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长假第三天,阮家稻谷全部进仓库。
午后时间空下来。
阮星月坐在驾驶位,接徐燕子电话。
对方显得有些激动:“星月姐!我回来一直想,还是想不起什么时候的事,但是我找到小学的日记本,翻了一天一夜,终于让我想起来了!”
“嗯,你说。”
从阮星月的角度,透过全开的落地窗,能看见阮星眠在房里着急忙慌收东西的小动作。
丢三落四,东西越收越多。
一向清冷桀骜的嘴角勾出一丝笑容,脸上没有一丝不耐烦。
徐燕子继续道:“姐,12岁那年暑假,那个人因为和小男生谈恋爱被李老师罚不准吃晚饭,我晚上来找的她,她骂了李老师几句之后,哭着说自己根本不是阮星眠,她说她叫阮大丫,又不是她妈管那么多做什么,她还说她都20岁了为什么不能谈恋爱,可我们那时候才12岁啊,后来她再也没理我了,我日记里就没有她了。”
20岁?12岁?在车祸6年后……
阮星眠终于出来了,穿了她给买的香芋蛋糕裙,内搭白绿条纹小背心,披着衬衣防晒衫,小幅度跑着出来。
阮星月探头喊:“阮星眠你慢一点,没人催你。”
修长手指揉了下鼻梁,阮星月对电话里说:“燕子,谢谢你,你的回忆对我和星眠很重要。”
挂断电话,目视阮星眠爬上后座。
阮星月发动车子:“晚上想吃什么?”
阮星眠还是那句话:“都可以。”
“我看你口味清淡。”
阮星眠点头:“小时候,也吃不到什么重口味的东西。”
阮星月又问:“你在那边叫什么?多少岁?有家人吗?”
她从后视镜见阮星眠皱了下眉,忙道:“只是随便问问,你不必在意。”
阮星眠嗯嗯摇头,表示她只是在思考:“叫过阮大丫,后来改名阮星眠,过来的时候28岁,家人的话,小时候的记忆零零碎碎,没见过父母,好像有爷爷和奶奶……”
阮星月蹙眉:“为什么说好像。”
阮星眠沮丧道:“那个世界的记忆在模糊,这个世界你妹妹的记忆开始清晰。”
也不知道是不是怀孕了记忆力减退,阮星眠有些郁闷。
阮星月点点头,不再说话。
薄唇轻咬,舌尖滚着几个数字。
6岁。
14岁。
20岁。
28岁。
正好十四年,被替换的十四年。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指节泛白。
阮星月拼命压抑着呼吸,喉咙里想哭哭不出来,一抽一抽地疼。
6岁的孩童,去到14岁的身体里。
懵懂无知,生活不能自理。
心智不成熟,被嘲笑被孤立被欺负。
她可爱的宝贝妹妹,睁开眼睛见不到姐姐,见不到婆婆,有没有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哭。
她哭的时候,有没有人温柔地抱她哄她,给她一口吃的。
她那个怕黑,怕狗,怕饿肚子,睡觉都要和姐姐挤一个被窝的小丫头,怎么度过那些无助又漫长的夜晚……
阮星月靠边停车,声音嘶哑:“我下去抽根烟。”
“你……”阮星眠叫住她,“你好像,不太好。”
“没事。”阮星月打开车门下去,站马路边上,背对着阮星眠。
她今天穿了身黑色西装长裙,长发随意挽成蓬松的低髻。
只用一支乌木簪自右向左斜斜穿过,发梢微微散落几缕,如墨色流苏轻垂。
她始终背对着阮星眠,说去抽烟却没点烟,抱臂独自被风吹着。
阮星眠看不见她表情,单单只看她形单影只的背影,突然心底涌起一股不可言状的难过,像石头一样重,压在她胸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阮星月回到车上,清丽的眉眼似乎蒙上一层薄雾。
路上,阮星月突然挤出一个笑容,“跟你聊聊我妹妹吧。”
阮星眠靠着后背,以为她在想念原主,感同身受,酸了酸鼻子:“嗯,你说,我听着。”
“她生下来六斤六两,早上六点六分顺产,接生医生都说时辰真好,一生顺顺利利有人宠。”
阮星月往上看了一眼,“事实上,她父亲早逝,母亲改嫁,跟着婆婆长大,出生就没有人无条件护着。”
“就是这么一个被人骂孤儿的小丫头,天天笑得像个小傻子,有人笑话她,阮星眠,你姐姐是全年级第一名,你是全小班第几名,你姐姐那么厉害,你连十个手指头都数不清……”
她侧了下头:“你猜那小丫头怎么说。”
阮星眠知道,特意配合阮星月模仿原主小时候撒娇又傲娇的语气:“对对对,第一名是我的姐姐呀,我好骄傲的,你有吗?”
阮星月点头,深吸一口气:“直到六岁那年九月,她出了车祸,再也没叫过我姐姐,别人一提我成绩,她就摔东西喊头疼……”
“再后来,我看着她一点点在变坏,未成年不能做的事,她都想去做,有天,我动手打了她一耳光。”
阮星月靠边停车,“我们到了。”
车子停在一个废弃的烂尾楼前。
她看起来心情太沉重了。
阮星眠于心不忍:“其实你妹妹穿过去还好,我在那边有点钱。不过她确实好强偏激,看上助理的男朋友,最近正在挖人家墙角,那助理也是个性子好强的……”
阮星月抬手打断她:“我不关心她,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下车后,阮星月伸手:“把手给我。”
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条红布条,绞成绳子绑在阮星眠手腕上,绑得紧紧的。
阮星眠低头问:“这是什么?”
