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大人》 第1章 迎良 付清章趴在云朵里往下看。人间浊气翻涌,味道实在是不怎么好闻,和栖白境的清香比起来有云泥之别。 栖白境迎良使是最清闲也是最易犯错的职位。因为栖白境者最是良善,看不得人间疾苦,可是却得遵从人的命运,不能插手施援。这迎良使所在的迎良台是栖白境唯一可以看见人间的地方。 “清章,快过来,别看了。”夏允贤坐在石阶上,手里捧着书,抬头看见付清章又在看人间,揉揉僵硬的脖颈喊道。 “允贤,你看那个女孩,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他们为什么要骂她?” 闻言,夏允贤的心略微沉了沉,放下书走上前提溜着付清章的后衣领给他拽回来了:“清章,别忘了咱们栖白境的规矩。是非良善自有善恶珠评判,咱们不能插手。你快给我坐回来,别看了,小心浊气侵体。” 付清章手舞足蹈的被按在石阶上,觉得夏允贤过于迂腐死板,叹口气:“我有善恶珠护着,什么浊气能侵了我的灵体?” “浊气可是揪准机会就出击的,你别大意了。” 付清章心中不以为意,但是依他所说不去看人间了,也没再说话,只躺下来晒太阳。 夏允贤见他安生了,心中安定,也学着他向后仰倒,双手垫在脑下,闭上眼睛,任由日光覆了一身。 好一会儿,付清章突然出声:“你说咱们是真的善吗?” “怎么不是了?” “可我们在这里对他们的不幸袖手旁观。” 夏允贤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避开了阳光的直射:“那要我们能怎么办呢?我们明明知道他们大多还存有恶念,如果我们今天帮了他们,难保明天他们就不会伤害别人,那么我们是不是在间接帮助他们做了恶,伤害了别人呢?那受伤害的人又何其无辜?而且,人间事,也不是我们随随便便就能插手的。” “那……”付清章还要说什么。 一个清瘦的男人从人间飘上来了,气质隽永,眉目疏朗。 夏允贤连忙站起来拍拍付清章,示意他来人了。 “您好,我是迎良使夏允贤,欢迎您来到栖白境。” “您好,我是迎良使付清章。请您跟我来。”付清章给了夏允贤一个‘你在这里看书吧,一切交给我’的眼神,然后很绅士的做了个请的动作,“请您站在这里。” 大概是这里的气息太过平和安顺,男人很配合的依言站好,从他的脚下生出一道光,迅速的往上蔓延,罩住男人,椭圆形的光罩表面泛着流光溢彩的浅蓝色,真是好看。 “好了,请您跟我来。”付清章觉得他很眼熟,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手里的工作却是不停,拿出来一张栖白境居住登记表给男人,“请您在这里填写信息。” 男人听话地写好后双手递给付清章,这时的他似乎才慢慢有了思想:“这里是哪儿?” “这里是栖白境,大概是和人间说的天堂差不多的地方。请您这边来。”付清章继续引导男人,走到一处柜台,把男人的登记表递进去,“问雨,辛苦啦!”眼睛瞥到男人的名字,周景熠,是那个女孩的父亲,怪不得眼熟。 “也辛苦你啦!”柜台后的女孩梁问雨展颜一笑,眉眼弯弯,很是亲和友善。 梁问雨把男人的信息登记好,给了他一只戒指:“周先生,您的临时身份铭牌,请您收好。” “好,谢谢。”周景熠双手接下道谢。 “您在这里快速地敲两下,戒指就会显示出您的身份。”付清章解释道。 周景熠敲了两下,戒指里射出一束浅蓝色的光,在空气中投出他的名字,和一串数字编码。 “这是您的身份编码。”付清章说,“我们先去栖白境普及室,等您对这里有一个大致的了解之后,再选择一个您喜欢的行业,进行培训学习,然后就可以工作啦。” “工作?”周景熠说,“那我赚的钱可以给我的女儿吗?” 付清章一愣,想起那个在人群中无助的女孩。 “多高的手续费都行!” 付清章不由得有点心酸,也只能微笑道:“周先生,栖白境是没有钱的,我们工作不是为了赚钱。您对这里有所了解之后就会喜欢上这里的。” 能揣着浅蓝色的善恶珠来到栖白境的人很快就能适应这里的生活,工作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让他人的生活更加便利。 “那我能从这里看见我女儿吗?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我的女儿考上大学了,可是我还没有给她准备好学费。”自责失落的气息填满了周景熠的躯体。 “大概......不能。”付清章面对周景熠期望的目光,很艰难地轻声说。 不论善与恶,往世如烟散,栖白境的人只记得来时的这一世的人与事。 “哦。”周景熠泄气一叹,转眸看见普及室的玻璃门上映出的容颜,手不由自主的抚上脸颊,轻轻说:“我这个年纪的时候,扬恩第一次叫我爸爸。” 栖白境的人,容颜会定格在他们生前最幸福的时刻。 “您请进。”付清章打开门,将周景熠身边沉重的氛围驱散了。 “小兄弟,你能不能替我去看看我的女儿,我突然死了,不知道她会有多难过。”周景熠乞求道。他以为付清章是什么大佬,实际上并不是。 “好。”付清章迎着他的目光,微笑着,郑重的,轻轻点了点头。 如果周景熠知道,他的这句乞求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他一定不会开口。 周景熠终于放心地进了普及室。 之后会有人接替培训工作事宜的,付清章慢慢的往迎良台走,远远的看见夏允贤仍旧在低头看书。付清章想起来那个女孩无助慌乱又委屈的眼神,周景熠的乞求又在耳边回响。 付清章抬手引出眼睛里的善恶珠,澄蓝澄蓝的。他把善恶珠捏在手里,珠子随着他的心意散出柔柔的光把他笼罩住,他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在原地。 付清章虽然隐了身形,但由于心虚,还是蹑手蹑脚走出了做贼的姿势,跑出去老远了才敢停下来。他回头看毫无所知的夏允贤,心想:人间的时间流速比栖白境快很多,我去玩一会儿,很快就回来了,不会有人发现的。 付清章手握善恶珠,身随意动,飘到一处庭院外。 女孩身着洗的发白的素衣,微肿的眼底堆着疲累:“求求舅舅帮忙给我爸置办身后事吧。” 余正志看着余扬恩,叹口气,余扬恩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外甥女,那个消瘦温吞的男人毕竟养育了她,这么多年来,自家有什么困难时也都会来帮帮忙,是自家妹妹对不住他。