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结局不言而喻, 王允身死,不愿归服乱军的朝臣被屠戮,一夜之间, 长安城血流漂杵, 不闻鸡犬之声。
得到这个消息时,往外逃亡的朝臣刚刚抵达弘农郡,纷纷觉得后怕。要是他们动作再慢一些,就会步王允的后尘,即便不死,落到李傕、郭汜那种人手里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大约是死里逃生带来的感官冲击,再看陈国这支护送他们的军队,想到这支军队曾多次击退追兵,战斗力惊人,甚至能在西凉军围剿下成功护送他们离开,众朝臣心中各有感触,开始有意无意地对陈国的实力进行评估。
刘艾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状若无心地提起陈国的种种传言,将陈国境内的一些革新透露给众人。
说起刘艾,他曾是董卓任命的相国长史,也是和王允一起密谋诛杀董卓的功臣之一。没人知道, 刘艾其实是三面“间谍”,他真正倾向的是同为皇室的陈王, 为董卓和王允效命不过是权宜之计。
他曾借着相国长史这个身份在董卓耳边敲边鼓,将江夏李通推上颍川太守之位,还暗中向陈国透露许多重要的信息,这次说服群臣东逃,他也在其中出了一份很大的力。
其他人不清楚刘艾和陈国的关系,只有提前被招揽的荀攸略猜到几分。
他冷眼观察着诸位朝臣的反应,尽管大部分人都矫饰神情,难以看出真实想法,但以荀攸的敏锐,足以察觉到大多数人心中的不以为意。
在他们看来,陈国不过占据了一郡,又在豫州腹地,就算有一支厉害的军队,也难以守住封国,更别提开疆扩土了。
最适合避难的地方,还是多山险的荆州、益州,再不济,遥远的江东、辽东也行。像豫州、兖州这种位于中原腹地,平坦开阔的地方,也就在太平盛世占一占优势,利于发展。一进入乱世,这两个州就是送命的地界,四周全是威胁,注定要成为战火聚集之地。陈国再强,还能强得过四面八方数不尽的敌人?
出于这样的思量,就算刘艾将陈国夸出一朵花来,众臣们也只是礼貌地笑笑,心中并不当回事。
就算再感念陈国的帮助,他们也不会因为这份情而登上一艘迟早会翻在巨浪中的小船。
除了少部分持保留意见,想要先去陈国看一看再做决定,大部分朝臣皆打定了主意,不管入蜀还是渡江,他们都绝不留在陈国。
刘艾不是蠢人,很快就意识到众臣谦冲神态下的客套,便歇了心思,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也能理解这些人的顾虑。不说别的,就说与豫州处境相似的兖州,被黑山军、青州黄巾大肆骚扰,几乎独木难支。
许多州内郡望往江东逃亡,自古以来,在乱世中离开兖、豫二地的流亡人士数不胜数。就算是刘艾本人,若非他对陈国,对陈王父子足够了解,他也是不愿留在的豫州的。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等他们真正看到陈国,一切顾虑、质疑,自有定数。
不久,这支浩浩汤汤的队伍进入豫州地界,来到颍川郡。
颍川郡位于豫州的最西部,与司隶接壤,往北走两日的行程就能抵达雒阳。
这段时间,李傕、郭汜等董卓残部时常来颍川劫掠,虽然被新任颍川太守李通击退,没有造成史书上“郡民几乎被杀光”的恶劣后果,但也实打实地受了点损失,到处都是断井颓垣,呈现出几分颓靡、荒芜之感。
这样的局面,愈加刺激了部分朝臣的内心。
“豫州果然不安全”,这样的念头在部分朝臣心中生根发芽,不少人在谢过陈国部曲的护送后,当即提出辞意,不愿继续往东,决定带着家人南下,往荆州、益州避难。
哪怕陈国愿意为他们提供庇护之所,这些人也不愿意去了。
这些提出辞意的多半是九卿之下,俸禄不到千石的属官,陈国这次带队护送的将军也不勉强,让他们自行离开。
被刘昀列为重点拉拢对象的那些大臣一个都没走,不说对陈国颇有几分了解的黄琬,其他能做到府官之位的哪个不是人精,甭管心里是什么心思,面上的功夫都会做全。
更何况,朝廷上汹涌的风波远比战争遗址吓人,他们连董卓动不动血溅三尺,烹杀朝臣都能挺过,还会怕这劫掠后的荒芜之惊?
八天后,众位府官抵达陈国。
早在车马横穿颍川的时候,他们就察觉到了些许端倪。当车队进入陈国,这份异样感达到了顶峰。
此时已入冬季,田间并没有什么农作物,看上去有些萧条。
陈国的田庄与别处不同,他们在田地里搭了一些密闭的小型竹蓬,不知是何作用。
这些只能算是令人不解的怪异之处,并不能算是令人震惊的异常。
真正让朝臣们心神动摇的,是民众们的状态。
他们早就见惯了长安平民面黄肌瘦、畏畏缩缩的模样,乍一见到面色红润,各个脸带笑意的农人,众臣不由神情恍惚。
他们无法精准地形容心中的异样,如果接触过后世的互联网文化,他们的第一想法估计是“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村通网,一开门天都变了,麻麻我是不是来到了火星”,“当我打出问号不是我有问题,而是我觉得你们有问题”。
别处民众都饱受战乱,颠沛流离,苦不堪言,饿得皮包骨头,怎么一到了陈国,忽然换了个画风?
荀攸坐在第三排的车架内,透过辎车的帷幕,望着田园中的景象,一语不发。
其他马车也格外安静,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望着来来往往的农人,没有一人出声。
若只单看面色、神态,不看衣着,这些农人的状态,甚至比他们这些朝臣更好。
——这该不会是陈国为了招揽他们,特意做的戏吧?
某个瞬间,这样的想法出现在其中几个朝臣的脑中,很快被他们否决。
如果是做戏,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不用多久就会被拆穿,陈国没必要多此一举,扯下这种无用的慌。
所以……这些都是真的?
看着来来往往,在冬日甚为悠闲的农人,众臣的心中还是有一种不真实感。
这时,身为三公之一的黄琬开了口。
“我在豫州的那几年……陈国的民众安居乐业,鲜少有战祸。”
潜台词是:你们看到的都是真的,陈国的民众确实过得挺好。
可实际上,黄琬心中的惊讶其实并不比其他人少。
他三年前离开豫州,前往朝廷做官,当时陈国的黎民虽然过得殷实,但也没有这么夸张。
这才短短三年不见,陈国民众的外表和精神状态竟然以一种令人咋舌的速度飞快提升,这让曾经统领过豫州的黄琬都差点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其他朝臣不知道黄琬的心理活动,听到他淡定的发言,还以为黄琬早就习惯了这副场面,一个个都十分惊异。
他们这才想起黄琬曾是豫州牧,对陈国颇有了解。既然黄琬都对此盖棺确认,那么陈国农人这副饱食安定的模样,基本就是真的。
有了这个认知,众人再看陈国,那些与众不同的细节就显得意外高深起来。
首先是防护屏障与水利设备,这两种建筑最大,最显眼。
他们见过毕岚所创的翻车,但河边的汲水工具,显然比翻车更加便利。那水车竟然不需要人力,一直旋转,源源不断地汲水,通过切开的竹管送往各处。
再看原先被他们当成捕兽陷阱的矮小竹篷,那篷里竟然隐隐透出绿森*晚*整*理意,竟是在种植菜苗。
宫中虽有焚火养苗之法,专供帝王、贵胄菜蔬,但那法子极为奢侈,远没有眼前的竹篷方便。
还有那坞堡前的了台……
马车轱辘向前,群臣带着繁乱的想法,进入陈国最西部的赭丘城。
第42章
这一次与前几次不同,刘昀并没有为了以示重视而去城外接人。因为需要与朝廷大臣交涉,所有外交工程都由陈王和陈国相全权负责,由他们带领地方官员,与众位大臣磋商。
刘昀难得混了个清闲。他一边喝着珍馐阁新研制出的牛乳乌龙茶,一边查看天工阁这几天的报告。
石膏,是豫州常见的一种矿物。它常出现在一些中药配方中,有清热泻火的功效。
天工阁的匠人们将大量石膏矿运回陈国,放入炉中高温煅烧。石膏被烧成了无水碳酸钙,经过多次的过筛、研磨、水洗、重新煅烧,最终得到较为精纯的硫酸钙粉末。
硫酸钙的效用,刘昀先前已经陈列过。它不但是有机化肥的一种,可当做城建方面的建材、白涂料, 还能用作食品添加剂。
单一的硫酸钙可以做凝固剂,用来凝结豆腐、豆腐花。同时它还能作为含钙的营养补充剂, 可以调节酒的味道。
而硫酸钙加上氢氧化钙、硫酸,就能制出一种名为“酸性硫酸钙”的食品防腐剂, 能用作食品的杀菌与保鲜,对常见且致病的金黄色葡萄球菌、大肠杆菌、沙门氏菌等有害菌都有不错的灭杀作用。
化肥方面的价值,自不必多说。而一个安全合适的食品添加剂,不但能帮民众储存粮食,减缓食材的腐坏,还能减少食源上的细菌感染。
这绝对是提高生存率的好东西。
而且食品储存时间的提升,食材的灭菌处理,也有利于战争时期,粮食供给的便捷与安全,能作为后勤的秘密武器。
至于“酸性硫酸钙”的另外两种重要材料,氢氧化钙和硫酸, 也是目前的技术能提炼的东西。
氢氧化钙,俗称熟石灰,高中化学课本上就有“生石灰加水变熟石灰”的化学公式。而所谓的生石灰,可以用贝壳、石灰岩等含碳酸钙的物质烧制而成。煅烧出的生石灰具有吸水性,能当干燥剂。
而硫酸,在刘昀给陈群挑礼物的那天就已研制成功[1]。
匠人们靠石胆炼酸法制出的硫酸虽然浓度不高,但去除杂质,应用在食品添加剂上,倒是没什么问题。
至此,刘昀喜提“酸性硫酸钙”这个重要的战略性资源,再加上大白菜……哦不是,是前来陈国的群臣——加上这些治理方面的人才,陈国的综合竞争力又拔高了一大截。
可喜可贺,值得一个呱呱鼓掌。
“啪啪啪——”
应景的击掌声在耳边响起,刘昀猛然回神,发现黄琬不知何时站在他的面前,正双手抚掌,含笑望着他。
“乡侯,你不是正与众位朝臣一起,同家父话旧饮酒么?怎么会在此处?”
黄琬已经不是豫州的州牧,不能再叫他黄豫州,而太尉又是黄琬在长安朝廷的职务,这时候叫他太尉,似乎也不太妥当。于是刘昀便用黄琬的爵位当敬称——黄琬三年前被封为阳泉乡侯,刘昀喊他一声乡侯,在礼仪上出不了错。
“我与陈王另有约定,在府上喝酒,不过是凑个热闹。”黄琬露出少许戏谑之色,“那些老伙计们一个个温吞得很,实在无聊,我在堂上坐不下去,只好出来走走。”
虽然口中带着少许抱怨的语气,但看黄琬的神态,他这话更像是对老友们的调侃。
“世子在想什么,怎么如此入神,方才我走到你跟前,你都没有察觉。”黄琬不再提群臣的事,转而向刘昀问道。
刘昀回答:“在想陈国的城建……以及未来之事。”
黄琬点了点头:“世子一向迁思回虑,为计深远。”
他对刘昀的感观极好,再加上刘昀对他有援护之恩,这句称赞格外真心实意,
“听闻陈国的匠人善酿美酒,我早早就想品尝一番。刚才在府衙没有喝个尽兴,不知世子能否与我一道,去旁边酒肆再饮一番?”
