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阿鬼,人如其名,我是奈何桥边的一只鬼,至于为什么叫这么个显而易见的名字,完全是因为我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久而久之我成了阴间熟面孔,黑白无常每次看见我这个阴间闲散人员都会叫:“那边那个啊……鬼,你过来一下,你都站几十年了,什么时候能投胎?”,由此,我的名字就从“啊……鬼”变成了“阿鬼”。
至于我为什么不投胎,还不是因为阴间有个规定,由于投胎人员比较多且投胎窗口需根据每个人生前表现综合评分,每个鬼分配的转生口就各有不同,所以各鬼投胎前必须实名认证,进行信息录入,经过人脸识别之后才能投胎,而我个人信息丢失,无名无姓,只能滞留在此,甚至过不了奈何桥。
黑白无常每每遇见我,总面面相觑,随后长叹一声:“唉~可惜可惜,这么个好姑娘被耽误了,要不然向上级再反应一下吧?”这话我听了五十年,耳朵都起茧子了,黑白无常不知写了多少万份报告,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写一份,反正我是在奈何桥边安家了。
百年间我见证了阴间的多轮更新,就光阎罗殿都重新升级翻修了十几次,外观一次比一次奢华高端,越看越像人间最近流行的KTV风装修,可见阎王这些年没少挣,也对,这些年下来的鬼是越来越多,需要投胎的鬼也是越来越多,也不乏难缠的恶鬼和中途逃脱需要追捕的鬼,阴间人手一直紧缺,但为了阎王降本增效,迟迟不招人,只能招些暂时不想投胎且政审没问题的鬼当临时工,但由于待遇太差,这些年临时工是换了一批又一批,都被这不是人干的活劝退。
每天黑白无常能从我这里来来回回路过至少十次,次次唉声叹气,牛头马面也感概自己活像真的牛马。
而我,这么个大闲人,这些年除了修建我的桥边竹屋,就是和路过的新鬼们饮茶聊天,听听他们讲述天上人间的故事。
刚下来的新鬼都比较紧张,看到我轻车熟路的坐在桥边石头堆上往河里打水漂,错把我当成了类似前台接待人员,都会“姐姐,姐姐”叫一声,问我进入阴间的各项流程,我也没解释,从善如流的告诉他们过了奈何桥要去哪个窗口登记,再去哪个窗口办理投胎业务,在领了自己的转生牌后前往自己的转生门。当然这些也都是我从路过的黑白无常那得知的。黑白无常感念我的义务劳动,倒是从没举报我违章搭建的房屋,但我想阎王在阴间如此手眼通天,定是对此知晓的,但也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我的日子也就这样平静的又过了几十年。
直到这一天,我正听一对刚从人间殉情而来的爱侣讲述自己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在听到两人为了对抗家族携手跳崖的**时刻,常年不刮风的阴间竟然起了一阵阵狂风,挟卷着一**黄沙朝我用了五十年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竹屋袭来,我登时灰头土脸,眼睛都被迷得睁不开,直接破口大骂:“哪来的妖风,姑奶奶我的妆都花了!”还没骂完,先是吃了一嘴土,紧接着发现我的小屋只剩了个竹架子歪斜着。二鬼见状惊叫一声直接丢下我搀扶着跑路了,留下我风中凌乱。
心碎,太心碎了,虽说阎王爷可能本来就想把我的竹屋当违建拆了,但最终因为不可抗力导致的房屋被毁我真的接受不了,眼泪直接蓄满我的眼眶,我登时崩溃大哭,当然很大的原因是我被这邪风迷了眼。
就当我以为我要独自承受这天灾**的时候,一个身着金色战铠,头戴金色莲花冠的雄伟男子执剑而来,男子散发的威压直逼面门,那架势真像过来砍人的,我看这男子身份不凡,压下胸口暴走的气流,直接躲在那几根破竹架子后头哆嗦,倒不是我害怕,实在是这威压太强,我一介娇弱女鬼承受不住。
却见这男子直直朝我走过来,越逼越近,我心跳如擂鼓,登时直接跪下大喊:“好汉饶命啊!我一个娇弱女鬼自下阴间后乐于助人,友爱新鬼,没有做过任何坏事啊,除了那个违章建筑,您也已经拆了啊……”,见我指着那几根破竹痛哭,那身形先是一愣,又大步流星向我走来,我心道不好,这真的冲我来的,索性认命闭眼准备迎接被劈命运。
“南风,你不记得我了?”一道温润如流水的声音自我耳边响起,似委屈似幽怨,又带了一丝不解。我缓缓睁开眼,定神一望,看清了男子面貌,他身姿挺拔伟岸,却生着一副春意面貌,十分温和,一双深邃的灰色眸子仿佛在诉说着千言万语,直勾勾的望进我的眼睛。
我一时间怔住,总觉得这位气质出尘的将军很眼熟,但又不知哪里见过,他在靠近我发现我不适的时候立刻敛了威压,站定在距离我一米的位置小心翼翼的看着躲在破竹后的我。随后又想再靠近一步,向我伸出手。
我连忙后退指着他道:“你,你且站住莫动,别靠近我,再靠近我就跳黄泉了!”我连忙又指着桥下的河水大喊,但实话实说,我肯定是不敢跳的。
黄泉水实际并不是真的水,而是由怨气凝成的鬼气,看起来流动性很强总容易被误认成河水,所有下来的鬼魂均会在通过奈何桥的时候洗净身上的怨气孽障,以便重新开始新的人生。自然,生前恶事做尽的人过桥时必定会遭受烈焰焚身剥皮拆骨之苦,投胎也只能去最末等的转生口,经历为他量身定制的坎坷命运。
但我能在阴间滞留如此之久的原因之一是因为我发现黄泉怨气可以滋养我,让我的魂魄凝实,不然我也就早早消散了。这也是我不曾离开奈何桥的原因。
面前的男子眉头一蹙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这些年我一直在寻你,本以为你在人间,怎会在这里?”
