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清章趴在云朵里往下看。人间浊气翻涌,味道实在是不怎么好闻,和栖白境的清香比起来有云泥之别。
栖白境迎良使是最清闲也是最易犯错的职位。因为栖白境者最是良善,看不得人间疾苦,可是却得遵从人的命运,不能插手施援。这迎良使所在的迎良台是栖白境唯一可以看见人间的地方。
“清章,快过来,别看了。”夏允贤坐在石阶上,手里捧着书,抬头看见付清章又在看人间,揉揉僵硬的脖颈喊道。
“允贤,你看那个女孩,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他们为什么要骂她?”
闻言,夏允贤的心略微沉了沉,放下书走上前提溜着付清章的后衣领给他拽回来了:“清章,别忘了咱们栖白境的规矩。是非良善自有善恶珠评判,咱们不能插手。你快给我坐回来,别看了,小心浊气侵体。”
付清章手舞足蹈的被按在石阶上,觉得夏允贤过于迂腐死板,叹口气:“我有善恶珠护着,什么浊气能侵了我的灵体?”
“浊气可是揪准机会就出击的,你别大意了。”
付清章心中不以为意,但是依他所说不去看人间了,也没再说话,只躺下来晒太阳。
夏允贤见他安生了,心中安定,也学着他向后仰倒,双手垫在脑下,闭上眼睛,任由日光覆了一身。
好一会儿,付清章突然出声:“你说咱们是真的善吗?”
“怎么不是了?”
“可我们在这里对他们的不幸袖手旁观。”
夏允贤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避开了阳光的直射:“那要我们能怎么办呢?我们明明知道他们大多还存有恶念,如果我们今天帮了他们,难保明天他们就不会伤害别人,那么我们是不是在间接帮助他们做了恶,伤害了别人呢?那受伤害的人又何其无辜?而且,人间事,也不是我们随随便便就能插手的。”
“那……”付清章还要说什么。
一个清瘦的男人从人间飘上来了,气质隽永,眉目疏朗。
夏允贤连忙站起来拍拍付清章,示意他来人了。
“您好,我是迎良使夏允贤,欢迎您来到栖白境。”
“您好,我是迎良使付清章。请您跟我来。”付清章给了夏允贤一个‘你在这里看书吧,一切交给我’的眼神,然后很绅士的做了个请的动作,“请您站在这里。”
大概是这里的气息太过平和安顺,男人很配合的依言站好,从他的脚下生出一道光,迅速的往上蔓延,罩住男人,椭圆形的光罩表面泛着流光溢彩的浅蓝色,真是好看。
“好了,请您跟我来。”付清章觉得他很眼熟,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手里的工作却是不停,拿出来一张栖白境居住登记表给男人,“请您在这里填写信息。”
男人听话地写好后双手递给付清章,这时的他似乎才慢慢有了思想:“这里是哪儿?”
“这里是栖白境,大概是和人间说的天堂差不多的地方。请您这边来。”付清章继续引导男人,走到一处柜台,把男人的登记表递进去,“问雨,辛苦啦!”眼睛瞥到男人的名字,周景熠,是那个女孩的父亲,怪不得眼熟。
“也辛苦你啦!”柜台后的女孩梁问雨展颜一笑,眉眼弯弯,很是亲和友善。
梁问雨把男人的信息登记好,给了他一只戒指:“周先生,您的临时身份铭牌,请您收好。”
“好,谢谢。”周景熠双手接下道谢。
“您在这里快速地敲两下,戒指就会显示出您的身份。”付清章解释道。
周景熠敲了两下,戒指里射出一束浅蓝色的光,在空气中投出他的名字,和一串数字编码。
“这是您的身份编码。”付清章说,“我们先去栖白境普及室,等您对这里有一个大致的了解之后,再选择一个您喜欢的行业,进行培训学习,然后就可以工作啦。”
“工作?”周景熠说,“那我赚的钱可以给我的女儿吗?”
付清章一愣,想起那个在人群中无助的女孩。
“多高的手续费都行!”
