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五年,
天降大雪,铺天盖地。
在望城这个三不管的边城,来来往往的路人都神情严肃,匆匆赶路。
“馄饨!胡饼!五文一碗!童叟无欺!客人们不妨进店暖暖身!”一道清脆的女声打破了空气里凝浊的氛围。顺着声音望过去,是一个小小的食肆。
门口挂着的红旗在寒风里胡乱地飘着,旁边站着一位俊俏高挑的少女,柳眉杏目,鼻梁高挺,皮肤有些粗糙但难掩姿色,五官精致漂亮但她明媚的笑容却更引人注目。
在她的热情吆喝下,有许多路人稍稍放松了神色,抬步往店里走去,沸水蒸煮浮起的热气与食物混合散发的香气烘得客人们身心舒畅,都低声闲谈了起来。
今天天气恶劣反而导致生意还不错,宋时微忙碌了一天,伸了伸懒腰又揉了揉酸痛的肩颈,开开心心地关店回家。
望城地广人稀,夜晚没有京城那样的人间灯火,只觉前路漆黑一片。
宋时微打着的灯笼被寒风吹得奄奄一息,只有豆大的火苗还在抗争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身体微微前倾,脚下的步伐加快了许多,急急往家的方向走着。
突然!她感觉有什么软软的东西绊住了她的脚,本就前倾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倒了下去!好在身下有还细软的雪和脚下的那个柔软的东西垫着,倒是不觉得疼痛。
“唔...”,身下压住的东西闷哼了一声,宋时微浑身一僵,这竟然是个活人!
她连忙爬起来,扒了扒覆在那人身上的一层薄薄的雪。她手上提着的灯笼在刚才摔倒的时候已经彻底阵亡了,完全看不到这人的长相,只能借着月光大致分辨出这是个高高大大的男人。
这人的衣衫已经脱了大半,只留下了一层白色的内衫,应是在雪地里躺了许久开始失温了,再晚一点怕是没命了!
宋时微哼了一声,轻声道:“你运气倒好,在望城遇到了我这个难得的大善人。”
她说着便打算把这男人拉起来,可却摸到了一手冰凉几乎结冰的粘腻。宋时微心里一惊,没想到这人这么命大!
她咬咬牙把这男人身旁的包裹系在胸前,又用了吃奶的力气把他的头架在自己肩上,拖着人费力地往家走,雪地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拖痕。
宋时微走了一刻钟才终于到了家,累得出了一头汗,脸都有些白了。但她无暇休息,急急地点了灯翻出了药箱,打算先给这人做一些简易的止血包扎,第二日再去寻城里的孙郎中救救他。
待她一回身,看到了床上那男人的脸不由得被惊艳到了…
她从未见过如此英俊的男人,眉目如画,骨相优越,五官线条刚硬有力。乌发浓稠如墨,肤色白皙如玉,身材高大健硕,从衣物的缝隙里还能看到结实的肌肉。虽狼狈但仍不掩那仿若神使的气度。
宋时微想,从他的外形来看,他应该是一个优雅淡漠的男人,看着像一把圣洁无暇的玉剑。
她红着脸帮这人换了一套她父亲的干净衣衫,虽看起来有些小,但总比那破破烂烂什么都盖不住的旧内衫好了许多。
宋时微又细细地帮他擦洗伤口周围的皮肤,上了些止血的药粉,粗粗地拿布包扎了起来。她把这人的头发按女人发髻的样式简单盘了起来,左看右看十分满意,这人总算有些人样了!
天蒙蒙亮,
宋时微按着平日起床的时间悠悠转醒,突然发现这男人发起了高烧!宋时微有些懊悔,怪自己昨晚太不仔细,连忙跑去喊郎中!
孙郎中一脸疲色,似是没想到在望城这个人烟稀少的地方还要朝五晚五地出诊。他看了看床上英俊又贵气得不该出现在望城的男人,又看了看焦急的宋时微,他张了张嘴神色复杂。
宋时微有些疑惑地看着孙郎中,看得出他好像误会了什么,便轻声道,“我昨夜把人从雪地里捡回来的...并不认识他。”
孙郎中神色更复杂了,甚至复杂地有些扭曲,好像预知到了自己往后再度悲惨的职业生涯。
但他还是负责地开了许多汤药,细心地叮嘱着:“汤药一天三次,伤口每日换药重新包扎,如果高热不退就拿布块浸了冷水帮他擦拭额头和四肢。饮食一定要清淡,保持病人情绪轻松,我隔日来复诊。”说罢,便打着哈欠快步离开了。
宋时微点了点头,将人送出院子并道谢后又默默地坐在床边,低声喃喃道:“大美人,你努努力,尽快好起来吧。”
男人昏睡了一天,好在高热总算褪去了,宋时微总算是松了口气。这一天下来神经一直紧绷着,她便支着床边沉沉睡了过去...
