顶上,一手挂着针,一手点着奇怪的朱砂珠子,蓝白条纹病服的口袋上还别了支笔。


    “谢谢夸奖。”


    病人平静地收起珠子,居高临下对护士说道。


    护士的脸庞像被轻纱遮住,但即便如此,也依然能从话语中感到她的莞尔:


    “你的主治医师提交了报告,认为你的状况不容乐观,但消化科医生觉得你特别健康,很适合出院。”


    她交叠双臂,倚靠在门框上,把矛盾抛给了病人本身:


    “它们意见相左,我不知道该不该为你办理出院手续,该怎么办呢?”


    “比起手续,我更关心另一个问题,”气定神闲的病人在仪器上方作修仙状,双手拈指虚放于膝盖,“我的住院费交齐了吗?”


    护士乐了:“为什么担心这个?我既然没催就代表这方面没有问题,况且就算暂时遇到困难,医院也不会随便把你赶出去的。”


    “哦,我是有点担心走廊外面那些破掉的墙,”病人冲外头扬了扬下巴,“还有那边那个……卡在门上的病床?”


    了解了病人的忧虑,护士温和地辩道:“这些已经从消化科医生的工资里抵扣了,放心,不是你的错。”


    “那就好。”病人这才松了口气,“我还担心医保没法报销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


    “嗯?”护士怔了下,“什么?”


    “没什么。”病人理了下略皱的病服,从仪器顶端小心地爬下来,“还有下一步检查吗?”


    见他跟个爬了高却不敢下的猫似的,护士无奈叹气,上前搭了把手将病人搀扶下来:


    “没有了。我不是说了卡在出院手续这一步上吗?你现在觉得如何?”


    “我的家属怎么说?”


    兴许是做惯了体力活,护士的手力气大得惊人,病人苍白瘦削的腕骨放在她虎口钳似的手里随时跟要断掉似的,但对方相当顺从,没有丝毫的反抗,这也让搀扶进行得异常顺利,虽然看着像是被护士搂下来的。


    “家属?”


    护士定定地看着被她扛下来的人类。


    “嗯,对。”


    钟杨拍了拍裤腿,回过身,这才注意到护士相当高大,二人视线几乎是齐平的,钟杨甚至需要略微向上看才能和她对视。


    不过目光交汇只是钟杨的猜测而已,毕竟这个脸上糊得打了马赛克似的家伙也不一定长了个人类样子,万一和刚才的吸尘器消化科医生类似呢?


    “家属……”


    钟杨认真听着她说话,分辨声音是从这家伙身上的哪儿传出来的。


    “她没有意见,所以我只能来问你。”


    护士遗憾摊手。


    钟杨再三确认了护士声音是从喉管部位发出,尔后才道:


    “那我就再缓缓吧,等她来接我,就能办理了。”


    护士似乎对此感到不解,有些不赞同地偏过头:


    “你自己不能签字吗?”


    “啊……忘记告诉你了,”钟杨无辜地眨了下眼,露出纯良无害的虚弱笑容,指着自己的脑袋道,“那两位检查完外科内科,但我好像在精神科出了点儿更严重的毛病。”


    “可能……需要家属签字才能奏效了。”


    钟杨小心翼翼地抱歉了一句,做足了怕被驱赶出去的无助姿态。


    护士一时竟没了言语,好半天才缓缓回应道:


    “……那好吧,你等我一段时间。”


    ——————————


    钟杨斜躺在平整的大床上,对面投屏正在播放一部星际背景的亲情片,剧情挺没劲的,但碍于整个搜索列表里只有这部能放,他就勉为其难地观赏一二了。


    话说回来,也不知医院是怕钟杨用精神出意外来讹钱还是怎的,护士上报他的状况后竟然将他直接送入了VIP病房。


    躺着的人试图翻身,但一牵动右手又看见了针管,便放弃了这个打算,将枕头扯过来垫在脑后,权当换过姿势了。


    “……你好好休息,晚上不要随意出去。”


    护士离开前,特意这么叮嘱了病人一句。


    钟杨揣摩着意思,觉得大概是指白天剩余的时间都是安全的,可以留在这间病房里养精蓄锐,下一场危机恐怕要到晚上才会降临。


    【你觉得她的言语里有提示。】


    钟杨支起左手垫在脑后,眼神不住在投屏和天花板间游移。


    ‘晚上不要随意出去。’


    这是什么意思?


    随意不可以,那做好万全准备就可以出去?


    他的目光虚虚地落在影片的情节上,剧情正推进到在星际间驾驶飞船逃亡的两兄妹找到了新家园,飞船降落后哥哥牵着妹妹走出船舱,在影片全程中头一次摘下头盔呼吸新鲜空气。


    这个星球看来和他们的故乡相仿,连空气氧含量都类似。


    看着他们俩给星球原住民传播知识,主线逐渐偏离到基建上,钟杨无聊地打了个哈欠,认为接下来大概是灾难再度降临或者原住民背刺之类的无聊把戏。


    如果让他来写剧本,兄妹俩反目成仇可能更有看头。


    然而出乎观众意料的是,影片直到结尾都没有出现所谓的“反转桥段”,他们竟然真的在新星球上度过了平静的一生,被传授文明火种的新人类也逐渐发展起文明社会,一切美好得不够真实。


    【你感到荒谬。】


    钟杨嘴角下压,啪嗒一声按掉了影片投屏,接着整个人倒在被褥上,也不知生什么闷气。


    “奇怪的反应……”


    他嘟囔着,左手按上胸口,心脏压抑的跳动声铿锵有力,比上蹿下跳搜查线索时还要剧烈。


    ‘为什么会牵动我的情绪?’


    他想着想着,盯着天花板的双眼逐渐空茫,白皑皑一片的素净色泽仿佛摄取了平躺之人的灵魂,让他在不知不觉间陷入了梦乡。


    门外,有一只手轻轻搭在门把手上,见屋内病人的双眼阖上,才悄然离去,消弭在阴影中。


    ——————————


    夜幕笼罩了整间医院,零星的路灯昏昏沉沉的,从上空几乎看不出这里还有生命存活的迹象。


    只有一楼,某个连着小花园的房间还亮着暖黄的灯光。


    从窗户外头看不清里面的景象,仿佛湿漉漉的水汽黏花了玻璃,只能辨认出模糊的人影。


    而现在,一只爆出血丝的眼睛正从外面窥视着那个人影。


    “凌晨十一点半,我的眼睛在哪里?”


    眼球咕噜噜转了一圈,好不容易才恋恋不舍地从玻璃上扒拉下来,塞回自己该回去的地方——一个腐烂的坑洞,或者说,从漆黑大衣和黑色宽檐帽的包裹中露出来的那一小半张脸上。


    那是一张鱼的脸,腐败的,脸颊密集生长着鳞片的巨脸。


    然而大衣的立领和帽子的阴影起到良好的遮蔽作用,让它依稀看起来像个人,若不是眼睛乱跑的样子太过惊悚,恐怕直接去敲门都能蒙混过关,被警惕心不强的人放进去。


    事实上,它已经尝试过敲门了,现在病房门外还黏糊糊地挂着一坨鱼腥味儿水渍,但势在必得的怪物没有获得它想要的结果,于是便趴在窗台向内窥探。


    “十一点半还在睡觉……?”


    怪物疑惑地转了转眼珠,两只鱼鳍从宽大袖口里探出来,险之又险捂住了即将脱落的眼球。


    难怪没有开门。


    这届病人太懒了。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它才能换完整个身子!


    鱼脸圆溜溜的眼珠子又瞪向窗内,瞪完了,仿佛出了口恶气,又转过来正脸张嘴朝着窗户,开始剐蹭雾蒙蒙的玻璃。


    “嘎吱嘎吱——”


    有些食肉鱼类长着相当锋利的牙齿,从玻璃不堪重负的牙酸声音来看,它能长到穿长风衣这么高,以前吃掉的肉恐怕数量不少。


    “凌晨十一点四十,我的眼睛在哪里?”


    玻璃很快被卸掉,怪物用别扭的姿势试图挤进来,为了让腐败眼睛发挥功效,它甚至摘掉了自己的帽子——


    光秃秃的大脑袋侧对着床上陷入沉眠的人类,鼓出去的眼睛像鱼类呼吸般颤动着,看了又看,满意的不行。


    “凌晨十一点四十五,我找到了眼睛。”


    啪嗒。


    啪嗒。


    两只腐败的眼睛一前一后掉下来,砸在房内地面上。


    不过怪物顾不得这么多了,它在眼球脱落前就确认好了人类的位置,现在只要按照记忆爬进去,取下新眼睛,就能再次看到东西了。


    依仗着鱼类滑腻外表的功劳,从玻璃渣子里面穿过来虽然相当费劲,但怪物仍然在十分钟内完成了这项工作。


    就在……五米之内……


    它趴俯在地面上,陆地游鱼般的左右摆动细长尾巴,按照记忆选定的轨迹往大床上游去。


    尖锐的牙齿不一会儿就传来了了床垫柔软的触感,怪物知道自己到了,便想着立起来——


    ‘?’


    它忽然发觉视野稀里糊涂地亮了起来,但只亮了一边,另一朝向塌上病人的位置黑漆漆的,因而也就没发觉,床上那块位置有什么不对。


    一只骨节分明的瘦削人类手掌,隔着两张纸巾,正捻着从地上刚捡起来的眼球观察。


    【眼球?为什么你的潜意识连眼球都会感觉熟悉?】


    【你皱起眉头,怀疑自己以前扮演的不是正面阵营的玩家,而是什么副本BOSS一类的混邪角色。】


    “混邪不至于,”


    钟杨顺手想把眼球也揣进口袋里,想了想觉得恶心,又抽了好几张印花抽纸包起来,才低头去看被他踩在地上的鱼怪,


    “只是眼球而已,每个人身上都长了,怎么能说兴趣爱好独特呢?”


    “你说是不是?”


    病人笑眯眯的,显然充分的休息让他养足了精神,此刻才能气定神闲地压制住旗鱼似的巨大怪物。


    迷茫的怪物搞不懂,这回看上的猎物怎么力气这么大。


    是病好了吗?但病好了……不是应该出院吗?


