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醒挺直腰背坐在靠窗位置上。
小长假第一天车厢座无虚席,手机外放的声音此起彼伏。
高铁碾过铁轨的震颤里,顾醒陷在靠窗的阴影里。
灰绿工装洇着窗外漫进来的雾色,指尖点着发烫的手机,目光定在“轻浮”二字上。
对话框反复拉上拉下,露出的眉骨挑着一丝茫然。
顾醒:绵绵,我可以睡你的床吗?
顾醒:我想你。
绵绵:顾醒,我不喜欢你这样。
绵绵:实在太轻浮了!
发怔的男人一动不动,眼尾勉强维持清冷弧度,眼底写满疑惑不解——轻浮?
睡床轻浮,还是“想你”轻浮。
耳机里循环播放的民谣戛然而止,图灵打着哈欠出声:“顾醒早上好啊。”
顾醒隐隐咬牙,嫌弃地闭上眼,抬手要摘耳机。
“我可以帮助你,真的!”
见他动作停住,图灵语气小小得意:“你不拆手机,就是信我的对吧。”
难得对方愿意听它说话,图灵尾巴高高翘起:“我本事大着呢,真的,你信不信我可以让整个车厢全部电子设备给你齐唱好孕来,恭喜你二十三岁就当爹……”
顾醒摘掉一只耳机。
“好好好,我说重点。”图灵扯回正题上,“你听我的,你就回绵绵两句话,分开发,你就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顾醒抱着胳膊,不置可否。
图灵催促:“你快发呀,说不定她在等你消息呢。”
高铁到站,顾醒还是没有发。
图灵念念叨叨:“你在等什么?”
人群中,顾醒拉开备忘录,打下一句话——我不说违背意愿的话。
言下之意,他已经睡过绵绵的床,体验感挺好,下次还要睡。
死皮赖脸也要睡。
图灵嘿一声,“顾醒,你好轴哦。”
进实验室之前,顾醒单手回了阮星眠消息——知道了。
图灵笑得十分猥琐:“我的建议还是不错的哈。”
秦臻远远看见徒弟挺拔修长的身影,挂着两个黑眼圈也要笑眯眯吹一声口哨:“这小子真帅!”
顾醒径直走向自己工位,难以忍受秦臻身上的味道:“昨晚抽了多少?”
“一包吧,你知道的,灵感在脑子里烟花一样炸开的时候,噼里啪啦的,哪怕身体死了,大脑还是兴奋的。”
他捧着今天的第七杯咖啡,头发凌乱不堪,眼白布满血丝,抓乱的头发上还沾着薯片碎屑,表情却志得意满。
看来昨晚进度不错。
顾醒放下早餐,单手抽走他的咖啡,直接倒垃圾桶里,卷着袖子道:“吃完休息会,剩下的我来。”
“嗯,我随便吃两口,”秦臻坐下,又突然起身,往工位去,“对了徒弟,今年的华科院计算机天启大赛通告发了,赛事流程和要求师傅给你整理了一下,你看看今年有没有兴趣和时间参加。”
秦臻意有所指:“如果生活费够用,师傅倒想劝你,今年不参赛,抽时间陪陪女友。”
顾醒接过来,自上往下阅读。
任务背景
随着社交媒体的普及,用户生成内容呈现出爆炸性增长的态势,也滋生了仇恨言论的传播。
仇恨言论是基于种族、宗教、性别、地域、性取向、生理等特征对特定个体或群体表达仇恨、煽动伤害的有害言论。
相比于其他有害言论,仇恨言论通常更具有强迫性、欺凌性和煽动性的特点,给个体乃至整个社会带来了严重的危害。
如何有效检测仇恨言论已经成为自然语言处理领域研究者广受关注的问题。
本次评测旨在推动中文仇恨言论检测技术的发展,加强对不良网络行为的管控,助力文明网络的建设。
本次任务为细粒度片段级中文仇恨言论识别,旨在构建结构化的仇恨言论四元组(评论对象、论点、目标群体、是否仇恨),增强模型在细粒度扬景下的检测能力和决策的可解释性。
……
“似乎最近网警忙得和程序猿一样不见天日,网上煽风点火的太多,网暴自杀案件层出不穷,这才有了这个任务,有意义,有挑战,你慢慢考虑。”
“好。”
顾醒认真收起来,坐下瞄一眼没有新消息的手机,再看项目进度。
秦臻啃了半个包子,头一歪就睡着了。
图灵在耳机里躁动:“顾醒,参赛吧,冠军团队十万奖金呢!我一定帮你拿到冠军!作为我们成为首富的启动资金。”
顾醒的回答一如既往粗暴,打开飞行模式。
让世界安静下来。
……
乐南的望山坪,一早上都在剪辑视频的阮星眠午饭时才出房间。
早上还能感觉风的凉爽,正午骄阳似火,气温直逼盛夏。
拉开门,阮星月正站在门口:“妈让我叫你吃饭。”
她神色不太自然。
阮星眠抬头:“怎么了?”