“荣幸之至。”刘昀与黄琬并肩而行,踏入最临近的一家酒肆。
现在是初平三年12月。算作国际历法,正是公元192年腊月,这辈子的刘昀是公元173年农历六月出生,已经过了十八周岁的生日,步入现代成年人的行列。明年开春,家里就会为他举办冠礼,正式成为古代的成男。
因为已经成年,在喝酒上就没有什么禁制。但是刘昀一直是个讲究养生的人,绝不会多食多饮。碰到同席者多饮,他还会出声劝阻。
比如此刻,当黄琬喝了五杯琼腴烧春,准备倒第六杯的时候,刘昀按住了他的手。
“乡侯过些日子是否要去兖州?”
黄琬最初并没有意识到刘昀是在拦他饮酒,只以为这是寻常的询问,自然而然地放下酒杯:“正是。陈王殿下与你说过了,还是世子自己猜的?”
“猜的。”刘昀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兖州目前的局势不太妙,前两年刚上任的东郡太守王肱被乱军所杀,东郡如今混乱不堪……若乡侯有心平定东郡,定会尽快前往。”
尽管刘昀这边重创了黑山军,几乎将黑山军的主要部队及重要将领一网打尽,但太行山附近,仍有新的起义军横空出世,打着黑山军的名义侵袭兖州。东郡太守王肱只比历史上多撑了一年,还是没能抵挡住庞大的乱军,死在逃亡的路上。
黄琬当初既然能在豫州境内贼匪肆虐的时候,只花了短短半年就平定了豫州,如今自然也能用同样的手段安定东郡。
“祝乡侯旗开得胜。”
刘昀让侍从悄悄将酒换成清水,和黄琬碰杯,“干。”
黄琬爽朗大笑,他第一次喝白瓷做的酒杯,本就有几分新奇,听到这清脆的撞击声,心情更好,便也学着刘昀的动作,和刘昀的酒杯碰了一下。
“干。”
一饮而尽。
所有好心情,都中止在“酒水”入喉的那一刻。
“……怎么是清水。”
黄琬脸上的笑容僵住,逐渐浮现几丝疑惑。
“城中有限酒令,非特殊时日,饮酒不得超过五个标准杯。”刘昀从容地说道。所谓的标准杯,就是酒肆里准备的,只有半个拳头大小的白瓷杯,“乡侯方才已经饮过了五杯,再加上在府衙内饮的那些,今日饮的酒已经超过了限令,不宜再饮。”
黄琬琢磨着“限酒令”这三个字,若有所思:“这几年天下大乱,粮食歉收,确实该限酒。”
他放下酒杯,一脸凝肃。
刘昀沉默。
……不,其实就是单纯的限酒而已,陈国的粮仓已经储备了未来十年的干粮。
因为黄琬的神色过于正直严肃,刘昀倒不好再解释限酒令的真相,继续以水代酒,慢慢啜饮。
要让刘昀选择,其实刘昀更想让黄琬当豫州牧。以黄琬在豫州的声望,只要他重新坐上这个位置,沛国和梁国那边就翻不出什么水花。
不过现任豫州刺史孔伷还活着——按照史载,他应该在三年前就死了,但当时的刘昀为了稳定豫州的局势,派部曲将他保了下来——旧的没死,在无过错的情况下,新的不太好顶上去。
而且自从孔伷的靠山周毖被杀,在救命之恩的加持下,孔伷已彻底倒向陈国,除了本身没什么统御能力,孔伷在豫州刺史这个位置上其实做得还不错。
综合权衡之下,让黄琬去东郡便是最优的选择。
只要黄琬掌控东郡,就算刘岱撑不住青州军的侵袭,和历史上一样早早战死,有驻扎在陈留郡的张辽策应,加上陈国在暗中的帮助,以黄琬的履历和声望,足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为新的兖州刺史,将兖州纳入掌中。
这不仅是刘昀的计划,也是黄琬的想法。
天子已死,中央朝廷名存实亡,其余人皆名不正、言不顺。非刘姓的诸侯为了师出有名,将在汉室血脉中选择一方来辅佐,举起匡扶汉室的大旗。
黄琬作为前任豫州牧,与陈王父子有旧交,对陈国颇为了解。选择陈王父子,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黄琬要想和陈国更亲近些,态度上就要变上一变,不能再用以前做豫州牧时的客套。
“世子即将加冠,家中可取好了表字?”
古人二十虚岁而冠,起表字,以字表德。
刘昀现在虽然还没有正式行加冠礼,但表字这种重要的东西,相当于人的第二个姓名,自然是一早就起好的。
“阿父给我起了楚白二字。”
他用指尖沾上清水,在桌案上写下“楚”和“白”。
“楚痛止息,东方将白。极好,极好。”
黄琬捋胡大笑,由衷而喜。
白,天将亮也,对照单名“昀”的含义——日光,确实是极好的字。
否极泰来,整片大地都笼罩在无处不在的日光之下,抚平战乱的苦痛。
“楚白,我以水代酒,提前为你相贺。”
杯壁相撞,清脆悦耳。
“庆,加冠之喜。”
第43章
正如二人所说的那样,没过几天,黄琬启程前往东郡,临走前给刘昀送了一份贺礼。
“这是庆贺楚白加冠的贺仪。你加冠的那一日,我或许无法赶回来,便先将贺仪交予你,等过了冠礼再打开。”
刘昀应下,目送黄琬的车架离去。
皇帝宾天的消息传遍了五湖四海。众诸侯、士人在震惊之余,纷纷有所行动。
一山陵崩, 便要前往另一山。
袁绍先前因为拥立的动作过于急切,被刘虞用“剃度”的狠话拒绝,已然学乖了不少。
他让部下陈琳写了封声情并茂的疏文,大意是:皇帝还未长大,就被大奸宄董卓所害。中央朝廷那些人竟然眼睁睁地看着皇帝命丧,没一个人去救驾,让人心冷。几人中央朝廷的臣子都靠不住,那便只能由他们这些地方州牧、太守来匡扶汉室。还请刘虞代表汉室宗亲,起带头作用,联合各部,澄清天下。
董卓这时候要还是活着,也得为袁绍这番话凝目。
袁绍这人虽然有几分“见事迟”,但在总体的眼界上并不算差, 他一眼就看出董卓杀皇帝这件事中的关键所在。
董卓固然残暴,然而,能趁着鹬蚌相争的机会,一把掌控朝廷,获取渔翁之利的人,又有几个是蠢的?
他杀死皇帝不是为了给自己陪葬,他对皇帝也没有什么意见——毕竟这小皇帝还是他亲自推上去的——之所以对皇帝下手,一是为了杜绝群臣“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可能,有点“我失败了你们也别想得到”的意思;二则是为了让群臣和他一起担上谋害天子的罪名,以“不察”、“不顾”之罪,一起成为史书中的罪人。
董卓早已破罐子破摔,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也不在乎自己在史书上的形象。但他知道,这些以正义之名反对他、攻伐他的人一定在乎。
袁绍同样抓住了这一点。就算董卓主要策划者王允已经死了,中央朝廷落入李傕、郭汜这些董卓残部手里,也不妨碍他占据名声上的高地,将幸存的朝臣和董卓部将通通打为乱臣贼子。
刘虞其实不太想在这个时候出头。但是没办法,他和袁绍是同盟关系,为了对抗公孙瓒,他不能和袁绍闹得太僵。先前拒绝称帝的那一年,他已经多次拂了袁绍的脸面,这一回,要再拒绝,袁绍怕是会马上与他翻脸。
于是刘虞默认了这一点,对袁绍的安排不置可否。
青州的曹操、田楷、刘备并没有迎合这封疏文。
要说起皇室贵胄,他们青州原本就有。曹操所在的平原王国,正是平原王刘硕的封地。
这刘硕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宗室,他是汉桓帝刘志的幼弟,是汉桓帝为其父安排的嗣子,继承桓帝父亲的香火。
若论名正言顺,刘虞一个东海王之后,比得上汉桓帝的亲弟?
即使这个平原王刘硕风评太差,喜欢嗜酒闹事,登不上大雅之堂,但刘硕有好几个成年的儿子,这些儿子都还养得不错,总能挑出一个看得过去的。
诸如此类的事,在各州都有发生。
江东各郡纷纷向扬州刺史刘繇低头;益州各部拥立益州刺史刘焉,庆贺刘璋等三位公子回归;荆州各族斥责朝廷的不作为,对刘表言听计从……
一时之间,各州各郡都有宗室被推到台前。不管是手执一方大权的州牧,诸如刘焉、刘表之流,还是被硬推上台子的傀儡,诸如平原王刘硕,在群龙无首的洪流中,注定被时代裹挟,在史载上留下或长或短的篇章。
因为有这些人的遮掩,在兖州、豫州开始展露头角的陈国,并未引起对手们太多的注意。
长安城那边,已经几乎散架,却还摇摇欲坠支撑着的旧朝廷也不甘示弱。
李傕、郭汜等人坚持认为长安的朝廷才是真正的正统,其他州郡都是意图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命令臣子写一封檄文,痛骂各州冒尖尖的逆贼。
寄出檄文之后,李傕、郭汜相顾无言,怒火中烧。
不知太师/董相是怎么想的,自己死了便死了,还非得带走小皇帝。现在好了,整个中原,就只有他们中央朝廷没有汉室宗亲,拿不出“正统血脉”。要是小皇帝还活着,还有刘虞他们什么事啊。
“若是长史刘艾没有逃跑,以他的身份,倒也勉强使得。”
刘艾也是宗室成员,虽然名不见经传,但也好歹姓刘。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照我说,当初要不是火烧雒阳,鸩杀少帝……”
他们口中的少帝,指的是三年前登基,被董卓废黜的小皇帝,刘辩。
刘辩比刚死的皇帝刘协要大上几岁,是刘协的长兄。
这时再为他们的所作所为后悔,已经于事无补。李傕、郭汜两个嘀咕了半天,终于敲定了一个“好”办法。
他们不知从哪找来一个五岁大的小孩,说他是少帝刘辩的遗腹子,把这个小孩推上了皇位。
这种说辞,当然没有人相信。
收到消息的袁绍当即嗤笑:“亏他们说得出口。少帝都死了多少年了,若真的有遗腹子,以董卓那脾性,还能让这稚子活下来?”
更何况,若这个孩子真的是刘辩的后代,那刘辩岂不是十四岁就与人敦伦?男童发育得晚,十四岁还不一定能行呢,那时的刘辩还只是一个皇子,未曾登位,也未曾提前加冠,未加冠而行人伦之事,这可是天大的丑闻。
这李傕、郭汜,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往死去的少帝身上泼了这么大一盆脏水,着实可笑。
这时的袁绍倒是忘了,他自己还给另一个小皇帝刘协的身上泼过脏水,说对方不是先帝的亲子。比起李傕、郭汜的行为,他的这做法似乎也厚道不到哪里去。
其他各州也纷纷为李傕、郭汜这骚操作侧目。
就算真要编个遗腹子,编成汉灵帝的不行吗,非要编成少帝刘辩的?
汉灵帝刘宏是少帝刘辩的父亲,两个人死亡时间只隔了一年。要按照年龄来算,五岁小孩给编成汉灵帝的遗腹子,这时间就正好对上了。
而且编成汉灵帝的遗腹子,这更加的名正言顺。汉灵帝死的时候也才三十多岁,逻辑上更符合一个父亲的身份,不会闹出虚岁十四的皇子与人敦伦生子的笑话,更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
要知道这少帝刘辩可是董卓他们废掉的啊,一边废黜人家少帝,不承认对方的皇帝身份,否认对方的正统,一边又抱来一个婴儿,说是少帝的儿子,是正统,要让对方继承皇位……就问李傕、郭汜,你们这脸痛不痛?这少帝到底是不是正统的皇帝?