付清章不由得有点心酸,也只能微笑道:“周先生,栖白境是没有钱的,我们工作不是为了赚钱。您对这里有所了解之后就会喜欢上这里的。”
能揣着浅蓝色的善恶珠来到栖白境的人很快就能适应这里的生活,工作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让他人的生活更加便利。
“那我能从这里看见我女儿吗?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我的女儿考上大学了,可是我还没有给她准备好学费。”自责失落的气息填满了周景熠的躯体。
“大概......不能。”付清章面对周景熠期望的目光,很艰难地轻声说。
不论善与恶,往世如烟散,栖白境的人只记得来时的这一世的人与事。
“哦。”周景熠泄气一叹,转眸看见普及室的玻璃门上映出的容颜,手不由自主的抚上脸颊,轻轻说:“我这个年纪的时候,扬恩第一次叫我爸爸。”
栖白境的人,容颜会定格在他们生前最幸福的时刻。
“您请进。”付清章打开门,将周景熠身边沉重的氛围驱散了。
“小兄弟,你能不能替我去看看我的女儿,我突然死了,不知道她会有多难过。”周景熠乞求道。他以为付清章是什么大佬,实际上并不是。
“好。”付清章迎着他的目光,微笑着,郑重的,轻轻点了点头。
如果周景熠知道,他的这句乞求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他一定不会开口。
周景熠终于放心地进了普及室。
之后会有人接替培训工作事宜的,付清章慢慢的往迎良台走,远远的看见夏允贤仍旧在低头看书。付清章想起来那个女孩无助慌乱又委屈的眼神,周景熠的乞求又在耳边回响。
付清章抬手引出眼睛里的善恶珠,澄蓝澄蓝的。他把善恶珠捏在手里,珠子随着他的心意散出柔柔的光把他笼罩住,他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在原地。
付清章虽然隐了身形,但由于心虚,还是蹑手蹑脚走出了做贼的姿势,跑出去老远了才敢停下来。他回头看毫无所知的夏允贤,心想:人间的时间流速比栖白境快很多,我去玩一会儿,很快就回来了,不会有人发现的。
付清章手握善恶珠,身随意动,飘到一处庭院外。
女孩身着洗的发白的素衣,微肿的眼底堆着疲累:“求求舅舅帮忙给我爸置办身后事吧。”
余正志看着余扬恩,叹口气,余扬恩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外甥女,那个消瘦温吞的男人毕竟养育了她,这么多年来,自家有什么困难时也都会来帮帮忙,是自家妹妹对不住他。他的年纪比自己还小,竟然……
“好,我和你一块回去吧。”余正志进了院子,给家里人嘱咐了几句,换来了几句小声的抱怨晦气,声音小到正好可以让余扬恩听的清清楚楚。余扬恩刚刚憋回去的眼泪又濡湿了眼眶,声带哭腔:“谢谢舅舅。”
路上。
“你爸……是因为腿吗?”余正志问。
“不是,是咳嗽,咳出了血,好多血。”语带哭意,眼泪控制不住的蜂拥而出,余扬恩连忙用手胡乱地抹干净。
余正志想起来那个常年咳嗽的男人,一块儿在工地时,别人一抽烟他就恨不得把肺咳出来的样子,可是他从未制止过工友们,只是独自躲远一些,逢上冬天,便只能在一个小角落里捧着一个小本子,一边咳嗽,一边不知道写什么。
“他在医院打石膏的时候没请医生看看肺吗?”余正志问。
“没有,闵叔连摔断腿的赔偿金都还没给我爸,就连我为了给我爸治病赚的钱也都被他借走了……”余扬恩忍不住哭起来,她再也没有爸爸了,那个善良憨厚的男人再也不能笑着揉她的头发了。
“闵敬竹这个狗东西!”余正志不假思索的唾骂一句。气不打一处来,周景熠就是太好说话,才老是被人欺负的死死的。一时又觉得没必要为了个死去的人得罪活着的人,转移话题问:“你赚钱了?没上学了吗?”
“舅舅,我今年高中毕业了。”
“哦,都长这么大了。”余正志说,“考大学了吗?”
“嗯,考咱们市里了。”市里就一所大学,而且算不上什么好的大学。
“咋不报好点的学校?”余正志总是听周景熠说这个外甥女从小学习成绩就不错啊,怎么就考了市里的学校呢?
“我想离我爸近点。”
余正志闻言,不由得叹口气,可惜……
余正志站在院子里,农具杂物都像以往一样归置的井井有条,不像自家,乱的有时候都下不了脚。
“舅舅帮忙给我爸换身干净衣裳吧,我不太方便。”余扬恩说。
余正志拿了衣服就进屋里了,看见周景熠如同睡着了一样躺在床上,衣服胸口上粘着大片大片的血迹,可是脸却干干净净的,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