他的年纪比自己还小,竟然…… “好,我和你一块回去吧。”余正志进了院子,给家里人嘱咐了几句,换来了几句小声的抱怨晦气,声音小到正好可以让余扬恩听的清清楚楚。余扬恩刚刚憋回去的眼泪又濡湿了眼眶,声带哭腔:“谢谢舅舅。” 路上。 “你爸……是因为腿吗?”余正志问。 “不是,是咳嗽,咳出了血,好多血。”语带哭意,眼泪控制不住的蜂拥而出,余扬恩连忙用手胡乱地抹干净。 余正志想起来那个常年咳嗽的男人,一块儿在工地时,别人一抽烟他就恨不得把肺咳出来的样子,可是他从未制止过工友们,只是独自躲远一些,逢上冬天,便只能在一个小角落里捧着一个小本子,一边咳嗽,一边不知道写什么。 “他在医院打石膏的时候没请医生看看肺吗?”余正志问。 “没有,闵叔连摔断腿的赔偿金都还没给我爸,就连我为了给我爸治病赚的钱也都被他借走了……”余扬恩忍不住哭起来,她再也没有爸爸了,那个善良憨厚的男人再也不能笑着揉她的头发了。 “闵敬竹这个狗东西!”余正志不假思索的唾骂一句。气不打一处来,周景熠就是太好说话,才老是被人欺负的死死的。一时又觉得没必要为了个死去的人得罪活着的人,转移话题问:“你赚钱了?没上学了吗?” “舅舅,我今年高中毕业了。” “哦,都长这么大了。”余正志说,“考大学了吗?” “嗯,考咱们市里了。”市里就一所大学,而且算不上什么好的大学。 “咋不报好点的学校?”余正志总是听周景熠说这个外甥女从小学习成绩就不错啊,怎么就考了市里的学校呢? “我想离我爸近点。” 余正志闻言,不由得叹口气,可惜…… 余正志站在院子里,农具杂物都像以往一样归置的井井有条,不像自家,乱的有时候都下不了脚。 “舅舅帮忙给我爸换身干净衣裳吧,我不太方便。”余扬恩说。 余正志拿了衣服就进屋里了,看见周景熠如同睡着了一样躺在床上,衣服胸口上粘着大片大片的血迹,可是脸却干干净净的,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 第2章 善恶 过了一会儿,余正志出来了,说,请人来换吧,人已经僵了,他换不了。 余扬恩自责地哭起来,昨晚周景熠把她喊过去,边咳边说边吐血:“扬恩啊,爸爸给你攒了一点儿钱,做你上大学的生活费,你偷偷收好了,不能跟别人说。” “你闵叔借走的那两万,说是给他大儿子娶新媳妇的时候当彩礼,和人家姑娘商量好了,走完了过场就还给我们,等你开学了之后,还会让他当村长的大哥给你开证明,好给你办助学金,有了这笔钱,你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就有着落了。” “你闵叔还欠我们一万多的赔偿金没给,说等儿媳进门了,手头宽裕了再给。” “爸你别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爸别说了。”眼泪汹涌而出,模糊了余扬恩的视线,都看不清周景熠的脸了。 “等我死了,你闵叔还完钱,你就再也别回村里来了。” “扬恩乖,别哭,爸以后就不能照顾你了,你以后要好好照顾你自己,好好生活。” “我会的,我会的,爸你别丢下我。”余扬恩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你……”周景熠似乎很挣扎,但终究还是说,“以后别理你妈。” “好,我不理她。” 余扬恩泣不成声。 后来,余扬恩一夜没睡,抱着周景熠,脑袋依偎在他怀里,像小时候一样,直至天光大亮。 周景熠已然冰凉。 周景熠是城里的少爷,不顾家里反对入赘余家的,所以他没有父母兄弟了。 他刚来余家的时候,正赶上农忙,庄稼人热火朝天的收庄稼撒种子。 周景熠还在周家时,因着年龄最小,家境殷实,他又生的模样周正,一身书卷文弱气,父母兄弟千宠百爱的,养的性子纯良。身子骨自然也就不如农村小伙壮实,做起农活来笨手笨脚的,不是磕了这儿就是碰了那儿,惹得村里人总是打趣他,每每他脸红的像只煮熟的虾才放过他。 余家老太太一儿一女,儿子余正志,女儿余正雅。本来挺欢喜自家女儿拐了个男人回家,可看他这么文弱,农活又不会做,也禁不住村里人明里暗里的笑话,就让他回家做饭,结果他连杀鸡都不会,米饭也蒸不熟,渐渐的也就厌恶起来。 后来就顺理成章的分了家,周景熠在余正志的帮衬下盖了两间房,慢慢的学着做饭洗衣做农活。 余正雅一开始还挺喜欢这个老实憨厚,纯良可欺,长的又好看的男孩,可柴米油盐不仅仅是长的好看就行的,日子虽然在周景熠的手底下慢慢好起来,但余正雅是个心急的,加上她喜新厌旧的本性,于是俩人就离了婚,女儿余扬恩也留给了周景熠,而她,再也没回来看过他们父女。 所以周景熠是这个村子里孤零零的一个外人。 余家庄把他当外人,没人来看他,也没人张罗,于是葬礼也没有办,只有余扬恩在冷冷清清的堂前守灵。 付清章坐在一旁,看着余扬恩哭干了眼泪,目光呆滞,叹口气。他看过周景熠的一生的,确实苦,难得他在如此境遇下还能保持良善。 余扬恩的善恶珠虽不如周景熠的澄蓝,中间也藏有一丝好看的蓝色光芒。 付清章手指尖滑出一丝浅蓝色的光进入余扬恩的脑袋。余扬恩闭上眼睛滑倒在地。 “睡吧。”付清章想了想,拽着余扬恩的两只胳膊,把她拖到了床上。免得在地上冰的生病了。 停灵的第三天,闵敬竹家娶新媳妇儿了。 听说办的很是热闹,豪车把村里的路都堵了。闵敬竹还给儿子儿媳在市里全款买了一套房,听说有一百五十多平,还买了台二十多万的小汽车。新娘子很漂亮。 周景熠下葬后,余扬恩等了两天,闵敬竹没来还钱。 大概是人太多,忙忘了。余扬恩想。 余扬恩又等了几天,闵敬竹还没来。眼看着大学要开学了,余扬恩就重新绑好头发,换了身干净衣服,去了闵家。 “闵叔,恭喜啊。” “扬恩啊,你哥结婚那天你和你爸怎么没来。”不过是一句客套话。 “我爸去世了。” 闵敬竹一愣,随即心底窃喜:“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月了。”您娶儿媳妇的三天前。 “哦,来,坐下说坐下说,怎么回事?”闵敬竹忙搬了把椅子在门口,免得进屋晦气。 余扬恩心里明白,也没打算进屋。“咳嗽,我爸咳得太厉害了。我上个月打工赚的钱本来是准备给我爸看医生的,结果还没来得及看。”你把我爸的救命钱借去娶新媳妇儿了。 “唉!怎么那么不凑巧!老周怎么就不能等等你啊!” 余扬恩笑笑,说:“都过去了。闵叔,我今天来,是因为我爸之前借给您的那两万块钱,还有我爸赔偿金的事儿。实在是因为我就要开学了,不得已才来找您开这个口。” 闵敬竹顿了一下说:“这个啊,这些钱不早就给你爸了吗?你爸没给你吗?