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魂峡。
谷口,那银甲副将的手,轻轻落下。
没有冲锋。
没有呐喊。
只有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咔”声,从峡谷两侧的峭壁上传来。
呼延泰猛地抬头。
火光下,他看到数百个黑色的洞口,在峭壁上悄然打开。
“那是什么?”胡狼的声音里,是极致的恐惧。
下一刻,他得到了答案。
“咻咻咻咻——!”
不是箭。
是碗口粗的,被削尖了的巨木。
是磨盘大的,被点燃了滚油的巨石。
是覆盖了整个天空的,死亡之雨。
“跑!快跑啊!”
“没有地方跑了!”
山崩地裂。
惨叫声,哀嚎声,骨骼碎裂声,被巨石落地的轰鸣彻底淹没。
这不是战争。
这是填埋。
用石头,用木头,用一万多蛮族溃兵的血肉,去填平这条哭魂峡。
呼延泰呆呆地站在原地,他甚至忘了躲闪。
一块燃烧的巨石,在他眼前急速放大。
他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大汗……我们……来陪你了……”
……
雁门关,城楼之下。
一座新的,比之前庞大十倍的京观,正在拔地而起。
数万名大炎士兵,麻木地将一颗颗蛮族头颅,用冰雪和泥土,堆砌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死亡的恶臭。
李彻就站在京观前,一身玄甲,未曾卸下。
他看着这座用二十万条性命筑成的“丰碑”,面无表情。
“陛下。”
银甲副将,林枫,单膝跪地。他的铠甲上,还沾着哭魂峡的脑浆。
“幸不辱命。”林枫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哭魂峡内,再无活口。”
“嗯。”李彻的回应,只有一个字。
“只是……”林枫顿了顿,“在峡谷外围,俘虏了一人。”
“俘虏?”李彻的眉头,第一次微微皱起,“朕说过,不要俘虏。”
“此人身份特殊。”林枫从身后亲卫手中,接过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扔在地上。
那男人衣着华贵,虽狼狈不堪,眼神却依旧凶悍。
“他是耶律洪的表侄,一个部落的大首领。”林枫接着说,“我们发现他时,他正带着几个亲卫,拼死护着一个箱子。”
李彻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箱子上。
一个普通的,镶着铁皮的木箱。
“打开。”
“你敢!”那蛮族贵族嘶吼,“这是我们部落的圣物!卑贱的南人,你们……”
李彻没有看他。
他只是对着身边的亲卫,微微抬了抬下巴。
亲卫会意,拔刀。
“咔嚓!”
箱锁,应声而断。
箱子被打开,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些陈旧的丝绸卷轴,和一个小巧的紫檀木盒。
李彻翻身下马,缓缓走来。
他随手拿起一卷丝绸,抖开。
上面,是草原各部落的分布图,详细到每一个水源和牧场。
他扔掉丝绸,拿起了那个紫檀木盒。
打开。
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玉佩。
一枚质地上乘的,和田白玉。
玉佩上,用阳刻的法子,雕着一个字。
“顾”。
李彻的瞳孔,不易察觉地缩了一下。
他将玉佩握在手中,又从盒子里,拿出了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
信封上,没有字。
李彻看向那名被俘的贵族。
“这东西,是谁给你的?”
那贵族咧嘴一笑,满口是血:“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是吗?”李彻的声音很轻。
他将信和玉佩,递给了林枫。
“送去悬镜司。”
那贵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告诉缇骑。”李彻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朕要他开口。用什么法子,朕不管。”
“是!”林枫领命。
那贵族眼中,终于露出了恐惧。“不……不!我说!我说!”
李彻,却连看都未曾再看他一眼。
……
帅帐之内。
烛火,摇曳。
悬镜司最顶尖的几名密码破译官,围着一张桌子,满头大汗。
那封信上的文字,是一种早已失传的,草原萨满祭祀时才会用的密文。
李彻就坐在主位上,一手撑着头,一手,把玩着那枚“顾”字玉佩。
帐内,死一般寂静。
只有木炭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陛下……”
一名年长的破译官,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的脸色,比外面的雪还白。
“破……破开了。”
李彻睁开眼。
他接过那张写满了大炎文字的译文,缓缓看了起来。
帐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看到,这位从开战至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年轻帝王,握着纸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那张纸,仿佛有千钧之重。
上面没有惊天的阴谋,也没有绝世的武功。
只有一些冰冷的数据。
“雁门关,左翼三号烽燧,换防时间为子时三刻,守军三百,其中新兵一百二十人……”
“关内粮道,由西山大营转运,逢单日行,守备军五百,将领好酒……”
“城墙北面,第三十七段,曾于二十年前修补,砖石不固,可为突破口……”
一条条,一桩桩,全是雁门关最核心的防御机密。
而在译文的最后,是落款。
没有名字。
只有一个日期。
二十年前,先帝御驾亲征,兵败雁门关下的那个,日期。
帐篷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咔嚓。”
一声轻响。
李彻手中的那枚和田白玉佩,被他生生捏成了齑粉。
白色的粉末,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
“陛下!”
陈敬德听到动静,掀帘而入,正好看到这一幕。
李彻没有动。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滔天的,黑色的怒火。
“陈将军。”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末将在。”陈敬德心中一寒。
“二十年前,雁门关之耻。”李彻一字一句,“朕的父皇,是如何兵败的?”
陈敬德的老脸,瞬间没了血色。
他“噗通”一声跪下,浑身颤抖:“陛下……是末将无能!敌军……敌军仿佛未卜先知,我军的每一次调动,每一次突袭,都被他们提前识破……我们……”
“未卜先知?”
李彻笑了。
笑声,让帐内的烛火,都为之颤抖。
他将那张译文,扔在了陈敬德面前。
“你自己看。”
陈敬德颤抖着手,拿起那张纸。
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便缩成了针尖。
“不……不可能……”这位饱经风霜的老将,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顾家……这怎么可能!他们可是四世三公,是……”
“是国之栋梁?”李彻接过了他的话。
他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帐门口。
他掀开帘子,望着京城的方向,那片被黑夜笼罩的,繁华之地。
“好一个顾家。”
“好一个,四世三公。”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让天地为之失色的,无边杀意。
“欺君罔上。”
“通敌卖国。”
“朕……”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要诛他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