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晨曦还未完全驱散夜色的凉意,关小禾一家已迎着新年的第一缕曙光,前往雍和宫上香。这是自关爸爸去世后,他们家多年来的传统,在袅袅香烟中祈愿,好似那些缭绕的烟雾能将他们的心愿传递至冥冥之中。
此时的雍和宫门前,香火鼎盛,烟雾弥漫,人们手持点燃的线香,神色庄重,面向雍和门虔诚朝拜,口中默默念着对家人平安健康的殷切期望,那一缕缕青烟,仿佛是连接人间与神明的丝线,承载着人们对新年的所有期许。关小禾从来都不相信神明的存在,如果真的有神明,那它绝对不该这样对自己。
在这袅袅的白烟之中,关小禾与周建平的目光不经意间交汇在一起。周围人潮涌动,她和周建平一个在香炉的这端,一个在香炉的那端。稍作犹豫后,关小禾还是抬脚走上前去,礼貌地开口说道:“周老师,新春好。”
“新春好,”周建平微笑着回应,眼中带着几分温和,“和家人一起来祈福的吗?”
“hi。”周伯希仰着天真的脸庞,跟关小禾打招呼。
“hi。”关小禾也笑着回应他。
周建平的堂弟见堂哥和一个漂亮的女生交谈,顿时好奇地凑了过来,笑着问道:“哥,这美女是?不给我介绍介绍?”
“这是我们系主任胡老师的研究生,关小禾。”周建平又指了指堂弟,向关小禾介绍道:“这是我堂弟,周建升。”
“关同学,你好啊,一直听说Y大美女如云,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周建升笑着夸赞道。
关小禾只是礼貌地微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就在这时,关小禾听到弟弟急切的呼喊:“姐,姐,你怎么还在这儿啊,爸妈都在找你呢。”
“周老师,我家人来找我了,那我先走了。”关小禾向周建平道别。
“好。”周建平点头回应,看着关小禾和弟弟的身影渐渐远去。
周建升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疑惑地说道:“哥,我怎么感觉这个关同学有点眼熟啊?”
周建平故作不屑地说道:“你看哪个美女不觉得眼熟?”
周家一家人在雍和宫祭拜完毕时,已临近中午。就在他们即将跨出雍和宫门槛的那一刻,周建升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拍了下周建平的肩膀,说道:“哥,我想起来了,她是不是前年我们在警局遇到的那个女孩?”
周建平心里“咯噔”一下,却佯装不知地问道:“哪个女孩啊?我不记得了。”
“哎呀,你怎么能忘了呢?就是肖扬说的,她爸爸……。”周建升焦急地解释着。
周建平不想让堂弟揭开关小禾的伤疤,更不想让她痛苦的过去被更多人知晓,赶忙插嘴道:“你肯定是认错人了,没听她弟弟说人家爸爸妈妈都健在嘛。”
“真的是我记错了吗?可她长得那么漂亮,我应该不会记错呀。”周建升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
周建平赶紧打断堂弟的思绪,说道:“别想东想西了,赶紧扶好奶奶,我去取车。”
周奶奶耳朵不太好,只听到“警察局”三个字,疑惑地问道:“警察局?建平,谁进警察局了?”
“奶奶,您听错了。”周建平连忙解释,这才将话题暂时打住。
周建升一边扶着周奶奶,一边嘴里还在嘟囔:“真是我记错了?”