哎呀!你说老周这个人啊,他怎么不跟你说呢,你赶紧在家里再找找,可别弄丢了!” “闵叔!”余扬恩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闵敬竹在说谎,闵敬竹也知道余扬恩知道他在说谎,闵敬竹更知道余扬恩不能也没办法把他怎么样。 余扬恩知道,周景熠之前跟着闵敬竹做工的时候,闵敬竹就总是以各种理由拖欠工资,拖来拖去,到最后就算给了也会用各种理由昧下些钱。但不曾想这人竟如此厚颜无耻,连逝者的钱都要昧下。 余扬恩知道,这钱是要不回来了。也不想去纠缠了。她没有借条没有凭证,只有父亲的临终遗言。 余扬恩满脸泪痕,跌跌撞撞的往家走,如同失了魂的行尸走肉。 呵,人情冷暖。 经过田边沟渠时,心不在焉的她被一根枯藤绊了脚,身体瞬间失控,直直的往水里倒。 付清章眼疾手快,手臂一甩,从他的指尖飞出一束澄蓝色的光线缠住她的手腕,拽了一把,习惯性轻声说:“小心啊。”然后顺势把她迅速而轻柔的安放在地面。 余扬恩似乎有所觉,本能喊了一声:“爸?” 世界仿佛定格了一般,除风吹草木沙沙声一片寂静,四周空无一人。 余扬恩回到家抱着周景熠的唯一一套西装。大概是他年少离家时穿的,已经不合身了。余正志说,过世之人的东西都要烧掉。她要倚着他给父亲下葬,只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不敢违逆,自己偷偷留下点儿念想。 “爸,你说,他们有心吗?如果不是他把你看病的钱借走,你也许就不会……”余扬恩哭出声来。 付清章叹口气,人间多磨难,他不能插手。只能再送她一场好眠。 付清章想了想,造了个梦,他走进梦里。 “你是谁?” “付清章,栖白境迎良使。” “栖白境?” “嗯,就是你们说的天堂。周景熠凭借善恶珠足以走过迎良台,已经来这边生活了,这里没有人会欺负他的,所有人都很善良,会对他很好很好。” “什么是善恶珠?” “就是一颗跟随万物生灵生生世世的珠子,会随着我们的心的变化而变化。” “所以他才会死吗?”余扬恩觉得有些可笑。 付清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余扬恩也盯着他不说话,两人沉默好久好久。付清章才说:“大概是人间多磨难,不忍他继续受苦。” “可是明明有些人做着恶,活得久,没磨难!”余扬恩的声音突然大起来。 “给他们寿命,其实是在给他们机会弥补的。”付清章小声解释道。 “但是他们没有弥补!” “善恶珠不是只积一生或一世的善恶,而是生生世世的,不消不散。为善者,走过迎良台,迎入栖白境,享平安和乐。为恶不改者,自有善恶道评判,落入禽畜道,为肉鸡肉鸭猪牛羊,尝切肤之痛,以弥百恶。” 余扬恩平静下来,想了想,善恶终有报,或许也不是那么难接受了。 “那我有善恶珠吗?” “当然有了。”付清章抬手从余扬恩的眼睛里引出两股颜色不一样的光,两股光在余扬恩的眼前交缠融汇,凝成一颗珠子,透明的,里面有一条短短浅浅的蓝色丝状光线萦绕。 余扬恩伸手把面前的珠子捏在指尖,好奇问道:“这就是我的善恶珠吗?那你有吗?” 付清章手腕一翻,把自己的善恶珠递给她看。 “你的善恶珠真好看,像天空一样,又澄澈又瓦蓝。”余扬恩爱不释手的捏在手里看。 四周迅速塌陷,梦渐渐清明,余扬恩一低头,她的手里还拿着两颗善恶珠。 付清章也呆住了,他知道他的能量都来自善恶珠里澎湃的善念,可谁知道这玩意儿不能交予他人啊。怎么没人告诉他!好尴尬啊啊啊啊!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付清章粉白色的皮肤瞬间透出不正常的红,似要滴血。 第3章 恶念 “付清章?” “咳……嗯。”付清章微咳一声算作回应,尽量显得从容,不那么不知所措。 “我能跟你去栖白境吗?” 付清章站在这个贫寒的地方,周身散着柔和的光,仿若神明,让余扬恩禁不住的想要跟随,人间疾苦,已无留恋。 “不能。”付清章叹口气,继续说,“善恶多不能简单界定。只有始终为善,善恶珠里没有丝毫恶念,才能走过迎良台,不能始终为善,走不过迎良台,又达不到十恶不赦,就散尽往事重新来过。世间万千生灵,一世清苦或一世清福,携善恶珠凭缘而择入栖白境。” “那我是不是还要好久好久,才能跟你去栖白境。”余扬恩看着自己的善恶珠说,那里面只有一丝微弱的蓝色光线。 “也许一瞬,也许一生,都说不准的。” “那我要是这辈子不能跟你去了的话,下辈子再去是不是就会不记得我爸了?” “嗯。”付清章说,想了想又加了句,“不过我觉得你很善良,栖白境很多人是父母亲朋都在的,善良是会传染的。” 余扬恩笑:“嗯!” 夜晚,繁星当空,夜色如洗,夏风阵阵。 “你是神明吗?” “不是。” 余扬恩低头,状似不经意地说:“今天我差点儿摔倒了,是你拉了我吧。”这不是问句。 付清章没有说话。 “是我爸拜托你来的吗?” “嗯。” “那你会在这里多久啊?” 付清章看着繁星,想了想,说:“一个月怎么样?”人间一月,栖白境不过小半日。 “神吃西瓜吗?”余扬恩站在院子里的一小片瓜田里,问他。 “我不是神,当然吃了。” “这是我爸种的瓜哦。”余扬恩笑着说。等你回了天上,不要忘记我爸种的西瓜很好吃哦。 过了两天就开学了。 临走时,余扬恩把家里剩下的小半袋麦子倒了满满一盆放在檐下。 付清章问她:“你这是做什么?” “我爸还在时,就经常撒些馒头渣喂鸟,他说,它们会抓虫子,不能在没虫吃的时候饿死了。我爸不在了,我也要走了,得给它们留点吃的。” 付清章想,善良果真会传染啊,我就是随口一说怎么就这么富含哲理。嘿嘿~ 余扬恩用周景熠留下来的钱交了学费。学校的新生军训安排在了半月后,是以先开了课。 餐厅里。 “付清章,你想吃什么呀?”余扬恩用手指戳了戳身边俊秀清爽的男孩子,问他。 “那个牛肉石锅饭!”付清章说,“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 “那……你有钱吗?”余扬恩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他。 “没有。”付清章说,“我们栖白境没有钱,需要什么只管去取就好了,想吃什么也只管去吃。” “这么好!那谁做饭啊?是还在世的人烧去的吗?”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她以后一定要多多烧一些给爸爸吃,毕竟他还在世时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把钱全都花在她的身上了。 