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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生妒

作者:寂三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素装难掩人间色,桃枝越越染卿尘。”


    月白华服的身影在花间轻叹,他的嗓音很好听,温厚儒雅,又带着淡淡的疏离。


    见她慌忙拿起团扇遮挡,他歉然一笑,往后退了半步,“本王无意打扰,姑娘莫怪。”


    这是云素初次见到慕行。


    彼时她已在禅院修心半载,圣上下旨免除殉葬,留给了云家最后的颜面。


    可人言能够杀死人,只因一个疯和尚的话,她背上克夫不详的骂名。


    她被冠以太妃名号,尊贵尚在,底面却是一点没留。


    新王不计前嫌将她接回府,她居于王府最西侧,府中没有亲近的熟人,也不常出来走动。


    仅有的一次去桃林赏花,还让她遇到不该遇见的人。


    整桶水从头泼下,刺骨的寒意将幻影寸寸击碎,云素轻轻眨眼,水滴顺着她的眼睫处滑落到脖间,脆弱到不堪一击。


    她恍然,原来刚才那些都是梦。


    抬眼看向周围,云素发现这里不是熟悉的医馆,无数人影将她包围住,看不清具体身形。


    她害怕了,只觉眼前虚影不断,云素咳呛几声想要站起来,却发现浑身瘫软使不上力。


    “你们是谁?”她仓皇地问。


    没有人回答她,有人撕扯着她的头发,将她一路拖到另一人面前,强迫抬起她的脸。


    云素听到了笑声。


    “小姐,就是她,慕神医对外说这是他的表亲。”


    柔若无骨的东西抚上她的面颊,比慕荃的手还要冷,湿滑黏腻的触感,像是浅池滩上的蛇。


    站在云素面前的人说道:“什么表亲,我当慕郎藏了位美娇娘,原来是个烂脸的丑八怪。”


    云素摸上自己的脸,触手坑坑洼洼,她的面纱不见。


    满心的恐惧无处躲藏,她在周围不怀好意的目光下,将自己缩在暗处,深深地埋在腿面上。


    嘲弄声将她包围,时刻提醒她家世不在,受人愚弄,容颜也不复往昔。


    娇媚女子笑够了,看到云素哆嗦着腿不说话,便绝了想让人毁她容貌的心思。


    毕竟这人脸已经烂了,再怎么划花,也是丑得离奇。


    “这种毁容的女人,慕郎怎么可能会喜欢。”


    严芝鸾冷声而笑。


    不过也不能就此放过,不知这丑女人用了什么方法接近慕荃,她今天定要断了她的念想。


    “来人,把她给我绑起来。”严芝鸾接过丫鬟递上来的长鞭,使力甩了甩,她眉凌冽,转手就往云素身上打。


    她使鞭的手法娴熟,显然是有功夫在身,鞭身迅疾,抽了数十下不过瘾,等到云素被她折磨的奄奄一息,她才停下手中动作。


    严芝鸾抬起头,连日来因为倭匪进犯的恶气终于撒出来,吩咐家仆将这女人带去西郊的林子埋了,她登上马车扬长而去。


    日头渐西,百花市也到末尾。


    医馆门前求医的乡亲们终于少了。


    慕荃好不容易能够歇口气,回到后院发现云素被人掳走。


    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床榻,慕大夫罕见地蹙起了那双好看的罥烟眉。


    什么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用迷香,还是这种劣质的香气。


    “人呢?”冷声问出这句,慕荃周身气流无声而动。


    原本缠在手腕上的红丝凭空飘起,像是蛇吐着信子,色泽殷红沉聚,一看便染有剧毒。


    南风跪在地上冒冷汗。


    没想到自己就去依云楼转了一圈,看看相好的清倌人,回来家里的姑娘就丢了。


    “属下这就去查。”说完这句,他头上突然附下来一只冰凉的手。


    南风忍不住将头颅垂得更低,巨大的恐惧使他牙关打颤。


    慕荃阴森森的声音传入耳中:“依云楼好玩吗?半炷香内找不到人,你就不用回来了。”


    他语调轻慢好似并不着急,可在南风眼中,这无异是最后通牒。


    *


    西郊离镇子中心相对较远,因为有泥滩绊人,走上半天才能看到上山的路。


    依靠深山的丛林无人打理,杂树烂草疯长一堆,道路崎岖不平,穿着武服的家丁们踩着烂泥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形麻袋抬上山。


    山腹中间是望不尽的漆黑,为首的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指挥他带来的人道:“就埋这里,省得再挖。”


    精瘦的矮个子得令,将毫无动静的麻袋往地上一放,认命一般卸下铁锹。


    他面上不忍。


    “小姐也真是,和个半大的姑娘计较什么,这女娃还受过伤,一看就是慕郎中的病人,能来平安镇,都是可怜人,怎么能心狠到要人命的地步。”


    蒋龙卫呵斥一声,往后看了看:“脑袋不想要了,这不是你和我能决定的,少管闲事,快些干活。”


    平安镇谁不知道严氏武馆的小姐刁蛮任性,严芝鸾舅父是县官,家里没人敢管她,看谁不顺眼就要鞭打,活埋却是头一遭。


    蒋龙卫把麻袋推进深坑里,吆喝着众人来填土。


    他是严氏武馆的大刀客,吃着东家饭,就要为东家分忧。


    慕神医是好,严芝鸾也是认真的。


    前两年家里的老夫人生了恶疾,慕神医妙手回春,临到鬼门关给救回来。


    严芝鸾记挂在心上,也不嫌弃慕荃病弱,一心一意要嫁他。


    她是个窄心善妒的女子,讲究大义,却拘泥于小情,凡是接近慕荃的,稍有苗头便要驱赶,偏偏馆主不准低嫁,严芝鸾只能盼着。


    因妒杀人……


    蒋卫龙知道这有损武馆的规矩,严芝鸾是他一手教导,名为主仆,实际有师徒的情分。


    他不忍严芝鸾受委屈,脏事他来动手,姑娘只需要等到她的郎君安好,日后子孙满堂。


    可今日,蒋卫龙起了恻隐之心。


    他的妻子貌丑,奉元三年死在破崖山的倭匪手里,死的时候全身没有一块好布。


    家里旁亲前来吊唁,笑他妻子无盐貌丑,不信倭匪能看得上。


    灵堂上的脏话,惹得众人大笑。


    蒋卫龙屠了旁亲二十六口,绞了欺辱他妻子的倭匪,杀完之后,他无路可走,跑到平安镇,是馆主收留了他。


    当今圣上昏聩,边地十二城王法颠倒,谁占了州府,谁就是主子。


    馆主保他没有罪责,可以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他的发妻却再也回不来了。


    蒋卫龙看到云素,想起自己温婉的妻子。


    他虽然表现出铁石心肠,但偷偷给绑绳留了活结,等到埋好,蒋卫龙计量时辰,催促众人尽快下山。


    他们走后,原本没有动静的地方土层开始抖动,紧接着,一只紫黑的手破土而出。


    云素不知道为何还有力气,只是凭借本能想要呼吸,她是盘踞在淤泥里的蜉蝣,虽然短暂,却也慕生。


    湿土中出来费了好大的力气,云素瘫倒在地,看着眼前哈出的雾气,无声地笑起来。


    她又活过来了。


    疼痛已然麻木,比起心上的烙痕,这些都不算什么。


    她为何苟活。


    父亲一生清廉却冤死狱中,大哥也被慕行暗害战死北沙,通敌叛国罪名压在每一个云氏族人头上,她不能让慕行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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