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内,死寂。
数百支烛火,映着数百张煞白的脸,也映着殿角那一箱,死不瞑目的人头。
李彻的声音,仍在梁柱间回荡。
“朕,杀错了没有?!”
无人敢答。
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王翦额上,冷汗滑落。他知道,不能再沉默。再沉默下去,气势就彻底被压垮了。
他强行挤出一个笑容。
“陛下,这是何意?”
李彻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回答朕。”
两个字,没有温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王翦身子一震,心中的恐惧被屈辱和愤怒取代。
他猛地挺直了腰杆,声音陡然拔高。
“陛下此举,与暴君何异!”
一石激起千层浪。
他身后,一名官员立刻壮着胆子喊道:“陛下滥杀功臣,如今又欲屠戮百官吗?!”
“我等皆是朝廷命官!陛下不能如此!”
“请陛下撤去兵甲,我等有本要奏!”
原本的恐惧,在求生的本能下,化作了最后的疯狂。他们意识到,这是唯一的生路。
王翦踏前一步,目光直视龙椅上的李彻,声音洪亮,充满了“大义凛然”。
“陛下!臣等今日,冒死进谏!请陛下听臣,历数陛下登基以来,十大罪状!”
他根本不给李彻反应的时间,便高声喝道:
“其罪一!不敬先祖,废长立幼,得位不正,此为不孝!”
“其罪二!亲近小人,疏远贤臣!致使朝堂乌烟瘴气!”他说话时,怨毒的目光扫过队列最前方的林默。
“其罪三!横征暴敛,不恤民生!京城米价飞涨,饿殍遍地,民怨沸腾!”
“其罪四!滥用私刑,草菅人命!天牢之内,冤魂无数!”
“其罪五……”
王翦每说一条,他身后的世家官员便跟着齐声应和,声势越来越大。
他们仿佛不是待宰的羔羊,而是审判君王的法官。
“……其罪十!刚愎自用,堵塞言路,残害忠良,实为昏君!”
王翦说完,重重一拜,声嘶力竭。
“陛下已失德!不堪为君!”
他身后,数百名官员齐刷刷跪下,声浪几乎要掀翻太和殿的屋顶。
“请陛下退位让贤!还政于宗室!”
“请陛下为了大炎江山,退位让贤!”
“请陛下……退位!”
“退位!退位!退位!”
喊声震天。
王腾站在父亲身后,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狂喜。
成了!
逼宫,成了!
然而,龙椅上的李彻,却没有任何愤怒的表示。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下方群情激奋的百官,看着他们丑态毕露的表演。
在山呼海啸般的“退位”声中,他忽然……笑了。
啪。
啪。
啪。
清脆的、不疾不徐的鼓掌声,突兀地响起。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众人愕然地看着李彻,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
“说得好。”
李彻停下鼓掌,缓缓开口。
百官都愣住了。
李彻站起身,脸上带着玩味的笑。
“当真是,字字泣血,声声肺腑。”
他的目光扫过王翦,扫过他身后每一张惊疑不定的脸。
然后,他的笑容,瞬间消失。
“可惜……”
李彻的声音,冷得像冰。
“……都是放屁。”
他随手从龙椅旁,拿起一卷竹简,看也不看,便朝着下方扔了下去。
竹简翻滚着,落在了王翦的面前,哗啦一声展开。
王翦定睛一看,只看到了开头的四个字。
废帝盟约。
他的血,轰的一下,全都涌上了头顶。
“这……这是……”
“废帝盟约。”李彻的声音,从上方幽幽传来,“朕这里,也有一份。”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王翦。
“是不是,比你们昨夜传阅的那份,更详尽一些?”
王翦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
“你……你诈我!”王翦指着李彻,声音都在发抖。
李彻没有理会他的歇斯底里,而是环视全场,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帝王的威严。
“朕今日,也要宣布一件事!”
他停顿了一下,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只剩下他庄严的声音在回荡。
“兹成立特务监察机构——悬镜司!”
悬镜司?
百官面面相觑,眼中全是茫然与不安。
“悬利剑于顶,镜奸恶于心!”
“不归三法司,不入六部!”
李彻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众人的心上。
“只对朕一人负责!”
话音刚落!
哗啦——
大殿四周原本挂着的帷幕,竟在同一时间,全部落下!
帷幕之后,不知何时,已站满了数百名身穿黑底金纹劲装,腰佩狭长制式长刀的武者。
他们面无表情,眼神冰冷,气息森然,如同从地狱里走出的勾魂使者。
为首一人,正是影。
他快步走到殿中,单膝跪地,声音沉凝。
“悬镜司指挥使,影,参见陛下!悬镜司三百番子,已全员到位!”