如果李傕、郭汜听到这些吐槽,他们大概会两眼一懵。
这……还能这样搞吗?他们完全没想这么多,难道不是推出一个汉室血脉就行?和他们有过接触的皇帝也就小皇帝刘协,被废的少帝刘辩这两个,刘协死的时候也就十岁出头,没法有这么大个的儿子,那不就只能推给少帝刘辩了吗?
左冯翊贾诩听到这事,觉得李傕、郭汜这两个简直蠢得窒息。
平时屁大点事,这两个都会过来烦他。而现在,这么重要的决定,这两个竟然一声不吭,没人来和他提一句,就自己拍板定了?
曾经为了自保,而帮李傕、郭汜出谋划策,帮他们夺回长安城的贾诩,再次开始考虑起了跑路的事。
真正的小皇帝死了,李傕、郭汜两个又蠢得惊人,他要是再不跑,怕是得和这艘烂船一起沉沦,沉进万劫不复的渊薮里。
贾诩暗中收拾好行李,在堪舆图上寻找目标。
跑路的理由好找,一句“丁忧”解决一切。就是这跑路的地点,需得细细琢磨。
他的目光短暂地掠过益州,在荆州北部略作停留,一路往上,在豫州、冀州、幽州之间徘徊。
多山瘴之地容易染疫,排除掉重峦叠嶂的州郡,能选择的地方就那么几个。
贾诩的目光最先停留在离司隶最近的豫州。
听说李傕、郭汜曾去颍川劫掠,却被新任颍川太守李通阻击,无功而返。
这个李通,倒是有几分意思。
贾诩用手指在颍川上画了个无形的圈,决定先去颍川看看。
若颍川不成,还能一路向东、向北。
反正是顺道而行之,慢慢走,慢慢选,总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宜居之所。
心中有了决议,贾诩收起舆图,开始了最后的部署。
……
初平四年,二月。
陈国官员占卜了一个黄道吉日,为陈王世子行加冠之礼。
马日磾、杨彪等从长安出走的公卿被请为主宾、赞者,来参加刘昀的冠礼。
加冠之礼颇为繁琐隆重,刘昀入乡随俗,丝毫没有不耐之意。
冠礼的主持者是他的父亲陈王,“三加”,“三冠”,皆由父亲陈王亲自经手,念诵祝词。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1]……”
祝词很长,每次加冠都要念相关的祝词,代表长辈最深切的祝愿。
刘昀耐心等待,直到冠成。
接下来便是与宾客、赞者见礼,与长辈见礼,由主宾公布表字。
一顿流程下来,刘昀觉得自己行礼的动作已经变成机械式了,哪怕脑子里在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的身体也总能在最合适的时候,完成最标准的礼节。
冠礼进行了一整天,终于结束。
刘昀送走各位宾客,脱下外袍,倒在榻上一瘫不起。
今日这一遭,简直比他练武一整天还累。
刘昀神色放空,忽然,窗户边传来细微的叩击声。
第44章
刘昀来到窗边,打开窗棂。
窗子底下的木条上挂着一只蓝色布袋,刘昀将布袋拿到手,取出里面的物件。
里面是一张缣帛,用特殊的暗号记录了重要的情报。
上面所记载的情报一共有两条:左冯翊贾诩离开长安,往东疾行;掌控南阳的孙坚与江夏太守黄祖反目,其子孙策进入豫州境内,目的不明。
刘昀收起信囊,回到温暖的被窝中,盯着纱帐沉思。
以长安朝廷如今糟糕的局势,贾诩会想着提前跑路,这一点也不奇怪。
而这一世,张济、张绣没有进攻长安,贾诩自然也没有与张济叔侄搭上线。
刘昀原以为贾诩会和史载上一样,先去投靠老乡段煨,但大概是因为皇帝被杀带来的连锁反应,本该在华阴屯兵的段煨去了辽东,和公孙度把酒言欢。
失去投奔方向的贾诩选择东行,也许是在试着寻找落脚的地方。
想到贾诩的能力,刘昀顿时不累也不困了。
他穿上外衣, 坐在桌案前,提笔给李通写信。
颍川郡这两年被西凉军骚扰,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像贾诩这样的人才,既然路过了,就得想办法把人留下来。
李通英勇善战,一往无前,正缺个能帮他看顾后方的军师,搭上贾诩倒是正好。
至于孙策……
刘昀转着手中的笔杆,推断着孙策的来意。
因为孙坚还活着,并成功占领了南阳,孙策这位在三国中赫赫有名的“小霸王”自然也没有冒险前往江东。原本安置在庐江郡的其他家人也被一同接到南阳郡,由孙坚这位一家之主庇护。
孙坚、孙策两父子武力惊人,孙策的堂兄孙贲也不是简单的角色。以他们的能力,固守南阳郡并不算太难。
然而,尽管局势变动,有一些本质的东西却仍然难以撼摇。譬如,东汉统治制度下,被世人所在意的门户与出生。
在史载上,孙坚父子“孤微发迹”,被出生所限,起步极为艰难。孙策为了服众,在江东以杀立威,快速拿下江东,却也因此遭到反噬。
如今,将江东换成南阳,他们同样要被出生掣肘。
只不过这一回,因为孙坚还在,孙策不需要逼着自己锋芒毕露,如今的他,还只是一个十九岁的束发少年。
刘昀思量着孙坚父子的处境,从孙坚的行事作风,到他这几年的行动轨迹,最终得出一个猜测。
孙策前来豫州……莫非是有结盟之意?
旋转的笔杆停住。刘昀深深望了眼手中的缣帛,将它放入匣中。
孙坚的家人前几年在舒县……正巧,他的舅父谢源前几年在庐江舒县定居,明天倒是可以去问问。
刘昀吹灭灯烛,褪衣入寝。
……
汝南郡,上蔡县。
孙策领着一队护卫,走入县城内的一家邮驿。
一楼厅内有不少人在喝酒,空中逸散着醇厚诱人的酒香,勾得人馋虫大动。
孙策目不斜视地走过厅堂,留意到身后凝滞的脚步,他头也不回地留下“我先去房中休息一会儿,诸君自便”这句话,便沿着台阶登上二楼,将满堂酒香留在身后。
麂皮制成的靴子在二楼的木板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孙策绕过扶栏,来到定好的房间。
推门而入,房内有细小的灰尘在阳光下飞舞,孙策站在支摘窗边,将窗户开得更大,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景象。
他的窗户正对着邮驿内唯一的院子,可以看到东边有炊烟袅袅而生。
馬廄旁,小史正在刷马。离馬廄不远的地方,几个孩童在玩蹋鞠,由竹篾编成的球在他们之间来来回回,让整个驿站多了几分悠闲的气息。
这并不是一场精彩的比试,可孙策仍然单手撑着下颌,坐在窗边,认真盯着这幅难得安逸的景象。
伴着炊烟的香气,来回滚动的蹴球忽然转了个方向,直直往孙策的所在袭来。
孙策眨了眨眼,单手接住飞袭而来的蹴球。蹴球在他手中滚了一圈,在食指的顶端飞速旋转。
楼下原本惊慌失措的孩童们见到这一幕,纷纷睁大眼,瞪着他手中被转出残影的球。
孙策看着心乐,勾起唇,散漫地说了句“接住了”,就将蹴球往下丢。
孩童们纷纷踮起脚,手忙脚乱地去接,却见蹴球从他们头顶飞过,稳稳地落入屋檐下的一口竹篓子里。
“哇。”几个小孩凑近一看,发出惊呼。
那竹篓子的口子就只比蹴球大那么一点,孙策的这一手可比方才转球的那一幕更让他们惊叹。
“好厉害,”一个扎着小揪揪的孩童小心地倒出蹴球,摸了摸上面的条纹,“除了谢家阿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将蹴球投得这么准。”
“这算什么,”另一个圆头高额的孩童反驳道,“只是用手投,而不是用足蹴,难度不可同日而语。”
几个孩童叽叽喳喳地争执,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愿服谁。只有一个身量最为瘦削的孩童端端正正地走到院子正中,朝孙策的方向一揖:
“感谢郎君的帮助。”
孙策看着这个孩子老成的模样,不由失笑,感兴趣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姓谢,单名容。”
“谢小郎,你可知这豫州境内——近日有何趣闻?”
这话的语序略有几分僵硬,仿若询问之人在中途改了口,转了语峰。
谢容不疑有他,认真回答:“听闻南阳郡新任太守——孙太守的长子极为勇猛,从小喝虎奶长大,一双虎拳挥得威风凛凛。他的眼睛和山虎一般明亮,额头上长着虎兽的条纹,每当用长/枪将敌人挑翻,他就会发出嗷呜嗷呜的叫喊。”
孙策:“……”
当听到开头部分,孙策就隐隐觉得不妙,等听完整个“奇闻”,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一脸错愕地看向谢容。
若非这个小孩一脸懵懂,神色单纯,他绝对会认为对方这是识破了他的身份,故意拿调皮的话语逗弄他。
“噗嗤——”
就在孙策愕然恍惚的时候,隔壁房间忽然传来极细微的笑声。
“……”孙策无言的目光看向隔壁,透过半开的窗棂,他看到隔壁窗前隐约坐着一人,露出月白色的衣角。
无论是底下的孩童,还是隔壁的陌生人,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若要在此事上较真,怎么想都觉得不妥。
孙策收起纷乱的心神,询问谢容:“你这消息是从何处听来?那孙太守之子……我见过,并非如此。”
好端端的,他的名字怎么传到了豫州汝南,还是如此离奇的传言。
隔壁的“陌生人”也在心中发出灵魂之问。
——对啊,他只是让人想办法吸引孙策的注意力,没让他们搞出这么离谱的传言啊。
“陌生人”——在桌子边笑得肚子痛,还得拼命想办法忍住笑声,憋得肚子发软的刘昀抬起头,看向窗外的孩童。
这就是谢家表兄想的“好办法”?这办法,确实引起了孙策的注意,只不过……
“噗嗤……”
嗷呜嗷呜叫是什么鬼。刘昀忍不住将孙策那张意气风发,俊秀昳丽的面容加到小老虎玩偶服里,又在他额头画了三道杠杠……
真别说,还挺可爱的。
孙策不知隔壁“陌生人”的心声,试图从谢容口中探知谣言的来源,找机会辟个谣。
谢容却天真无邪地给了他当头一击:“汝南各县都传遍了呀,怎么会有假?”
汝南各县……传遍了……
孙策的神色逐渐石化,隔壁房间的刘昀顾不上笑,连忙推开窗棂,打断这场很可能弄巧成拙的戏码。
“小郎君,你记错了吧,我在上蔡城多年,可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传闻。”
那边吵完架的啾啾小童连连点头,拍了拍谢容的肩:“对啊,你记错了。小老虎不是南阳太守的长子,而是陈王的长子才对。”
出来打圆场的刘昀,笑容逐渐凝固。
这一记回旋镖来得又快又狠。刚刚看孙策笑话,偷笑得有多欢乐,现在刘昀就被回旋镖扎得有多深。
小老虎,意气风发,用长/枪……他怎么就忘了,这几个字说的既可能是江东小猛虎孙策,也有可能是他。
毕竟他除了用长/枪,与孙策年龄相仿,小名也叫老虎(阿菟)啊。
方才硬套到孙策身上的玩偶套装,此刻虚空索敌,全部落在他的头上。
刘昀忍不住脑补了自己穿着老虎玩偶服,头上三道杠,嗷呜嗷呜乱叫的模样……面无表情地把这个画面丢进脑中虚拟的碎纸机中,一键删除。
下方,谢容和另一个孩童仍在争论。
“你记错了,是孙太守的长子,他才是小老虎。”
“记错的是你,大家说的明明是陈王的长子,怎么会是孙太守之子。”
“你记错了。”
“是你记错。”
“是你。”
……
“且慢。”回过神的孙策见他们吵得厉害,半天没有停歇,不得不出声打断,“你们刚刚说的……莫非,陈王世子也用长/枪吗?”