付清章伸出手指敲了一下余扬恩的脑门:“想什么呢!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也热爱工作,都会为别人着想和服务,也不会故意浪费别人的劳动成果,所以我们依靠各自的热爱就足以维持整个栖白境的吃喝玩乐了呀。” “那不会有人怎么都不愿意劳动吗?”余扬恩听着付清章的描述觉得好不靠谱,怎么可能仅靠热爱就能维持一个大团体的运转呢? “所以只有能走过迎良台的人才能进入栖白境啊。” 余扬恩恍然间明白,是她思想局限了。心想,所以周景熠才能进去,他就是那样善良的一个人,他从不欠任何人,却为她的生母余正雅,为她,为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牺牲付出的太多太多了。 “那不会有人进了栖白境又变坏的吗?” “变坏就出来继续来人间磨练呗,不然还能咋的,善恶珠污染了走不过迎良台谁也没有办法。” 余扬恩买了一份石锅饭,找了个空位置放下,笑问:“这花的是我爸攒下的钱哦!算不算我爸请你吃饭?” “算的吧。”付清章歪着脑袋,真的在认真思考。 “我和室友约好了一起吃,就不能陪你啦!”余扬恩眉眼弯弯,右手一扬,她的小书包在空中划了一道流畅的弧线飞上她单薄的背。 “好。你去吧。”付清章此时此刻心里眼里只有面前的这一份石锅饭。 手里的钱用一分便少一分,余扬恩不舍得花,就买了些咸菜放在寝室里。 人头涌动,摩肩擦踵,付清章埋头品尝美食,没有看到余扬恩从餐厅角落的档口买了两个馒头带走了。 寝室里的女孩们一开始看见余扬恩就着咸菜啃馒头,觉得她可怜,买了什么零食就会分给余扬恩,她也会买些零食回赠。过了几天就不了,有人好几次看见余扬恩在餐厅买饭,而且价格远比馒头高出许多许多。 她们又觉得余扬恩表里不一,在装可怜,在做戏,心生嫌恶,于是她们聊什么东西都避开她,连寝室的集体出门上课都不带她了,更别提寝室团建。 余扬恩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不知道她们的所见所想所闻,但是她乐的清闲,少出去玩就少花钱,空下来的时间还可以去做兼职赚生活费。 有一次,付清章刚刚吃完饭,心满意足的准备离开,听见邻桌女生议论新生里有个叫余扬恩的女生明明天天吃的比谁都好,却在寝室里装可怜啃馒头,真做作! 付清章闻言心里一颤,看看自己面前的食物残渣。 他化作灵体飘到余扬恩寝室的阳台,她果然一个人在啃馒头。心头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余扬恩的成绩本来可以报更好的学校,因为想离家更近一点儿来了这里,可是家却没了。事已定论,属实是学校高攀了。但是大学不是唯分数论,越差的学校越不是,是唯富贵论,唯阿谀逢迎论。 余扬恩一样都不符合,所以余扬恩并不是很讨老师喜欢。 余扬恩坐在操场的一角,付清章坐在她旁边,一对璧人的模样。 “真的不是很喜欢这个专业哎。”余扬恩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自己与老师同学们格格不入,和他们同处一室,总是莫名的浑身不自在,连带着课也没法儿好好听。 “那你喜欢什么专业?” “我想学航空航天专业。”余扬恩突然扭过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 “为什么?”付清章不明所以。 “那样,会不会离你们近一些?” 付清章禁不住余扬恩的灼灼目光,顾左右而言他:“我就不一样了,什么专业都不喜欢,因为我不喜欢看书。所以值守迎良台无聊的时候,我就喜欢趴在云朵里往下看人间,跟我一块儿值守的叫夏允贤,他喜欢看书,我都不知道他怎么一看一整天的。” “那你在云朵里看见过我吗?”不知道是不是日光余晖映照的缘故,她的眼睛亮亮的,好似藏了一片星河。 付清章没敢看她,看着落霞,金光覆面,说:“没有,人间好大的。” “神明大人还会因为人间大而看不全啊,我以为神仙什么都知道的。”余扬恩垂眸,扑闪的睫毛遮掩了那一片璀璨星河,低头笑道。 “怎么会!”付清章笑回。 “呦!这不是勾引我爸的小三吗?”一个声音插进来,“怎么?拿着我爸的钱养小白脸吗?小子!你知不知道这贱人是干什么的!”最后一句话是说给付清章听的。 付清章认得他,连忙转头去看余扬恩,余扬恩的脸色变得灰白。 尽管如此,余扬恩仍旧上前一步,站到付清章前面,一副保护他的姿态:“我没有!而且,和他没有关系,你不要血口喷人!” 那男生不由分说提起一脚便踹上余扬恩的小腹,付清章没想到男生会突然动手打人,一时不察,被余扬恩飞倒过来的身体压住了,生生的做了肉垫。 “你没事儿吧?”余扬恩顾不得伤痛,下意识般连忙转首问付清章是否受伤。 “没事儿。”付清章说,“疼吗?”这么小小的柔弱的一个女孩子,明明知道我是神明大人,明明知道他是伤不了我的,还是下意识地站在了我面前。 余扬恩扯扯嘴角想微笑,腹部的痛楚让她笑得比哭还难看,摇摇头。 周围围过来看热闹的同学越来越多,付清章伸手把余扬恩揽在怀里,把她的脑袋埋在胸前,扶她站起来,想要越过人群离开这里。 “你们别走!有本事做没本事认吗?余扬恩,你可真是养了一条听话护主的好狗啊!好一对狗男女!”男生见他们要走,准备上前拦住他们。 付清章不用回头,眼神不假思索的一凛,一束光划过男生的鞋底,男生踩在草地上的脚一滑,顿时摔了个狗吃屎。人群传出一阵惊呼,付清章护着余扬恩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4章 神明 无人的教室里。 “你不问我吗?”余扬恩盯着前面的黑板,眼神空荡荡的。 窗外的树轻轻摇晃,从外面吹进一阵风,窗帘随风飘起来。 “问什么?我可是天上栖白境的迎良使哦,我都知道的。”是的,你的委屈,我都知道。 付清章伸手揽住余扬恩,把她抱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微微摩挲,左手轻轻抚她柔软的发,右手轻轻贴在她的后背,手心一束微不可查的蓝紫色的光融入余扬恩的身体,轻抚受了伤的小腹。余扬恩一时委屈上涌,止不住的抽泣声断断续续的从付清章胸前的骨头传进他的耳朵。 好一会儿,余扬恩才红着眼睛,不好意思的从付清章怀里抬起头,擦擦眼泪,笑着说:“对不起哦,迎良使大人,弄脏你的衣服了。”