    第264章 我的右手 扭曲挤压


    “再把歌谣唱一遍。”


    房间内, 钳制着怪物的神奇玩家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发令道。


    他坐在床上,怪物在床下,刚好被一只脚踩着,动弹不得。


    画面有些奇怪, 画面中的二位同样也觉得奇怪。


    鱼怪搞不懂这回的猎物怎么如此棘手, 而钟杨还在适应自己新苏醒的能力。


    ——在这间病房里休息的这么几个小时, 似乎比一场改造手术还要有效, 他甚至觉得如果以现在的状态回到游戏最开始, 他能按着三个医生转着圈儿花式自我介绍, 争先恐后痛哭流涕希望他选对。


    “……凌、凌晨十一点五十五,我的眼睛找到……我的眼睛在哪儿!!”


    来自颅顶的巨大压力使得鱼怪的脊梁骨发出可耻的崩碎声,它果断选择滑跪。


    歌谣听起来很传统, 格式是时间与触发点的结合, 只不过在怪物自身的恐惧下,见到玩家本人后应该使用的歌谣又被擅自改回搜寻中应该使用的句式。


    【精确的时间和所指部位?】


    “你要拿到我的眼睛是不是?”


    钟杨瞅了眼摊平在地上的没出息怪物,脚尖略微用力。


    “……是是是!——啊不对,不敢不敢!!”


    怪物先承认, 又飞速否决, 企图以这种方式既表明游戏要求,又能摆脱玩家的惩罚。


    “那过了太久没拿到你会怎样?瞎掉吗?”


    钟杨戏谑地托着腮,从口袋里掏出包裹好的鱼眼睛。


    ——幸好他早有准备, 这玩意居然开始烂了。


    粘液里散发出腐败的恶臭, 摊开的纸巾中,和它接触的那几面居然纤维化了, 像是腐烂的同时也要带走身边的东西一同下地狱。


    ……钟杨默默抬高了脚掌,改成用房内的高脚凳卡着它脑袋。


    必要的谨慎才是存活的关键!即便现在有了很奇妙的力量,但他总觉惴惴不安, 好像还缺少最精准的武器。


    “会……”鱼怪下意识摆了摆尾巴,险些把高脚凳顶翻,紧张得它半响不敢吭声。


    腐败的眼睛终究还是影响了视力,在看不清钟杨神色的状态下,它根本没有胆量擅自活动。


    所幸,玩家似乎不介意这一点点冒犯。


    “怎么不说?”熟悉的音色响起,但不是宣布要击杀它。


    鱼怪心中大定,一股脑儿把能说的全说了:


    “过了关的玩家会活下去!我没杀过人,我只会拿走眼睛!每来一个人我都会取下他的眼睛,等过了十二点我就回到水池里去了!”


    像是生怕玩家追究过往责任,它甚至开始辩白自己的行为:


    “都是医院的指令让我做的……我只是、只是跟着命令行事……不这么做我也会被惩罚!我没杀过人!”


    “没杀过,但取下眼睛?”


    钟杨啧了一声,眉头微蹙,转头细看一番被他丢在茶几上的腐败眼珠子,“还真是人的。”


    “所以说正确的通关方法就是藏起来等十二点过后?你走了玩家就安全了?”


    在生命安全的威胁之下,鱼怪可耻地承认了。


    【这不算难。】


    钟杨垂下眼帘。


    确实,如果关掉灯在玻璃后面加装一些机关,这头脑子不太好使的鱼怪应该能被蒙骗过去。


    他算是例外,因为苏醒后发觉自身力量的异变才想试试放鱼怪进来会发生什么。


    结果也如刚才所见,相当可喜,睡了一觉养精蓄锐后这种级别的怪物在他面前毫无招架之力。


    但是……鱼拥有人眼睛……


    这个游戏之前来过不少人?


    钟杨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自打失忆以来并未见过其余活人,包括他那莫名其妙的潜意识,都指向着他大概是个孤独的玩家。


    “十二点之后呢?会来什么东西?”


    给自己打上标签不影响钟杨审问的进展,他沉声向鱼怪发问道。


    “会……”


    鱼忽然张开大嘴,呼哧呼哧猛吸着空气,像快下雨时窒息的鱼类蹿上水面,又像有什么东西掐住了它的脖子让它无法发声。


    异变令钟杨警觉地站起,单手拔/起点滴支架,试探着靠近。


    ——对了,他醒来时就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护士给他拔了针,一整套点滴设备都被收走了。


    而他先前推测的点滴“维生”功能也伴随着强大力量的复苏而消退,他现在就像个降落的巡航舰,不需要在空中飘着当风筝那会儿的纤细牵引绳了。


    “……会!”


    鱼怪终究还是没能说出情报。


    它头颅后面连接脊椎的那块突兀地多了两个牙洞,紧接着高脚凳投下的阴影像是活了,两只乌溜溜的眼睛从黑暗中睁开,将鱼怪叼了起来。


    【哇哦,你见到了你的死者朋友。】


    钟杨扬眉,上下打量着几个小时不见的黑猫,它不知吃了什么,膨胀似的长大了好几圈,现在甚至能叼起巨大的鱼怪。


    【它阻止鱼怪说出真相,但你决定信任它。】


    “我想要的答案……不能说吗?对不对?”


    钟杨试探着伸出手,在黑猫变得柔和的眼神中抚摸上它的头顶。


    “喵~”松开鱼怪,黑猫凑过来先蹭了蹭人类。


    尔后它扭头冲来时的方向低吼了两句,鱼怪迅速干瘪下去化作一滩腐水,从狭窄的地缝淌下去,没留下丝毫痕迹。


    ——甚至没有鱼腥味儿。


    【干得漂亮,它知道你讨厌恶心的东西。小猫咪真体贴。】


    钟杨这回笑出了声,在黑猫示意他挠挠的地方用力抚了两把。


    “好了,好了,看来你也不能回答我的问题,那就让事情接着发展下去吧。”


    黑猫乖巧地点点脑袋,一股脑儿扎进钟杨脚旁的阴影里,它似乎带着魔力,一沾染黑暗便融化在里面,半点破绽也看不出来。


    ……


    病人安静地坐在床上等,被鱼怪钻了个大洞的玻璃窗本该呼呼往里灌风,但外头的天气看上去不错,安静得一丝风声也无。


    “午夜十二点,我的右手哪里去了?”


    准时准点,在越过这一天的刹那,又一道声音从窗外传来。


    ——————————


    浑浊的声音像雨水滴答滴答落下,糊满外墙从四面八方传来。


    “……”新来的怪物好像不太讲究。


    对比一番穿着风衣戴着帽子的体面鱼怪,钟杨对触手乱飞的新怪物表示批判。


    ——看它窗外垂落下来的长触须,这家伙该不会是从天而降的吧?


    落座在这个房子的上方?


    钟杨观察着吸盘,显然它们正在工作,两个圆盘状的玩意把窗户扣得死紧,不过有一点好处是,这回的怪物应该没有进入房间的想法,只是想要把房间整个囫囵吞下。


    是的,也不知这家伙怎么做到的,他所处的这个房间竟然能被庞大的触手单独拎出来,抱在怀里进食。


    【你搜索一番记忆,确定没有听到楼房倒塌的声音。】


    把这么大一个房间连着承重墙一块儿扣出来,医院应该会塌一大片吧……


    钟杨不太确定地揣度着。


    “这回好像有些棘手啊……难怪赶紧给我睡眠充能。”


    钟杨思考半响,忽的唉声叹气道。


    阴影里迅速睁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像是为了安定他的心神那般“喵”了一下。


    猫咪为了安慰人类而发声,却恰好看见人类眼底兴奋的光。


    “正好试试能力上限,”钟杨十指互相摩挲着,微勾的唇角露出尖牙的一角,见猫咪出声,他扭头安抚地笑了笑,


    “不用担心,你在这儿躲着就好。”


    “……?”黑猫疑惑地偏了偏头。


    它在安慰人类。


    ……但好像被人类安慰了。


    ——————————


    窸窸窣窣。


    不断有碎土块和破砖瓦掉下来,怪物的吸盘深深嵌入墙体,在剧烈的抖动中被包裹在墙体中的钢筋都渐渐显露出来了。


    “吱哑——”


    令人牙酸的怪声挤压着耳膜,像在给房内如待宰牛羊般的玩家以压迫感,从天而降的巨怪在拆房子的艺术表演上相当尽职尽责,坚决不让玩家有虚假的体验感。


    嘎吱——


    即使是最坚硬的罐头,拿凿子硬撬也能收获里面的美食,现在上演的就是这番景象,虽说放大了无数倍,但声音是一样的。


    ——像罐头被挤扁的声音。


    “凌晨十二点十五分,我的右手在哪里?”


    快散架的房子嗡嗡呜呜地传着声。


    这位的耐心不如鱼怪,绅士的穿风衣者在敲门未果后便绕去了窗口不请自入,但新来的连流程都不走,也不问问屋内人愿不愿意访客进入,便擅自拆起人家的房子。


    “凌晨十二点二十分,我的右手在哪里?”


    它愈发不耐烦。


    房间整个拆得七零八落,除了还算完好的地板能支撑家具陈设的存在,上到天花板下到每个墙面,都仅剩钢筋和附着的些许砖石在抵御怪物的入侵了。


    那铺天盖地的庞大触手像是给房内人塑造了一座新的血肉囚笼,大大小小的密集吸盘攀附在钢筋上,似乎在啃咬着。


    但房内玩家的态度很奇怪,他淡然地坐在床头,抬着头不知观察着什么。


    看来怪物再次吃了眼睛没法发挥作用的大亏,它还在絮絮叨叨地重复着施加压力的台词,企图引导玩家的情绪。


    ……丝毫不知晓自己快被玩家观察透了。


    【有点恶心,但能接受。】


    比起柜子里挂了一排人皮的冲击力,钟杨竟觉得非人生物的诡异感还算能够接受。


    ——也可能是力量回归带来的底气,让他能够放手去搏更多可能。


    他正抬着头观察,从下往上看,这怪物应该是章鱼或乌贼的一种,除了不断工作的吸盘,还有藏在肉瘤般的大脑袋底下的小嘴,里头裹着不少牙齿。


    仔细去听,能从吸盘故意制造的恐怖动静里发现一丝端倪。


    ——摇摇晃晃的四面墙体是假,顶上的攻击恐怕才是真的。


    它很聪明,在几处都埋了雷,但虚虚实实只有一处是致命的。


    “凌晨十二点半,我的右手去哪里了?”