他的关注点显然与众不同。比起谁才是孩子口中会“嗷呜嗷呜叫”的小老虎,他更在意的是“提着长/枪打败敌人”的那一段。
他从未见过陈王世子,也未听过他能征善战的传言……可听这两个孩子话语中透露的意思,不管传说中的小老虎是谁——陈王世子擅使枪,骁勇退敌,这两点都是真的。
这让同样擅长用枪,且与对方年纪相仿的孙策升起了一较高下的想法。
谢容与啾啾对视一眼,同时点头。
“对,陈王世子很厉害。”
“小白虎当然厉害了。”森*晚*整*理
孙策将胳膊架在窗架上,将小半个身子探出窗外。
“能再说说他的事吗?”
第45章
汝南与陈国交邻,同属于豫州地界,时常互通有无。关于陈国的境况,汝南郡的民众或多或少有所耳闻。
这些孩童也不例外, 他们虽然不曾离开汝南, 但常听家中父母提起陈国,对于孙策的这个问题,他们还真的能答出一些。
“听说颍川陈县曾遇上南下劫掠的叛军,是陈王世子帮陈县抓住那些坏人。”
“陈王世子能帮大家吃饱饭, 太守也夸过世子,说他纬纬文文……”
“是纬武经文,温润而泽。”谢容指正道,“这样的人,怎么会嗷呜嗷呜叫呢?传说中的那个小老虎明明就是南阳孙太守的长子嘛。”
孙策:……
正饶有兴致地听着,冷不防膝盖又中了一箭,他轻声反驳:“南阳孙太守的长子也不会嗷呜嗷呜叫啊……”
这么嘀咕完,他不免露出无奈之色。这只是孩童的戏言,被民间夸大的不经之语,他和一群孩子较真做什么。
孙策压下芜杂的心神,还待说些什么,忽然听到楼下传来混乱的吵闹声。
“我这凭证自然为真,连城守都核实放行了,怎么就你们这个小小的邮驿多事,偏说我们这凭证有异?”
木板的隔音不佳,被刻意放大的喧嚷,清晰地穿到孙策与刘昀的耳中。
楼下的小吏似乎解释了什么,没过多久,那道声音的主人愈加暴怒。
“客房满了?就你们这破破烂烂的邮驿,有人来就不错了,还能住满?住满了也没关系,让他们挪出来,在楼下挤一挤。我们可是袁氏门人,你们岂敢如此慢待?”
刘昀举杯喝水的动作一顿,额前跳出一个小小的问号。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袁绍他们虽然心高气傲,但是明面上也是讲究君子礼节的,绝对不会,也不会放任门人做这种降格调的事……至于跟董卓一样横征暴敛,搜刮民脂民膏,不怎么讲究的袁术,他人都已经没了,更不可能做这些。
这熟悉的炮灰出场方式……该不会也是谢家表兄所安排的,“吸引孙策注意力”计划中的一环吧?
还不等刘昀想出个所以然,楼梯口已传来沉重钝响的脚步声。
像是有大型野兽在摇摇欲坠的木栏上跑,片刻,那野兽一爪子砸响了他的房门。
“里面的人,出来。”
刘昀:……9。
单扣一个9,不是求救,而是6翻了。
谁能想到,在此守株待兔,先等来的不是隔壁小霸王,而是这么一伙不速之客。
刘昀没有动,继续坐在床边,举杯喝水。
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客房。
孙策一直关注着楼下与隔壁的动静。待发现这群闹事者来到附近,他提起案边的长枪,还未起身,就听到闹事者砸响了隔壁的房门。
“何人?”
一道年轻的男声响起,如山间溪涧,清冽而疏远。
孙策回想起不久前听到的“噗嗤”笑声,与这询问声堪称天壤之别,不由神色复杂。
“你管我们是何人,快点滚出来,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刘昀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碰到这种只有电视剧中才会有的找茬情节,忍不住对谢家表兄的靠谱性表示怀疑。
院子里安排的那些孩童倒也罢了,门外的这几个……这谢家表兄也太不讲究了些。
暗自吐槽了一番,刘昀没有理会对方的挑衅,继续喝水。
一日八杯水,九点左右得慢慢喝完第二杯。这水还没喝完,再放一会儿就冷了。
门外的几人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回应,顿时大怒。
“找死——”
为首那人立即踹开门,听到动静的孙策神色一冷,提着长枪起身。
孙策刚打开门,准备到隔壁救人,就感到眼前一花,一团人形巨物撞在木栏上,险些木栏将撞断。
还没等孙策看清楚那坨巨物的样貌,又有第二个,第三个巨物从眼前飞过,叠罗汉一般叠在第一团巨物的上方。
直到哀嚎声和抽气声传来,孙策才发现那叠起的一坨,就是刚刚在门口找茬的那几人。
视线往旁边偏转,提着长/枪出门的孙策,遇上了同样提着长/枪出门的刘昀。
刘昀:……
这剧本太过刻意,画面太“美”,他不敢看。
要早知道谢家表兄的“世子安心,且看我安排”是这么个安排法,他一定不会同意。
为了不引起孙策的怀疑,刘昀只朝对方淡淡颔首,视线短暂地在对方的武器上停留,便打算回屋关门。
倒是孙策叫住了他:“这位兄弟,你也用枪?”
孙策眼尖地看到刘昀双手虎口处的厚茧,那个形状的茧,只有常年练枪才会有,而且以对方提枪的姿势,怎么看都不像是花架子。
虽然确实“成功引起了孙策的注意”,但刘昀对这过程可一点也不满意。
孙策又不是粗神经,史载中的他既然能在父亲死后前往江东,凭借自己的能力闯出一片天地,自然不是什么傻白甜。今天的“巧合”实在太多,若孙策知道了他的身份,回去略加细想,就能发现其中的问题。
这一次的“安排”,只怕会弄巧成拙,引起孙策的不悦和警惕。
在权衡利弊后,刘昀决定放弃这次接近对方的计划,却没想到会被对方叫住。
孙策在这个时候出声,莫非是发现了什么?
心中思绪万千,刘昀面上依然客套而疏远。
“正是。”
孙策冁然一笑,对刘昀说道:“这几人行止有异,怕是真的如驿官所说,在传凭上造了假。不如我们一起将这几人绑起来,送到县丞那,让县丞接手,也好查一查这几人的身份。”
某个瞬间,刘昀脑中冒出了一个新鲜的词:热心市民孙策。
他立即将这个奇怪的新词抛到脑后,状若思索了片刻,点头认同。
“郎君说得对,这几人逞凶斗恶,破门强闯,正该送去县衙,以免伤及他人。”
遂和孙策一同,绑了这几个人,让小吏送到县衙。
假如这几个人真的是谢家表兄安排的演员……那也只能劳烦谢家表兄,让他自己去接他们出来了。
等一切事定,孙策没有再多问什么,两个人彼此客套了一番,在客房门口分别。
第二天,刘昀前往隔壁县城,抵达平舆县的太守府,逮住了在院子里陪妹妹放纸鸢的谢平。
当提起接近孙策的计划,谢平一愣:“什么安排?孙策还没来平舆县,还没来拜访太守府,我的计划如何实施?”
刘昀惊异地反问:“那些传言,那几个孩童,还有那自称袁氏门人的寻事者……竟并非来自表兄?”
听到“传言”这两个字,谢平轻轻咳嗽了一声:“这关于虎君的传言,汝南郡固然就有。大约是有人看到了你提枪迎敌的样子,和那位南阳太守之子作了对比,以讹传讹,这才有了如此荒诞的流言。”
刘昀:……
等等,这传言不是谢平的计划,本来就有……
想到谢容说的“汝南各县都传遍了”,刘昀的额角狠狠一跳。
“表兄既然未曾安排……那谢容是何人?”
当时在院中提起这个传言的小童,自称谢容,刘昀想着谢家表兄所打的包票,潜意识地就将两者联想到一处。
谢平却是怪异地看了刘昀一眼:“谢是大姓,有不相识的人姓谢,有何奇异之处?”
刘昀……刘昀他想冷静冷静。
“表兄原来定了怎样的计策?”
在来汝南之前,他便问过一次。当时谢平的回答是“到时便知”,没想到这个“到时便知”,闹出了这么一个乌龙。
谢平也知道这件事自己至少得担一半的责任,直言相告道:“孙策要往陈国,需得拿到本郡的路引。他必然得登门,告知此行的来意。我准备根据孙策此行的来意和他表现出的态度,来决定与之交好的筹筭。”
虽然不知道陈家表弟的谋算,但他不管是作为亲属,还是作为未来的辅臣,都有必要提前将可能存在的危险排除在外。
在还未确定孙策来意的前提下,他不赞同刘昀贸然靠近孙策的行为。
“孙家或许有交好之意,但世事无常,若不能决定是非,不可贸然定论。”
刘昀知道表兄是为了自己着想,也明白这次是他过于心急了。
不管上辈子的他对这位少年英才抱有怎么样的惋惜和好奇,这辈子深入局中,他便是局中之人,绝不能再用局外人的视角看待对方。
如果再用前世的视角,对这些人物抱有各种各样的滤镜,他迟早有一天会被自己的记忆蒙蔽,不断地做出错误的判断。
刘昀心中一凛,深深朝着谢平一揖:
“表兄之言,昀谨记。”
谢平褪下严肃的表情,指着天上的纸鸢:“楚白你瞧,那纸鸢这么大,还能飞得这么高。你说我要是把阿父的脸画在上面,让他飞到天上,会不会很有趣?”
刚听到前半句,刘昀还以为是另外的人生哲理,正做好了洗耳聆听的准备。可当他听到后半句话,认真的神色顿时变作麻木。
表兄,你和舅舅这样“父慈子孝”,舅舅他老人家知道吗?
刘昀在心中吐槽谢平,却不知道旁边的护卫也在心中吐槽自己。
流血泪的侍女灯,咬人脚丫子的盥洗盆,现在还出了个把亲爹画巨大风筝上供人“瞻仰”的孝子表兄……
世子和谢家公子,果然是嫡亲的表兄弟。
过了两天,当孙策来到汝南太守府,目力极好的他一眼就看到了天上画着一张巨脸的风筝。
孙策:……什么玩意儿?
第46章
如今正值三月, 正是天朗气清、万里无云之时。
天空澄澈得好似一片巨大的浅蓝色琉璃,唯一有碍观瞻的,就是某个直入云霄、令人瞩目的装饰——
一面画着男人的脸,格外巨大的纸鸢。
即便是飞得很高, 纸鸢上的线条依然清晰可见,足以证明这个纸鸢有多大。
而那张巨大的人脸,清晰无比地映在纸鸢上,占据了所有地盘, 在风的吹动下,现出几道狰狞的波纹。
受到冲击的孙策下意识地盖住眼睛,放下手,却见那张巨脸仍然飘在天上, 这令人惊骇的一幕并不是错觉。
更让他深感不妙的是,这个纸鸢的下方就是太守府……不知为何, 在瞧见这个狰狞的纸鸢后,他对太守府莫名生出一种异样的心思——很想退避三舍。
他看向周围的路人,发现众人都目不斜视地走着,仿佛对这一幕习以为常。
孙策从视觉冲击中回神,陷入沉思。
阿父常教导他不能只从表面判断人与事。
或许……这个绘着巨脸的纸鸢,另有玄机?
想到民间传闻——墨子曾用木鸢窥探敌情,韩信曾用纸鸢传递军机, 顿时,孙策觉得这个纸鸢深不可测。
高空中如此显眼的一张巨脸,一定是为了向外传递某种讯号。
莫非……汝南郡即将有大动作?
