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狂奔而至但还是晚点一分钟,十分钟的路程,他手臂被蚊子咬出四五个包,红彤彤一大片看上去甚是吓人。
不过这种时候也顾不上挠痒,最重要的是不被导师发现自己晚到。
他小心翼翼将机房门推开不大不小一条缝,观察里边的情况。
有四个人很面生,满脸欣喜的冯导拉着一个男生,位居正中间侃侃而谈,国宝似的被其他人团团围住。
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导师和导师身边的男生身上,没人关心门口微不足道的动静。
还好自己比较瘦,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从缝里钻进去。
没人留意门口,季青顿时心安,动作柔缓、脚步轻盈朝机房里钻,打算十分“不经意”的挨着墙边的空调站好,这里方便吹凉风,散会撤退时也可以最快溜走。
结果他半个身子才钻进去,朝向目的地进军时,一抬眼就看见徐之衍。
季青故作平静啪一下僵住:“......”
我说呢,刚刚好像没看到这个师弟。
来晚了还被师弟抓包,季青尴尬得额角汗水冒得更多,只好宽慰自己,别慌,这种时候不能露怯。
他强装冷静,假装没看见对方意外的目光,悄悄稳住身形,融入进机房里。
心里却在跳脚:你个研一的新生不去靠着导师,和我一样缩在门口干什么?
空调凉风徐徐,如果旁边没有站着挡风又抓包他迟到的师弟,我应该会更开心。
季青不着痕迹扫过身边的人,思来想去还是放弃站回研二同门们的身边。
他来得最晚,现在过去必然要麻烦师妹们给自己腾出位置。
更何况那个地方离导师太近,站过去就有可能接受“爱”的拷问,譬如“最近进度怎么样了?有没有想好选题?”之类的。
人终于站定,之前被忽视的手臂终于传来钻心的痒意,他克制不住使劲抓了抓。偏偏蚊子包是非常神奇的存在,挠了以后又痛又痒,根本没用。
出门的时候应该在身上喷点儿驱蚊水,季青无比后悔,反正都是踩点迟到,出门的时候为什么要这么着急。
·
机房大门刚拉开时,徐之衍就注意到了季青。
想不注意也难,即使对方再怎么努力试图降低存在感,对于心思完全不在这场新生见面会的自己来说,等同于无用功。
不过很有意思,这位季青师兄进门的姿态像警惕的藏松果的松鼠,和下午淡然坐在学院大厅检查材料的样子相比,形成一种微妙但又莫名融洽的反差。
戴着副眼镜,不出意外是一路跑来,鬓角盖着细细密密的薄汗,侧颊飞红,被宽大白T恤盖住的身体止不住喘,整个人贴在墙边,空调风一吹还会惬意眯一下眼睛。
他不着痕迹挪出一点儿空间,既方便仔细观察季青,又方便季青能吹到点儿空调。
中间的导师和学生们好像在一问一答,表情都有些拘谨,说着说着又轮到今年新进的博士师兄自我介绍。
徐之衍勉为其难分出一点儿注意力跟着其他人点头拍手附和几声,很快又被季青别别扭扭的小动作吸引。
好像在抓手臂,他顺着季青的动作看过去,发现这人白皙的两条手臂上大片触目惊心的嫩红,抓破了皮,挂着密密麻麻的血点。
或许是出于不希望对方糟蹋手臂,他“啧”了声,压低声音:“师兄,再抓下去真能出血。”
在季青稍显尴尬的表情中,他又从包里翻出青草膏拧开,没忍住问:“出门没喷驱蚊水?”
“出门太急忘了,谢谢。”季青小声说,伸出手想要接过徐之衍手中小罐头。
机房里比较安静,只能听见导师的声音,他怕自己这块儿的动静太大引人注目。
面前递来的手腕内侧翻出,露出青色突出的血管,莹白的五指摊开舒张,像绅士递出的舞会邀约。
徐之衍挪开眼神,又移到别处,却不递给季青,只是说:你两边都被咬了,我拿着你方便涂。”
也是,季青觉得有道理,没想到师弟只是看上去不拘小节,实际上还挺细心。
借着徐之衍的动作,他伸出右手手指沾了点儿膏药,扭着左手臂仔仔细细涂好,药膏才涂上去就传来一阵凉爽,痒意也消散不少。
徐之衍放低手掌,更方便季青的动作。只要其他人不心血来潮转头,根本不会知道他俩在后边摸鱼。
圆润的指尖沾着青黑色的药膏,涂药的动作也慢吞吞的,点涂到红肿的地方,指尖会慢条斯理打圈儿晕开。
他盯了会儿,觉得师兄涂药膏有些磨叽,但看季青涂药总比听前方导师的高谈阔论又没营养的话有意思。
季青终于涂完,再次谢过师弟。半边身子靠着墙,装作在听冯导说话的专注模样,脑海中却在盘算后续的日程安排。
下半年有三场签售活动,中途飞一趟外地写特签,十二月是开题答辩,答辩结束要在年前找好实习并面试,论文要用的量表也要抓紧整理出来。
一时想得入迷,直到手臂上带着热意的轻碰传来,他才发现身侧的徐之衍用手指碰了碰自己,挑眉好奇问:“冯导说的是真的吗?”
之前聊的话题季青没注意,被徐之衍问起来,终于去听前方冯导如春风般和蔼的声音:“今年我们课题组的经费很充足!所以大家一定要多加油,争取早点发出好的文章,这个对你们以后也很有帮助!”