    怪物再次絮絮低语。


    但这次,房内忽然有人回应了它:


    “你的右手在这里。”


    ‘……?’


    怪物蠕动了片刻,似乎在做出用眼睛观察的动作,可惜它翻转了半天那个肉瘤似的大脑袋,都没能获取足够的视觉信息。


    【看来它是个近视眼。】


    钟杨挑了下眉,也许不只是近视眼。


    他站起身,竟然以身饲虎似的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生怕怪物够不着似的,还踩在案几上往上送去。


    “怎么样,是不是忍不住了?”


    “要试试看吗?”


    玩家轻声诱/哄道。


    ……


    画面僵持住了。


    拆得只剩个骨架的房间顶端盘桓着疑似来自深海的巨怪,而破碎牢笼内部的囚徒却一副兴高采烈要献祭自己的模样,举着手呼唤怪物来取。


    但怪物,似乎不太愿意。


    “怎么不动了,”钟杨皱着眉,翻转着手掌检查了一番,确定是右手没错,“你不喜欢吗?”


    “你不喜欢你喊什么话,”玩家越想越气,竟然冲动地抄起椅子往怪物口器上一砸,“不试也得试!给我下来!”


    高脚凳材质不错,愣是把怪物砸了个机灵。


    眼见玩家又搬起一个高脚凳往案几上怼,并试图踩上去够着天花板,阴影里躲着的猫咪终于忍不住了:


    “喵嗷——!”


    在他送上自己右手的刹那,黑猫嗷的扑上去,四爪颤颤巍巍地撑在人类一只手掌上,边努力维持平衡边凶狠地抬头瞪视,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低吼威胁着怪物不许乱来。


    “没事,让它试试。”


    哪知奋力保护人类的小猫却被受保护者背刺,钟杨左手捞过猫咪夹在腋下,右手接着送上去,一副不白给不罢休的模样。


    “喵——!”


    在猫咪凄厉的尖叫中,人类的右手终于触碰到了怪物的口器。


    那圈尖利的锯齿互相敲击几下,发出类人的絮絮低语:


    “凌晨十二点四十分,我的右手……找到了?”


    味道没错……就是这个……是人类。


    它需要的右手……就在这里!


    就是这个瞬间……他在屋内外的交界处!


    怪物掐准时机,锯齿猛然呈翼状张开,就要咬住人类的手把他拖出去时,口器中忽然传来巨大的拉扯感。


    “……?”


    什么东西抓住了它?


    是人类?


    怎么可能!


    “午夜十二点四十一分,我的右手找到了。”


    在钟杨右手稳稳握住刀/片般的尖牙时,怪物深邃的口器内又幽幽传来一句类人的话语。


    紧接着,它在无法抗衡的巨力拉扯下,被狠狠从天花板拖进了房内,像被迫挤入过于狭隘的下水道的可怜老鼠,完全被扭曲挤压成灌/装香/肠的碎肉烂沫了。


    第265章 放水?奖励? 今夜是平安夜……


    “嘎吱嘎吱——”


    令人耳膜发麻的牙酸声音再次回响在屋内, 只不过这回发声的主体变成了怪物本身。


    在口器被牵扯着挤入天花板缝隙的同时,怪物便对触须失去了掌控,从室内能清晰看见它们狂乱地舞动着,像一群脑袋钉在一起只能挣扎扭动的蛇, 抽搐着渐渐失去生机。


    被夹在腋下的猫咪惊恐地瞪大眼, 眼睁睁看着人类玩家做出相当凶残的行为——


    就在口器被拖进天花板内侧的刹那, 原先被拆烂了的房顶不知为何变回了完好的模样, 只除了人类拖动口器进入的那条裂缝。


    整个庞然大物就这样被硬生生从裂缝里生拉硬拽进来, 稀稀拉拉落了一地, 变形成一张软烂的饼。


    噗呲。


    当最后一个吸盘也被裂缝挤爆,被彻底扯进来后,人类才心满意足地松开了手:


    “不错嘛。看上去还能吃。”?!


    小猫圆溜溜的眼睛倏忽转向钟杨, 似乎对他的发言感到无比惊恐。


    “嗯?这样看我干什么, 给你准备的,去吧。”


    说罢,钟杨将猫咪往怪物尸首面前一摆。


    黑猫:“……”


    “喵嗷!”


    炸了毛的黑猫唰地蹿上大床,弓着身子试图离怪物……以及这个怪物人类远一点。


    “诶?这个你不能吸收吗?”钟杨用干净的左手挠了挠头, 遗憾道, “我还以为你长大了的是吃了鱼怪导致的……原来不是吸收怪物变强的路线啊。”


    “……”黑猫眯起眼睛,应该是听懂了人类的自言自语。


    因而它脸上的情绪便情有可原了:你这是什么恐怖发发言!哪有让小猫吃掉比房子还大的怪物的!


    【逗过猫,你的心情更不错了。】


    钟杨愉悦地弯了弯嘴角, 绕到房间角落的洗手池仔细清洁起右手来。


    这个异化章鱼和先前的鱼怪是两个极端。


    鱼怪始终试图进入房中, 当玩家没有反应时,它便自行切割窗户试图溜进来。


    在这对比之下, 章鱼的行为相当奇怪。


    明明拥有拆烂整座房子将自己抓出去的能力,为何始终不用触须钻进房里,直接将他的右手切下来带走?钟杨可是清晰地记得那些吸盘中锋利的尖齿是如何啃咬钢筋的。


    二来, 那个怪物刚出现时,第一句通报是:“午夜十二点”。


    而当房子开始剥落崩解时,它的说法又变成了:“凌晨十二点”,与鱼怪的开端一致。


    按照鱼怪先前的辩解,过了十二点便不再是它的主场,那么章鱼首句便是顺应了主场怪物更替后句式对应的切换,因而后续那几句通报便存在问题。


    ——它在模仿鱼怪的句式,以鱼怪的行为暗示钟杨,它马上要闯进来了。


    但先前医生的下场已经给玩家留下经验,这个游戏里不光是玩家存在死亡陷阱,怪物如若不按规则办事,它们也会死。


    所以,一切通过精神压迫想来推动的结果,恐怕都是游戏给怪物限制的杀人条件。


    ——异化章鱼不能直接杀人,它想通过暗示给钟杨精神压力,促使钟杨做出某些行为来满足杀人条件。


    回想起护士离开前的提示“不要随意出门”,恐怕指的就是主动产生离开的意愿吧。


    摇摇欲坠的房间和随时可能闯进来的怪物,在双重精神压迫下,盘算如何在房间撑不住崩塌的瞬间逃离到外面才是正常的思路。


    而那个怪物恐怕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才在他主动伸出右手后放心与自己接触,它认为自己在找空子离开囚笼……?


    大概吧,钟杨哼着跑调的歌拧上水龙头,在洗面池内认真甩了甩手。


    也可能是认为自己发疯不想活了所以主动送死。


    无所谓了,总之这个怪物被他抓住机会接触到,而钟杨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房间的念头,他伸手只是为了测试苏醒后获得的力量到底有多好使而已。


    结果意外的不错,他能拖动这个至少两吨的玩意并通过一道缝隙塞进屋子里,同时扛住对方所有吸盘的力量抵抗。


    “喵?”


    蹲在床上的小猫歪歪头,人类边洗手边渗人地笑,好像变态哦。


    猫咪蹑手蹑脚地绕开地上的一滩怪物,它已经开始蒸发了,干净的地面没留下任何痕迹,因而小猫才能有地方下脚。


    “喵。”


    黑猫拽了下人类的裤腿,蹲坐在原地等他解释。


    “你的眼睛好像会说话,还是说我脑补过度了?”


    钟杨笑眯眯地搂起猫,把怕怪物尸体的洁癖猫带回干净的床上。


    “想知道我怎么看出怪物在骗咱们的?”


    猫咪葡萄似的眼珠子瞪着他,仰着下巴期待人类的逻辑推理。


    “这个说来话长,那我长话短说。”人类作深沉状,高深莫测的眼神仿佛看穿一切,只听他缓缓吐息,叹道,


    “因为它制作的拆房幻象里,配音夹杂了不少瓦片摔落的声音。”


    “……?”猫咪疑惑,猫咪不解。


    黑猫一口咬上他的袖子,强烈要求继续解释。


    “……咱们住的什么地方你看看?”钟杨不动声色地暗中伸手,开始趁猫不备偷偷薅毛,“这里有瓦片吗?嗯?”


    “……”黑猫惊奇地瞪大眼,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钟杨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可是……仅仅只是这么一个破绽……


    人类怎么就敢和异化白鱿作对呢?甚至直接看破它的弱点就在口器上,吸盘都暗含毒腺?


    难道这就是人和猫智商的差距?


    自认为了解机制黑猫郁闷了,本来跟着护士溜进一楼疗养室就是为了报答人类没把自己送出去的情谊,没想到危机都被人类自行解决了。


    小猫郁闷地揣手。


    “再完美的幻象也有破绽。”人类像是怕猫听不懂似的,又补充一句,“咱们房子可是在一楼,这玩意想假装把房间打包带走,医院楼塌的响动都忘了伪装。”


    小猫想了想,更觉得自己不聪明,还是揣着手。


    “不高兴了?”


    钟杨侧坐在床沿上,挠了挠它毛茸茸的耳背,


    “那下一个你帮我解决好不好?”


    猫咪倏地抬头,正对上人类笑弯成月牙的眼睛。


    他正指着……破了个洞的窗台。


    伴随巨怪的死亡,房间恢复了幻象前的原状,只有屋顶的裂缝和窗口的破洞呜呜灌着风,昭示曾经发生过的事件。


    而现在,那个洞口里……似乎钻进了又一位不速之客。


    “呜汪汪汪!”


    不知从哪来的捷克狼犬幼崽把头塞进洞里,湿漉漉的鼻子嗅了两下,像是确定了什么,扭头就往钟杨的方向呜呜嘤嘤地叫起来。


    “!!!”


    哪来的蠢狗!


    难过被哄的猫一下子有了责任感,觉得自己能够派上用场了!


    黑猫轻盈一跃便来到小狗面前,嫌弃地观摩了一番它四脚乱蹬的笨样。


    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家伙好像根本不在意猫的嫌弃,满心满眼盯着钟杨,一心想要从洞里钻进去,可惜肉乎乎的脖子被卡在半路,玻璃窗户又雾蒙蒙的湿滑无比,根本使不上劲。


    “啪!”