带着油然而生的警惕与忧虑,孙策神色整肃,如临大敌地进入太守府。
太守府内,汝南太守徐璆的外孙谢平, 正向自己的表弟刘昀解说纸鸢上的“名画”。
“瞧瞧苒苒的画作,比起摇摇的,是不是不遑多让?”
苒苒是谢平的亲妹——谢黎的小字。谢黎只比陈王之女刘仪大一岁,摇摇则是刘仪的小名。
“……苒苒的墨迹,确实极为传神。”
虽然古代水墨画的写实程度没有素描那么精准,但谢黎的画作很特别,精确地抓住了她爹谢源的神韵,既能让人一眼就认出画像上的是谁,又在能够辨认的基础上将人像变得格外狰狞,可见“父慈子孝”的不仅是他的表兄,这位表妹也深得其中精髓。
谢黎听了刘昀的夸奖,灿烂一笑:“我原本还想在画像的脸颊处涂上两坨红晕,被大兄制止了,说这样容易吓到小童,”说着,她面上露出几分惋惜,“现在这张人面像的色泽过于单调,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在脑中脑补了舅舅画像上加了两坨红的画面,刘昀默默删掉这个辣眼睛的构图,对表兄仅剩的一些父子情表示刮目相看。
当听到孙策登门拜谒的消息,谢平立即将线轴丢给谢黎,揽着刘昀的肩,带着他往外走。
“走走走,去见见这位贵客。”
谢黎转手将线轴丢给侍女,小跑两步跟上:“等等,我也去。”
半刻钟后,汝南太守徐璆与孙策坐在堂中喝酒,另一边坐着刘昀与谢平。
而谢黎,则伪装成侍女的模样,举着麈尾站在徐璆身后。
徐璆的额角隐隐跳动,似乎随时都会爆发。但他素来知道外孙女的性子,终究放任了对方肆无忌惮听墙角的行为,自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他让另外几个侍女替客人倒酒,和善地询问:“不知孙郎今日登门,所为何事?”
孙策将目光从刘昀身上收回,压下心中的惊讶与猜测,向上首并袖一礼。
“孙某奉家父之命,携书信前往陈国。因缺少路引,不得不厚颜登门叨扰太守。还请太守予以方便。”
徐璆捋胡子的动作一顿。
他没有去看刘昀,而是带着深究之意,审视般地盯着孙策:“恕老夫冒昧,若孙郎只为递送书信,大可交给老夫。本郡的邮驿与陈国互通,一定会替你平安送达。”
孙策粲然一笑,坦率地摇了摇头:“此信事关重大,必须由我亲自递送。何况,送信只是其中之一,我去陈国另有他事。”
“哦?”徐璆未曾掩饰眼中的锐利,常踞一郡的威势压向孙策,咄咄相逼,“若只是普通的路引,孙郎只需拿出孙太守的凭信,到汝南边境的县城开具就是,何须拜访本太守?只怕孙郎在本太守这所求的路引,并非寻常的路引,而是通往陈王府的敲门砖吧?”
迎着步步紧逼的压迫感,孙策夷然未惧。他从容抬眸,不偏不倚地对上徐璆的目光:“小子岂敢在太守面前耍心思?正如太守所料,小子所求的路引,正是通往陈王府的路引。”
徐璆没有因为孙策的这番态度而软化,他进一步抛出逼问,直白而尖锐:“孙太守欲见陈王,不知是敌是友?”
孙策却是轻笑了一声:“若真是敌,又有谁会在求路引的时候……坦然地说自己是敌?”
不卑不亢,不矜不伐,甚至还能在有求于人的时候,用浅显直白的道理软软地刺对方一记,而不是用巧言粉饰太平。
徐璆收回逼视的目光,心中已对这个年轻人多了几分欣赏。
“既然如此,老夫便为孙郎周旋一二。最后能不能成,还得看孙郎自己。”
孙策一手举卮,一手相托,朝徐璆遥遥一敬:“多谢太守。”
又笑着看向刘昀,
“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刘昀尚在斟酌着用语,便听孙策笑着接道。
“谢将军之名,如雷贯耳。我在庐江之时便已听闻。听闻谢将军英勇不凡,擅刀枪,一身枪法出神入化;其子谢仲庸深得枪法真传,一柄银枪矫如游龙。不知孙某是否有幸,能向谢兄讨教一番?”
听到孙策这话,刘昀与谢平二人皆露出几分古怪的神色。
对于前几天发生的事,刘昀二人心知肚明。孙策这明显是误会了,把刘昀这个出现在太守府的“会用枪的小郎君”当成了徐璆的外孙,谢源的儿子谢平。孙策完全没料到,虽然刘昀的枪法与谢源一脉相承,但真正的谢平其实另有其人。
上首,站在徐璆身后的谢黎也是知情人之一。她一边低着头,掩饰脸上的笑,一边一抖一抖地颤着肩膀,导致手上的麈尾一个劲地往徐璆后背戳,戳得他眉毛扭曲。
徐璆往回瞪了一眼,完全不明白自己的外孙女在笑什么。
下方,刘昀在短暂地出神后,与挑眉的谢平对视一眼。
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只有与他亲近的人才看得出来,刘昀此时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样和善,反而带着看热闹的意味。
“既然孙郎拳拳相邀,身为东道主,自然得满足孙郎的切磋之意。”
刘昀缓缓站起,在孙策愈加灿烂的笑容中,走到桌案前方,侧过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这位便是谢将军的长子,谢仲庸。孙郎预备何时与谢郎比试?”
孙策灿烂的笑容慢慢僵住。
等读懂刘昀话中的含义,那双好看的桃花眼蓦然瞪大,不可思议地盯着安坐在席上,一脸镇定的谢平,又不可思议地转向站在案前,噙着笑的刘昀。
在一片混乱与震惊中,他转着僵硬的脖颈,最终定格在刘昀那张温和无害的笑脸上。
“他才是谢仲庸……那么郎君,又是何人?”
在孙策逐渐紧缩的瞳孔内,刘昀敛衽而立,自报家门。
“在下刘昀,来自陈国。”
……
颍川郡,暗中在各县兜转了一圈的贾诩终于登上治郡的大门,正式拜访颍川太守。
兖州,一直被各方人马评言“很快就死定了”的兖州刺史刘岱,今日仍然活着,跨过了混乱的三个春秋。
反而是远在幽州的幽州刺史刘虞,和占据徐州的徐州刺史陶谦,这段时间过得不太美好。
同属幽州的公孙瓒与刘虞几乎是撕破脸的状态,双方发动了数次战役,各有胜负。但刘虞时常受仁心掣肘,并不似公孙瓒一样豁得出去。他为了避免战火波及百姓,几次错过歼除公孙瓒的机会。可若放任之,以公孙瓒的行事作风,更不利于幽州民众的稳定。因此,刘虞陷入两难之中,今几个月一直睡不好觉。
相较之下,陶谦的事便只能算私仇了。
昔日,曹操的生父在琅邪避难。当曹操占据平原国,安定下来,派人来迎接生父,陶谦的某个部将因为觊觎“大长秋”留下来的财富,杀死了曹操的生父曹嵩和曹操的弟弟曹德,独占了一百车的辎重。
陶谦从此便和曹操结了死仇。前两年青州刺史田楷还在,作为平原国和徐州之间的缓冲带,曹操因为忌惮田楷的势力,一直没向陶谦发难。
可今年年初,一场风寒夺走了田楷的性命。曹操趁机独占了青州,只花了两个月平稳州内局势,就大肆举兵,开始攻打徐州。
陶谦立即派人往前线运送粮草,却意外地发现,他原先筹备好的粮草都被下邳国国相笮融独占。笮融带走了所有粮草和大量的部署,连根毛也没留给他,拍拍屁股跑路了。
陶谦几乎一口血呕出,亲自带兵出征,被曹操大破。
曹操连着拔下徐州五大城池,在徐州境内大肆屠戮。
徐州乱成一片。
就在这个时候,曹操在青州的大本营突然传来一则令他震怒的消息。
——田楷余部,联合北海国相孔融,推举刘备为新任青州牧,占领了青州东部的三座郡城。
曹操派部分人马掌控徐州,自己带着大部队,北上杀回青州。
逼死韩馥,独占冀州的袁绍听到东部传来的消息,正犹豫着要不要帮曹操一把。
就在这个时候,北方忽然传来了刘虞的死讯。
第47章
彼时袁绍正偶然风寒,听到这个消息,他当即从榻上翻身而起,圆睁着眼,瞪着传信兵。
“你说什么?”
传信兵战战兢兢地重复了幽州刺史刘虞的死讯。
袁绍得到准确的答案, 双腿发软,重新坐回榻上。
此时的他已经顾不上曹操的事,比起曹操,他更在乎自己的利益。
袁绍当即写檄文征讨杀害刘虞的公孙瓒,出兵逼向幽州,对曹操的求援不管不问。
远在南部的豫州,有一个人与曹操、袁绍一样深受刺激,情绪起伏。
此人名为种葺, 是刘表新任命的从史。
半年前,种葺和刘艾等群臣一起, 在陈国部曲的掩护下悄悄东归。
在抵达颍川郡的时候,正是种葺悄悄煽动其他属臣,让一小半俸禄千石以下的臣子随他离开,前往荆州、益州谋求生路。
当时见到颍川郡被劫掠的破败模样,察觉到刘艾拉拢群臣的小心思,种葺在心中冷笑:陈国,区区一个弹丸之地,也敢挟恩图报,让他们这些肱骨之臣去那个迟早会覆灭的小地方?
莫说陈王只不过是一个被国相架空,有名无实的诸侯王,就算贵为天子,还不是受人胁迫,被废的被废,被杀的被杀,能有什么未来?
种葺自认通透,在鄙夷陈国不自量力的同时,见杨彪等公卿要去陈国致谢,暗暗摇头。
杨彪这些大家出身的名臣还是太端着了,过于重视名声,不愿意落下“忘恩负义”的口实。陈国不过是派部曲护送了他们一小段路,又没有别的恩惠,更何况陈国此举本就抱着拉拢的目的,用心不纯,何必如此较真地登门拜谢呢?真的登门了,他们还走得了吗?
在种葺看来,这些高位大臣被虚无缥缈的名声和礼节所缚,非要去陈国的行为实在太蠢,蠢得无可救药。他几乎是一面遐想这些高高在上的公卿未来狼狈逃窜,四处流离的模样,一面前往荆州,投靠了刘表。
种葺成功地成为刘表的部属,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从史,俸禄只有百石,但荆州被群山环绕,又有两江阻拦,不仅占据山险,内部拥有万里沃土,此乃“帝王之资”。
大量士人逃往荆州避难,正是因为荆州拥有独特的地理位置,易守难攻。这是位于四战之地,时刻处于覆灭之下的豫州所不能比的。
这一回,种葺领了刘表的任务,冒险前往陈国送信,已经做好了“群臣痛哭流涕,惶惶不安,向他哭诉朝不保夕,求他带领他们赴荆”的准备。
可当他进入陈国境内,放眼望去,尽是整齐而富饶农田,目之所及,高大巍峨的城墙如同一只巨兽,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自信满满的种葺忽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他以为会在陈国见到荒芜颓败的景象,见到十室九空,尸横万里的惨剧。可不管是城内还是城外都人烟密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闲适餮足的笑,甚至个个身高体壮,红光满面,穿着的衣服整洁而亮丽。
比起这些在陈国居住的庶民,他这个从荆州赶路过来,一路风尘仆仆的使者,反倒更像是遭受兵灾、吃不饱饭的那个。
种葺捏着手中的路引,站在内城门口,久久不肯迈步。
不时有农夫、挑夫从他身边路过,向他投以疑惑的注视。
一个背着竹篓的匠人在他身边驻足,见他愣愣地站在原地,从竹篓取出一个热腾腾的烧饼,往他怀中一塞:“吃吧。”
种葺冷不防被塞了一个温热的东西,下意识开向对方。
“难民营在那边,你往右拐,再走一条街就是。”
难、难民……?