“招福避邪。”
阮星眠一时无语,姐,你要不要看看,我就是那个邪。
抬起仔细看,红绳系在她白皙的手腕上,红得鲜艳夺目。
阮星月一言不发带着她爬到天台,不高,只有三层楼。
荒草丛生中,只有一条阮星月熟悉的小路。
她带着阮星眠慢慢爬上三楼。
先一步跳到天台围栏上。
阮星眠一边感叹她身手敏捷,一边拔高声音:“阮星月你慢一点!”
她熟练地坐下,双腿自然往下垂,“没事,我常来。”
阮星眠靠近围栏往下看,还好,下面有小露台,不过还是很危险。
她催促阮星月:“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吧。”
这里又阴森又恐怖。
“眠眠,我想让你看看,我这几年待得最多的地方。”她目视前方,眼中似有泪光。
阮星眠这才注意到,她脚下的露台,青苔上堆着小山堆似的烟头,还有几根是新的。
“这里能看什么啊?”阮星眠顺着她视线远眺,目光一顿,对面山上白色点点,那是墓地啊!
阮星月指尖玩着根烟,转笔一样转出花来:“来看我朋友。”
她转过头来:“她被男人奸杀,死在少年宫的天台……”
阮星月顿了顿:“你怕不怕?”
怕的话,她就不讲了。
阮星眠硬着头皮摇头:“你好像很需要一个听众,我可以克服。”
阮星月转过去,看着那些坟堆中的其中一个:“她的尸体被雨淋了一整夜,杀人凶手作案娴熟,反侦察意识强,他用她的衣服捂住她的口鼻,事后带走了所有证物,天台上干净得跟冲洗过一样……”
阮星月晃了一下脑袋:“而她那天,明明和我约了要一起看学校和专业,我高二确定保送A大,替她制定好补文化课的课程。她想留在A市最好的舞蹈学校,想学古代舞,想上大舞台,这些都可以实现……一切都毁在了那个暑假。”
她转头看向阮星眠:“眠眠,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个吗?”
阮星眠望着她:“你可能需要一个倾听者,我可以是。”
“因为是我妹约她上的天台,说我给她带一份学习资料。仅仅是为了报复我管教她的一个耳光,她把她骗上天台,锁了起来。”
阮星月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她死后,因为有监控,案子很快水落石出,她家也拿到陆家五百万赔偿金,她父母第二天就离婚各自安好,她的尸体停在太平间无人问津,我费了好大的努力,把她留在离我最近的地方。”
她垂眸:“好几次,我都想掐死那个蠢货妹妹,再自杀。你懂那种亲眼看着可爱的妹妹,一步一步变坏变烂透的绝望吗?”
阮星眠只是看着她:“你需要一个拥抱吗?”
她可以给。
阮星月思索片刻,转过身来,自上而下俯抱阮星眠。
像小时候弯腰抱阮星眠一样。
温热的液体打在阮星眠脖颈,她感受到她的难过,情不自禁拍了两下:“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如果你愿意,可以把我当成你新的妹妹。”
“不。”阮星月直起身子,表情已经恢复冷静,“我的妹妹只有一个,唯一一个。”
阮星眠冷了冷眉眼,神色悲伤又难堪。
“阮星眠。”阮星月很认真地叫她,“只有你是阮星眠。”
她从天台围栏上跳下来,说:“你回家了,眠眠。”
阮星眠:“?”
“那人自称阮大丫,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望山坪的童年回忆,只有你记得。”
听到原主自爆原名阮大丫。
阮星眠的呼吸瞬间凝滞。
她不可置信抬头,“你是说我才是阮星眠,我不是阮大丫?”
阮星月点头:“我以前无数次怀疑那人不是我妹妹,她一喊头疼,我撤销了怀疑。最近我看了类似论文,还有大量系统小说研究性学习,你没有一个系统吗?”
阮星眠摇头,她没有。
她望着阮星月,眼里饱含热泪,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指指自己又指阮星月:“你是说,爷爷婆婆是我的,爸妈是我的,徐燕子是我的,那根柱子也是我的?”
阮星月点头,同样眼含热泪:“姐姐呢,不是你的了?”
阮星眠倔强地盯着她,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像断了线的珍珠。
阮星月抬手给她擦:“别哭,哭成大哭包,生个小哭包。”
阮星眠两只手一起抹眼泪:“谁刚刚下车哭成狗还不让人看的。”
阮星月给她擦眼泪的手一顿,静静望着她,眼泪再次汹涌而来,瞬间淹没那张桀骜不驯的清冷脸庞。
阮星眠看她掉眼泪心里更难受:“你别哭。”
阮星月任眼泪滑落:“我没哭。”
阮星眠的眼泪擦了还有,擦了又冒出来。
阮星月细心给她一遍一遍地擦:“你再哭,我打电话叫顾醒来哄,我是哄不好了。”
阮星眠看着她:“抱抱我吧,姐,抱抱我。”
阮星月一愣,张开手,把失而复得的妹妹用力抱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