    黑猫一巴掌拍在狼犬幼崽的脑门上,把它从窗口推了出去。


    “呜——”


    晕乎乎的幼犬叽里咕噜地滚落到窗外的花丛里,被藤刺扎得嗷一声窜起来,瑟缩着扒拉在窗沿上,两个耳朵泄气般垂落着,满脸委屈看着屋里人。


    可惜,它的所有姿态都被耀武扬威的黑猫挡住了。


    猫认为自己的职责来了,便忠心耿耿地堵在窗口前,就是不让它露脸。


    “怎么这回不说提示音了?”


    就在窗内外双方剑拔弩张之时,始终保持着安全距离的玩家终于走入了战场。


    钟杨皱着眉观察了一番窗沿外的灰色小型哺/乳动物,在对方尾巴快要摇上天时,终于抱走了猫,打开窗户。


    “嗷呜——”


    摇着螺旋桨的灰色导/弹飞速撞进房内,试图扑进钟杨没有抱猫的那个臂弯里。


    然而现在的钟杨已经不是刚刚进入游戏时的他自己能够比拟的了,确认自己战力尚可后他使用起力量来得心应手,反手便捏住了幼犬的后颈皮,把它拎到桌上。


    “难道你不是游戏派来的BOSS?”


    钟杨顺手把猫也放到它身旁,果不其然这俩开始互挠,虽然猫占据了绝对的上风,但钟杨还是判断出它们俩应该扮演的是同一种身份。


    “原来这游戏后续任务的通关奖励……是你们俩啊。”


    【难怪只有第一个游戏通报了奖励沟通能力,后面的却什么也没有,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你感觉有些好笑。】


    钟杨无奈地撕开八只爪子缠在一起的小动物,把它俩立正摆好。


    “既然奖励都出来了,那今晚的任务……应该算过去了?”


    他思忖着,又觉得不太对,“护士的提示仅在于不能随便出门……做好万全准备能够出门么?”


    举目望去,一猫一狗,钟杨暗中握拳,确信神秘出现的力量没有消失。


    【现在就算做好万全准备了吧。】


    “对了,”他忽的对狗问道,“它能藏进影子里,你呢?我得了解每个队友的实力。”


    要考察实力了!


    灰扑扑的小狗猛地坐直,浑然忘却上一秒还在和猫进行的对决,连猫的最后爪子糊在脸上都没去理会。


    “呼——”


    空气涌动起来,室内无声卷起涡流,在小狗挣脱形体束缚,外表膨胀变得虚幻之后,钟杨终于燃起了一点兴趣。


    “你是狼?”


    他盯着外表燃烧着灰白火焰的巨大狼首道。


    火焰像岩浆从喷发的火山口淌下那般,在它的皮肤上一丛丛一簇簇明灭着,偶尔能见神秘而高远的古老图腾从火色的掩盖下露出。


    巨狼不像是会出现在这里的生命,它应该被供奉,高踞在天穹远远投下一瞥,尔后毁天灭地。


    “你看上去很强。”


    钟杨缓缓开口。


    巨狼却不敢有丝毫的骄矜,匍匐着垂下头颅,似乎想要钟杨摸摸它,并为人类送上最虔诚的信奉。


    “所以你到底会干什么?”


    钟杨并没有火烧自己的打算,只站在原地提问,并示意猫咪拖走巨狼身边所有可燃物。


    “……”


    硬抗了无数空间风暴,好不容易掉回低维原世界的疆神困惑地眨眨眼,有点不太明白主人发生了什么意外,怎么连自己的能力都看不出来了。


    它身上的火都进阶成命运侧的灰白主色了!眼睛里的熔岩也不滴滴答答地乱淌了!


    它现在是既能玩转空间又能执掌某一方空间命运的强大神明了!


    按照主人高深莫测的神明位阶等级划分,现在它是光荣的7……不对,还差点,6.5级!


    “让你自我介绍,摇什么尾巴?”


    钟杨莫名其妙,这个任务奖励看上去脑子不太好使啊,本以为变身后能力也强大起来了,怎么尾巴又开始螺旋桨工作了?


    还把小猫甩飞了。


    钟杨搂住喵喵告状的猫,发出最后通牒:


    “说不出来,你就先变回去,太占地方了还冒火,等会把床点着了咱们还得救火。”


    “……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被嫌弃的疆神有些委屈,期期艾艾地凑过来,在屋内巡视一圈,把最有可能被主人认为有用的异化白鱿残骸收进了空间里。


    “你是空间能力?”钟杨蹙紧的眉头终于有了舒缓的迹象。


    巨狼疯狂点头,并克制着轻轻摇尾巴期待表扬。


    下一秒它面前便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


    “挺好,那把这些都收起来吧。”


    疆神:“……”


    疆神低头看去:三个病历本,用空了的点滴瓶,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红色串珠一堆,散发着不详气息的红色水笔一支。


    疆神再一抬头,它的主人还在絮絮叨叨地清点房里所有能搬起来的东西,并塞到它面前。


    “力量回归就是好啊,刚进这病房显示红色警报不可拆卸的床头柜也能强行砸开了。”


    钟杨露出地图探索党捡到隐藏垃圾的愉悦笑容,将空无一物的床头柜拎起来倒了倒,发现什么都没有后遗憾地扔到一边。


    “没有?那这个应该能带,还挺好使。”


    他举起高脚凳,回头冲傻掉的巨狼扬扬下巴:


    “愣着干什么,过来收东西啊!”


    疆神目瞪口呆地看着钟杨一顿翻捡,恍惚间竟然觉得回到了万年之前……


    那段……钟杨还没有成神的游戏岁月中。


    那时候它还没有现在的空间权柄,只能把钟杨想带走的所有东西都背在身上,充当搬运劳力。


    但是……背上的负担虽然重,但疆神怎么可能拒绝呢?或者说,它怎么可能忘记在巨怪追猎的夜晚,穿越冰原和沙丘劫后余生时在人类眼中点亮的曙光呢?


    ……


    碍于游戏怪物们都不走寻常路,大咧咧杵在那的正门竟然无人理会。


    伴随着鱼怪的死亡,它敲门而黏上的腥气早已消失。


    此刻,之前在门外叹息的人再次从黑暗中浮现。


    是那位护士。


    她听着房内热火朝天的声响,静静地盯着白墙,仿佛能穿过遮挡,看到房内的景象。


    等动静渐渐平息了,护士才转身再度消失。


    而在她离去的方向,两只碎了一地仿佛被无法抵抗的巨力砸烂、爆裂出脓汁的恐怖巨脸正躺在黑暗的走道中缓慢消失。


    护士幽幽地通报着,她没有开启广播,像是说给自己听的:“病人的任务已完成,今夜是平安夜。”


    第266章 交锋伊始 阴影吞没了身着制服的女士,……


    阴影吞没了身着制服的女士, 但哒哒哒的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在黑暗中响了一路,从底层修养区的宽阔走廊绕行到楼梯,在第二层至第三层中间断裂的平台上消失了片刻。


    不知脚步主人如何做到的,总之她的上行应该十分顺利, 在顶层再次响起的脚步声佐证了这一点。


    与下方的黑暗不同, 最高层还保持着勉强能够视物的灯光亮度, 照亮了沿着楼道分布的带着古怪褐色黏着物的道道铁门。


    这里像是某种囚室。


    而每道铁门后似乎都掩藏着不同的秘密。


    护士的身影出现在昏暗的灯光下, 拉出斜长的影子, 当她掠过排头那一间, 门后呼啸的风沙声混入了她哒哒的脚步声里。


    紧接着第二间,又是兵戈相击的铿锵战鼓声,间或掺杂带着原始唱诵感的呐喊。


    尔后在第三间, 像史诗乐曲迎来了必然的低谷, 属于啮齿类动物的窃窃私语在门后窸窸窣窣地游走,钻过低矮的门底缝隙,在护士的影子掠过时悄然掺入。


    哒哒哒。


    她一直走,仅仅是穿过几扇门, 却像穿过无数个文明生长方向的可能性, 鞋跟和地面接触发出的钝响像极了观赏蝼蚁巢穴的建成与溃亡后恩赐的零星掌声,这掌声在故事终结时立即划下终止符号。


    “……”


    她站在灯光最亮的窄门前,像完成了远航。


    护士藏在迷雾后的眼睛瞥向布满锈蚀痕迹的门牌:


    【院长办公室】


    她偏回了目光, 越过栅栏式的脏污铁门, 凝聚在门后的某个位置上。


    和同楼层其他房间遮遮掩掩的封闭铁门不同,标注“院长办公室”的房间简直将囚笼的意味摆在了明面上。


    包括室内的布置也同样如此。


    暗沉的房间仅靠栅栏外投入的一点昏黄灯光照明, 依稀能看出房间很小,一把落了灰的破旧竖琴就占据了大多数能落脚的地方,绝大多数空间都被不知从哪长出来的黑色细丝占满, 可即便如此居然还有余裕挂了个精致的鸟笼子。


    除此之外,侧面隐隐约约能看见有一面墙塌了个洞,洞口依稀透着光亮,像是上方有贯通的出口。


    “铛铛。”


    她敲了两下金属栅栏。


    “需要帮忙吗?”护士对门内说道。


    她问话的对象——一个从刚洞里爬出来的高挑人形生物,正背对着门,试图把割下来的细丝摞到一边,给自己整出个下脚的地方。


    “帮忙?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热心的猎人解开笼子,下一步就是猎物感动到亲自做饭报答了吧?跳进锅里那种。”


    忙碌的人影抱怨般说道。


    好心没被接受,护士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环抱双手倚在门边:“那么请便,你加油。”


    房间里头的人继续挥舞他手里的刀,动作干脆利落,但那些细丝所携带的独特的韧性和活力对切割效率造成了相当大的影响。


    刀锋指向哪,哪里的丝线便四散逃窜,而不幸被切断的部分落在地上还会蠕动着试图爬上持刀人的脚踝,想要影响他的行为,在丧失活动能力前为同伴最后出一次力。


    “啧,你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怪恶心的,比伽玛天虫的智械军团还粘手。”


    持刀人甩了甩手腕,不过就这么两三秒的空档,本来被清理出的空间就被填满,丝线自认为抓住了敌手的懈怠期,疯狂试图反扑。


    “智械那些嗡嗡叫的小蜜蜂清洗一下小位面差不多,要是看见你个万物代言人堵在门口,它们还能抗住神威拦你,我都要夸一句‘虫群牛逼伽玛万岁’,”


    护士像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嘴角不住上扬,尔后话锋一转,


    “但这东西可不一样,它专门等着你。”


    “哦,等着拖住我,方便你来补刀?太厉害了命运女士,吃了伽玛然后被钟杨炸了,不过没关系,紧随其后还能再吃个我,四舍五入没有损失。”


    持刀人说道,他转过头,金色的眼睛里满是嘲讽。


    “话不能乱说,”护士坦然地迎接杜德罗伊的审视,“命运女士?谁敢冒领伟大存在的称谓,即使她陨落了。至于我,只是一名平平无奇的值班护士罢了。”


    杜德罗伊眯起眼睛,显然更认可自己的推断:“你提到伽玛的时候笑了对吧?”