转身的瞬间,周建平松了一口气。在去停车场的路上,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了初见关小禾的那个夏天。
两年前盛夏的某个深夜,正在办公室加班的周建平突然接到警局的电话。警察告知周建平:昨晚在X区发生了一场凶杀案,由于周建升曾在死者死亡的时段出现在凶杀案现场,警察已经将周建升逮捕了。周建升在警局的讯问中说自己当时和周建平在一起,所以需要周建平到警局一趟,做周建升不在场证明的人证。
周建平一开始以为是诈骗电话,想都没想就挂断了。然而,警察局接连打来三次电话,他这才意识到表弟可能真的出了状况,急忙开车前往警局。周建平几乎是冲进警局的,却见周建升翘着二郎腿,正用一次性纸杯慢悠悠啜饮着茶水,一脸悠哉地同警察聊着天儿。
见周建平进来,周建升彷佛自己是警局的主人一样,高兴地抬手朝堂哥挥手道:“哥,我在这呢。”
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周建平扶着门框长舒一口气。走廊尽头,值班警员翻动案卷的沙沙声格外清晰,混着远处隐约传来的警笛声,在寂静中荡起不安的涟漪。
周建升胳膊一扬,冲着身旁的年轻警察努了努下巴:“哥,这我发小,肖扬。”
周建平怔了怔,伸出手:“肖警官,您好。”
“周哥,您甭跟我见外!升子的哥就是我哥。”肖扬咧嘴一笑,□□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升子的事已经查得差不多了,您进去补充几句证词就行。”他侧身让出通道时,腰间的对讲机突然传出刺啦的电流声。
审讯室的门在身后合拢,白炽灯刺得人眯起眼。李警官推来的笔录纸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周建平盯着“不在场证明”几个黑体字,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中的笔。当被问及案发当晚细节时,他听见自己平稳的声音在封闭空间里回荡。签完最后一个字,笔尖在纸面洇出小小的墨点。周建平起身时,金属椅腿刮擦地面的声响格外刺耳。
走廊尽头,周建升正跟肖扬说笑,两人肩头相抵的亲昵模样,恍惚还是二十年前巷口追逐打闹的少年。周建平走近时,正听见周建升用下巴朝另一间问询室方向一扬:“肖子,那个穿蓝衬衫的姑娘犯啥事进来的?”他眯起眼睛,目光黏在玻璃门后伏案写字的女孩身上。
寸头男生秦卓轩挤眉弄眼地撞了撞他肩膀:“这么水灵的妹子,进警局还能有什么事?扫黄呗!”话音未落,自己先笑得直拍大腿。
肖扬冷着脸将文件夹拍在秦卓轩胸口:“少满嘴跑火车!”他抽出几张表格甩过去,“赶紧签字滚蛋。”
秦卓轩撇着嘴龙飞凤舞签完字,临被家属拽走还不忘回头挤眼:“肖警官下回可别公报私仇啊!”走廊尽头传来他夸张的哀嚎,混着铁门开合的吱呀声渐渐消散。
“我们还要等多久?”周建平揉着太阳穴,皮鞋在瓷砖地上碾出细碎的声响。
肖扬刚要开口,余光瞥见周建升又伸长脖子往问讯室张望,举起文件夹挡住他视线:“行了行了,老实待会儿吧!”
周建升嬉皮笑脸地扒拉文件夹,“哟,遮得这么严实?是你相好的?”
“别瞎说。”肖扬耳尖泛红,后退半步撞翻墙边的饮水机,纸杯哗啦啦撒了一地。
“那你紧张什么?”周建升跨前一步,阴影笼罩住矮半头的发小,“我就瞧两眼,又不犯法。”他故意拉长语调,尾音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打着旋。
肖扬弯腰收拾纸杯的动作僵住,喉结上下滚动:“不是不让你看,就是......”
“就是啥啊?”周建升突然勾住他肩膀,“肖子,我发现你当了警察之后,怎么说话磨磨唧唧的。”
肖扬左右张望了一番,喉结艰难地滚动两下,压低声音把两人往墙角带了带。他的呼吸裹着热气:“她呀,也是个可怜人。十几年前,她爸爸带着她和妹妹出门,回来时只剩她一个——她爸和妹妹,全被人杀了。”他说话时不自觉地摩挲着警徽,金属在指腹下沁出凉意。
周建升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怎么杀的?”
“用板砖。”肖扬突然伸手虚握成拳,在两人眼前猛地落下,“照着脑袋砸,脑浆溅得到处都是。”他的声音像浸透了冰水,走廊的穿堂风卷起墙角的碎纸,在三人间发出沙沙的呜咽。
“我擦!”周建升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连带着周建平也觉得脊背发凉。
“她当时才十岁。”肖扬补充道,“现在每隔一阵子,局里抓到疑似嫌疑人,就得请她来听声音、认脸。”他朝审讯室努了努嘴,“那个连环杀人犯后来又害了好几条人命,每次作案都拿板砖...... 似乎从中能获得某种变态的快感。”
“还没抓到凶手?”周建平皱起眉头。
肖扬苦笑着摇头,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悬案十多年了。看到她旁边那个老警察了吗?”他指了指女孩身边两鬓斑白的身影,“他闺女,高考完那天晚上......”
话音戛然而止,三人沉默地望着玻璃门后的女孩,她正对着嫌疑人照片反复比对,马尾辫随着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动,而那抹单薄的背影,仿佛被十几年前那场血腥的噩梦永远笼罩。
肖扬望着审讯室里认真辨认照片的姑娘,眼底泛起一丝心疼:“十几年了,其他受害者家属都慢慢放下了,就她和崔警官还在死磕。这些年,她雷打不动来警局协助辨认嫌疑人,风雨无阻。”他摘下警帽揉了揉头发,“这姑娘确实厉害,去年还考上了Y大。哎对了,”他突然转头看向周建平,“哥,你是不是在Y大任职?”
“可不是嘛!”周建升一副与有荣焉得样子,“我哥可是Y大的长聘教授,国家......”
