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里没什么事,一家人慢慢悠悠吃。
徐燕子家离得近,李雪将她母女一道叫来一起。
两家人一直这么生活,倒也不需要虚假地客气。
上岛的事阮泽做主一字不让提,怕李雪知道和陆家沾染杞人忧天,大晚上不睡觉瞎想,血压升高。
回家的路上,阮泽脑海里一闪,想起陆浮川是谁,后怕得不行。
姚妹妹那件事发生之后,星月休学半年,整日不吃不喝,只以泪洗面,李雪天天陪着,生怕女儿想不开。
所以,李雪特别恨陆家的的人,不能在她面前提。
顾醒受伤的手,他只说路上遇见车祸,去救人的时候擦碰到。
两人多年夫妻,他最懂怎么说能让李雪深信不疑。
阮星眠心想,怪不得姐姐说,怀孕曝光的事,要先拉爸爸到队伍里来。
看这巧舌如簧的样子,平时没少哄零花钱吧。
经过这事,阮泽看顾醒,那是越看越顺眼。
更别说,顾醒能喝酒。
虽然星月也能陪他喝,但那毕竟是自己女儿,喝多了心疼。
别人家的儿子就不一样了!
阮泽拉着顾醒小酌几杯,俨然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他走南闯北,见识说不上,嘴巴确实有点碎。
能找到一个不翻他白眼的忠实听众不容易。
季聆跟着推杯换盏,眉开眼笑举着小杯子挨个去碰四位长辈。
“眠眠,我可太喜欢你家吃饭的氛围了。”
阮星眠拿果汁和她碰杯:“我也喜欢。”
这也是她奢求多年的幸福。
转头看见姐姐,持着酒杯,低头在处理钉钉文件。
游刃有余的模样,像极沉浸职扬多年的优秀白领。
陆家老爷子将陆家一分为二,哥哥陆亦博提供技术辅助,妹妹陆亦蛮负责管理,是陆家手握实权的二把手。
而她姐姐,借着陆添女友关系,得了未来婆婆陆亦蛮青睐,会交一些线上工作给她处理练手,事情杂乱,却很锻炼人。
阮星眠后知后觉,她姐眼里为何完全没有对爱情的期盼,因为那双冷静的眸子,装满了对权力管理的渴望。
……
城市霓虹的尽头,江水为竭,乐南岛陷入浓浓的夜色里,庄园里只亮着几盏形单影只的路灯。
陆浮川随便塞几口冷饭冷菜到肚子里,抬头看窝在轮椅里的身影。
一出口就是阴阳怪气:“吃完还不走?我这里可没有你的房间,家徒四壁的,怕委屈了陆教授。”
陆亦博抓着轮椅扶手,指节用力,喉咙滚动着,开口像卡了一把沙砾:“浮川,你就不能和爸爸好好说话。”
他缩在轮椅里,下肢瘫痪多年而萎缩,因胃口不好,上肢薄成一片。
苍老又丑陋。
陆浮川曾听说他的父亲身高腿长,一米八八,面如冠玉,惊才风逸,凭着大学新生第一节课——同学们好,我是陆亦博。
他转身落笔姓名时,那一届计算机系最聪明漂亮勇敢的文心兰对他一见钟情,继而展开猛烈的追求。
才子佳人,佳偶天成。
而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一个全瘫,一个半瘫。
陆浮川憋着一肚子气,又怕自己出口伤人,索性拉下脸兀自玩手机。
见儿子没赶自己走,陆亦博十分珍惜难得的父子时光。
他驱着轮椅在屋里巡视,嘴角挂起一丝满意:“这套房子还是你十四岁那年,自主高考考上A大,按照你生日愿望建的,这几年,不管爸爸多忙,都会过来一趟盯工程,盯装修,那些花园里的花,许多都是爸爸亲自挑的,还有你院子里的莲花,你去看过没有?你妈妈最喜欢……”
“够了,”陆浮川毫不留情出口打断他,“陆教授,咱们这种水火不容的关系,说这些虚假幸福日常显得十分矫情。”
陆亦博的轮椅停了下来。
他哑着声音道:“浮川,你还恨爷爷送你进牢房,爸爸不准你回国,是吗?”