戴月回用力地睁开了眼睛,模糊地看着这陌生的环境,一个小小的屋子,用木头粗粗搭建的屋顶,比陋室铭中的院子更简陋。
可鼻尖却萦绕着浓重的汤药味和隐在其中的那一缕微微的女子发香,莫名地让他有些安心。他只觉浑身无力,也不强撑着自己坐起来,只是稍稍把上身往上挪了挪,微倚在枕头上。
戴月回这下终于看到了那股香气的来源,一个皮肤有些黑却十分漂亮的少女,有着同京城女子完全不同的风情,像一只年幼的暹罗猫。
他自是知道是这人救了他,那日在雪地中他还有丝意识尚存,听到了属于少女的轻哼与低喃。
看着宋时微有些疲倦的睡相,戴月回不免有些愧疚地笑了笑。但他没有试图叫醒她,只是静静地盯着他的救命恩人看,看了许久。
宋时微的胳膊被压麻了,一睁开眼就轻轻呼痛动却也不敢再动。她突然听到头顶传了一声轻笑,惊讶地抬头望过去,却被眼前的人惊艳得怔怔在原地。
此人发髻松散,几缕头发垂在耳边中和了那凌厉的气质。与她原想的淡漠性格截然不同,他嘴角勾起一抹漂亮的笑,眼中含着温柔的笑意,专注地盯着她。
宋时微想,灯下看美人也不过是如此。
她发现自己有些痴了,连忙定了定神,小声说道:“你醒啦?现在感觉怎么样?”
戴月回感激道:“已经好多了,多谢姑娘出手相救。鄙人名叫戴月回,京城人氏,待我回京后必派人来重谢姑娘。”
宋时微摆了摆手:“不必如此客气,举手之劳罢了。你也不用叫我姑娘,我叫宋时微,你唤我名字就好。”说着,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你等一下!你那日落在雪地里的东西我都收好了,看起来贵重得很,现在交给你吧。”
戴月回看着宋时微翻箱倒柜的身影,温柔地笑了笑,没有作声。
他随手将宋时微递来的包裹放在床头,接着看向宋时微歉意道:“我目前伤势未好,恐自行无力返京,可否在时微姑娘这里再住些时日。待我的朋友来望城汇合,我便离开。”
宋时微浅笑道:“不碍事,我家中父母都已不在了,一个人住也是有些无聊,若是你不嫌弃我这里环境简陋的话便住下吧,住多久都行。”
她知道戴月回此人来望城的目的必然不简单,城内旅馆鱼龙混杂谅他现在也不敢住。想来他长得这么好,风度翩翩的气度,也不会是什么坏人。送佛送到西,无非就是添双筷子的事嘛!
......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
很快,戴月回已经留在望城十日了。
在孙郎中的医治下,戴月回的身体已经彻底大好。在宋时微清晨准白日食肆营业的食材时,戴月回提出帮着打下手。
宋时微虽能看得出此人之前定是从未下过厨的,但让她意外的是戴月回下厨毫无心理负担,洗菜切菜与熬煮都学得很快。几乎宋时微演示一遍,戴月回就能模仿得七七八八。
今日的准备工作很快就完成了,她在心里暗暗笑着,这种生活意外地还不错!
当晚,宋时微如往常一样在天黑后闭店回家。
可在她把栅栏门关上后一转身,却在街角发现了戴月回静立的身影。稍小的粗布麻衣与他华贵的脸有些不太般配,但依旧十分英俊,灯笼的火苗隐隐约约打在他的脸上像是一幅画。
宋时微开心地笑着,快步跑过去,“戴月回,你怎么来了?”
“我看天黑路远,怕你一个人回家不安全,便来接你一同回家。”戴月回说着,递给她了一个小小的手炉,里面装的热水还温热着,大抵是被人一路放在胸前带来的。
‘一同回家’,宋时微很久没有听过这几个字了,有些恍惚,心里像流了蜜一样甜,她甜甜地笑着像只小猫,“谢谢你,我很开心。”
戴月回看着她的笑脸也抿嘴笑了笑,“在我离开之前,会每日都来接你的。”
宋时微的心突然漏跳了半拍,她仰头静静地凝望着戴月回雕塑般的侧脸,是黑夜中唯一一抹亮色,她想,如果日子一直这样下去也很好。
黄昏,
宋时微忙忙碌碌地招待着进店的客人,突然有一群打扮狂野的汉子提着刀闯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人的画像,大声呵斥着众人让他们老实点,仔细看看有没有人见过画上这人。
这种事在望城已经见怪不怪了,宋时微陪着笑安抚着两边的人,连忙跑过去定睛一看。她面上的镇定差点没有维持住!
这画上的人,正是戴月回!
她心里的震惊如惊涛骇浪来涌来,快速盘算着戴月回有没有在望城其他人那里露过脸,这种长相若是被看见了定时会过目不忘的!
戴月回每次都是趁天色完全黑了才会出门接她,应该没有人看过他的脸...
不对!
孙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