我不解回:“大人认错鬼了吧,我叫阿鬼,我在这里很多年了,但我不认得你。”
他眼神中的不解难过在看着我抗拒又害怕的表情后渐渐转为平静,突然温和笑了一下说:“你不记得也罢,我叫牧云,你叫南风,我们曾是夫妻。”
我越发觉得这厮是骗鬼呢,我都在地府单身几十年了,大大小小的爱情故事全部都听过,黑白无常也没少给我带人间话本子,里面也有不少豪门娇妻失忆梗,话本固然美好,但是我也不是傻子,虽然我确实不记得到阴间之后的事情,但无凭无据说是我丈夫这话鬼才信。
哦,鬼也不信。
“大人,咱们玩梗也要玩的新鲜点的,我看您是小说话本看多了,别拿我开涮了,我只是个普通女鬼,不敢高攀,您若是来投胎的,过桥左转就行。”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他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此时阎王突然出现,满脸堆笑着朝他走去:“牧云大人到此,小人有失远迎,手底下人办事不利,竟然不过来好生伺候着,让大人在这站了老半天。”言罢,他使唤两个鬼使去为这位贵客搬来了软椅。
“大人,您看,可是有事需要差遣小人?何必动这么大的火气,或者我们阴间得罪了您?大人不然到殿内喝茶详谈?”阎王十分狗腿的问。
这位牧云大人将软椅隔空送到我屁股下,也不给阎王一个眼神,直勾勾盯着我,“她是为何到这里?为何在此间滞留?谁指使你做的?”他一反对我的温和态度,冷冰冰的质问身侧阎王,身旁佩戴的长剑也忽然飞出直指阎王脖颈。
阎王吓得跪倒,眼珠转了又转,随后哆哆嗦嗦道:“大人明鉴,小人不知道姑娘是您的人,如果知道,小人绝对不会如此怠慢,大人饶命!“随后不停对我使眼色。
我与阎王这些年交情还算不错,他也没有为难过我这么个非法滞留人员,于是不悦开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莫名其妙跑过来把我的房子弄散架,完了以后又准备大闹阴间杀了阎王吗?”
他手一扬,将长剑收回,皱眉道:“你若不喜,我不做便是,我只是担心你受了苦。”随后对阎王道:“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语气淡淡,但是莫名具有让人臣服的威严。
阎王正色答道:“大人,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能否借一步说话?”
牧云看了我一眼,往我周身罩了一层金光,随阎王前往大殿,我生气冲他喊道:“你这是何意,你还没赔我房子,就这么给我困在这里了,缺不缺德?还有没有王法了!”
此时两人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个桥边只剩下我的回声。过了一会,一道温润声音自天上传来:“等我。”
真是气得我牙痒痒,这时候黑白无常出外勤返回,看见我的竹屋只剩了几根架子,四处残破不堪,活像大战三百回合后的战场,震惊的看着我道:“我的天哪阿鬼,你这是,招了什么东西回家啊?”
我:“……”
见我憋闷一言不发,两鬼摇摇头也急匆匆前往大殿。
大约过了一刻钟,整个阴间大门封锁,所有的鬼都不准从奈何桥过,只能从后门由孟婆接引走人工通道,孟婆不停大喊:“一个一个给我排队去,再挤都别想顺利投胎!奶奶的,哪惹来这么尊大神,害得老娘一朝回到解放前,好不容易下去的工作量又他娘的上来了。”
我听着孟婆的吐槽,心想这牧云果然不是善茬,毁我房屋在先,后面又把阴间搅得天翻地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我生前的丈夫。
又等了一刻钟,当我已经不耐烦的时候,起身开始敲周身的金光罩,这罩子属实奇怪,我可以推得动,也能跟着我走动,但是就是撕不开砸不破这玩意儿,当我不再尝试砸它的时候,它便消失不见了。
随后,我看见黑白无常再次急匆匆出来朝我走过来,给我递上一枚玉牌道:“阿鬼,你惹上大麻烦了,阎王宣你进殿,这是通行玉牌,你带上就能过桥进殿,快去吧。”
我面露不解,在黑白无常同情的注视下拿着玉牌过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