    “对啊。”


    “你不是命运你笑什么?”


    “这都能揪着不放?”护士惊讶,“我当然是凑巧想起好笑的事。”


    “嗯?”


    “行吧,”,护士微微摇头,对杜德罗伊的刨根究底感到无奈,“我想起我弟年纪还小的时候,有个怪叫的野猫——也不知道哪个小世界流窜过来的物种,大得像头猞猁。那玩意大半夜爬到窗台上,差点把他给叼走。”


    “你也有弟弟?”杜德罗伊抓住信息反问,“还在这个莫名其妙的时间点回想起他?”


    “因为你现在和丝线作斗争的样子……我是说,很像和熊孩子大战三百回合的倒霉野猫,”护士微笑,指了指地面,“当时也这样掉了一地毛。”


    “是吗。”杜德罗伊冷笑,手腕一翻又是满地丝线落下,“幼年时期的普通人类能反杀异世界怪物,你弟如此天赋现如今早就登临神位了吧,不知是哪位七级神可否为我引荐一二?”


    “很遗憾他死了,”


    护士收回手指,唏嘘道,


    “重点是你让我想起的那只猫——不过它还是比你幸运一点点的,毕竟至少它叼走了我弟前一天才掏光一个月压岁钱从夹娃娃机里抓出来的小羊玩偶,太可怜了,甚至还因为请我代抓欠下三次无条件代做家务次数,却完全不知道那台机子正好积累到大保底。”


    杜德罗伊盯着她再次疯狂上扬的嘴角,越听越觉得这恶劣的性格似曾相识:


    “……你嬉皮笑脸的样子完全不像在回忆死去亲人,反而像是刚整了你弟一顿。”


    “想也整不了啊,”


    护士又一笑,这回她不那么高兴了,昏暗的长廊促使她听从诉说欲的驱使,和杜德罗伊多说了两句,


    “命运和时间都是单线推进的,你大概不知道,全知但无能是怎样痛苦的感受,像我们这种追随在命运之下的从属,就算知道命运长河里所有的节点,也只能看,不能碰,一切都将无可挽回地滑向终局。”


    “……我在说什么啊,你都学会话里下套了?”护士一顿,猛地捂住嘴,这回换她反过来眯眼观察杜德罗伊。


    “面对瓮中之鳖,多说两句还能让你吓成这样?”


    护士依然没收回怀疑的目光:


    “这可说不准,你这个眼睛在这,万一把万物招来了也不是不可能……”


    “嘶,坏了,”


    想起令人头皮发麻的存在,护士赶忙并起两指,抵在额边补充道,


    “我得亡羊补牢一下——伟大的万物女神!您是起源,您是终点,万物终将归于您的怀抱!我也一样!呃,您听我说,一切试图突破深空的谋划和违规行为都是命运女神的旨意,我自诞生之后不久便来到这片荒废世界碎片看管病院,自始至终都是我上司的错!赞美您!”


    听到如此浮夸的吹捧杜德罗伊不禁微愕,连屋内的黑色丝线似乎都被震撼到了,这些命运力量促生的神秘生物见门外的同事竟然随口向祂神祈祷,一时间都忘了再生,让杜德罗伊抓住机会压住了攻势。


    有形和无形的凝视都落在身上,护士干咳一声:“笑什么笑,没看过公司破产员工跑路改信啊?”


    “……现在见过了。”杜德罗伊复杂地看她一眼,将最后一缕丝线斩落,“抱歉。”


    “不至于不至于,毕竟我也不是什么狂信徒,提起离世上司没到要抱歉的程度。”


    护士满不在乎地耸了下肩。


    “不,我是觉得聊了这么久,突然要让你发现自己被耍了,还是很不好意思的。”


    “……嗯?”护士疑惑地发出一个音节,本来灵活自如的肩颈忽然僵硬,脑袋咔咔地转了两下,用茫然的目光迎接扑面二来的牢门碎片——


    原本光是应对室内活化命运丝弦都束手束脚的杜德罗伊,此刻却如入无人之境,那扇牢门,那些死去世界被抽出的命运缠成的锁链和栅栏,浸透着对归于沉寂的不甘与怨恨,本该诅咒所有触碰它的无知者,却在刀锋之下被彻底净化!


    碎片如倾盆大雨般炸裂在护士的身遭,在仰面倒地的瞬间,她艰难地扭动眼珠向下,看见本该跨过她走出房间的人站在原地没动。


    “……”


    ‘他为什么、不走?’


    下一秒,那个有着漆黑长发的身影像切开的几个分镜画面一样,从头部开始错位,仿佛黏贴在背景上的贴纸被人撕去了般,闪烁了几下便原地消失。


    后脑的钝痛这才弥漫开来,护士大睁的眼睛眨了眨,后知后觉道:


    “……原来早就跑出去了,这里只是个空间贴图?贴图也能对抗本体的神格丝弦?”


    “……来的到底是他自己还是万物?”


    坏了。


    护士猛地扯下面罩,双眼迅速后翻,让眼白占据整个眼眶,脖颈处的血管向上蠕动着,向头部输送了某种东西。


    下一刻她的发根处骤然生长出白色的丝线,它们蛇行着散布向整座大楼,横向纵向交错编织成网,当网的长度覆盖了病院,线开始增粗,生长出血肉一般的苍白肿块。


    原地早已看不出护士的模样,只有扭曲的命运丝线还在不断从肿块会呼吸的毛孔里钻出,变粗生长加速覆盖住整个病院,像一座会呼吸会蠕动的巨大网状巢穴。


    “滚出来!!”


    非人的嘶吼声猝然炸响。


    第267章 重逢 却已然忘却


    屋内, 一个蹲着的人影正在做奇怪的事。


    松开钳制狗嘴的双手,钟杨遗憾地摇头:“好吧,原来不是嘴里连着异次元空间啊……”


    在展现空间能力帮忙收纳道具后,被抓住检查嘴巴的疆神仍处于呆滞之中。


    为什么事态急转直下……刚才、刚才的美好回忆和氛围都被打破了!


    “看我干什么?走了。”


    钟杨的声音拉回了疆神游走的灵魂, 祂一抬头, 正看见氛围破坏者拉着门把手蓄势待发。


    疆神:“……”


    “嗯?”


    大型犬条件反射般起身跟上, 虽然没搞懂这又是什么计划, 反正祂跟着就好了!


    依靠更快的步伐挤走试图抢占前排的黑猫, 疆神率先抵达钟杨身边, 却被忽然停住的对方撞回了门里。


    “汪呜?”


    来不及为吃痛的鼻子哀悼,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门外扭曲的景象。


    钟杨的声音凉凉地从上方飘来。


    “好像在我们收拾行李的几分钟里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他饶有兴致地观望着,苍白肿胀的庞大肌体覆盖了整座医院, 像跳动的血管般有规律地震动着, 钟杨抽了抽鼻子,空气干净凉爽,可视觉成像却欺骗着大脑,这里有若隐若现的腥气。


    血管在愤怒地跳动, 它在没有理智地追逐着什么, 以致于没有发现疑似追逐对象的人影来到了它意想不到的门前。


    “这么巧,亲自开门迎接我?”


    来者灵巧地落地,似乎和钟杨见面让他十分惊喜, 笑眯眯打起了招呼。


    “如果你要认为是它们开的门, 我没有任何意见。”


    钟杨后退一步,让出身后的黑猫与狗, 四只水灵灵的眼睛茫然地看向不速之客。


    “好吧,我只是以为你会被任务绊住,或者被护士下点助眠的药之类的, 像通常那样,游戏里的NPC有各种法子把自己的私心融入任务里。”


    杜德罗伊笑了两声,毫不尴尬地找补道。


    配合着他低头进门的步伐,钟杨顺势拉上门,把还在咆哮的怪物瞒在外头。


    本以为要出门的疆神不解地拱了拱他,旋即毛茸茸的脑袋就得到了一阵抚摸。


    “稍等一会。”


    大型犬便不再发表意见,只当是计划的随机性。


    而当钟杨完成这一切回过身时,被引进来的高挑来客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我看见你哄祂了。”


    杜德罗伊一副看戏的姿态。


    “所以?”钟杨微笑反问。


    “没什么,就是画面特别眼熟,应该发生过无数次。以及会给我开门,会调侃我。所以……”


    杜德罗伊微眯双眼等待了片刻,发现停顿并不能诱导对方率先说出答案,便自行给推断续上结尾:


    “所以你现在状态良好?”


    “我看起来有病?”钟杨扬了扬衣袖,在发现衣服上的蓝白条纹后沉默一瞬,补充道,“至少护士已经批准我出院了。”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指……脑子里已经没有莫名其妙的想法,明明所有的危机都翻篇了,却还是让别人想帮忙都帮不上,突然之间就去找死。”


    杜德罗伊顿住了话题,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他靠着病床坐下,双手撑在床沿。


    “所以呢?你能告诉我答案吗?钟杨,这里没有别人,你需要隐瞒的新朋友都留在外面,我只带了这只狗来。”


    作为被提问的对象,钟杨没有立即给出答案,而是仔细搜寻了一番脑海,发现混沌的大脑并不能检索相关记忆,只得沉吟片刻,再把问题抛回去:


    “如果我说对呢?”