种葺面色扭曲了一瞬,正要解释,却见匠人朝他摆了摆手,背着竹篓离开。
他盯着匠人身上整洁清爽,半新不旧的短褐,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因为赶路而沾上了许多尘土的衣服,咽下了解释的话。
可越是忍耐,心中的怒火便越是无法排泄。
他当即就要将手上的烧饼丢到地上。然而,刚举起手,他就听见一声清晰的“咕”,从自己肚子里传来。
他僵着脸收回手,几番犹豫,还是咬了咬牙,将烧饼往地上一抛。
“此人乱丢秽污!”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当即,就有游侠上前,抓住他的右手往后一拧。
“你这个人,德行怎么如此败坏,竟随地乱丢秽污!”
秽污,有不洁之物,粪土之意。
种葺莫名其妙被拧,手臂巨痛,听到这句令他摸不着头脑的指责,怒火上涌:“大胆,我是刘荆州的门人!你敢对我动手?”
“你就算是天子门前的红人,也不能在我陈国随意乱丢秽污。赶紧捡起来,罚银半贯,此时就算揭过。”
听到此言,种葺当即被气笑。
他就知道,区区一个烧饼,怎么就能算得上是“秽污”了?敢情是讹钱来的。
“刁民!你敢如此对我,等县吏来了,有你好看!”
路过的黎民听到这边的动静,纷纷聚拢。
起初他们还在看热闹,听到事情的前因后果,顿时对种葺指指点点。
“此人如此霸道,明明是他德行败坏,破坏街道的整洁,竟还倒打一耙。”
“他竟然还敢叫县吏,等县吏来了,可就不是赔银这么简单了。”
“县吏来了吗?要是没来,我去县衙催一催。”
……
听着四周的窃窃私语,种葺的脸色愈加难看。
就在这时,他在不远处看到一个熟人:“刘长史!救救我!”
曾经是董卓亲任的相国长史,如今作为陈国相骆俊府上长史的刘艾听到呼唤,缓缓走向人群。
等见到种葺,刘艾目光一闪。
“这不是种侍中吗,怎么被人堵这了?”
刘艾笑意盈盈,却没有让人松开种葺的意思。
种葺未注意到这一点,他只当找到了救星,为了获救,也顾不上这次刘表嘱咐的“密行之”,对着刘艾大喊:
“刘长史,我是刘荆州派来的使者,这些刁民对我不敬,你可要好生处罚他们。”
刘荆州……荆州刺史刘表?
刘艾笑意变浅,慢悠悠地打量着种葺狼狈的姿态:
“荆州派来的使者?有何凭证?”
同一时刻,南部的汝南郡。
“在下刘昀,来自陈国。”
听到这一句话,孙策脑中一懵,直勾勾地盯着刘昀,瞳孔一寸寸放大。
他脑中闪过许多画面。从驿站后院的孩童,到他们口中关于“虎君”的传言,再到自称袁氏门人的逞凶者被纷纷击飞,提着枪的年轻人走出房门……
自知误解的孙策还未想到补救之法,那坐在席上的谢家郎君——谢平,已经放下杯盏起身。
“既然孙家郎君提出邀请,谢某莫敢不从。”
他朝孙策行了一个武礼:“择日不如撞日,后院有一处空旷之地可用来比试,孙郎,请。”
虽然孙策想挑战的对手不是谢平,而是刘昀,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场比试。
起初,发现自己阴差阳错认错的孙策还有几分懊恼,可当谢平提起长/枪,整个人的气息发生天翻地转变化的时候,孙策眼中一亮,神色逐渐转为慎重。
两人在院中提枪比试,激斗了一刻钟,难分胜负。
刘昀在旁侧看着,深有所感。
孙策不愧是孙策,枪法如此威猛……谢家表兄一别多年,于枪术上更有精进,只是在场外旁观,就让他感受到极致的压力。
乱世出英雄,每个时代都不缺真正的天才,而这些在乱世中璀璨生辉的天才,更让人心驰神往。
刘昀专心关注着场上的战局,一刻不曾挪开眼睛。
倏然,他的胳膊被戳了戳。
下意识地回头,表妹谢黎正在他的身侧,朝他举起一盘果脯。
“观战怎么能没有果脯,表兄,来一点?”
被硬塞了一盘果脯的刘昀顿时找回了上辈子在电影院看剧啃爆米花的体验,原本萦绕于心的感触与极淡的惆怅顿时烟消云散,真正成为了闲暇的看客。
谢黎就像个吃瓜群众,一边吃着“瓜”,一边对场内指指点点。
“仲庸,刺他下路!……孙郎,这一枪挑得好,打他,打他!”
刘昀:“……”
刘昀往口中塞了一块果脯,酸得他皱起眉。
汉朝的果脯……有这么酸吗?
说起吃瓜群众,就不得不想到夏日必备的西瓜。然而汉朝还没有西瓜,只有香瓜。就算是唐朝出现的疑似西瓜的寒瓜,味道也和现代不一样。现代的西瓜自由,来自现代几十年各位育瓜大佬孜孜不倦的研究,要在汉朝吃上口感清甜、价廉物美的西瓜,那基本是不可能。
而爆米花也是如此,玉米是美洲产物,以目前的情况,爆玉米是不可能了,最多爆个大米。
想到“食”这一个问题,刘昀开始放飞思绪,连谢黎什么时候叫他也没注意到。
等他回过神,顿时面露歉意:“抱歉,不慎走了神……苒苒,你方才在说什么?”
“我收到摇摇的信,听说表兄给苒苒送了一把可以藏在袖中的弩。”谢黎素来外向大方,这时却露出了几分不好意思,“我也想求一把防身,不知表兄是森*晚*整*理否方便?”
“这有何妨。改日我让人送来,不知苒苒对袖弩可有要求?”
谢黎说了自己的想法,等刘昀一一应下,她高兴地在石桌旁绕了一圈。
“突然来了点灵感——来人,取纸鸢来,我要作画。”
不一会儿,四个侍从架着巨形纸鸢,来到后院。
谢黎沾了点朱砂,在巨脸旁边画了一个果脯。
刘昀不忍直视地转过头,由衷地希望这个纸鸢能及时销毁,不要被舅父看见。
第48章
等两人酣战结束, 孙策擦干额角的汗,收起武器,走到刘昀身前。
“本想去陈国拜谒,没想到在这遇见世子,倒是赶了个巧。不知可否……请世子移步一叙?”
刘昀本就想与孙策单独谈一谈,对此,自然没有不应的理。
他和孙策在偏厅内单独谈了半个时辰,出来时,双方都带着放松的笑意。
在向太守府众人表示感谢后,孙策提出辞意。
“家中诸事纷杂,请恕孙某先行一步。”
临走前,他笑如朝阳, 回头看向谢平与刘昀。
“二位枪法卓绝,超群出众,待下回来,孙某定要再作讨教。”
孙策离开汝南, 回返南阳。
刘昀也与表兄一家辞别。回到陈国的那天,他收到了一条听起来匪夷所思的汇报。
“刘景升派来的使者?”
好端端的,刘表向陈国派使者做什么?
疑惑只持续了一瞬。当他想到自己与孙策的密谈, 结合如今的局势,略作思索, 立时明朗。
南阳郡、南郡地理意义独特,是荆州最重要的两大郡所。
如今刘表只占了半个南郡,剩下的半个南郡与一整个南阳郡都落在孙坚手里,让刘表如鲠在喉。
即使想“纵观天下之变”, 南郡与南阳郡也不能落在孙坚手里,更何况孙坚并非易与之辈, 曾经还是名正言顺的长沙太守。
有孙坚在他北侧,占去荆州北部的一块,和一只老虎张着血盆大口,虚虚搁在他头顶上没什么区别。
刘表容不下孙坚,不止派兵严守江夏,截断孙坚与东部的联系,还想联合豫州,对孙坚进行两面夹击。
他并不需要豫州和他一起对付孙坚,只需要豫州的话事人对此冷眼旁观,将孙坚的车队拒之门外,就已足够。
至于为什么找上陈国?陈国再怎么低调,也无法彻底封闭消息。经过三年多的试探,不少敏锐的诸侯也已经察觉豫州的异常。
豫州名义上是孔伷的地盘,但不管是孔伷的能力,还是曾经有过却被董卓连根除去的后台,都不足以支撑他保下豫州这块四战之地。
所以,豫州背后一定另有其人。
结合豫州各郡的蛛丝马迹,这藏在幕后,真正掌控豫州的人,其实并不难猜。
刘表派所谓的使者过来,不止是为了与豫州达成共识,孤立孙坚,约莫也藏了试探之意。
要说还有什么……
从长安离开的高位大臣有一大半进了陈国。别人也许不知,刘表却一定知道这事。被视为避难圣地的荆州必会收容一部分从长安逃出来,中途离开颍川的朝臣。那些朝臣入了刘表帐下,绝不会隐瞒这个大消息。
一想到刘表可能派人来挖他的墙角,刘昀不禁面色古怪,心情复杂。
刘昀向下属仔细询问,得到了“确实如此”的答案。
在国相长史刘艾的审问下,种葺根本经不住套话,三两下就招了。
刘表确实存了挖人的心思,临走前再三叮嘱种葺:如果能和陈国达成共识,一起对付孙坚,那最好不过;如果不能,那也无妨。此行的首要目的是探听虚实,拉拢出逃避难的三公九卿,想办法让朝臣南下,前往荆州。
听完属下的汇报,刘昀唇角的弧度加深了几许。
一直以来,都是他孜孜不倦地挖未来各个势力的墙角,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也有锄头挥到他的眼前。
很合情,很合理。合理到——刘昀开始回忆刘表帐下有哪些有用的人才,能让他也挖一挖。
来而不往,非礼也。
黄忠,魏延,文聘,甘宁……这几位在入蜀入魏入吴之前,都曾在刘表的麾下。
刘昀在心中准备好了无数把小锄头,每想到一个人名,就丢下一把。
“刘景升派来的使者,就这一人?”
刘昀收回思绪,询问下属。
“是。”下属将种葺一到陈国就被抓起来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听到那么乌龙的事,刘昀沉默了许久,轻笑出声。
没想到为了减少疫病危害而制定的卫生守则会起到这种作用,虽然有些好笑,但也提供了现成的理由。
一个月后,荆州的刘表接见了陈国的使团,看到了……被捆成粽子的种葺。
刘表压下心中的惊怒,冷冷道:“几位如此行径,是欺我荆州无人?”
“不敢。”徐茂随意拱手,似笑非笑,“此人一进陈国,就在城门口闹事,大肆嚷嚷着自己是刘荆州派来的使者。我等皆觉得此事有诈,定是有人假冒刘荆州之名,败坏荆州刺史的声誉,便捆了此人,来让刘荆州辨一辨。”
刘表:“……”
原本准备发难的刘表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立即瞪向种葺。
出发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密行之”,这厮竟然一进城就嚷得满城皆知?
种葺心里苦,又顾忌着刘表的怒火,不敢出声,只自以为隐蔽地朝刘表使眼色。
徐茂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并不戳破,只趁着刘表心神不稳的时候,冷不丁地调转话锋。
“——原以为这是有心人的挑拨,可听刘荆州方才所言,似乎并非如此?”
刘表如何能认?认下这句话,就等于向其他人宣告自己对陈国的挑衅,要是再抖出一点别的,他刘景升的脸还要不要了?