阮星月想了想:“谢谢你的礼物。”
她没有想过给家人买礼物这一层。
刚刚给李雪和婆婆涂护手霜的时候,两个人拿着银镯子爱不释手,眼里不约而同冒出了泪光。
洗菜的时候都要往上撸,爱惜得不行。
阮星月当时还不理解,一个银镯子而已,她俩自己又不是自己买不起。
转头一想,节俭惯的人第一时间从自己身上省。
银镯子确实不贵,被疼爱的孩子惦记的情感,价值千金。
阮星眠看不懂她别扭什么,闻言走在前头:“你不用道谢,我送礼物,不为讨好她们,也不为讨你的好,我是真心喜欢她们。”
哪怕有一天,亲情的气球会被戳破,她会像被阮星月质问那天心里潮湿。
在属于她的时候,她愿意一心一意付出。
爱情如此,亲情友情也是一样。
午饭阮泽掌厨,做了鱼。
他今天早上去放田里的水,捡到几条稻花鱼,因为没用带桶去,拿衣服兜着回来的。
让李雪骂了半个小时,阮星月站旁边冷言冷语煽风点火。
阮泽刮着鱼鳞哈哈笑过。
料汁调得好,火候拿捏恰到好处,简单的清蒸,鱼肉嫩而不柴,又鲜又香。
李雪看阮星眠只挑面前清炒时蔬,抬筷子给她夹一筷子鱼肉。
筷子和刘福妹的一起碰上。
转眼,阮星眠米饭上堆满了鱼肉。
“谢谢妈,谢谢婆婆。”
她捧着碗吃,大口吞下,第二口尚未进口,突然嗓子干痒,捂着嘴干呕了两下。
阮星月第一时间冲过来,“肚子受凉了?你过来,我给你倒杯水。”
“好。”
阮星眠跟着她走,目光压根不敢看桌上大人。
回到饭桌,阮星月给她换了一碗米饭,并提醒这一桌大人:“她胃凉着了,你们别给她吃鱼,她爱吃什么吃什么。”
四位大人像小学生回答老师一样,先点头再异口同声:“好。”
饭后阮星月冷着脸洗碗,没让阮星眠帮忙。
“你回你自己的房间,我不会做饭,洗碗却有多年经验,不需要监工。”
阮星眠一想:“好吧。”
刚转过身,阮星月又叫住她:“我一会儿会去城里采购,你想吃什么零食?”
“我都行。”
阮星眠随口一答,往外走。
没看见身后的阮星月拿着碗,欲言而止。
阮星眠回屋准备洗漱睡个午觉。
李雪后脚跟进来,拿了暖暖宝贴和肚脐贴。
家里没小孩,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找来的。
阮星眠笑出梨涡:“谢谢妈。”
李雪淡淡点头,不经意露出手腕上的镯子。
阮星眠十分上道,大夸特夸:“妈皮肤白手腕细,戴着真好看!”
