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枝头，燥热的空气趁着玻璃大门的一开一合钻进亮堂堂的大厅，又很快被室内的冷气吹散。
大厅正前方摆着三张长桌，桌上堆放着五个置物篮和各式各样的文件，另一侧立着两米高的“新生报到处”立牌。
二十多个学生整整齐齐分成五列，偶尔窃窃私语，又时不时探头查看前方的进度。
门口套着红马甲的志愿者挥手招呼随后进来的人，再扬手一指队伍：“新生报道来这儿交材料！”
“在这张表上填信息。”温润如玉的青年坐在桌前，脖子上挂着红绳，下方是一块志愿牌，简单的白色短袖外边套着同样的红马甲。
他将一张信息表推过去，又接过对方手中的核查材料，眼睫微垂而目光专注，仔仔细细核对一番，发现材料有缺失后，温和开口道：
“还差一张学位证复印件，学院大门出去左转直走，路过第一个岔路口时再右转，那儿有一家打印店。”
“哦哦，好，谢谢学长。”男生尴尬的拿回材料，心中不由得懊悔，早知道今早出门时再检查一遍。
目光却不自觉飘到青年的脸上，脑海中腾地蹦出“面若皎月”四个大字。
学长长得真好看，人也有耐心，看上去温温柔柔的。
转身的刹那，他没忍住，再次偷瞄一眼木桌上那双轻摁着纸张的手。
嗯，手也漂亮，骨节分明又白皙修长，看上去就像钢琴家的手。
青年全程挂着几不可见的公式化般的笑，但细看又有几分疏离，整个人自成结界，似乎和周围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
下一位新生赶忙上前，季青又开始重复着同样的操作，趁着无人注意，他不经意拢了拢身上的马甲，在心里腹诽：大厅的空调开的多少度，怎么吹得脖子凉幽幽的？
再次迎来一位同样忘记复印件的同学时，季青的表情滴水不漏，却在心里发出今早第十三次怒吼：
苍天啊！群里的要求还不够清楚吗？
专业不写学号不写！不是没带复印件就是没带原件！要不然就是全复印在一张纸上！能不能别给我增加工作量！
九月开学，新生报道之际，学院人手不够，以参加志愿加综测分为诱饵钓上来一堆人，季青赫然在列。
哪怕读研了也逃不过综测，研究生的综测来源无非就是研会、班干、学术成果，再加上一些志愿活动和参加学术会议。
他一向怕麻烦，所以前两个选项自然无缘。学术成果方面，他更是没兴趣，光是毕业论文就足够头疼。
因此综测分只能寄希望于时不时的志愿活动以及参加学术报告。
好在这次季青成功被分配到学院大厅审核新生报道材料，在这里不用站着，不用帮忙搬行李，也不用晒太阳，还有免费空调吹。
如果抛开这些丢三落四不仔细看要求的研一新生们，他十分满意。
可惜抛不开。
审完这个女生，恰好到了中午休息的空档，季青和其他四个志愿者坐在一起分发的工作餐，反正闲着也没事儿干，几人就开始聊起来。
“今天怎么这么多材料没带全的？”
“没仔细看教秘发在群里的文件呗。”
“今早被我退回去的有八个，你们呢？”
学院给每个人分了五十份文件袋，里边装的是新生入学教育的文件，只要报道审核通过一个就发一份。
几人数了数自己置物篮里剩下的文件袋，最后落到唯一一个看上去最多的篮子里，粗略估计起码还剩下近三十份。
坐在季青旁边的女生惊叹：“季青，你怎么还剩这么多？”
她和季青去年一起负责了学术会议的后勤，这次季青能分到大厅的岗位也是她帮忙安排的，两人还算熟悉。
“他们第一天入学，可能心里比较激动，忘记仔细检查资料也正常。”季青淡淡道。
放屁！我当时入学就特意检查了三遍！
“你脾气可真好。”另一个男生投来敬佩一眼，暗中对比着自己今早的表现，他也遇到好几个材料不齐全的，刚开始还有耐心，越到后边语气就强硬起来，导致后来的几个新生唯唯诺诺，生怕他化身喷火龙。
季青闻言微微笑了笑，柔和的光线沿着光洁的额头滑落，跌进沉黑的眼眸中留下星星点点的微光，疏离文雅的面容多了几分柔和。
“我们去年来报道也有忘记的情况，大家互相理解就好。”
季青也太通情达理了！
男生更觉自形惭愧，下午一定要用包容和蔼的心态去对待来报道的新生们。
“说起报道，你们课题组今年进了几个人？我还听说研二有个女生好像临时换组？”问话的是一个研三的志愿者。
在读研究生们每年最期待的环节有两个，一个是打听新进组的牛马有多少，另一个就是打探每个课题组可能拥有的新八卦。
此话一出，气氛立刻活络起来，大家脸上都闪耀着求知欲，没人注意到季青微微坐直的身体，甚至没发现他小幅度的朝前倾身。
在他们眼中，季青只是在专心致志吃午饭。
季青一边夹菜一边凝神去听，他对后边的换组很感兴趣。
“我们组专硕进了三个，学硕两个。”
