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琛看着舒心不说话，其他人也是。
空气忽然很安静。
舒心这会儿恨不得把自己嘴给缝上，刚不知怎么的一时情绪上头，不过几秒，又下了头。反正他就是有这个本事，每次一遇上，针尖对麦芒，她理智全无。
他们八字不合，犯冲。
没人说话，气氛尴尬。舒心看过去，宋时琛此刻垂着眸，看不清神色，大概是在空白的记忆中努力搜索她这号人物。
不知多久，他忽地抬头，面上波澜不惊，“哦，这样啊。”
舒心：“……”这样？是哪样？
程寄洲闻言，不动声色瞅了宋时琛一眼。他假咳一声，假装什么都没听到似的看床头柜上因为车祸撞击，碎了屏的手机。
其他人有样学样，咳嗽声一声比一声假，笑声藏也藏不住。
舒心顿了顿，警告的眼神挨个扫过去。
程寄洲又咳了声：“我还有事，先走了。”
其他人：“我也是。”
舒心：“那我……”
“你也要走？”宋时琛顶着那张苍白病态的帅脸，神色委屈地开了口，“留我一个人？”
边说他边抬起挂了吊带的左胳膊，没受伤的右手同时指了指自己缠着纱布的脑袋。他抬手时，右手背露出几道不同程度的擦伤，其中一条甚至仍渗着血。
“是我之前追你不到位？”宋时琛顿了又顿，语气困惑，“你才一点儿不可怜我这个追求者？”
舒心瞠目结舌，咳嗽声再次此起彼伏。
程寄洲丢过去一个一言难尽，又哭笑不得的眼神，赶紧拉上两个仍想吃瓜的发小，“不打扰你们。”
舒心：“……”什么叫不打扰你们？
门一关，病房里又安静下来。
尴尬，从未有过的尴尬。
暖气越来越热，舒心脱了外套坐到小沙发，面对那道时刻追着她的目光，她如坐针毡，索性从包里掏出手机随便看看。
不出所料，发小群全是消息。刚走的发小不知什么时候偷拍了她和宋时琛，照片直接甩群里，说宋时琛成了她的牛皮糖。其他人炸开锅，追问怎么回事。
舒心这下是真悔得肠子都青了。
除了她和宋时琛，群里几乎全员出动吃瓜，她的手机震一下，宋时琛床头柜的手机也几乎同时震动。她后知后觉，他也在群里，她那么蹩脚的谎话，拆穿不是分分钟的事？
她倏地抬头，又一次迎上他带笑的眼眸。
宋时琛一直在看她。
看什么？
舒心咳嗽一声，她直起身，目光稍稍一偏，注意到他床头柜的手机屏幕碎了好几道伤口，应该是花了屏，所以，他没去碰手机，任它一下下震动。
呛人的话在嘴边：“你看什么？”
宋时琛拉了拉被子：“看我喜欢的人。”
舒心：“……”失个忆还能转了性，怎么这么好骗？
手机突然震得她手心发麻，表妹和闺蜜都来私聊她。
【哈哈哈哈，牛皮糖？女神？可以啊你。】
【玩大了，姐妹！】
【怎么回事？一遇到宋时琛就降智？你脑子呢？跟宋时琛一样被门挤了？】
【……】
消息太多，她回不过来，满屏都是宋时琛失忆和她的降智。她总觉得哪儿不对，又说不上来。
舒心锁屏，看向病床上的人。第一次见他穿病号服，说不清的感觉。更奇怪的是，他不说话，就这么坦然迎着她的打量，眼中满是温柔笑意，怪让人不自在的。
失策，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
视线从他的脸庞到床头柜的果篮，她打破尴尬：“吃水果吗？”
“好。”宋时琛转头，乖巧得一点不像他。
舒心起身走到床头柜，床头柜离床近，两人的距离一下也拉近，那股独属于宋时琛的气息迎面而来，是熟悉的感觉。
她垂眸，尽力忽视他的存在。
舒心盯着果篮，手工编织的果篮里错落有致地放着七八种水果，都是他们聚餐餐桌上常见的新鲜水果。这不稀奇，大家一块长大，对彼此口味了如指掌。唯独被挤在边边角落的两颗芒果，显得那么不合群了些。
宋时琛不吃芒果，要他吃芒果就跟要他命似的。只要他在，芒果绝对不能上桌。但听程寄洲说，他小时候是吃的，突然有一天就不吃了。
不吃还给他凑数带，真真是损友。
她许久没有动作，宋时琛叫她：“笑笑？”
舒心一个激灵，笑笑是她小名，家里人都这么叫她，但他不会。两个人结下梁子，是死对头，从来都是连名带姓。
她眼神冷下来，转过身，沉默地打量他。
两人视线对上，她目光不善，他始终温和从容。
“怎么了，笑笑？”宋时琛仰着头，给了她一个笑。
舒心皱了皱眉，问出心里的疑惑：“你怎么知道我叫笑笑。”她没说过。
宋时琛在她的注视下又笑了笑：“刚才听他们说的，说我连你都不认识，脑子瓦特了。”
舒心没绷住，笑了，好像是这么说来着的。