李雪点头,眼尾有笑意:“徐燕子妈也是这么说的。”
她解释道:“徐燕子是你儿时小伙伴,你还记得不?”
阮星眠从原主记忆深处拉出一个圆圆脸古灵精怪的胖丫头,点头:“记得,姐姐不理我的时候,我都去找她玩。”
两家离得近,每次被阮星月训了,原主都会拖着麻袋,大张旗鼓装几件衣服玩具,她要离家出走,去徐燕子家,给徐燕子当妹。
阮星月一站门口喊:“阮星眠,一,二……”
“姐姐姐姐姐姐!”五岁的阮星眠拖着麻袋屁颠屁颠又回来了,怀里还兜着各种吃的,要给她姐姐吃。
“村里年轻人不多,你无聊可以去找她玩。”
“好。”阮星眠点头应下。
却没打算去,她翻出手机,点了顾醒头像,再次琢磨“知道了”这三个字的语气。
是真的知道自己人设崩了。
还是敷衍的不服气。
似乎还有一点委屈。
她翻动两人对话,反思自己是不是语气太凶了,骂得太狠了。
阮星眠绞尽脑汁打字。
想说也不是不能睡,至少现在不能睡,胎教不好。
又觉得这样太迁就他了。
怀着孩子呢睡什么睡……
阮星眠删删减减,不回了。
上网搜孕期能不能同房……看着看着睡过去了。
一觉醒来,下午三点,阳光好到让人烦躁。
阮星眠睡出一身汗,洗了澡换身衣服才出来。
只见树荫下站着一个清瘦背影,身材高挑,姿态随意,长发随意绑成丸子头,穿一身橙红配嫩黄的碎花绵绸,在阮星眠眼里,仿佛一碗站起来的西红柿炒鸡蛋。
那人拿着大蒲扇,逗鸟笼里的八哥。
阮星眠走过去两步,那人转过来,眉眼清冷,五官优越,神情写满对这个世界的不耐烦。
这个表情,只有阮星月才有。
哪怕一身老年花衣裳,也盖不住她傲视所有的气势。
“桌上有西瓜,自己拿。”阮星月说完,往竹椅上一躺。
阮星眠拿起一块西瓜,坐她旁边的位置,等待晚风吹散脸上燥热。
“给你也买了两身,妈洗了晾了,你要是觉得热,就去换。”
她手指的方向,挂着两身绵绸长裙,一片绿色小碎花,在阳光下摇曳,比阮星月身上的好看。
“好,谢谢。”
阮星眠矜持地坐着。
从这个位置,能清楚地看见老房子,还有不远处的徐家。
“你妹妹以前住那个房间对吧,和婆婆一起。”
阮星月点头,“她在那里长大,因为是遗腹子,那时候家里穷,她还没出生,她外婆家就给她妈找好了下一个婆家。”
阮星眠出生住了三天院,也只和母亲一起待了三天。
阮星眠心里没多少触动,毕竟原主比她幸福,至少还有人管。
阮星眠看见那个熟悉窗口,“我知道她在那里长大,还被一个老男人吓哭过,是婆婆来救她。”
阮星眠到现在都不能接受,她记忆里唯一被保护的片段,都是原主的。
阮星月烦躁地挥着蒲扇:“嗯,那老男人后来犯强奸幼童罪,判了十四年,差不多就是今年出狱……”
阮星月突然顿住,猛地看向阮星眠侧脸。
对方疑惑地看过来:“怎么了?”
阮星月舔了下嘴唇,手指扣着竹椅,“你怎么记得这些事?”
阮星眠靠着椅子,看着老房子一脸郁闷:“可能,是我接收了你妹妹的记忆。”
她不知道阮星月的眼睛激动地亮了两下。
六岁之后的阮星眠说自己失忆了,一提起小时候的事就摆脸色不理人。
二十岁的阮星眠却记得。
阮星月看着二十岁的阮星眠。
清冷的眉眼间,突然燃起熊熊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