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内,灯火通明。
刘庸的额头上,全是汗。算盘珠子在他指尖下,发出了急促而清脆的撞击声。
那本荷兰文账本,在他眼中,已不再是鬼画符。
是金山,是银海。
李彻站在那张巨大的世界海图前,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
终于,算盘声停了。
“陛下……”刘庸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算……算清了。”
李彻没有回头。
“说。”
“陛下,这……这不是生意。”刘庸扶了扶老花镜,仿佛怕自己看错,“这是在海里……捞金子!”
“那就去捞。”李彻的声音,平静无波。
他缓缓转身,走回到刘庸面前。
“朕给你船,给你人,给你市舶司的官印。”
他的目光,让刘庸不敢直视。
“朕,只要一样东西。”
刘庸立刻躬身:“臣明白!金子!臣一定把天下的金子,都为陛下捞回来!”
“不。”
李彻摇头,伸出手指,点在了那张巨大的海图上。
他的指尖,从“大炎”出发,划过“无尽之海”,最终,落在了“欧罗巴”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朕要这张图上,每一条能赚钱的航线,”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都刻上我大炎的龙旗。”
三日后。
登州港。
码头上,人声鼎沸,铁甲与兵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一艘艘经过改装的宝船,如同一座座移动的山峦,静静地停泊在港口。黑洞洞的炮口,从船身两侧探出,无声地宣告着它们的威力。
林枫一身戎装,站在码头上,面沉如水。
他的身后,是整装待发的大炎水师。
就在这时,一阵骚动从港口外传来。
一个穿着华贵西式礼服的金发男人,在几个随从的簇拥下,正焦急地往里挤。
正是“金郁金香”的使者,范德尔。
他看到了码头上那支空前庞大的舰队,看到了那些杀气腾腾的士兵,脸上的从容,早已荡然无存。
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了那艘最为庞大的旗舰上。
旗舰的甲板上,站着一个身穿玄色龙袍的年轻人。
李彻。
“尊贵的皇帝陛下!”范德尔终于挤了过来,用那口音奇怪的汉话,高声喊道,“您这是……”
李彻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
“范德尔先生,你不是要见朕吗?”
“是的,但……”范德尔看着这副景象,喉咙发干,“我以为,是在威严的紫禁城。”
他指了指那一眼望不到头的舰队。
“这是……在准备欢迎新的客人?”
李彻笑了。
“不。”他摇了摇头,“是去拜访一位老邻居。”
“邻居?”范德尔愣住了。
“朕觉得,”李彻的目光,望向大海的尽头,“他家的篱笆,扎得太靠我们这边了。”
他顿了顿,嘴角的弧度,变得有些冰冷。
“朕去帮他,修一修。”
范德尔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不是傻子,他听懂了这句东方谚语背后的意思。
“陛下!”他急忙上前一步,“或许……我们可以谈谈!郁金香,可以成为您最忠实的朋友!我们可以提供您想要的一切!”
“朋友?”
李彻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在品味什么有趣的东西。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林枫。
“林将军。”
“末将在!”
“告诉他,朕的舰队,要去哪里。”
林枫上前一步,目光如刀,直视着范德尔。
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两个字。
“对马岛。”
范德尔的瞳孔,猛地一缩。
对马岛!
那不是什么倭寇巢穴!那是东瀛幕府扼守海峡的军事重镇!
这位年轻的帝王,不是要去剿匪。
他是要去……开战!
“朕的朋友,”李彻看着范德尔惨白的脸,声音悠悠传来,“正在帮朕的敌人看家。”
他身体微微前倾,问道:
“你说,朕该怎么办?”
范德尔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眼前的李彻,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位大炎的帝王,不是在跟他商量。
是在通知他。
从今天起,这片海上的规矩,要改了。
李彻不再看他,转身,踏上了旗舰“定海号”的甲板。
林枫紧随其后。
“陛下!五十艘战船,三万将士,皆已登船!”
“刘庸呢?”李彻问。
一名将领指向不远处,一艘稍小一些的快船。
户部尚书刘庸,正脸色发白地扶着船舷,另一只手,却死死地攥着那本荷兰文账本。他看上去随时都会吐出来,但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混杂了恐惧与贪婪的,陌生的火焰。
李彻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很好。”
“打仗的,算账的,都齐了。”
他抬起手,向前一挥。
“传令。”
林枫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震天的怒吼。
“起锚!”
“扬帆!”
“咚——咚——咚——”
巨大的战鼓声,响彻云霄。
五十艘巨舰,如同苏醒的远古巨兽,张开了遮天蔽日的船帆,缓缓驶出港口,向着那片蔚蓝的,未知的深海,劈波斩浪而去。
码头上,只留下呆若木鸡的范德尔,和一片死寂。
旗舰“定海号”的船头。
海风,吹动着李彻的龙袍,猎猎作响。
林枫站在他身侧,看着那片茫茫无际的大海,心中依旧激荡难平。
“陛下,”他低声开口,“此去对马,凶险未知……”
李彻的目光,始终注视着海天相接的那条线,仿佛要将它看穿。
“朕知道。”
他的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飘忽。
“但朕更想知道……”
他顿了顿,夕阳的余晖,将他的侧脸,染上了一层金色的,令人战栗的光。
“当朕的龙旗,插在江户城头的时候……”
“那位幕府将军,会是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