她重新转回去，目光一顿，取出芒果，随手递过去，“吃吗？”
个头挺大的芒果色泽鲜艳，瞧着诱人，可惜她过敏，吃不了。
宋时琛迟疑一瞬：“好。”
他伸出完好的右手去接，她却忽然没再往前递，比他迟疑更久，她再三确认：“真要吃芒果？”从前，他死活不会碰。
“嗯，看着挺甜的。”
舒心狐疑：“你能自己剥？”她过敏严重，手指碰到汁水果肉都能肿得不成样。
宋时琛认真点头。
她又收回手：“我给你洗了。”
舒心去洗手间快速洗完，再用纸巾擦干净，她递过去，他接走，“谢谢笑笑。”
没有针锋相对，他笑着叫她“笑笑”，也跟她礼貌道谢。她头一次发现他声音还怪好听的，低沉醇厚，像是她小时候听小姨拉大提琴，音符流淌时，触动心弦。
宋时琛不知她的思绪转了好几个弯，只低头专心剥着他的芒果。他左手攥着边，右手沿着轮廓一点点将果皮剥下。
舒心坐回沙发，支着下巴，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南城下了雪，北京却是大晴天。阳光透过半掩的窗帘，轻柔地洒在他身上。从她的角度，只能瞧见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张被晓涵称为“老天爷狠狠宠爱”的俊脸映在淡淡的光圈里，确实好看极了。
平心而论，当得起晓涵数不清的花式夸赞。
如晓涵夸的，宋时琛长得好，家世又一流，追他的人真不少，但至今没人能追上。她高中就有不少同学喜欢他，还让她帮忙送过情书。后来，身边的发小哥哥们陆续恋爱结婚，唯有他始终单着，不管是家里安排，还是朋友介绍，没见他松过口。
他们都猜过，最后会是什么样的姑娘能拿下不可一世的宋二少。
宋时琛总算剥开果皮，露出饱满的果肉，汁水沿着他修长的手指一点点趟到掌心。他动作停住，几秒犹豫，眼前递过来一张纸巾。
他抬眸，半合拢掌心，只用中指与无名指夹住纸巾一角，汁水完美避开她，“谢谢笑笑。”
舒心轻轻“嗯”一声，转身回到沙发，找出手机握在手里。余光里，宋时琛已经剥完半个芒果，正慢条斯理地啃着果肉。
他从前不是怎么都不肯吃？这会儿倒是吃挺香。所以，芒果能有什么坏心思？偏偏她爱吃还不能吃，这都看馋了。
舒心转着手机，看一眼手机，再看一眼他。
两人难得和谐，她有瞬间恍惚。
他们最和谐的时候，是她刚从苏州独自搬到北京小姨家。那天，宋时琛和程寄洲来小姨家做客，她没见过他们，拘谨地坐在一边不说话。后来，一身精致小西装的宋时琛笑着走过来，给了她一颗水果糖。
是橘子味的，酸酸甜甜很好吃。
再后来……
舒心挺无语的，谁能想到，那会儿那么绅士的宋时琛，怎么就变这么讨人厌了。
她想想拳头又要硬了。
手机忽然响了，是个没有备注的座机号，八成是广告电话，她没接。屏幕解锁，跳到最近通话，她目光落在宋时琛凌晨给她连续打的六个电话上。
“你大半夜去机场干嘛？”舒心想起。
宋时琛吃完小半个芒果，继续剥着皮，闻言，他动作一顿，眼睛眨了两下。抬起头时，他恢复如常，“不记得了。”
舒心：“……”是她傻了。
“宋伯伯呢？知道你的事情了？”她没话找话。
宋时琛嚼完最后的芒果：“听说是在国外，应该知道了。”
舒心不知道怎么接，想想又正常，他不记得了。她不适应的是两人如今的相处模式，从前他俩见面就没冷过场，不是在吵，就是在怼。
宋时琛没什么食不言的规矩，趁机问她：“我是怎么追你的？”
舒心：“……”还是别问了，安安静静就挺好。
宋时琛根本安静不了：“我们平时约会都做什么？”
舒心：“……”怎么就上升到约会了？！
她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低头看手机，刚好，晓涵发来消息，问她现在是否有空，她有个关于杭州民宿开业的新方案。
舒心问她：【没有补眠？】
晓涵秒回：【睡不着，去工作室了，灵感源源不断，急需分享！！！】
舒心了然，鼓励为主：【稍等。】
她扭头看向宋时琛，他吃完一整个芒果，正用纸巾擦手。她起身从另一侧床头柜抽了两张湿巾递过去，他依旧用两根手指捏住。
“谢谢笑笑。”他今天似乎特别爱笑。
舒心捋了两下头发，问他：“我有工作要忙，你是休息？还是怎么？”
宋时琛擦完手：“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她顺手去接湿巾，他没让，半探出身，湿巾和纸巾一起丢进床边的垃圾桶。