刘表立即让人收拾茵席,请使者入座:“是我误会了使者,还请使者息怒。”
接着斟酌语句道,“此人是我南郡的一名从史,半年前从长安而来。在陈国喧哗闹事……并非出自我的授意。”
刘表说的这些话极为刁钻,每一句都是真的,却又每一句都充满暗示,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他确实没派人去陈国“闹事”,他只是派对方去陈国打听虚实,挑拨陈国和孙坚的关系,趁机游说拉拢朝臣而已。
哪知道种葺如此没用,不但惹怒了陈国,还连带着他也落了脸。
徐茂跟着刘昀那么多年,什么语言陷阱没见过,完全不吃刘表的那一套。
“不管是不是刘荆州授意,此人在我陈国境内闹事都是事实。”徐茂示意部下把“粽子”丢下,朝刘表拱手,“此人在我陈国随地秽污,按照王国律令,当罚半贯小钱。如今人已送到,还请刘荆州缴纳罚款,也好叫在下回去交差。”
半贯钱并不算多,别说刘表,就算对种葺这种百石属官,也是能够不痛不痒掏出的数量。
然而,正因为钱的数目不多,这件事才更加丢脸。
更让刘表震惊的是徐茂刚才说的前半句话。
“随地秽污”……这厮竟然还在陈国随地秽污?
秽污作为名词的时候,指的是不洁之物,常用来指代“粪便”。
徐茂将这个词用作动词,那意思岂不是……
刘表猛地转向种葺,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因为在陈国吃了好大一个苦头,加上被人套光了话,心里发虚,种葺从进门的那一刻就打算装死,半句话都不肯说。
然而,万万没想到这陈国的人都这么阴损,坑他不说,还故意用这种有歧义的说法,引起刘表的误会。
刘表和其他人的目光太过诡异,种葺受不了这样的“万众瞩目”,一张脸憋得通红:
“不要胡言乱语,我只丢了一个煎饼……”
种葺急着为自己声辨,却没料到,听到这句话的刘表不但没有平复神色,反而面色一冷。
“所以——其他的都是真的?”
种葺心中一个咯噔,暗道不好。
刘表聪明又多疑。自己刚才忍了这么久,只辩驳了这一句……刘表肯定将他的心思猜到大半。
原本想在陈国这些阴险之人离开后,再找借口忽悠刘表,给自己卖惨,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翻车。
种葺心中戒惧,又暗恨不已。
陈国的这些人一个塞一个诡诈,这个叫徐茂的刚刚一定是故意的!
刘表沉着脸,向徐茂等人颔首:“此人我会严加盘问,有劳各位长途跋涉……”
他和侍从低声吩咐了几句,让人抬来一箱孤本,取来贵重的珍宝。
“除了应当交纳的半贯钱,这些赔礼也请将军一并收下……”
刘表不傻。虽然陈国没有明说,但看陈国这些人和种葺的反应,很显然,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们都从种葺的嘴里挖出来了。
此时再恨对方的愚蠢也无济于事,既然陈国派人上门警告,没有彻底撕破脸的意思,那他自然也要表示态度。
刘表吞下和着血的牙齿,忍着气送走了徐茂。
等不速之客离开,他看向种葺的目光格外冰冷。
……
这是兖州刺史刘岱对抗青州黄巾军的第三年。
由于兖州西部有张辽、黄琬的驻守,李傕、郭汜军,黑山军与白波军被阻拦在兖州之外,本该腹背受敌的刘岱获得了喘息的机会,成功守住了兖州东部的三个郡国。
青州兵久久啃不下这块骨头,能抢到粮食的机会越来越少,逐渐躁动。
刘岱发现了这一点,精神一振,决定亲自带兵出城,给青州兵一记痛击。
济北相鲍信连忙劝阻:“使君三思。如今贼兵虽退,却心中含怼。我军疲乏,宜休整,不宜追击。”
刘岱不听,一定要出兵迎击。
鲍信劝阻不得,只得一同出城。
哪知刚入济北边境,刘岱等人就遇上埋伏。
千钧一发之际,一队白马冲入战场,一个身形雄伟的年轻小将提枪拦住贼寇,从乱刀之下救下鲍信。
鲍信抹去脸上的血,顾不得爬起:“子龙,快去救刘兖州!”
赵云点头,让同伴保护鲍信,自己纵马冲入包围。
第49章
兖州的军队遭到伏击,被青州军冲得七零八落。
沿路尽是兖州军的尸首,当赵云来到战争最激烈的区域,他几乎看不到兖州军的身影,只看到乌压压的青州黄巾。
那些青州军难掩兴奋,口中嚷着什么,乱成一片。
在喧哗的吵闹声中,赵云侧耳聆听,隐约捕捉到“刘岱已死” , “速速投降”的词眼,顿时变了脸色。
他当即提枪上前,意欲冲破包围,深入敌军腹地, 一探究竟。
雪白的马与盔甲下的白衣太过显眼,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他的行踪。
“这里还有一个!”
听到呼喊的士兵提着长兵器靠近,意图将这个单枪匹马的援军团团包围,困杀当场。
白马的腹部被皂靴加紧, 它嘶鸣了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左翼。
左翼的包围圈将将收紧,就被一柄长枪破开。
赵云深入敌军之中, 视线疾扫,在一处草地上看到熟悉的兜鍪。
策马靠近,将那道身影翻转,果然是刘岱。
刘岱双目圆睁,浑身是血,已然咽气多时。
赵云抿了抿唇, 调转方向,提枪冲向另一头。
从冲进包围到找到目标,只花了半盏茶不到的时间。
然而包围圈中的青州兵过于密集,他们向着中心围拢,形成道道厚墙,拦住赵云的去路。
赵云举枪在前,一手勒马,一手横扫,击退靠近的骑兵。
在此聚集的青州兵数量惊人,若他拼死一搏,或许能够突出重围,但是……
目光遥遥落在西侧,那里,正是鲍信与其他同袍的所在。
他们也被大量青州兵包围,如被食人蚁群包围的困兽,岌岌可危。
眼见几人即将支撑不住,命丧刀口,忽然,远处传来响亮的号角声。
青州兵当即乱成一团。为首的敌将遣人去查探异动,那人领命而去,没过多久,惊惶而归。
“报——西部有一支援军来袭,离我们不到三百丈。”
又来了援军?
敌首蹙眉,冷声询问。
“大约多少人?”
“约莫五千左右。”
敌将一听,扬刀向前:“区区五千人马,有何可惧?众部听令,向西进军!”
赵云趁着敌军人心浮动,突破群围,来到鲍信等人身边。
他与同袍一起掩护鲍信撤离。几人平安归返东平国,不久后,听到青州黄巾军被击退,赶出济北国的消息。
鲍信正为刘岱之死哀悼,为兖州的困境一筹莫展。听到这个消息,他惊讶地瞪大眼:
“这怎么可能?”
青州军的威力非同凡响,又是士气最高的时候,怎么就在短短半个时辰内被击退了?
鲍信让人再去核实消息。当第二批第三批斥候报回相同的情报,鲍信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惊愕且焦急地追问,
“是被何人所破?”
斥候回答:“破敌者来自陈留太守与东郡太守的军队,领头之人姓高,是一位年轻的小将。”
不等鲍信平复心情,斥候又抛出一个重要的消息,“那位高将军想要入城谒见国相,国相是否要见上一见?”
鲍信站在城墙上,遥遥望着远处的硝烟,久久未答。
刘岱已死,为了兖州的安危,他必须迎接一位能守住此地的州牧。
鲍信悄然捏紧拳,又徐徐松开。
他原本看好曹孟德,但,曹孟德尚未能完全掌控青州,又如何能驰援兖州?何况,曹孟德前些日子在徐州大肆屠戮,即便是为了私仇,也让他心悸不已……
这位高将军的存在倒是提醒了他——若要保兖州,何必舍近求远,他们兖州境内就有现成的人选。
比起年轻力强,能征善战的陈留太守张辽,曾为豫州牧与三公的黄琬更有名望,更具手腕。
鲍信在心中做好决定,转向斥候,缓缓点头:
“见。以迎接贵客之礼,请高将军入城。”
不久,高顺领着众将士进入东平国,与鲍信为首的兖州府臣私谈。
经过四年的沉淀,高顺已然能独当一面。无论是领军出征还是询谋会谈,都能佼佼而胜。
刘昀将兖州诸事交给高顺,独自回到陈留。他望着铺在身前的堪舆图,在兖州治所上打了个圈。
豫州、兖州,被相同的蓝线圈在一处。
刘昀视线偏转,在徐州的彭城与下邳上轻轻一点。
陶谦今年已经六十余岁,本就年迈多病,又被曹操攻破徐州,逃亡奔波,已然命不久矣。
陶谦旧部联合广陵太守张超,悄悄迎吕布入徐,占领了琅琊、东海。而位于徐州西部,与豫州接壤的彭城与下邳,仍处于混乱之中。
分茅胙土,能者得之。得趁吕布还没站稳脚跟,先一步拿下彭城与下邳。
刘昀在彭城与下邳的边境画了个箭头,又在冀州与幽州的边界,以及青州的内部各画了一把小剑。
扩张领地的最佳时机,就是“趁敌之乱”。
此时的幽州被公孙瓒独占,袁绍忌惮公孙瓒的势力,一定会用刘虞的死做文章,和公孙瓒别苗头;曹操身陷青州内部的混乱,无暇收拢徐州这一块土地;刘焉病死,刘焉的三个儿子为了继任益州,彼此明争暗斗;长安旧朝早已衰落,李傕、郭汜二人因为一些小事发生口角,争到后头竟开始不死不休;而位于南部的刘表,因为孙坚这一块剜肉之刀,暂时无暇理会豫州、兖州之事。
天时,地利,人和。
各地仿佛同时发生乱象,给了刘昀这个千载难逢的可乘之机。
但只有刘昀知道,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那么多的好运?如今各州的纷争,是他占据了“先知”之便,通过分析各诸侯的关系,提前做好的局。
暗中给予孙坚帮助,帮他占据南阳,牵制刘表;让人引导王允,同时释放刘琮三兄弟;为青州的田楷余部和刘备提供方便,帮他们控制青州,让即将彻底攻占徐州的曹操不得不放弃征战,拔军回返;激化刘虞和公孙瓒的矛盾,让袁绍因为刘虞的死,无暇顾及徐州,一心对抗北部的公孙瓒。
名为纷乱的五色烟花同时燃放,吸引了观赏者的注意。
而夜幕之下,拓土开疆的旗帜就此掩藏,悄悄延展。
“徐州与沛国接壤,若要拿下彭城、下邳,定要经过沛国……”戏志才拿着未沾墨的毛笔,在堪舆图上轻轻一点,“沛王此人,心思难定。若他在暗中生事,怕是会平添波折。”
郭嘉盯着彭城、下邳两个郡国,轻轻一笑:“若能及早拿下彭城、下邳,倒也不怕他生事。只可惜,徐州被屠,城内草木皆兵,若要在短时间内安之定之,恐怕不易。何况徐州东部已被吕布拿下,吕布战力不凡,若沛王想与吕布求盟,共分彭城、下邳两个郡国……则,沛国与整个徐州合为一处,皆落入吕布与沛王的手中。”
荀彧在陈国坐镇,并不在陈留,此时参与会议的是荀彧的侄子荀攸。
荀攸比荀彧略大,和其他荀家人一样,有着一副好相貌。但他颇为缄默,并不常开口,看上去总像在出神。
刘昀知道荀攸的性子,并没有急切询问,而是将手中的纸笔推向荀攸的方向——
是的,纸笔。就在不久前,刘昀抽空让天工阁制作了一批适合书写的“左伯纸”,已经开始投入使用。
荀攸接过纸,落笔疾书。
郭嘉只往荀攸的方向瞥了一眼,便继续先前未完的话,“不若避开沛国,待黄子琰拿下兖州,率大军从泰山郡出发,沿着彭城南下,悄悄取了这两个郡国。”
戏志才颔首:“我亦有如此想法。不知主公如何抉择?”
