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匆匆一瞥,陆晏回还是留意到姜晚目光所及。
有些事,瞒不过她。
陆晏回的伤口已经收口,不需要再换药包扎,不过浅层恢复了,深层的筋膜、骨骼未完全长好,针灸可以让他好得更快。
待最后一根银针被拔出,姜晚习惯性地欲用衣袖擦拭额角的微汗。
一块整齐交叠的素净帕子递到她眼皮底下。
姜晚低头看着陆晏回举起的手,怔了一下。
陆晏回指腹微蜷,声音低缓,带着不经意的温柔,“阿晚姑娘放心,帕子是干净的。”
姜晚倒不是这个意思。
她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帕子,素白如雪,水滑光润,不见半丝褶皱。
便是姜晚不懂行,也知道这东西价值非轻。
“多谢。”
姜晚迟疑了下,接过帕子在额角轻拭了下,嗅到帕上沾染的淡淡药香。
那是她开给他调养的汤药味。
味淡,若有似无。
姜晚指尖在凉滑似水的冰丝帕子摩挲了下,看向眼前拢紧衣襟束腰的陆晏回,“陆公子,其实你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随便找个寻常大夫都能调理……”
话未尽,但话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陆晏回整衣的手一顿,眸色黯了几分,抬眸时脸上已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
“阿晚姑娘说的是,在下叨扰多时,也是时候离开了。这些日子多得姑娘悉心照顾,陆某感激不尽。”
他转身走向角落里的衣柜,那是姜老汉在世亲手打制的,少说有三四十年了,柜脚烂了一边,柜门歪斜,只能虚虚掩着。
陆晏回从老旧不堪的衣柜里取出一截然不同精致奢贵的紫檀木匣,“此物,其实早就想送给姑娘,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此番正好,临别相赠。”
他将匣子递到姜晚面前,示意她打开。
以为又是黄白之物,姜晚没多想,直接按着匣盖上的凹纹,手上轻轻一用劲,将匣子打开。
入目是一青缎针袱,针袱用以收纳银针。
她疑惑看向陆晏回,“银针吗?”
陆晏回低笑,“打开看看。”
姜晚于是将针袱打开,金光熠熠跃入眼帘。
滑润光洁的缎面上躺着数排金针,镵针、圆针、鍉针、锋针、铍针、圆利针、毫针、长针、大针,古法九针应有尽有,长短不一,大小不等,或细若牛芒,或尖利如刀。
姜晚呼吸微滞,小心翼翼地取过金针其一,金辉流转,细若游丝,柔韧不折。
金针一端,雕刻着精致的花纹,还有刻字,她细细辨认,认出灵枢二字。
“这,难道就是,传闻中的灵枢金针?” 她曾听孙老大夫提起过,百年前的前朝,药王谷出了位医圣灵枢先生,传闻他医术通神,能活死人肉白骨,救人无数。
灵枢医圣最出神入化的,便是金针之术。
那套他随身携带的灵枢金针,在他去世之后,被高奉药王谷,是天下学医者心中向往的朝圣圣物。
后来,王朝更迭,天下大乱,这套圣物也随之失了踪迹。
孙老大夫每每提起这事时,那痛心疾首的心情,溢于言表。
姜晚也有些遗憾,她最喜针灸之术,当然想瞧瞧传闻中活人无数的灵枢金针,哪怕远远瞧上一眼也是欢喜的。
如今,此物就在她手上。
姜晚呼吸加重,将金针小心放回针袱之内,“不,这太贵重了,我受不起,我不能收。”
若只是普通的金针,她收便收了,左右不过是价值昂贵些罢了,但这灵枢金针,其背后蕴含的意义,却绝非普通金针所能比拟。
陆晏回按住她推拒的动作,“再贵重的东西,但若只是束之高阁,与废铁何异?此物在我库房已放置多年,与其让明珠蒙尘,不如交给有用之人,此物非你莫属。”
“可这是闻名天下的灵枢金针,我……”
陆晏回语气坚定,“我相信若灵枢先生泉下有知,也会希望金针在阿晚姑娘手中,游走世间,救死扶伤,而不是落在我这等平庸俗人手里,沦为废物。”
姜晚心所触动,“如此,小女子谢过陆公子。”
陆晏回笑了,“阿晚姑娘不必客气。”
姜晚低头想将金针再看个仔细,手一动,才发现对方抓握住自己手背的手。
那手指节修长,骨节分明,指间粗粝,带着薄茧,莫名的,她感觉手背有些痒。
纤手下意识动了下。
陆晏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情急之下做了什么,他忙收回手,“在下失礼。”
他耳尖微红,胸腔鼓噪声一声高于一声。
“无碍。”
姜晚努力忽视来自某处的触感,动作细致地将金针收起。
“那啥,左右我这间屋子也住不过来,空着也是空着,陆公子若是不嫌弃,也可以继续住下,等过些时日,再走不迟。”说这话时,她难免表情有些不自在。
人家把如此名贵的金针送给自己,自己将对方赶走,也是够够的了。
陆晏回深深凝望着她,须臾敛下眸光,“不了,在下家中还有要事,就不继续叨扰了,明日便起程归去。”
听着这话,抱着匣子的姜晚有些说不清的滋味。
想到瞧着这金针是陆晏回特意着人从府上取来,山长水远送到镇远县来的,巴巴地等着送给自己,结果还没等张口就被自己下了逐客令,那感觉……
瞧她这副模样,陆晏回轻声道,“阿晚姑娘莫要多想,确实是家中有事。便是姑娘不提,在下也是准备跟姑娘辞行的。”
姜晚不知他这话是说真的,还是为开解自己编的假话,但确实感觉心里好受一些,“既然陆公子已有安排,那我便不多留你了。祝你此行顺遂,一路顺风。”
“多谢。”
两人相顾无言好一阵,姜晚先打破沉默,“你明天就要走,应该有不少东西要收拾,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了。” “……好。”
姜晚缓步走向门口,在手即将碰上门扉之前,她突然停下,转过身来,望向与自己距离有一段距离的陆晏回,唇瓣蠕了蠕。
也不知哪里来的冲动,她突然想问问陆晏回到底是什么人。
最终,姜晚还是什么也没问,“陆公子,保重。”
罢了,没什么好问的。
陆晏回眼里腾起的隐隐期待褪去,“阿晚姑娘,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