舒心默默看他躺回去，想了想，“可能要打个视频电话，如果吵到你，你直说。”
“没关系。”
“嗯。”
她坐回沙发，从大托特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电脑是一直随身携带，但她没找到她的耳机，不知是不是出发前收进行李箱了，她又看向他：“我没带耳机，如果吵，你……”她犹豫是不是干脆出去。
宋时琛看出：“外边冷，我不困。”
舒心因为他的体贴怔了怔，再次避开他的眼睛，她直接电脑登录微信。先调低电脑音量，再给晓涵发过去一个视频邀请。
晓涵秒接，跟她打招呼：“姐，我跟你说，我超有成就感的！”
屏幕都挡不住她的兴奋，舒心看着她，放轻了声音：“不着急，慢慢说。”又调整拉低了音量，只够自己听清。
那头凯哥忽然乱入，他拎着他的马克杯，笑吟吟指指晓涵，“小姑娘精神贼好！”
晓涵回头：“我那是敬业。”她被打断，让凯哥快走开，继续跟舒心说，“姐，我把我的策划方案发你了，字多，你听我说。”
“好，你慢慢说。”舒心点开策划，没有一目十行，她从头开始，认真斟酌。
宋时琛犯困，又舍不得睡，他调整坐姿，稍侧过身看她。她应该是刚修剪过头发，中分的半长发刚过锁骨，没有刘海，就简简单单挂在耳后。窗外暖阳一半洒在她蓝灰色的毛衣，细碎的光落在她发间，明媚动人。
她此刻面容沉静，边听那头的小姑娘说，边打着字，时不时又“嗯”一声给小姑娘回应。她没有打断对方，也没有泼冷水的意见，跟一开始气势汹汹出现在病房时判若两人。
听着她的声音，他眼皮越发沉。一夜没睡，强撑着到现在，他是真的困了。
“姐，杭州民宿虽然走的中国风，但我觉得咱们也可以融合西方乐器，中西结合，立意更高。”晓涵说到重点。
舒心的杭州民宿特意设计了个中式小院子，不仅仅是给入住的客人下午茶打卡，还对外给游客开放。拍照打卡喝茶闲聊，是她向往中的生活。
她们讨论的是开业时的表演秀，计划放在小院里，晓涵搜索了几个既有知名度，报价又不高的大提琴和小提琴手。
舒心等晓涵全部说完：“不错。”她先夸了几句。
晓涵眉开眼笑：“我也觉得可以，姐，你再看看名单，我放在附件里。”
舒心改完最后一笔批注，依言拉到最后。一共四个备选名单，有介绍也有照片，她一眼落在排第三的“舒与幸”。
“舒与幸，青年小提琴家。”晓涵的声音紧随其后。
舒心唇角的弧度不由收敛了几分。
晓涵没留意：“姐，我觉得她最合适，人漂亮，知名度还可以，性价比最高。而且，我掐指一算，她跟你超有缘！”
舒心放大照片，照片中的人面容姣好，身穿精致礼服，通身气质温婉。
“姐，你看，她不仅是你本家，跟你一个姓，名字都差不多。我再仔细一看吧，你俩长得还有点像，说不定上辈子是亲姐妹呢！”
凯哥倒完水，凑过来一看，胳膊肘直接撞过去。
晓涵再次被打断：“我生气啦，凯哥！”她又转过来跟舒心告状，“姐，你看凯哥呀，你不在就欺负我！”
话落，又挨了凯哥一记。
“凯哥，你干嘛？”
凯哥摇头使了个眼色，晓涵没懂，一头雾水，“怎么啦？我说错什么了？”
舒心轻笑，往后一靠，“没事。”
晓涵莫名：“什么没事？之前有事？”
凯哥直接上手捂她嘴：“闭嘴吧你。”
晓涵摇头使劲躲开：“咋了？舒与幸不好吗？多合适啊，又跟姐有缘。”
舒心回过神，直言：“嗯，舒与幸挺好。不过，她不合适。”
听到“舒与幸”的名字，宋时琛倏地看过去，只见她目光定在电脑屏幕，唇边笑容淡得几乎没有痕迹。
晓涵不解：“为什么不合适？”
舒心不知道怎么说，三言两语说不清，也没必要说。
晓涵正要追问，忽然听到一声：“女朋友，我想喝水。”
直直穿透屏幕的声音，慵懒磁性，耳朵都要酥了。
晓涵惊呆：“姐！你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
“不是，你什么时候脱单有男朋友了？！”
笑笑：怎么这么好骗？
小宋：嗯，是挺好骗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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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