“这么巧!”肖扬眼睛一亮,“当年她考上Y大时,我记得崔警官在局里摆了好几桌庆功宴,见人就夸‘我闺女有出息’。”
“你就这么交底,不怕违反保密条例?”周建平拧紧眉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纽扣。
肖扬先是一愣,随即拍了拍两人肩膀,警服布料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咱们这关系,还能信不过?不过丑话说前头,”他突然压低声音,眼神变得锐利如鹰,“案子没结之前,一个字都别往外透。这连环杀人犯还在逍遥法外,咱们得小心。”他的目光扫过走廊监控镜头,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
命运的丝线总在不经意间缠绕。两周后,周建平的母亲反复叮嘱他要为老下属的女儿寻个女家教,最好是物理竞赛经验丰富的学生。他不过随手拜托学生推荐人选,却未曾想到,这个无心之举会在未来掀起涟漪。
直到第二年七月的庆功宴上,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中,周建平才第一次看清那个女孩的模样。当得知眼前这个礼貌浅笑的姑娘,就是曾经帮助学生斩获全国物理竞赛一等奖的家教关小禾时,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在她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她竟然是警局里那个执着追凶的女孩。
席间,关小禾捧着手机,语气轻柔却透着认真:“周老师,方便留个您的联系方式吗?我有问题想请教您。”
后来,关小禾又通过短信询问:“周老师,我打算申请大气专业的研究生,您有推荐的学习资料吗?”
周建平建议关小禾:如果有时间,能提前听听大气科学的课程自然是再好不过,这能减轻入学后的学习压力。同时,要重点关注《大气物理学》《天气学》等本科生必修课,以及大气物理学与大气环境专业的选修课程。要是想提前看看相关书籍,可以去图书馆借阅一些关于大气边界层、大气湍流、大气环境方面的,比如《大气物理学》(北京大学出版社)、《边界层气象导论》(海大出版社,中译本)、《微气象学》(科学出版社,中译本)。
这份特殊的缘分,让周建平第一次动了恻隐之心。
周建平永远不会知道,那间飘着茶香的办公室里,他随手写下的书单与建议,悄然改变了一个女孩的人生轨迹。曾经的关小禾,像困在迷雾中的航船,死死盯着计算机专业那座灯塔——明知以自己的成绩,撞碎在礁石上的概率远大于顺利靠岸,却仍偏执地攥着船舵。直到那场偶然的相遇,像一阵突如其来的季风,彻底改变了航行的方向。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将两人的未来紧紧咬合在一起。
车载空调发出细微的嗡鸣,像一首若有若无的背景音乐。周建平陷在柔软的座椅里,眼前不断回放着今天在雍和宫撞见的那一幕。香炉飘起的青烟中,他们相视而笑的模样,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望着车窗外川流不息的街道,心里默默想着,那些曾经的伤痛,或许真的就像飘散在风中的香灰,渐渐被时光抚平了吧。作为见证过她命运坎坷的人,此刻的周建平,只盼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能永远守护着关小禾和她的家人,让她们在未来的日子里,不再被过去的阴霾所扰。
“哥,刚才那女孩......”周建升刚开口就被打断。“建升,你不是总念叨要找一间工作室吗?”周建平摸出手机划动屏幕,“我托朋友找了处loft,层高五米,采光也好,等会儿定位发你,你抽空去看看。”
堂弟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身子往前探,“真的?哥你太够意思了!”
后座的叔母见状抿嘴轻笑:“还是有个哥哥好吧?”她抬手理了理盘发,目光转向驾驶座,“建平啊,你和曼曼也应该考虑生个二胎了,航航一个孩子太孤单了。”
叔叔重重叹了口气,伸手拍了下周建升的后脑勺:“建平,你也帮我劝劝这混小子!非要学人家创业,正经工作不愿意干,女朋友也不谈,天天做什么暴富梦!”
“我就是要证明给你们看!”周建升梗着脖子反驳,发梢扫过车顶内饰,“哥,我认识个网红,以前在工地搬砖,现在一年赚八位数!”他伸出手掌比划出夸张的弧度。
“人家能当网红是有张老天爷赏饭的脸!”叔叔恨铁不成钢地又拍了一下,“你看看你,头发比姑娘还长,穿得花里胡哨......”
“我这叫潮流!”周建升捂着脑袋往车门缩,“凭什么别人行,我就不行?你们就会泼冷水!”
车内顿时炸开锅,周建平握紧方向盘,后视镜里映出堂弟涨红的脸和叔婶此起彼伏的数落声。他轻轻按下音响开关,舒缓的钢琴曲流淌而出,混着车外呼啸的风声,将这场关于理想与现实的争吵,暂时隔绝在温暖的车厢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