越是被关心越是憋不住情绪,越容易感觉委屈,不过,幸好有你在,幸好你还在。 “是哦,那怎么办呢。”付清章状似苦恼。 “那……我给你洗?” “好!” 余扬恩破涕为笑:“哪有你这样小气吧啦的神!” “我本来也不是神呀。” “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神明大人。” 余扬恩目光澄澈,分外明艳。 付清章笑,没有说话。 余扬恩终究还是拿了付清章的衣服回寝室洗了。原本以为是蓝色的衣服,仔细看,竟然是蓝紫色。衣服挂在阳台,滴滴答答的滴着水,隐隐约约有些微逆光的感觉。 余扬恩感叹,神明就是神明啊,衣服也会发着光。 寝室其他三个女生也回来了,她们都不说话,互相挤眉弄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时不时还看余扬恩一眼,气氛诡异。余扬恩不解,只当不知。 付清章看着余扬恩走进寝室楼后,心中迷茫,不知道去哪,便长身玉立在楼前的花树下,偶有白色的落花衬得他清新脱俗,仿若九天神明,不容亵渎。路过的女孩子们都忍不住地偷瞄他,红了脸颊。 “允贤啊,你回去吧。”付清章垂眸,嘴角噙笑。 “你得跟我一起回去。”夏允贤从花树的另一侧走出来。 付清章嘴角的笑意不减反增:“我好像……回不去了。” 夏允贤仔细看付清章,隐隐约约有微不可查的紫色逸出他的眼睛,心里一颤,空气瞬间变得稀薄,让他难以呼吸:“你……你做了什么?!” 付清章却不以为意,面色不改:“嗯,我走不过迎良台了。” “不!你只是被人间的浊气侵袭了!只要我们去云朵上歇一歇,沐一沐日月光就会好的……你得赶紧跟我走,这人间不能再待了。”夏允贤不敢相信,不愿相信,上前拉住付清章就要走。 付清章按住夏允贤拉自己的手,脚下纹丝不动,安抚似的轻轻拍了他两下:“允贤,你心里明白的,我伤害了别人。” “你为什么要这样!栖白境不好吗?!”夏允贤转首,冲着他崩溃地大声质问。 “当然好啦,我最喜欢栖白境了,我还想带她一起回去呢。”我还想,做她的神明大人保护她。 可是,她现在走不过迎良台,而他,也走不过了。 两个人相顾无言,心里都明白,栖白境者如果有意伤了别人,那就只能落下人间,重新来过。可是人间事不是不想就不会的,有不得不为,有无可奈何,有事与愿违。恶念一起,需得付出百倍努力才能遏制。就算他日再次走过迎良台,也不再是付清章了,也许是谢清章,也许是彭清章,也永远记不得现在的夏允贤了,他们之间,只能止步于此了。 “我会想办法的,你等我。会有办法的。付清章,你等我。”好久好久,眼中含泪的夏允贤努力睁大眼睛,与付清章对视,反复强调,一定要得到付清章的回应,“你答应我。” 付清章笑着点点头:“好,我等你。”心里想的却是,对不起,如果可以,就这样呆在人间,陪着她走完她这一辈子,也挺好的。 这几天,不论余扬恩走到哪里,总有人对她指指点点,由一开始的隐晦到明目张胆,甚至到当着她的面鄙夷:“切,真晦气。” 常买馒头的窗口,里面的姐姐一把拉过一屉还冒着乳白色热气的馒头,语气冷淡地说不卖了。 余扬恩敛眉笑着说:“好吧,谢谢姐姐。” 上课时,她的周围没有一个同学,都仿佛她是瘟疫般躲着,生怕沾上一丁点儿关系。 她不甚在意,若无其事的听课,记笔记。只是慢慢的,座位越坐越偏,越坐越偏,最后,坐在了角落里。 上课铃响前。 “同学你好,请问这里有人吗?”温润清朗的男声从头顶传来。 余扬恩仰头一看,付清章微微逆光,甚是好看,于是她弯了眉眼:“没有。” “那我就坐在这里啦!” “神明大人,请坐。”余扬恩的眼睛荡漾着笑意,小声说。 “同学,别坐那!她是个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付清章刚坐下就有人冲他喊道。 “哦?你看见啦?!”付清章反问。 “我!”那个同学被问的哑口无言。 “朴梦昂学长亲口说的!她是他爸的小三!学长还会故意破坏他亲爸的名声吗?!”有同学帮腔道。 “对!”同学们纷纷应和。 “怎么不会?!”付清章大声反问。 “你这人!我们好心好意地提醒你,你怎么不识好歹呢!” “你们看!他是不是视频里抱着余扬恩走掉的那个人?余扬恩养着的那个小白脸!” “对!就是他!怪不得呢!他是哪个班的,我怎么没见过他?” “不知道啊。” 同学们交头接耳大声议论,丝毫不顾及两个人的感受。 “付清章,你快走吧。”余扬恩的脸色唰的就白了,下意识把付清章往外推。 “余扬恩,你说我是你的神明大人,那我,怎么能把你自己丢在这里呢?我们一起走吧。” “我还得上课,还得生活呀。”余扬恩苦笑。 付清章突然想起来,人的社会属性,犹如身戴枷锁,很难丢开。 “那我陪你。”付清章说,“别赶我走,神明又怎么会需要信徒来保护呢?” 余扬恩没有说话,也不推他了。 现在有你总是陪我,等到你走了,我该怎么独自面对这些呢? 付清章坐在余扬恩旁边,那些难听的话争先恐后的往耳朵里钻,有说他的,也有说余扬恩的。听的他心头火起,又气又怒,心里着实不好受。他转头去看余扬恩,他只是被附带编排,就已经这么难受了,那她呢?她身处非议漩涡的中心,该有多难过啊! 付清章在课桌下悄悄拉过她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手心认真划过,留下六个字:余扬恩,有我在。 掌心的酥痒密密麻麻爬过手臂,爬进余扬恩的心里,绽放整颗心脏的烟花,她点点头。 秋老虎还在耀武扬威的时候,学校的新生军训便如火如荼的开始了。 太阳火辣辣的,同学们都热的汗流浃背,衣服几乎贴在皮肤上,黏糊糊的,很难受。只有余扬恩觉得秋高气爽,天气正好,甚至还有微风徐徐吹过。 休息时,女孩子们围坐在一起抱怨,他们见余扬恩不说话,也没有出汗和累的样子,不由得问她:“余扬恩,你不热吗?” “不热啊。”余扬恩一脸茫然。转头看看周围,好像每个人都很热,搓腿揉肩,累的不行的样子。目光扫到远处日光下,像只猫似的慵懒坐着沐光的付清章,心下明了了,有一丝微微的甜涌上心头。 七八个男生搬了一堆冰镇的矿泉水过来,瓶身沁出来好多小水珠,看着就很解渴。 “教官们辛苦了,同学们好!朴梦昂学长请大家喝水,但是,除了余扬恩的同班同学哦。请同学们排队领取。” 男生们给同学们分发冰水,朴梦昂拿了一瓶送给余扬恩的教官,说:“这么热的天还要带学弟学妹们军训,辛苦教官了。” 这是司马昭之心,所有人心里明镜似的,可教官还是毫不犹豫的接下了这瓶水。俩人又聊了几句场面话。 