“好像一共四个？还招了一个学博，上学期进的组。”
“我们组今年也是四个，对了，换组这事儿我知道！她原来的导师太压榨，做了十几页文档控诉，学院在闹大之前赶紧给她换组了。”
“压榨？”另一个女生挑挑眉，“具体说说有多压榨？”
“听说啊！我是听说！让学生帮忙接送小孩上学，还要辅导作业，平时取快递打杂都是小事儿，还逼专硕学生必须发小论文，不发就扣着不签字不让毕业。”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忍不住咂舌，表情都不是很好看。
简直太过分了！
他们专硕不用发小论文，与学硕的培养方案有区别。正常来讲，只要完成半年的专业实习再加上毕业论文就能达到学院的毕业要求。
季青眉间微蹙，瞧上去也像是在谴责这种不良导师，实际上他还顺便在脑海中飞快编排又改良了一下新剧情：
炮灰反派仗着自己老板的身份对试用期交了社保的主角百般压榨，逼迫主角下班后无偿加班，还要兼职司机、挡酒小弟，如果主角不接受就不给转正，让主角丢掉应届生身份！
“真惨啊……”研三的志愿者出声哀叹，捂着胸口后怕道：“还好我们老板还行，不然就我这种学术废柴，让我发小论文还不如直接退学。”
如果是临近毕业被导师这么卡着脖子不签字，签好的工作也等于黄了。
唉，论文，唉，双证。
季青在心底长叹，还好当年选导师时自己提前找学长学姐们咨询过，他一开始想选的老师是另一位。
学长学姐们一听，碍于在读的身份又不好说得太明确，只能含含糊糊打太极，寄希望于季青自己能明白潜台词：“哦，这个老师啊，听说比较严格，强度会比较大，喜欢抗压能力好而且有自学能力的学生。”
言外之意昭然若示，push、什么都不教但是要让学生出成果、还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对学生进行人身攻击。
季青立刻悬崖勒马，重新选了现在这位公认的风评好、尊重学生自我发展的好导师，读完一年以后还是很满意自己的现状。
唯一的小缺点就是他导师今年招收了一位博士，上学期期末隐隐约约窜出来想要重振学术的苗头。
“别聊了，时间差不多了。”一个女生看了看手机时间，“走吧，我们去扔垃圾。”
“季青，能麻烦你帮我扔一下吗？我想去卫生间。”另一个男生问道。
季青应了声好，收拾完自己的垃圾，用塑料袋重新装好，又提起对方那袋，朝楼道深处走去。
反正距离不算太远，他就没带手机，大中午应该没人给他发消息。
三个女生走在前边，嘻嘻哈哈聊着天，在寂静的楼道中格外明显。
“我师妹说这一届有个长得特别帅的男生，但我看今早来报道的新生里没有长得帅的。”
“特别帅？能有多帅啊？长这么帅干嘛不当网红，非要跑来读研受苦。”
“帅哥可能也有学术追求啊，你看季青不也来读研了？”
“季青不是帅。”其中一个女生掩饰性的压低音量，不着痕迹瞥了眼身后清秀的身影，纠正用词道，“是漂亮！我们这一届复试那天，他好像头发留得有点长，结果被几个男生认成了女生，还找他要微信来着。”
“还有这事儿？我复试那天根本没心情关注别人。不过也是，季青这张脸确实...雌雄莫辨？他要是戴假发都能无痛cos女生。”
其实你们不用这么小声说话，楼道就这么窄，我能听见。
想归想，他还是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人皆有八卦之心，再者说的也是事实。
尤记得自己开口拒绝时，那几个男生一副天塌了、将哭不哭又神魂离体的放空表情，捂脸迈出大门时还差点被门槛绊倒，当着百多人的面儿摔个狗吃屎。
回忆完自己的八卦，女生们还在猜那位新生到底有多帅，季青不再留神去听。
他对新生帅不帅没兴趣，无非就是两个眼睛一张嘴，接着自己刚刚还未完成的构思：
主角的竹马归国，发现自己的好友竟然被一家如此辣鸡的公司压榨，心生愤怒，朝炮灰抛出合作鸿门宴。
在饭局与主角重逢，竹马打脸炮灰为主角扳回一局，并主动邀请主角来自己公司工作，两人这样那样，最后破镜重圆……
唔，破镜的原因是什么比较好？具体怎么个这样那样才能重归于好互表心意？
看来还是得找找素材才行。他暗自思索。
等一行人扔完垃圾回来，刚刚拜托季青扔垃圾的男生指了指桌子，上边摆着季青的手机，他说：“季青，你手机刚刚一直在振。”
话音刚落，手机立刻再次亮起，震动力度比学校宿舍园区清晨的打钻机都要胜上几分。
这次居然还是语音通话，界面上“乔乔”两个字宛如催命符。
电光石火之间，季青终于想起了非常可怕的一件事——他忘记截稿日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