    “那就好。”


    这个答案似乎让这位疑似他老朋友的来客相当惊喜。


    他站起来,那双带着不明刀茧的手搭在钟杨肩头,认真地注视着他的黑色眼睛:


    “那就听我的。离开这里,不要再回头。”


    ——————————


    在向新认识的这位老朋友作出保证后的第三分钟,钟杨突然有点后悔。


    “你确定我们能直接突破天花板抵达三楼?”


    他忍不住捏紧了杜德罗伊挂在背后的刀鞘,没关系,突然被扛起来有点手忙脚乱是应该的。


    就在三分钟之前,刀鞘的主人告诉他唯一能强制脱离游戏的电梯在三楼院长办公室,只有电梯轿厢能够抵御强行脱离的时空乱流,而外面发狂的怪物就是在搜捕他这个知道捷径的违规玩家。


    至于怎么启动电梯这件事,杜德罗伊表示他完全计划好了,只要一找到钟杨这个突然乱跑的队友就能出发。


    他们唯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在苍白血管的眼皮子底下离开房间抵达三楼。


    钟杨试图提出自己的建议,比如不通过走廊和楼梯直接从墙体爬上去,但他的声音很快被队友的画风盖过去了。


    “太麻烦了,你上来。”


    杜德罗伊半蹲着向他示意。


    钟杨:“?”


    见他不动,杜德罗伊啧了一声,直接把人扛起。


    钟杨:“……”等会。


    虽然通过种种细节知道他们以前很熟,但这是不是有点太熟了。


    似乎对他的震惊和僵硬毫无所觉,杜德罗伊自顾自拔刀砍向天花板,两道银光闪过,坚不可摧的副本房间便多出一块整齐的缺口。


    “直接从这里上去,咱们得快点。”


    “……你能直接砸墙,刚才为什么还会被外面的怪物追着跑?”


    在杜德罗伊一跃而起的同时,钟杨实在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不把她的目光集中在外面,我还怎么捞你?”


    杜德罗伊把肩膀上的人放下来,随口回答后又从洞口跳了下去,徒留钟杨一人在三楼。


    不到一秒的间隙,一猫一狗也被扔了上来,四名物种各异的队友在三楼汇合,转场丝滑得仿佛平移了空间。


    “说实在的,我已经很努力运用想象力了,”钟杨检查着周遭环境,“但这里的所有东西应该都和电梯没什么关联性。”


    他们所处的屋子就像一间正常的办公室,任何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都安静地处于它们该出现的地方。


    杜德罗伊没有制止他的搜查,而是反手解开了发绳,黑色的长发瀑布似的倾泻下来。


    他从里面拔出一根明显不同的发丝,松开手,这黑色的细丝便蛇一般坠落至地,有目的性地游走起来。


    “看它,别看我。”


    放下高马尾使得杜德罗伊的身高不再那么有压迫性,长发修饰得面部线条柔和了些许。他现在的样子和背上那把东方古刀有别样的契合感。


    钟杨收回观察队友外貌的目光,停止一无所获的记忆搜寻工作。


    第268章 伟大的诞生 “你们的‘游戏’还没有结……


    他们一起抬头, 向电梯井的上方望去。


    黑洞洞的幽深窗口望不到边际。


    发丝最终消失的地方就在这里。


    “走吧。”


    杜德罗伊率先跃入那篇黑暗,他并没有坠向下方,而是渐渐浮起,仿佛被看不见的力量托举着向上。


    钟杨向前挪了一步, 这一步仿佛跨越了某种界限, 眼前的世界霎时颠倒过来。


    在他身后, 原本蔓延着苍白血肉的墙体化作虚幻的噪点, 实转换为空, 空反而凝聚为实, 电梯井的黑暗空间凝结为昏黄的方形高塔。


    当他目光触及,高塔通体亮起耀眼的光芒,化为通天的光柱。


    钟杨知道杜德罗伊就在塔的某一处等他, 对方并未出声催促, 然而近乎凝为实体的目光沉甸甸地聚焦在他身上。


    腿弯传来轻微的推搡感,钟杨偏头,看见幼小狼犬正用脑袋拱着自己。


    “呜。”进去吧,狼犬的眼中是期待的光。


    光柱适时打开一个椭圆形的纯白缺口, 这片缺口翻腾出卷曲的涟漪, 让人想起潮水与漩涡,如同期待着迎接一位即将抵达的客人,几近迫不及待地涌动起来。


    钟杨摸了摸狼犬, 它发出呜呜的低咽。


    我该走了吗?


    这就是一切的终结吗?


    钟杨不知道, 但口袋里的某种重量依然在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那是他收集到的线索,看似无关紧要的一些朱砂, 它们在病号服的口袋里安静地躺着,仿佛从未存在过。


    涟漪的光芒一阵又一阵荡过狼犬柔软的皮毛,每当这种光芒笼罩它全身时, 这只幼小的生命眼中便燃起虚幻的火焰,似乎有强大的力量正隐隐躁动,可涟漪散去后,火焰又同时消散无踪。


    它身后有很多秘密。


    那名让他感到无比熟悉的陌生人也是。


    他们没有恶意,甚至可以说无比在意自己。


    但是——


    钟杨深吸一口气,忽然捞起身后的黑猫,将它与狼犬同时塞进光幕。


    “稍等,我还有游戏没有通关。”


    ————————


    永恒的静谧中,夜空与大地如同融化的油蜡般流淌下来。


    这片虚无中,只剩下苍白的血肉一阵一阵起伏着,还带有一些活物的迹象。


    此时,血肉深处蓦地钻出一个人。


    钟杨从彻底血肉化的病院中手脚并用地爬出来,抱怨般说道:“护士同志,我能申请换一套病服吗?你这墙壁也太不卫生了吧,都让我蹭上血了!”


    【你爬到了主动脉出口,认为这里很宽敞,是个坐下的好地方。】


    “喂喂,现在还有必要实时播报我的心理活动吗?玩家太没人权了吧。”


    钟杨嘴上说个不停,实际行动倒是很老实地照办了,他掏出病房里薅来的枕巾,小心翼翼垫在地上,这才心满意足地坐下。


    与此同时,这座山峦一般野蛮生长的血肉不断整合着自身,最终以一颗心脏的姿态固定下来。


    丝丝缕缕的血肉从动脉内伸出,黏合成人类的姿态,渐渐具象化出护士女士的外观。


    她站在钟杨右后方一步远的位置,淡淡地说道:“我原以为你会听从杜德罗伊的逃离建议。”


    “然后被你横插一脚,把那个当替身用的猫扔到出口顶替我,等愤怒的杜德罗伊杀回来再战至大道都磨灭了,再把想说的话当遗书写给我?”


    “你设想过这个发展可能性。”护士笃定地说道。


    钟杨伸了个懒腰:“对啊,但你不觉得莫名其妙吗?你非常想说某些话给我听,又不愿意直面我,兜兜转转把我脑子都搞坏了。”


    钟杨揉了下额头,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内容可控、时间可控、甚至随时能治好,这种奇葩的间歇性失忆症只有你能办到吧?别掩饰了,看你那心虚的样。”


    他扭过半个身子,见护士果然戴着罩住大半张脸的口罩,还双眼直视前方,看似淡然实则心里不知道在想多少补救方法的样子成功让钟杨笑出了声。


    “哈——”钟杨撇过头,揶揄道,“你都把我的心里活动伪装成游戏播报公放出来了,怎么被我反过来猜中两句就心虚了?”


    “你早就发现那不是系统提示?”


    “嗯。直觉。”


    钟杨顿了顿,又补充说,


    “也不能说是直觉……更像是后天培养的本能,就好像我经历过无数的游戏类型,在里面度过了无数时间,当任何细节出现,我不用思考,就已经本能地执行起正确解密步骤。”


    肩上莫名飘过一阵凉飕飕的微风,钟杨猜是护士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后背。


    “回答正确。”护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随机情景任务通过,奖励置换一身病服。”


    伴随着她话音的落下,眨眼间钟杨染上些许污渍的蓝白条纹病服便焕然一新。


    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那里的坠感消失了。


    “不用找了。”


    护士上前一步,摊开手掌,不翼而飞的鲜红的朱砂正堆积在她手上,随着手掌主人轻轻合拢苍白的手指,它们顷刻间融化成鲜血般的液体从指缝流下。


    朱砂虽小,但转化成的血流却似乎无穷无尽,它们渗透血肉,染红了庞大的苍白心脏。


    “噗通。”


    在心脏又一次搏动时,钟杨敏锐地捕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血管中开始涌动起哗啦哗啦的血流声。


    这血液奔涌着,向上又向下,血管开始生长,像树在生根发芽,纤细的新生血管很快长成,并再次延伸出新的枝丫。


    “……”钟杨没有起身,怔怔地注视着这伟大的诞生。


    他所坐的位置早已不是心脏延伸出的主动脉起点,在血肉生长的同时,护士脚下的血肉中伸出一颗幼芽,它扎根于心脏迅速成长为参天大树,将钟杨与神秘的护士女士一同托起。


    ——现在,他坐在横插于伟大存在心口的神树枝丫上。


    向上不见天空,唯见血管链接着一颗颗灿若星辰的球形光点,宝石一般点缀着血肉之网。


    向下不见大地,只见凋零的光点沉浮于幽深的极远处,它们失去了耀眼的光芒,堆积着簇拥在血肉之网的脚下。


    钟杨下意识抓紧了支撑自己的树干,那颗心脏恰好在此时跳动了一下,树冠刷啦啦摇晃了一阵。


    许多璀璨的光点在这一瞬黯淡下来,坠落到遥远的地海中,可也有许多看似沉寂的光点被血管吸收,顺着它上升。


    钟杨注意到其中的一颗,它原本是深蓝色的圆点,在向上的过程中不断变浅,当它经过心脏时,这搏动似乎给了它重获新生的力量,它爆发出猛烈的金色光芒,飞上血肉网络的顶端,成为最璀璨的星辰之一。


    “这是……”钟杨哑然道,“什么?”


    以他们所坐的位置为轴,血肉之网上下彼此对称,延伸出来的形状就像倒影在水面的参天巨树。


    钟杨自言自语地说着:“两棵树?”