这边又热又累又渴的七倒八歪的同学们看余扬恩的眼神冒出来熊熊烈火,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从头到脚都盈着对她的怒火和鄙夷。 “呸!真特么晦气!” 付清章在远处不知所措,他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不知道人还能这样使软刀子,即使他还未进栖白境时,也不过只活了十余年,未曾见人性至暗,为救人溺亡后,入了栖白境更不知道人还能这样欺凌别人。 夜训解散后,人群熙熙攘攘向寝室楼涌动,不停的有人不小心撞到余扬恩。她受了大半天的冷嘲热讽,心里难过的厉害,也不作争辩。 一双手臂从后面把她圈住,她回头看,果然是付清章,暗夜里,一片墨绿色中间,他好像在发光。 一整日的委屈顿时涌上心头,眼泪太不争气。 第5章 发圈 付清章满脸歉疚:“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 余扬恩转身抱住他,把脸埋进他胸膛,不让人看见她的难过。闷闷的声音从付清章的胸膛传出来:“又不是你的错,你道什么歉啊。” 有他在,一时间,同学们竟不敢再故意撞她,纷纷绕过去。 “对不起,我本来,不想哭的,可是你来了,我就忍不住了。”人群散了,余扬恩才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笑着说:“神明大人,又把你的衬衫弄脏了,你不会,还要我洗吧?” “嗯……让我想想……” “好小气的神哦!”余扬恩破涕为笑。 “那不然,今天就做一回大气的神怎么样?” “好。”余扬恩言笑晏晏,轻声说,“付清章,谢谢你。” “喵呜~” 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道路边的花圃带里走出一只狸花猫来,正用它毛茸茸的脑袋蹭付清章的小腿裤管。余扬恩低头一看,吓了一跳,原地弹射出去,小猫被她的动作吓得趴在了地上,目光警惕,随时就要逃跑的模样。 “你怕猫?”付清章的目光从毛茸茸的小猫身上扫过,看向她,目露疑惑,一个出门会给小鸟留下满满一盆食物的人竟然会怕一只小猫? “不怕。”余扬恩说,想了想,觉得自己这话很没有说服力,于是补充道,“小时候很喜欢和猫玩,有一次,被一只受了惊的猫把手掌咬穿了,流了很多血,虽然很快就结了疤,但是我爸不放心,还是拿了许多钱去给我打疫苗,那些钱够我们俩吃两三个月的饭了......” 付清章一时五味杂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或者怎么安慰她。告诉她猫其实很可爱吗?她知道,也喜欢;告诉她猫很不好吗?她只是没有钱为自己的喜欢买单。 远处走来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子蹲在几米外的路边,从包里拿出猫粮喂猫,引来两三只小橘花窜出矮木丛,付清章脚下的小狸花猫也欢快地倒腾着四个小爪子跑过去蹭饭了,女孩子仰头看向狸花来的方向,看见他俩,浅浅一笑后便又专心看小猫吃饭。 付清章把留恋的目光从小狸花埋头干饭的小后脑勺上移开,对余扬恩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付清章目送余扬恩走进寝室楼,再也看不见时才离开。 两公里外,夜市。 付清章忙里忙外的给客人们上菜,擦桌子,收盘子……凌晨三四点钟,夜市才渐渐散了,收完了最后一张桌子,双手接下老板给的几十元钱。 付清章不禁内心感慨,他算什么神明呢?有人非议她时,他不能让所有人闭嘴,有人欺负她时,他不能替她还回来,就连她没钱花,他也不能给她很多很多钱…… 付清章觉得很累,很困,喉咙也有些疼。 付清章知道,他是灵体,没有肉身为盾,抵挡不住人间的浊气了。 第二天,军训在八点准时开始。 余扬恩才不过站了一小会儿军姿,后背就已经沁出了薄汗。恍然间,她能理解昨天同班同学们对她的怨恨了。 付清章终于来了,步伐好似有些狼狈,额前的发也有几缕贴在皮肤上了。不过余扬恩瞬时就凉快了许多,胳膊和腿的关节处也缓解了僵累酸楚。余扬恩眼角的余光瞄了他一眼,心里也甜丝丝的。 日头渐盛,付清章也躲进了树荫下。他感受到人间的日头灼热了。 算着教官训练的规律和时间,付清章抱来了几只西瓜,说,是请余扬恩和同学们吃的。 “对不起,我来晚了。”付清章一边分瓜,一边抓着空隙和余扬恩说。等到所有人都吃上了微凉津甜的西瓜,他从口袋里拿出来一只蓝紫色的发圈,为她束发,“用这个发圈给你赔罪好不好?” 余扬恩背过身去,把后脑勺放到付清章面前,付清章轻笑一声,手指轻轻的穿梭在发间。这个发圈是他从自己的善恶珠中抽取的善念凝成的,以后就算他不在她身边,这个发圈也会为她抵挡些许严寒酷热。 余扬恩等他束好发,双手捧着瓜问他:“你怎么冰好的?” “我放进了图书馆前面的湖底。”付清章的脑袋趴在余扬恩的耳朵上小声说。 “啊?我还以为神明会用什么仙法呢。” 付清章笑而不语。我真的希望我会很多仙法。 这一日,同学们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对余扬恩的态度稍微好了些。 于是付清章夜夜去夜市兼职,日日去学校送瓜。余扬恩和同学们的相处渐渐和谐。 为期两周的军训尾巴撞上了中秋节,教官们放一天假,同学们也休息一日,然后再举行军训的闭幕仪式。 “明天就是中秋节了,我的室友们都会回家,你可以陪我过吗?”余扬恩问。 余扬恩不敢直视付清章,却忍不住目光希冀地偷瞄他的神色,唇紧张地抿了又抿。偷偷在心里默默嘀咕,还有一个室友也不回家,神明大人应该不会知道吧。 “好。”付清章笑着答应道。 “那明天下午我在学校北门等你,我们去吃大餐。”不过是一两秒钟,却像慢镜头般被放缓了无数倍,余扬恩悬着的心终于有了着落,欢快地定下见面地点。 中秋节。下午。 余扬恩老早的就等在北大门前花坛边的树荫下了。日头还挺晒的,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 余扬恩不敢坐,一是没什么可以坐的地方,随地坐在马路边实在不雅观;二是她不知道付清章什么时候会来,担心他看见;于是只能站着。她正叹着气,第一次约男生没什么经验,只顾着不好意思和欢喜了,都忘了约几点了,下次可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 一辆小汽车开过来,车窗缓缓降下去,伸出来一个脑袋问余扬恩:“同学,请问一下学校的南大门怎么走?