陆浮川嗤笑一声漫不经心:“我恨你们做什么,一切都是我的命,我命该如此。”
陆亦博痛苦地闭上眼,“我和你爷爷有苦衷……”
“行啦。”陆浮川嘴角笑着,眼里却是冰冷的,“别演了,不爱看。”
修长手指戳着手机,头都懒得抬。
陆亦博深吸一口气,沉默一瞬,屋里暗沉无光,两个人以光影为楚河汉界,各自待在阴影里。
陆亦博缓了好一会儿,又道:“这庄园你一个人住着无聊,要不要养只狗陪你……”
陆浮川头都懒得抬:“我自己就很狗,养狗做什么?看谁活得更狗?”
“浮川,我是爸爸。”
他终于抬头,放下手机,摊手,露出戏谑的笑:“你看我,像是需要那种东西的人吗?”
他起身,提起校服领大步往外走:“迟来的东西,狗都不闻。”
“浮川。”陆亦博最终叫住了他,神色隐忍着,“后天中秋,爸爸只想和你好好吃一顿团圆饭。”
陆浮川已经走到门口,站在八月十三的月光里。
像一个即将推门远行的孩子:“陪你过?便宜你了,明天后天都不准打扰我。”
他往下榻的院子里走,守门口的林有明提步跟上,腰背微微塌着,大气不敢出。
两人七拐八拐到陆浮川的静园,远离庄园主体结构,有流水自园子里经过。
借着月光,陆浮川瞄了眼池里的白莲,静水流深,他的脸上看不清情绪。
突然,他转过身来:“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把你那个三天两头请假的哥叫来。”
林有明忙不迭摸出手机:“马上!陆少,我马上。”
哪怕林有朋在拉屎,也要让他立刻夹断了滚上岛。
陆浮川提步往屋里走。
月光送他到屋檐下。
林有明发完消息,错步上前,打开暗黄色的灯。
陆浮川进屋,校服外套随意一扔,林有明跳起来接住,好整以暇挂起。
他单穿白色立领短袖,径直往电脑房走。
坐下后从胸口袋子里掏出一枚精致的钥匙扣,上面挂了一张一寸照。
大拇指习惯性按在照片上,垂眸看得认真。
眉眼处有七八分相似,又是姐妹,怪不得林有明跟踪了两天,急于表现就下手了。
想到他的自作主张,闹出陆浮川一整天难堪的心情,还被狠狠揍了一顿,他还没受过这种委屈。
“蠢货。”
林有明膝盖一软,差点下跪,抬头偷瞄,陆浮川没盯着他骂,心安了半分。
“我让你盯着人,别被发现,你自作主张把人拐上车,才求我配合你黑监控,”他喋喋不休骂到自己头上,“老子什么狗屁眼光,养着你这种蠢货。”
“陆少,再给我一次机会吧,阮家两个姑娘样貌相似,我一直跟踪的都是和您同龄的妹妹。”
不知道你天天盯着的一寸照上,是比你大三岁的姐姐啊。
见陆浮川没有磨后槽牙,神色还算冷静。
林有明试探道:“陆少,您有所不知,我今天还发现一件事,阮家妹妹,好像就是那个网络主播。”
陆浮川不耐烦地抬头——有屁快放。
林有明:“就是那个啊,陆少你胃口不好那段时间,我哥每天给你播放的下饭视频就是她拍的,我刚刚特意确认了一下,所有信息完全符合,您当时夸了句视频质量不错,还让我哥每天记得给对方刷一份礼物,当作鼓励。”
陆浮川脑海闪过,林有朋确实提过,好像叫什么眠不眠。
“你把账号给我,我自己去看,对了,打电话去幻音要这个账号的全部登记信息。”