    护士解答了他的疑惑:“你说过的世界树。树之外的一切便是深空。”


    “而树与深空所组成的一切,就是万物。”


    钟杨一怔,他失去的记忆恰好在此刻被解开,护士甚至贴心地让他直接回忆起和厄洛诺科普封神之路的场景。


    “疆神在你还没有深入深空时就顶替了你的位置,所以这里的真实面貌你并不知道。”


    护士悠悠地感慨了一句:“但你仍然用自己的话描述出了她的样子,或许这就是命运吧。”


    然而她话音刚落,身后传来突兀的反驳声:


    “不。”


    谁在说话?


    钟杨悚然一惊,猛地转过头,正对上虚空中一对空洞的眼窝。


    “命运仍然是你。”那对环形山一样的眼窝的主人说道,“他是先驱者文明的带领者。”


    “你们的‘游戏’还没有结束。”


    第269章 永恒的终结 【伽玛天虫】即将复活。……


    浩渺的苍白中, 永恒的静谧中,那对悬浮的空荡荡的眼窝静静地对着树上的两人。


    本该嵌着眼珠的地方凹陷下去,像两座黑洞洞的死火山口,隐约能窥探曾经活跃的痕迹。


    万物。


    没有任何一丝犹豫, 钟杨心底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这个名字。


    “是我。”


    像是为了肯定他的心声一般, 眼窝主人应答道。


    她听见了……钟杨瞳孔微微放大, 随即释然。


    也对, 既然是万物……她是一切, 所以她知道一切,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是一切的一切,但那只是曾经。”


    “当你开始谋划带领整个格利泽星系飞升时,我的生命就进入了倒计时。


    命运很聪明, 她留下的修真体系巧妙地绕开了封神之路, 让整个蓝星的普通人类灵魂增强成为可能,而你接力得很默契,不仅带走了修真体系甚至将她的师门后裔也一并带回了蓝星,有他们构建的阵法加持, 即便是星系中未曾修真的新加入种族也能共享一部分蓝星人类主文明的灵魂强度。”


    她越说, 钟杨的脸色越差,当听到下面那段话时,终于彻底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


    “——即使数万年未曾相认, 仍然保有姐弟间的脆弱联系,人类与人类间美妙的命运连结在血脉中传播, 我应该更早一点同意命运的方案,选择人类文明,放弃伽码天虫。”


    寂静, 良久的寂静。


    虚空中的空洞双眼吐露完了自己想说的,便陷入了沉寂,而护士打扮的女人哑然失声,在钟杨扭头看她时,仿佛怕被质问一般扭过了头。


    但钟杨看着她,嘴角抽动了两下,终究是没有出声。


    反而是高悬的双眼适时打破了沉默,轻声笑道:“你还不敢扯下滑稽的伪装吗?他早就认出你了。”


    护士没有回应,但垂在身侧的右手捏紧了衣角。


    钟杨眼尖地注意到这一点。


    “【命运】妄图打破三女神的平衡,吞噬同僚【伽码天虫】,揠苗助长将【逻辑怪物】喂成新的七级并吞噬,破灭与新生、理性与扭曲、以及你自身的命运与神秘,三位合一,以此追平【万物】的位格,达成取代万物的可能,这就是你给我报备的方案。”


    “‘具备可操作性的剧本才能引人入胜’,这是你给我的保证。”


    “你不记得了吗?”


    护士打扮的女人眸光闪烁,她当然记得。


    “‘迫于蓝星可能灭亡的压力,【逻辑怪物】会想尽一切办法对抗【命运】——也就是我,他对高维观众了解颇深,深知那个更高维度的世界与蓝星极具相似性,在【万物】沉睡无人压制【命运】的前提下,借助高维注视的力量以星系为整体升维是最好的逃脱方式。’”


    虚空中的双眼替她轻声复述了回忆的内容。


    “在那之后,路归路桥归桥,脱离的星系永不回归,【万物】有了缺陷,彻底摆脱万物归一的危机,作为交换,从沉眠中挣脱的我会释放你的神性,你可以追逐留在蓝星核心的人性神格,升维到更高更远的存在之间。”


    “……”护士无话可说,只能沉默以对。


    尽管伪装还没有脱去,在场也仅仅只有三人,她捏在衣摆的右手指尖却用力得发白。


    果然,万物的喝问终于像闪电预告后的雷声那样到来:“但你现在——在做什么?”


    “【逻辑怪物】应该到高维去,维系脆弱的飞升,你留下祂,是想要做什么?”


    “你过早地暴露了身份,计划执行得并不完美,甚至给伽码留下了复活的后门?”


    命运默然,万物的声音使得深空震颤起来,他们脚下扎在世界树心脏处的枝条不住地摇摆,那身护士的伪装也随即灰飞烟灭,露出内里灰暗的衣裙。


    “那个,让我说一句?”沉默许久的钟杨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他巧妙地绕开铺了一树的灰色裙摆,稳稳当当地挡在命运身前。


    “您不说话我就当您同意了啊?”钟杨两臂上伸,夸张地行了个礼,“从杜德罗伊他老家那儿学的,高地精灵是您的直属吧?遇事不决先互相膜拜,应该没用错。”


    “首先呢,我,其实并没有认出命运女士的身份,”他托着下巴深沉道,“所以才会痛失队友传奇同人王伽码太太,对吧?”


    钟杨浮夸地演说着。


    命运:“……”


    “其次,我被命运吓得要死,感觉下一秒就要被啃了,分神都躲进蓝星地底求老姐再带我一次,就那个什么,什么赛博朋克还是《雨夜城》来着?反正那副本啥任务都没跟着做,要不是命运女士多开代打,搞了群小号把进度推完了,我就凉了!”


    命运:“??”


    趁万物还未作出反应,钟杨扭头和表演接头似的压低声音对她说道:


    “虽然我知道你写剧本喜欢给谜面留个漏洞,但人加机械等于人机也太明显了吧?还搞个奇美拉的代号故弄玄虚,代打都知道换个不相干的名字。说实话那群队友跟人机一样我连签契约捞走打白工的想法都没有。”


    命运:“……”总觉得最后一句才是他的重点。


    “所以说她都那么努力了,伽码还能留下复活后手纯粹是因为棋逢对手而已!谁能想到她竟如此老谋深算,提前那么久就把叶嘉道扔进了蓝星!”


    命运:“……?”他是怎么擅自判断叶嘉道就是复活后手的?


    “确实,这点是我偏颇了。”万物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命运:“……”坏了,忘记钟杨脱离这个维度后,【万物】的组成部分里已经没有逻辑了……


    “还有最后一点,”钟杨伸出食指点了点没心,叹气叹气又叹气,“关于我一个不小心滞留此世这件事,其实不妨碍星系飞升的。”


    命运疑惑地看着他,下一刻震惊地冲来,搂住了忽然软倒在地的钟杨。


    “……我把神格落在本体上了,然后又一不小心把本体落在……海王星了。”


    他浑身震颤,无意识间双臂已不自觉地护住头部,十指缩紧甚至嵌入了头皮,可即便如此钟杨还是露出了笑容,像往常一样扭曲却无比喜悦的笑容,


    “只要镜行还在……他就能复制出完全的我。”


    命运灰暗纤长的手指拨开怀中人额前散乱的头发,拉住他不停伤害自己的手,低低地说道:“……是在星盗团那一次复制的,对吗?”


    “废……对啊,不然我带他进游戏干什么,干啥啥不行连自己能力上限都搞不清楚……幸好趁带着妹妹跑路那次试过了……”


    钟杨的身躯本能地蜷缩着,想要保护几近被碾碎的灵魂,可在万物的重压之下,他的挣扎只会像永远生活在地下的鱼类第一次突破水面,徒劳地弹动尾巴敲击甲板试图逃离却只撞得鲜血淋漓。


    “……所以你没打算走。”


    “……所以我没打算回去啊。”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


    蓝星,中央高塔。


    “呜呜……”无功而返的疆神自闭地蜷缩在墙角啃自己尾巴,升维和同维度的传送不同,祂可是结结实实挨了维度风暴不少大耳瓜子。


    罕见地披散着黑色长发的高地精灵默不作声地抱着胳膊,倚靠在窗沿上。


    聚集于此的一群人正和传送阵中走出的黑猫面面相觑。


    包括但不限于冷着脸的白发蓝瞳神明、戴着蝴蝶耳钉满目担忧的人类青年、皱着眉头抱着猫的哥特裙装少女、仙风道骨神似修仙小学中学大学校长及教导主任的一伙人。


    还有一个古怪的趴在窗户镜面往外伸头的白发灰皮肤怪人。


    还有房间内垂下来的不明藤蔓。


    还有门外屏息偷听的一大群行为诡异服装统一的高塔工作人员。


    还有……


    “你就带了这个回来?”


    终于,厄洛诺忍无可忍地率先打破沉默,指着黑猫质问杜德罗伊。


    “他不愿意。”


    杜德罗伊叹气。


    这一句话又让气氛凝固住了。


    叶嘉道垂下眼,他摸了摸耳朵上的蝴蝶耳钉,那只传送阵里走出的黑猫背上有一个和耳钉形状完全一致的银色烙印。


    不知为何当他看见那只银色蝴蝶时,冥冥中好像触动了些什么,像是有人在回家路上的站台放了一段音乐,让他悲伤却不告诉他为什么。


    “不是吧?!他赖在那不走了?那我岂不是得永远替他打白工?!”


    镜行抓狂,试图把杜德罗伊拖进窗户玻璃倒映的镜中世界里质问。


    杜德罗伊轻轻一拨便让镜行扑了个空,精灵抖了抖尖耳朵,没好气道:“作为人性与神性的两面,怎么看都该是你最了解他的计划吧?”


    “我、我哪知道他什么时候把自己的能力复制给我了!”


    镜行又气又急,


    “又要处理所有高维观众的信息,又要提纯高维链接,还要清点咱们星系每个人——每个生物——不对,非生物也得算进去——总之就是所有东西我都得改高维世界的融入格式!我要是知道计划我早就不干了!”


    “所以说你不行啊,”杜德罗伊移开眼睛,咧嘴嗤笑道,“钟杨扮演主神那会无数小世界同时开直播也没见他像你这么忙。”


    “你——算了我没空跟你讲话!”