北门不让进车哎。” 余扬恩回头看看,心中腹诽道,不让进车修的这么气派的大门做什么,还装升降拦车杆,拦人么? 她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一时也没想起来,热心的为他指了路。只是他好像听的不太明白,两只手比划的近乎南辕北辙。 余扬恩以为是自己的声音太小了,便走近些,重新说路线给他听:“你从这里直走,到了第一个路口……” 车的后门突然打开,一个男生伸出手把毫无防备的她拽进了车里,拉上车门,一气呵成。车子随即启动,飞驰而去。 余扬恩看着三个男生的面容,突然想起来,他们都是朴梦昂的朋友!怪不得觉得面熟,他们在给军训的新生送水时见过! 余扬恩的心底升起一种不好的感觉,从脚底凉到了头发丝。 “你们放我下去!”余扬恩挣扎着大声呼喊。 “我们会放你还抓你干什么?脑子长哪去了?”男生笑的令人厌恶,两人配合制住她。 车越行越偏,终于在一个荒无人烟的树林边停了下来。 “你们要干什么?付清章不会放过你们的!我跟你们说,他是神!天上的神!” “哈哈哈哈他是天上的神?我们是地上的神!” 几人拉扯间,又一辆车开过来。 “救我!救救我!”余扬恩拼了命挣脱了桎梏,跑去拍那辆车的车窗。 那车停下来,熄了火,门开了,竟是朴梦昂。车的后门也开了,下来几个男生。 余扬恩扭头就要跑,毫无悬念的被揪了回来。 他们把她的衣服撕碎了,泥土掺着眼泪沾在她的肌肤上,他们录下了她呼救求饶的狼狈样子。 “朴哥,这小妞还挺不错,挺白的,长得也好看。” 朴梦昂看了他一眼,嫌恶的说:“一个婊子而已,你们随意。我先走了。”他不想碰他爸碰过的女人。 朴梦昂开车先走了,刚刚要拐上主路时,看见了路边的一个身影。于是给那几个人打电话,让他们走,别被抓了现行。 朴梦昂嘴角斜笑,开车向付清章撞过去…… 付清章一路赶来,加上这些天浊气侵蚀,夜夜兼职夜市的疲累,早已经虚脱,他扶住路边的围栏,低头捂着心口喘息,竟维持不住实体,消失在朴梦昂的车前。 朴梦昂开车碾过去,回看后视镜,没有看见人,以为是滚进了旁边杂草丛生的路沟,没有放在心上,开车扬长而去。 付清章找到余扬恩时,她正在仰面躺在草丛里,眼睛没有焦距,也没有眼泪。 付清章心疼的把衬衫脱下来盖在她身上。她终于看见付清章了,慌乱地扯过衬衫遮住自己,可越慌乱越遮不住。 付清章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只能仓皇无措的抱住她,一遍又一遍的说:“对不起,是我来晚了,是我来晚了……” 他到北大门的时候没有看见她,于是就在那里等,可是越等越心慌,最后竟然痛起来,痛的他喘不过气。他想起来那只用善念凝成的发圈,于是用善恶珠循迹,不曾想竟在一二十里外,他心里不好的预感愈盛。借着善恶珠的能量全速往这边赶,透支到明显感觉到浊气的侵蚀,竟然还是晚了一步。 他心疼地抱住她,不停地道歉。 “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毕了业,找了个卖房子的暑假工,尽心尽力地工作,朴梦昂他爸想要买房子,我想赚钱,我就把房子卖给他了,可是,可是他老婆带着朴梦昂去店里骂我打我的时候,一圈人围着我看热闹,他却一句话都不解释,店长也不听我解释,不保护我不许我报案,说他们家在这里只手遮天,报了也没什么用,没两天,店长把我开除了,最后还克扣我的提成。我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不该说的话,没有起过勾引他的心思。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赚点钱给我爸看病,他咳嗽好几年了都没有看医生。可是,可是我爸病死了,钱还被闵敬竹骗走了……”余扬恩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晕了过去。 第6章 捅刀 华灯初上,余扬恩在一张柔软的床上醒过来,一扭头,便看见付清章趴在床边,形容狼狈,向来干净的衣服上沾了许多污渍。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霓虹灯闪烁。 中秋佳节,歌舞升平。 付清章抬起头,还没来得及说话。 “你醒啦。”余扬恩笑着说,“说好了要一起过中秋节的。” 付清章看着她的笑,心下难过,更觉得愧疚,抱住她:“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你哭一哭吧,不要憋在心里。” “我没事儿的。说好了要吃大餐的,我想吃虾了,你陪我去吃好不好?”余扬恩推开他,与他面对面,笑着说。 “好,吃什么我都陪你。” 俩人手牵着手,并肩走在闪烁霓虹里,挑了一家饭店坐下,店里人很多,很热闹,节日气氛浓厚。 虾煮的红澄澄的,颜色漂亮,汤底红艳艳的,看起来就很有食欲。 向来食欲超好的付清章一只虾都没有吃,但从头到尾剥了很多虾,看着余扬恩满足的样子,就好像这些虾都入了他的口一样开心。 第二天,军训闭幕仪式。 付清章不敢离开余扬恩半步,于是化了灵体坐在她旁边,除了余扬恩,别人看不见他。 台上的方阵走的认真,台下的观众交头接耳。 八卦口耳相传的速度最快,风流艳事只会更快。 时不时有人拿眼睛或不怀好意或目露鄙夷地打量余扬恩。 付清章听清了。 他们说,余扬恩打野战。 他们说,余扬恩和很多人。 他们对余扬恩和她的身体品头论足。 付清章看余扬恩的表情,没有变化,可她的手在暗处颤抖。 付清章唰的站起来,余扬恩抓住了他的手,仰着头望他。 “你要去做什么?” “我去杀了他们。” 余扬恩笑:“你是我的神明大人,神,怎么可以跌落神坛呢?”栖白境只迎良善之人,付清章,你要属于栖白境,不要吃人间疾苦。 余扬恩不知道,付清章已经回不去栖白境了,从朴梦昂在他们面前摔了一个狗吃屎开始,他就回不去了。 付清章看着她的眼睛,好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 我早已经为你跌落了神坛,心甘情愿。 善良已经刻进了付清章的骨子里,他可以略施小计让人摔倒,终究是没有手刃生命的勇气和魄力,即使那些人十恶不赦。 他垂头丧气的看着余扬恩,说:“那就走吧,这个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好。”余扬恩展颜一笑。 