陆浮川陷进电动椅背,二郎腿一翘一翘:“不要黑来的数据,我要让幻音高层知道,我陆浮川回来了。”
当然,顺便吓一下亲爱的堂哥陆添。
你亲爱的堂弟回来了。
……
阮家晚饭结束已经是九点过。
今天耽搁一天才到家,都没好好玩,李雪邀请两个孩子留下来玩一天,后天一起过中秋。
季聆笑眯眯婉拒了,她明天玩一天,后天开车回A市,去陪姑姑过节。
在阮家吃了顿热热闹闹的饭,她开始意识到节日仪式感给人的快乐。
她喜欢这种感觉,桌上的菜都是好吃的,一起围桌的人都是喜欢的。
顾醒犹豫了两秒,阮泽替他一口答应了,“反正你又不回老家,就在这里过吧,过完中秋,我顺路送你回学校。”
他听老婆提过顾醒的家庭,之前还觉得寒酸可怜配不上他家眠眠,现在提起来他自己胸口都是酸酸的。
顾醒看向女友。
才发现,他的绵绵嘴角浅笑,一直看着他,眼里有期待的光。
顾醒便点头应下。
他一个人住阮家二楼。
季聆的房间挨着阮星月的。
她不在自己房间待着,喝了点酒大脑亢奋,正是人来疯的时候。
和徐燕子一见如故,三个姑娘脱了鞋穿着袜子,盘腿坐在毛茸茸的地毯上玩扑克。
阮星月不掺和小孩子的游戏,她紧闭房门,在屋里听线上会议,一边做着会议记录。
偶尔抬头,揉一揉酸痛的脖子,瞥一眼安静的手机。
楼上顾醒冲了个澡,换上老婆准备的墨蓝色星星图案长衣长裤,仔仔细细刷了牙,无所事事,坐在椅子上等。
绵绵说睡觉前会来给他换一次药。
他陷在皮椅一侧,手肘压着扶手,手掌自然收拢,骨节分明的手指弯曲成优雅弧度,慵懒地撑着下颌线。
长腿自然交叠,整个动作慵懒而随意,像一个等妻子回屋休息的丈夫。
图灵陪他等了一会儿,幽幽道:“你老婆玩嗨了,玩真心话大冒险,宝宝也跟着兴奋,今晚指不定会有胎动。”
顾醒不语,继续等待。
“要不你打个电话暗示一下?”
顾醒突然坐起身子:“图灵,有件事你帮我去做,做好了,我再考虑和你合作的事。”
图灵来了精神:“保证完成任务。”
顾醒打开备忘录,在手机上下达具体指令。
楼下阮星眠输了,手里只有真心话的卡片,别无选择。
季聆发出一串坏笑:“软绵绵!准备好了吗?”
阮星眠笑着点头,小下巴微微一抬,带着小女生的衿傲:“你问吧。”
季聆两眼放光,压过来放低声音:“老实交代,你和顾醒,做了没有?”
阮星眠的下巴猛地一收,眼神里乱七八糟的:“做、做什么啊……”
徐燕子已经捂脸不敢看了,耳朵却竖得高高的。
季聆脸不红心不跳:“滚床单啊,男女朋友,还能做什么。”
阮星眠眼神乱飘,脸和脖子肉眼可见地熟了。
季聆知道答案了,骂她不乖。
季聆和她父母一样传统,认为第一次要放到洞房花烛当天去。
她怎么能放过逗阮星眠的机会:“你真的不乖哦。”
阮星眠噌地一下起身,从桌上拿了个什么东西,往门口去:“我去给顾醒换药。”
季聆趴地毯上追着问:“不止换药那么简单吧。”
阮星眠站门口,扶着门框,她跟季聆拼了:“那当然了,做点情侣之间爱做的……”
说完她自己都脸热,转过头来,天塌了,人快没了——顾醒拿着碘伏和纱布,站在楼梯口,不知道听到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