    镜行气急败坏地回到镜中世界打白工了。


    “所以,我们帮不上老师吗?”最安静的那个哥特裙装少女终于抬起了头,湿漉漉的猩红双眼溢满悲伤。


    “他又不是遇到困难,需要别人帮忙,他就是心结。”杜德罗伊戳了戳胸口,瞥了眼窝在少女怀中的警惕小猫,“你能维护好冥王星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冥王星化身和她抱着的同样名为“杜德罗伊”的小猫点了点头。


    “可是始终把师叔祖留在那也不是办法……”


    一身短打的凌云蹙眉道。


    在蓝星创立发展修仙教育体系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师兄妹几个整理了九霄剑宗的师门谱系,如果那位喜欢带琵琶不喜欢佩剑的九霄剑尊真是钟杨先生的胞姐的话,那他们应该尊称他为师叔祖。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这句话是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这时,高塔轻柔的女性提示音响起——


    【最后的游戏已发布。


    任务名称:回家


    任务目标:拯救失散于异维度世界的玩家“钟杨”。】


    余音散去,中控室主脑的光幕中伸出一只女人的手,她提起蹲在传送阵中央的黑猫,轻轻抚摸着那个蝴蝶烙印,从光中走出。


    “你是——”


    众人无不愕然失声。


    疆神愤怒地冲上去试图拦住她,却扑了个空。


    灰裙女人毫无阻碍地穿过疆神,像幽灵一般游荡在每个人眼前。


    “才刚刚升维,命运就急不可待追来想要套紧我们脖子上的绞索了?”


    杜德罗伊歪歪头,出声吸引莫名出现的诡异女人注意力,同时站直身体,悄无声息地召出了长刀。


    “然而这次,我的绞索却是为了拉住坠落悬崖的失意之人。”


    命运轻轻抚摸着猫咪的头顶,顺着皮毛的方向滑向双耳,脊背,而后猛地化指为掌,刺向那个银色的蝴蝶烙印,而那烙印在危机下竟像蝴蝶振翅般支起,扑闪着从黑猫的背部飞了起来!


    飞舞的蝴蝶熠熠生辉,每一抹流光都变幻莫测,无穷无尽的庞杂信息从它的舞动中逸散出来,令人目眩神迷。


    她环视着众人或错愕或深思的神态,面无表情道:


    “伽码天虫所主宰的宇宙曾有一个特殊文明,依靠火蛾燃烧传承智慧,在赛博朋克的副本大地图里我记得这个彩蛋有被触发过,你们没见过,那就是钟杨触发的了。”


    “一只飞蛾——或者说一只蝴蝶,很渺小,但这就是伽码为所有沉睡的自我留下的记忆烙印。”


    命运闪身出现在叶嘉道身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下了他的耳钉。


    金属的外壳内里流淌着紫色的微光。


    “记忆。”


    她看向蝴蝶。


    “机械。”


    命运叩开耳钉的金属外壳。


    “以及人类。”


    那抹紫色从耳钉流淌进她的掌心,像鲜活的血肉一般轻柔地睡在命运暂时的托举上。


    “合作吗?我也要去救人。这就是我的诚意——一个绝对好用、能够抵抗大范围维度风暴的工具神。”她向众人摊开灰色的掌心。


    ——在那里,紫色的沉睡血肉正生长着,绝对的征伐者、后人类文明的造物、宇宙之外、虫群之上的【伽玛天虫】即将复活。


    第270章 漫长的告别 一片昏沉之间,有人抚摸他……


    一片昏沉之间, 有人抚摸他的脸颊,有人打开灯从上而下俯视他,有人在他身边急促地争论,最后他听见咕噜噜的车轮声碾过长廊。


    有人推他进手术室。


    “……分裂后的个体是独立的, 他们再也不会融合, 也不等于过去的那个人……”


    “他们有各自的名字, 各自的命运, 他们是与从前不相干的新生命。”


    “……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是谁在问话?


    钟杨浑噩间分辨不清, 但这些问题好像不是冲他来的, 因为有一个非常熟悉、让他安心的声音替他回答了。


    “……我知道。所以开始吧。”


    那个声音的主人是一道模糊的身影,在钟杨朦胧记忆里它始终陪伴在自己身边,从未离开。


    但现在事态好像要发生一些变化了。


    声音的主人回答了问题之后, 它就离开了, 决绝地消失,再也没有回头。


    与它一同离开的是勉强能照亮视野的光芒,钟杨的记忆陷入黑暗,在无边地狱中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像火焰灼烧了他。


    然后他醒来。


    时间并没有按照往常那样前进, 而是倒退着走。


    他像栖居在身体里的陌生灵魂, 安静地旁观着“他”与“姐姐”的日常。


    那个声音的主人……就是陪伴“他”的“姐姐”。


    病重者入院治疗的程序用倒放的手法翻转过来,所以钟杨看见的是他被从手术室退回来,然后一点点回到过去健康的模样, “姐姐”脸上的表情从担忧慢慢变回平静, 再往前甚至还有笑容。


    在入院的那一天被倒放结束后,钟杨看见他们肩并着肩, 一起走出了医院。


    “姐姐”启动了车辆,从车库离开。


    倒退的车流裹挟着姐弟二人,他们就快回到家了, 车窗外的场景越来越熟悉,钟杨安静地蜷缩在喋喋不休的身体里,听着“他”和“姐姐”说话。


    “天天下副本,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这次的通关方法是编剧脑子被门夹了才写出来的吧,还要真进一趟手术室才能找到出口,绝了。”


    “他”单手托在腮下,小声地抱怨。


    “这些话在安全屋和车里可以说,但进入医院后记得不要暴露。”


    “姐姐”带着笑意的余光轻轻地瞥了过来,


    “你保持以前赖床睡着的样子就可以了,绝对不会被发现。”


    “都说了是以前……”


    被提及过往趣事的“他”有点别扭地按了按眼睛,深吸一口气,良久才轻飘飘地叹息一声,


    “要是真能回去赖床就好了……”


    开车的女人安慰道:“快了。”


    “这个日常副本在游戏活动周期的最后一章,等结束后我们就能有一段安逸的日子。”


    被安慰的人幅度很小地扭过头,没有回话,而是望向了窗外熙熙攘攘的街头。


    如织的车流越来越稀疏,人行道上的身影越来越稀少,终于,他们都像被撤去的背景板那样消失不见,而林立的高楼如尘沙般坍塌,四处一无所有。


    在路程的终点,他们倒退到起点。


    一片白茫茫中,二人穿梭无尽的时空,回到了最初之地,回到那一片满目疮痍的星球上。


    他们各自眼前的游戏面板都显示着相同的文字信息。


    钟杨透过附身的眼睛,觉得这段信息很熟悉。


    【游戏目录抽取完毕。世界观生成结束。请玩家自行探索“漫长的告别”,并通关游戏。】


    被附身的“他”也在一个字一个字地阅读信息,当他将内容都烙印进脑海中时,站在“他”身边的“姐姐”恰好也抬头对他说:


    “走吧。”


    “他”追上了姐姐的脚步,他们是天然的搭档,配合默契,彼此间毫无隔阂,所以“他”没有看到“姐姐”的游戏面板不止一层。


    可借用了眼睛的钟杨却明明白白地看见,底层页面如倾倒了满天繁星的夜空,无数格游戏世界的实时镜头被集中在狭窄的屏幕间,被页面前这一人所操控。


    “姐姐”的手指定格在抽取键上方,似乎是犹豫了许久,最终做出了决定。


    ——她选择了那一个诡异的空白房间,并取名为【漫长的告别】。


    像卸下了所有重担那般,“她”微笑着回望“钟杨”,携手步入了这场告别。


    回忆如被引爆的玻璃空间般碎裂为无数的光点,炫目却割得人鲜血淋漓。


    “我感觉很累,我不敢面对。即便过去一万年,我也无法忘怀。”


    钟杨睁开眼,朦朦胧胧的视野中他看见拥抱着自己的姐姐。


    “帮助万物打破永恒的内部循环,即便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这是我的选择,这是我作出的最后悔的决定,我以为我不会后悔。”


    钟祁在阔别万年后再次拥抱着将死未死的血脉相连之人,


    “命运编织了你的诞生,将能与上层世界沟通的权柄作为突破点递交给万物,所以逻辑怪物应运而生。”


    “但意外发生了,你不只是你,为了平衡力量还有另一层相伴的镜中权柄与你相随,你们曾是杂糅的灵魂,你与——镜行,曾经是一个灵魂。”


    “所以我预备了那场浩劫的降临。地球将在你被杀死,剥离为本该分开的两个灵魂时,第七千万次毁灭。”


    “你一出生,便是为了死去。”


    “你的家你的爱你的一切将会随着死去的地球被彻底困锁,你再也见不到我,因为死去的我也是束缚你前进道路的人质,你会按照我编织的命运生长,然后反抗,最终攀着高位世界垂下的绳索,升维到我看不到的地方。”


    “可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啊……我真的无法面对。”


    钟祁几乎分不清她是谁,命运女神还是普通人类,她认为情感都是面对困境软弱无力的反馈,可当神灵遇见困境,她现在的反应又是什么?


    “那场游戏是为了分割逻辑怪物与镜中人的骗局,我隐瞒了很多,当时做完决定觉得无比轻松,觉得被人类情感绑架的无聊生活终于要结束了,所以分割还没结束,你还没出来我便离开了。”


    “……可当我终于忍不住偷偷回头看一眼时,才发现我期待回来的人在我作出的决定下死去了。回来的你和他完全一致甚至命运都一模一样,或者说他不该诞生,本该从一开始就只有你,可我为什么却觉得你们完全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命运女神的神格随蓝星而去,留在低维世界深空的那团被情感浸透的污秽余烬仍困在原地,她被过往裹挟,语无伦次地发泄着自己的痛苦:


    “他是人类,他永远会回家等我,我是有家人有归处的人,我永远不会死在外面,我就是死也要死在地球上,抓住他说给老娘能活多久活多久,敢随便乱死就等着被我追到阴曹地府削成羊肉串。”


    “可我我没想过啊……他死在我面前。”


    “我亲手扼杀了他曾经存在的一切。”


    “他碎掉了,留下来的是我认不清分不出的东西,两个蠕动的灵魂碎片慢吞吞地长好,一个是你,一个是他。”


    “一个是逻辑怪物,一个是镜中人。”


    “可钟杨呢?我弟弟去哪了?我从小养到大的小羊崽子。”


    “他死了。”


    “而你,是逻辑怪物。”


    “你走吧,我看见你的脸就伤心。”【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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