俩人刚刚站起来,一个中年妇女被一位同学引着过来,同学手指余扬恩说:“阿姨,她就是余扬恩。” “扬恩,我是你妈啊!”中年妇女立马作涕泪横流状,抖着手就要摸余扬恩的脸,喊叫道。 余扬恩连忙往后躲了一躲,不明所以,她不认识这妇女,不知道那同学带了这么一个人是什么意思,于是只当看不见就要走。 “我叫余正雅,我真是你妈!”那妇女见余扬恩不为所动,扯住她的胳膊喊道。 仿佛一道闪电从余扬恩的头顶落下,又仿佛一把利刃刺入她的心脏,痛得她难以呼吸,好一会儿,她的喉咙里蹦出来几个字:“我不认识你。” 那妇女立马像炸了毛的母鸡:“扬恩!我是你妈!你怎么能不认识我!你长本事了?!翅膀硬了!就不认你妈了是吗?” “我不认识你。”余扬恩僵硬重复道。 她的记忆里没有妈妈的面容,唯一的一次记忆,是在她十三岁那年,爸爸欢喜的跟她说,妈妈就要回来了,只是妈妈生病了,在医院治病,治好了就回来了。那时候,爸爸很开心,总是说,扬恩就要像其他小孩一样有妈妈了。爸爸带着她把家里的积蓄都寄给妈妈治病了。可是,这么几年过去了,妈妈都没有回来,一次都没有。渐渐的,爸爸也不说那些话了。 爸爸临死时嘱咐她,别理你妈。这大概是爸爸这辈子最恶意的揣度,目的也只是为了保护她,他怕妈妈伤害她。 “我是你妈,是我十月怀胎生了你,你长大了,就不认我了?” 操场上两三千的新生都目光灼灼的往这边看热闹。 “我都不认识你,哪来的什么认不认?!”余扬恩甩开她的手,歇斯底里喊道。 余正雅被余扬恩的这一嗓子吓住了。见余扬恩就要走,立马回过神来,声音发狠:“好!好得很!就算你不认我,你也得把你爸的遗产给我!你同学都说了,你傍上大款了,都给你买房子了,你总不会连这点小钱也昧下来不给我吧!不管怎么说,我都给你爸生了你这个冤孽!” 闻言,余扬恩不由得气笑了。 爸爸临走时说,别理你妈。这哪里是恶意揣度!这是对余正雅这个女人了解至深!也是,怎么会不了解呢?在亲生女儿需要母亲照拂保护的时候,她却抛弃了她;在亲生女儿读书用钱的时候,她却来骗走了所有的钱,在亲生女儿被人诽谤污蔑的时候,她却来添油加醋,捅上最深的一刀! “给我爸生的?”余扬恩嗤笑一声,“你到底是给谁生的自己心里不清楚吗!”这一句余扬恩几乎是吼出来的。 余正雅被余扬恩的话惊得呆愣当场,连人走远了都忘了追。 图书馆前的湖边绕了条铺砖小路,路边每隔上四五米植了柳树,金橘色的柳枝随风轻轻摇摆。 “付清章,你知道吗?我爸从始至终都知道我不是他的小孩,可他还是把所有的爱都给我了。” “我爸为了给我攒钱读书,跟着闵敬竹干活,从楼上摔了下来,有颗钉子横在那,几乎把他的小腿切成两半,划到了动脉,流了好多好多血,做手术要备血,可是小医院没有那么多血,手术也不能等,我爸却死活也不让我去,我答应了,但是他一进手术室,我就偷偷找了护士献血,我的血型和我爸的不一样,起初我也没怀疑,毕竟遗传这种东西谁说的准呢?只是有些遗憾没能和我爸是一样的。后来,我整理我爸遗物的时候才知道,我不是我爸亲生的。他为了未婚先孕的余正雅自愿入赘余家,为了别人不要了的小孩——我,操劳至死。” “别说了,我都知道。”付清章紧紧的抱住她,恨不得把她融进他怀里,心疼的用脸颊摩挲她的头发。怎么感觉人间的磨难都让这个小小的女孩受了呢? “我爸从始至终都知道这些,他知道这个世界所有的恶,可是一直善良,他是为了保护余正雅,为了养育我,才一生孤苦,可是到头来,余正雅却嫌弃他的性子太过敦厚,纯良可欺,她也不想想,如果不是我爸可欺,余正雅不知道要过得多凄惨,她怎么敢嫌弃!她怎么可以嫌弃!”余扬恩哭的撕心裂肺。 余正雅不要脸的天天来寝室堵余扬恩,嘴里哭喊着余扬恩不孝,加上同学间暗暗流转的艳照和艳事,闹的学校里人尽皆知,估计学校里的流浪猫见了面都能为这些喵两句。 于是学校门口的保安不让她进了,她就在学校大门口拉着个横幅叫嚷,很是有损学校名誉。 没得办法,辅导员只好把余扬恩叫过来,语重心长的说,家事要一家人坐下来慢慢谈,好好解决,不要影响了学校的正常教学秩序。 余扬恩笑着说好。 人间浊气太盛,付清章的状况越来越差,偶尔在人前突然就现了灵体,人也总是没什么精神。 顶楼的一间空教室。同学们嫌太高,爬上来累的够呛,所以非必要少有人来,余扬恩和付清章便也因此得了清静。 余扬恩说:“我明天要去见余正雅,你可得陪我。” “好。”付清章笑。 “万众瞩目之下,你可不能现了灵体消失了,那我可再也说不出口是他们看错了的谎话。”余扬恩打趣。 “好,肯定不会让你为难。”付清章信誓旦旦。 “说好的哦。趁着清静,你赶紧睡一会儿养养精神,明天好保护我。” 付清章的精神早就耗尽了,趴在课桌上闭上眼睛,很快便睡着了。余扬恩趴在对面看着他的睫毛尖盛了亮闪闪的光,身体渐渐变淡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余扬恩站起来,走出教室,轻轻关上门,从隔壁教室的一个小角落里拿起自己的小书包,跨在肩上,下楼。一步一步走过学校的主道,高大的树摇出浅浅的风拂过她耳边的发,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她身上洒下斑斑点点的光,明明灭灭。 余扬恩自己去见了余正雅,她果然还守在大门口,拉着横幅,躲在一个大遮阳伞下啃苹果。 “扬恩,你出来啦?”余正雅远远看见她,喊道。 余扬恩点头:“嗯,我出来了。” “快,来让妈看看瘦了没有?” 余扬恩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她伸过来的还捏着没啃完的半个苹果的手。 闻讯而来看热闹的同学们对着她指指点点。余正雅听见那些闲话更壮足了她的腰杆。 “不管你认不认,你都是我十月怀胎,走过鬼门关生下来的,你抹不掉!你身上淌着我的血!” 是的,她的血型和她一样,和周景熠不一样。 看热闹不嫌事大。同学们纷纷附和。 有小声嘀咕耻笑的。 “余扬恩跟她妈姓,她爸是入赘,吃软饭的软饭男哈哈哈哈哈哈......” 更多的是对她的规训和指责。 “就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余扬恩,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你妈!” “余扬恩!你不认她你就是不孝!” “不论她做错了什么,但是她都生了你,给了你生命!” “余扬恩……” “余扬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