新进组的同学,尤其是博士师兄带着惊喜的笑容,连连点头,显然对课题组有经费这件事情比较激动。但研二研三的反而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
怎么又是画大饼,画得还和去年一模一样。
季青差点没做好表情管理,委婉的和徐之衍说:“可能今年有经费了吧。”
身侧的师弟哦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明白自己的言外之意。
画大饼是导师们最擅长的手段,每年招人的时候手上挥舞着小旗帜,眼里闪动着真挚的光,嘴里喊着“我们课题组经费充足哦,你进来了每个月肯定有劳务费,有什么好事都会想着你,要是想读博也会努力指导你发个好一点儿的期刊,要是想工作也有资源可以帮你引荐一下哦。”
实则进去以后报账要钱说没钱,每天8106,一个月劳务费到账200还没低保高,嘴里说的好事是每学期帮老板批阅本科生的期中、期末卷子,想要发期刊但文章压在手上不看,想要工作引荐的资源居然是学校就业指导中心。
这种画大饼话术是在多年和学生斗智斗勇中总结出来的经验,用他们渊博的学识、教授的光环、手握顶刊的学术成果,一通包装把破铜烂铁说成金子,忽悠了一届又一届学生。
冯导去年在季青他们入组时说了一模一样的话,结果师姐花钱收了数据来报销的时候,冯导大手一挥宣布:“我们课题组已经没经费了。”
数据也收了钱也花了,又是自己的毕业论文需要用,师姐目瞪口呆,不能报销那也没办法。
但季青从那时起就顿悟,想要顺利毕业,不能指望冯导,不论是想做的内容还是想收的数据,他都只能靠自己找资源。
所以他原计划这学期开题答辩后无缝实习,趁着实习期在外边收数据,就不用后续去平台额外花钱。
等他回过神时,冯导已经发表完本学期课题组训话。
背手带笑对弟子们今天的表现很满意,龙颜大悦朝门口走了近半的路程。
在恭送导师离开这件事上,所有人达成默契的一致,导师往前我退后,方便门口的同门们和导师拉开距离,最后重归集体。
徐之衍和季青就这样自然地从门口倒退回机房中间。
最后季青成功站定在研二同门身边,等着一新生进行自我介绍,毕竟新生才进组,他们也需要认个脸熟。
师妹们一番介绍,季青环视一圈,在心底默默试着对上名字。
轮到徐之衍介绍时,同门的女生轻轻拿手肘撞了撞季青,悄声问:“这个师弟,你知道他什么来头吗?”
季青摇头,别说来头了,今晚之前他都不知道课题组新进了几个人。
不过这也是冯导风评好的一点,不让学生提前进组,能给准研一们一个完整的暑期。
另一个同门搭话笑道:“季青不知道也正常,他又不爱八卦,你别卖关子赶紧说。”
季青:“......”你们这样认为也挺好,说明我大号伪装得特别成功。
“徐师弟家里背景比较大,手上资源多。我听说复试之前,冯导主动联系把他招到组里来的,我们收数据比较麻烦,有助力总比没助力好。”
富二代还是官二代?
季青难得有些意外,说实话他对“二代”的印象都不怎么好。可以说存在着刻板印象,总觉得应该是不学无术、张扬跋扈的模样。
但徐之衍不属于刻板印象的范畴,他回想起下午还有刚才短暂的相处。
能到X大读研学习能力肯定不差,浑身上下没有他认识的奢侈品logo,说话不带傲气,人也挺细心,乍一看就是一个脸很能打的男大学生。
还是自己思想有些狭隘,人是多样的,不能一概而论,毕竟自己大小号展现出来的都两模两样。
“反正和他搞好关系有益无害,保不准毕业实习都能有门路。”同门挤挤眼。
不指望靠师弟走关系户进大公司转正,指望一下没有HC的实习也可以嘛。
读研就是小型社会,大家都是成年人,自然也会多多考虑什么会给自己带来好处。
更何况组内交好总比交恶要强,没什么大矛盾的前提下,小摩擦都是一闭一眨就过去了。
实习对季青来说不是特别重要,不能去大公司,还能去学校安排的实习基地,只要拿到半年毕业实习证明就行。
更何况他的未来工作规划就是考编制,吃上稳定的铁饭碗,写小说作为副业,收入叠加起来已经足够滋润。
他只好奇这位师弟的资源能不能收到足够多的数据,如果后边真有机会,能不能麻烦师弟帮他发一下问卷?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多看两眼正在说话的徐之衍。
青年姿态放松,眉梢带着几分随意的笑,俊朗的面容的确能让人心生好感,身上的气势恰到好处,不显得过分锋芒毕露。
不知道他说了什么,逗得组内的其他人笑起来,自然而然以他为中心交谈起来。
徐之衍大概是注意到了自己的目光,季青想,交谈的空档甚至还对自己笑了笑。
“你俩见过了?”同门看见这一笑,问道。
“今天下午他来报道,我审核的材料。”
同门点头,一边听他们聊天,一边说:“师弟看上去挺好相处的。”
季青不置可否,他现在肚子里空空如也,对剩下的交谈也没多大兴趣。
如果师妹师弟们有什么想了解的,可以直接加他微信问,便对旁边的同门说了句还有事我先走了,悄声从门缝退出去。
跨出门槛时,听见研三的师兄问徐之衍住在哪个宿舍园区,对方的回答他没听清楚,只小心合上门,在心里“呜呼”一声,雀跃地挥舞着小旗子要出校门吃夜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