“若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下彭城、下邳,恐怕并非易事。纵然奉孝、志才说得在理,关于这取城之法,犹需从长计议。”
“这是自然。”郭嘉以袖掩唇打了个哈欠,转向放下毛笔的荀攸,“或许,公达已有决议?”
荀攸淡淡说了一句“略有头绪”,便将手中的纸折成方块,递给刘昀。
刘昀打开“方块”,开始查看上面的内容。
等看完上面所写的文字,他弯起唇,用朱砂在堪舆图的两个部位各打了个三角。
九江郡,北海国。
……
孙策回到南阳郡,向孙坚详细描绘一路的所见所闻,取出怀中的布囊,将秘信交给孙坚。
封口处犹盖着火漆。孙策虽然不曾打开信件,但刘昀在缣帛上落笔的时候,孙策就在他旁侧。因此,对于信上的内容,孙策早已心知肚明。在交出信件后,他随意在孙坚旁边的茵席上坐下,一口饮尽案上的酒水。
眼角余光捕捉到孙坚骤然收紧的五指,孙策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信中的内容他不说倒背如流,也记得七七八八。这只是一封普普通通的回信,怎么会让他父亲做出如此怪异的反应。
“阿父,莫非这封信有什么不对?”
孙策坐直身子,往孙坚的方向凑了凑,借着对方摊开缣帛的手,将整封信从上到下地读了一遍。
还是他之前看到的那封信,并没有被人掉包,行文也没有任何不妥、失礼之处。
正当孙策怀疑这信上是不是有什么他没看出来的暗号,又或者字里行间隐藏着他没有发现的深意,孙坚已然将这封信放下,从旁边的小箧子里取出另一块缣帛,两相并列。
起初孙策并不明白此举的用意,可当他看清楚两块缣帛上的笔迹与内容,孙策蓦然睁大眼,取过缣帛,细细比对。
孙坚盯着缣帛上的字,语气沉沉:“陈王世子……就是这些年暗中为我们运送粮草的那个人。”
第50章
孙策心中震撼, 当即道:“陈王世子与我年岁相仿,三年前……岂不是舞象之年?”
十六七岁的年纪,就能暗中调配, 以大量粮草为资, 暗中支持别的部曲?
“也有可能出自陈王的属意……”孙坚收起两张缣帛,“但根据你的描述,陈王世子极有主见,这一切,应是由他本人经手。”
即便平复了心绪,孙策仍然满腹疑惑:“可是……陈王世子为什么要帮助我们?”
三年前,他的父亲杀了前任荆州刺史,占据南郡。彼时正值关东义军征讨董卓,他父亲同样响应号召,北上讨董,却因为得罪袁术的缘故,粮草难行。
两难之际, 一支商队带来千石粮草,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后来,每当他们粮草困窘, 这支商队都会及时出现,为他们提供援助。即使董卓身死, 这份帮助也不曾中断。
这已经超脱信中所写的“君子之义”,而更像一种拉拢。
三年前局势未定,陈王世子所援供的粮草数量可观,即便孙策是受益者, 也百思不得其解,认为这种做法是令人琢磨不透的豪赌。
孙坚指着缣帛上的“刘表”二字,给出了最接近真相的答案:“依照盟书上的要求……陈王世子想让我们牵制荆州刺史刘表。”
“三年前,刘表刚成为荆州太守,尚未形成气候。陈国世子竟从那个时候就开始防备刘表,提前做好谋划……”孙策颇有些不可思议。两次与刘昀的见面,对方都给他留下“少年意气,易于来往”的印象,全然没想到对方竟有这样的城府。
“若真的如此,对我们而言倒是一件好事。”孙坚说道,“有迹可循的拉拢,总比未知的给予更令人安心。”
孙策深以为然,盯着桌案上的一块暗斑,恍然入神:“不管陈王一方是何想法……牵掣刘表一事,倒是正合我们的意。”
“陈王世子既然在这个时候前往汝南,主动在你的面前挑明身份——最近一段时间,陈国势必会有不一般的行动。”
在孙策与孙坚的关注中,与陈国达成某些共识的黄琬入主兖州,成为新一任的兖州牧。
黄琬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安葬了前任兖州刺史刘岱的尸体,抚恤在战争中牺牲的兖州将士。
随后,他将元气大伤的兖州重新整顿,在济北国与泰山郡的边境修建防御工事,用石灰粉加固城墙。
赵云这一支骑兵原是公孙瓒派来援助刘岱的,如今刘岱命丧黄泉,这一支骑兵按理应当回返幽州。然而前不久袁绍向全天下发布了一封檄文,痛斥公孙瓒杀害幽州刺史刘虞这一恶行,让这支曾经隶属幽州的骑兵心生强烈的动摇。
若是皇帝还活着,就算这些骑兵为刘虞打抱不平,也不会真的对公孙瓒升起反抗之意。可如今皇帝已死,刘虞作为最有名望,治理州郡最有成效的宗室,由四世三公的袁绍拥护,是如今最有希望复兴汉室的诸侯。
公孙瓒为了一己私利杀害刘虞,这不仅对他们幽州产生不利的影响,更暗藏谋逆之意。
袁绍的檄文牢牢抓住这点,由名士陈琳代笔,极具煽动之意。
“若无刘伯安取道,天下何时能定?”
这些骑兵都被袁绍发出的檄文煽动,不愿再回公孙瓒的麾下,唯恐成为“助纣为虐”,“怀不轨之心”的贼子。
作为一个机会主义者,刘昀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当即让表兄陈群登门游说,并对袁绍提供的机会表示由衷的感谢。
袁本初,多么善解人意,刘昀这边正考虑要怎么将赵云这一支队伍留下来,他就及时发布了一篇声讨公孙瓒的檄文。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妙哉。
此时的袁绍并不知道刘昀的想法,他只接到刘岱战死,黄琬入主兖州这个消息,别的一概不知。
在写完檄文后,他成功煽动了幽州的民心,趁着这个机会,向公孙瓒宣战,一口气拿下两个郡城。
公孙瓒气急,发信给徐州、并州,要与吕布、张扬二人结盟,对袁绍施压。
与其他诸侯不同,公孙瓒此人喜欢结交三教九流,有孟尝之志。他结交的人中有一人擅长仿笔之法,公孙瓒当即让对方仿照袁绍的笔迹,向曹操写了一封借粮信,命令曹操立即送上万石粮草。
曹操正陷于苦战,青州大本营险些不保,当他收到袁绍命令式的信,得知袁绍向自己索要大量粮草,不由狠狠皱眉。
他现在是什么情况,难道袁绍不清楚吗?袁绍不出兵帮他也就算了,竟然在他危难关头,还向他索要这么多粮食?
这种语气,真当他是予取予求的小弟了?
曹操心里极为膈应,将袁绍痛骂了一顿。
自从张邈意外身死,袁绍又眼馋拥立之功,恶意编排皇帝的身世,曹操便已对袁绍存有芥蒂。再遇上这事,他对袁绍彻底失望,撕了这封趾高气昂的信,在青州誓死一搏。
无独有偶,刘昀这边恰好也有擅长仿造字迹的人。
他依照自家诸侯王的金印,推演出沛王印的模样,让人仿书一封,送往琅琊。
这是一封劝降信,劝吕布不要趁人之危险,趁着青州之变占取徐州。徐州是由曹操打下,自应由曹操管理,暗自取之,非君子之为。
吕布收到信,被这封道貌岸然的劝降书气得够呛。
他虽然因为急着安定琅琊、东海两个郡国,无暇理会这封莫名其妙的劝书,但心中已经记住沛王这一号人,将他列入厌恶的名单。
所以,当沛王真的向吕布寄了一封书信,请求与吕布交好,守望相助的时候,吕布当即就将对方的信撕了个粉碎。
“先是劝我物归原主,如今又向我示好,怎么,莫非是认为我吕奉先身大无脑,由他摆布不成?”
吕布的谋士陈宫示意他稍安勿躁:“此事有异,兴许是沛王改了主意……”
“改主意?他沛王反复无常,难不成我还得笑脸相迎?”
陈宫看了眼心情不豫的吕布,暗自嘀咕:论反复无常,可无人能比得上将军。
他平素虽然刚硬,但他深知吕布的脾性,并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将军若有疑问,何不去信一封,仔细询问?”
“有何可问?沛王虽为宗室,却连一郡都不能执掌。若要论血统,我们琅琊国亦有诸侯王,何必舍近求远,去迎合这个道貌岸然,满嘴仁义的沛王?”
陈宫素来见识迟,一件事要考虑许久。他隐隐觉得这事透着不对劲,却一时之间说不上哪里不对。
“我方才并非此意……”望着吕布难掩的怒容,陈宫叹了口气,在心中道,罢了。
正如吕布说的那样,沛国只占一郡之地,何况并非由沛王执掌,而是沛相袁忠把持。这么一位空有名号的诸侯,和刘表、刘焉那些一方之主可不一样,并没有多少结交的价值。
于是陈宫默认了吕布的决定,只在吕布决定写信讽刺沛王的时候,及时出声制止。
吕布表面上应了陈宫,背地里却找了擅长笔墨的郡吏,给沛王写了一封阴阳怪气的回信。
沛王收到回信,看着上面讽刺他“无自知之明”,“提线木偶,焉敢代主行之”的话语,阴下脸,将书信烧成灰烬。
吕布竟然如此轻视于他,那就莫要怪他不客气了。
沛王暗中联系张超,告诉他张邈死亡的“真相”。
张邈作为前任陈留太守,被黑山军偷袭暗算,死于非命,沛王送给张超的,正是吕布曾经联合黑山军的“证据”。
广陵太守张超收到这封信,不由红了眼。
他为了不让徐州落入曹操的手里,特地迎吕布入徐,却没想到,吕布竟然是杀害他兄长的凶手,他竟然引狼入室,将徐州东部拱手让给仇敌。
气急的张超恨不得立即出兵和吕布拼个同归于尽,被他的下属臧洪劝阻。
“使君若信我,便将此事交予我来办。”
张超看着臧洪久久不语,最终应下。
吕布不知道自己被沛王坑了一把,在琅琊、东海初步安定后,就谋划着要夺取彭城国和下邳国。
但他还未制定夺取二国的方案,就听到广陵人臧洪来访。
臧洪在民间颇有名气,以信、义著称,又是关东联军集结时的祝词者,曾为游侠的吕布对这样的人天然有着好感,当即将臧洪请进门。
为了表示敬重,在臧洪进门时,吕布甚至起身相迎。但当见到臧洪样貌的那一刻,吕布蓦然愣住。
只见臧洪穿着一身素白的麻衣,头上绑着孝布,怀里抱着一个牌位,神色哀戚。
吕布当面就被晦气到,但顾着臧森*晚*整*理洪的名气,没有立即发作,只脸上的笑意浅了下来。
“子源,你这是……?”
臧洪双目赤红,瞪着吕布,仿佛他眼中的是一个千古罪人。
“张广陵为将军谋取徐州,将军如何报之?”
这时候吕布的心情已经变得极为不妙。诚然,他能成功进入徐州,其中有张超的一份帮助。但是就算没有张超,凭他的武力,也未必不能趁乱进入徐州。
现在他这个徐州刺史的位置还没坐稳,张超就派属下来向他邀功?
心中不快,吕布的面上便也带上了一些。
吕布虽未回答,臧洪却已看出对方的不以为然。
他失望又愤恨地摇头,举起怀中的牌位,朝吕布的方向疾走数步,几乎将牌位往吕布的脸上怼。
“吕奉先,忘恩负义,理所当然乎?”
吕布当即变了脸色。【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