李彻淡淡颔首。
“平身。”
王翦看着这群凭空出现的黑衣人,看着他们腰间那从未见过的绣春刀,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终于明白了。
从始至终,这就是一个局。
一个,为他们所有人准备的,盛大无比的……葬礼!
“王、谢、崔、卢四家,及其党羽,谋逆篡位,罪证确凿!”李彻的手,指向下方已经瘫软一片的世家官员。
他高声下令。
“悬镜司!”
影和他身后的三百番子,长刀“噌”地一声,齐齐出鞘!刀鸣之声,响彻大殿!
“在!”
“给朕把这些国之蛀虫,全部拿下!”
李彻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反抗者……”
他顿了顿,吐出最后四个字。
“……格杀勿论!”
“遵旨!”
悬镜司的番子,如狼似虎地扑向了人群!
“啊!”
“不要杀我!”
“陛下饶命啊!”
惨叫声,求饶声,瞬间响成一片。
王翦目眦欲裂,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小皇帝!你敢!”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轰!
一股强大的气劲,从他体内爆发出来!宗师级的威压,席卷全场!
他脚下的大理石地砖,寸寸碎裂!
“拿命来!”
王翦如同一只离弦之箭,竟不退反进,直扑龙椅上的李彻!
擒贼先擒王!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然而,李彻看着扑来的王翦,脸上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就在王翦即将冲上丹陛的瞬间。
一道身影,鬼魅般地挡在了他的面前。
是那位一直站在武将队列前排,沉默寡言,仿佛快要睡着了的老将军——魏国公。
“乱臣贼子,休得猖狂!”
魏国公一声低喝,原本浑浊的老眼,瞬间精光爆射!他一拳挥出,平平无奇,却带着崩山裂石之威!
与此同时,龙椅之侧,两名一直如雕塑般站立的大雪龙骑甲士,猛地扯下了身上的制式盔甲。
盔甲之下,是银光闪闪的龙鳞软甲!
两人同时拔刀,刀光如龙,一左一右,封死了王翦所有的退路!
三大宗师!
王翦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绝望。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大殿之上,除了陈庆之,竟还隐藏着三位宗师级的高手!
拳风与刀光,瞬息而至。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利刃入肉的闷响。
王翦的身体,僵在了原地。
他低头,看着自己穿胸而过的拳头,和插在心口的另外两把刀,满脸的难以置信。
“你……你们……”
李彻缓缓走下丹陛,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
“朕的京城,朕的朝堂。”
“何时轮到你们这些世家……做主?”
噗。
王翦喷出一口鲜血,身体轰然倒地,气绝身亡。
“父亲!!”
王腾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疯了一样想冲过去,却被一名悬镜司番子死死按在地上,冰冷的刀锋,贴住了他的脖颈。
主心骨一死,剩下的官员彻底崩溃。
他们扔掉官帽,拼命地磕头,哭喊声震天动地。
“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等有罪!臣等该死!求陛下饶命啊!”
李彻看都未看他们一眼,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林默身上。
“林默。”
林默上前一步。
“臣在。”
“悬镜司初立,人手不足。”李彻的声音,在混乱的大殿中,清晰无比,“吏部与悬镜司一同,彻查此案。凡涉案者,不论官职高低,一并拿下,严加审问!”
林默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臣,遵旨。”
“张柬之。”
须发半白的老御史,激动地走出队列,跪倒在地。
“老臣在!”
“朝堂之上,空出了许多位置。”李彻看着他,“朕要你拟一份名单。不问出身,不问门第,只问才能!朕要的,是能为国为民的干吏,不是只知钻营的蛀虫!”
张柬之老泪纵横,重重叩首。
“陛下圣明!老臣……老臣……万死不辞!”
李彻交代完一切,转身,朝着殿外走去。
他经过被死死按住的王腾身边时,脚步忽然一顿。
他俯下身,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昨夜,你父亲在府中,说到了真正的盟约。”
王腾浑身一僵,瞳孔猛缩。
李彻笑了笑。
“说到了……镇国之柱。”
王腾的牙齿,开始疯狂打颤。
李彻直起身,对按着他的番子吩咐道。
“带去天牢。让他和崔民,做个伴。”
“是!”
李彻继续向前,与林默擦肩而过。
“去问问我们的新客人。”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朕对那个名字,很感兴趣。”
林默微微颔首。
“臣明白。”
李彻不再停留,一步步,走出了太和殿。
轰然关闭许久的大门,被缓缓推开。
灿烂的朝阳,瞬间涌了进来,将殿内的血腥与黑暗,照得一清二楚。
光芒之中,李彻的背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殿内,百官跪伏,噤若寒蝉。
京城的天,亮了。
大炎的天,也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