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莱拉着尿素袋跑了几轮,才把东西全搬到村口刘爷爷家。
刘长才看戏似的看她来回晃,喝住围在赵元莱脚边颠巴的小黄。
赵元莱搬完了,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刘爷,你看这些玩意儿管啥用?”
“不管啥用,”刘长才乐呵呵的。“质量不差,量不够,等我儿子回来,搭个狗棚顶吧。”
赵元莱沉默,她确实不咋懂这些,但是狗棚顶也显得她的妙语连珠和辛勤劳动太无用了。
她之前给陈叔散了只烟,剩下的还在里面不好看,全装塑料袋了,她也不抽,这下有机会全哗哗倒桌上。
刘成才眼前一亮:“小赵,哪发财呢?带爷爷玩玩啊。”
这脸比京剧脸谱变得都快。
“用的家底儿。”赵元莱实话实说,有点心酸。买完烟和车,她口袋里就大几百了,撑死再活三个月。
成年了又不继续上学,她之前的资助人别说继续了,估计也会失望吧。
刘成才点起烟:“小赵,我知道你啥意思,我能做的,无非修修棚顶,防防水,割把草,赶赶狗。小白今天走的吧?一直带他的老太太……那个不咋出门的孙妙语,要伤心一阵咯。不过迟早要适应的,村子里全是老头老太太还有小娃儿,年轻人都呆不长久,你说养两个儿子有啥用,还是自己孤身着,我们老的还是要多出门遛弯,扯些闲篇,给自己找点乐子……”
赵元莱适时打断了刘成才:“刘爷爷,你明天要给我奶奶检查棚顶吧,找乐子啊。”
刘成才一下子生气了,头顶像揪着团火,把赵元莱推搡着赶出门:“滚滚滚,死丫头,无利不起早,我以为你看我呢,果然只有小白肯听我踏踏实实拉话一晚上。”
赵元莱于是灰溜溜的被赶回自家的小破房子。
真的是小破房子。
在村里好几户都修了别墅一样的自建房时,她在光秃秃的一层小平房里怡然自乐。
外墙的狗洞以前让小白和她钻的勤,都蹭的干净的发亮,后面大了挤不进来了,就成了真的狗洞,小小黄钻进来专门在她家窝屎,于是白临逸冒着月光给这个洞填实了。
随着洞没了,白临逸逐渐的也不来了。
她躺在床上,感觉前几天漏雨的位置,那滴答的水声变小了,没那么扰人。
她想,所以他还是可能来过。
这一夜没什么水声,但是赵元莱还是睡不踏实。
她全归为兜里没钱,不落清闲的原因。第二天早早的就起床,在村里当村溜子。
她照例做着老人和小孩的跑腿工作,有时收两块,心情好给点土鸡蛋。
年轻人上学走掉一批,取快递和传话的事儿都是她的了。她跑村头和村委会都勤,不仅全村脸熟她,夸她眼里有活,下乡扶贫的干部也说有个黑黢黢的同志凡事赶在一线,值得大家学习。
赵元莱有点尴尬的想,不是的,她还是要收钱的。
干了几天,正是某一天的傍晚,赵元莱把最后一个快递盒丢给刘爷——小黄的阿贝贝丢田埂里了,他斥巨资买了个差不多的,说免得它乱叫。
赵元莱跟小狗玩时,她的三轮儿在货车上,随着叭叭的喇叭声出现在了村口。
陈叔戴了时髦的新墨镜,脚边是快用完的除臭喷雾。比赵元莱更快更兴奋迎上去的,是果断丢掉新阿贝贝的小黄。
这是把她的新座驾当什么了?
赵元莱好无语,问:“叔,送完了吗?”
陈叔说:“没呢,还有你们隔壁村的几个,建材那缺我不行,提前开来还你——车主小姐,麻烦你把剩下的搞定,说你是县城东的赵学礼派来接人的,钱都是你的,你自己收。”
“还有租车费,麻烦叔给这几天赚的百分之五就行,这车确实太臭了,应该不少投诉。”赵元莱提到钱就乐呵,把屁颠颠的小黄揪下车。
陈叔没办法,大概知道了她视财如命的性子,果断掏钱,念叨了两句:“这种车大差不差,握紧车把子,不要一边偏。我们的规矩是送大学生嘴巴要到位,说前路似锦,说平步青云。”
赵元莱糊弄着点头,把陈叔推上货车,心想可能大家都这样,年纪到位了,嘴巴也会到位。
她标准假笑着,边喊“前程似锦”、“平步青云”之类的话,边送走了陈叔。
即使把三轮开回去的路上栽进了田埂里,而且刘爷没拦住小黄导致它窜上车,舔了一路的车座子。赵元莱也难掩兴奋。
因为赚钱的时机到了!
后面的几天,她边熟练开车,边送人上大学。凭着口才和记忆,和把邻村大学生的位置都摸透了,准备等人家假期回来提供代取某雪和莱土服务。
虽然把车座洗了一遍,又弄了点香的花草熏了一夜。但有人的鼻子太灵了,问为什么车上有臭豆腐味儿。
赵元莱微笑着把“县状元曾是豆腐西施,起早赶夜替家人卖豆腐”的故事又讲了一遍。
把人送到县城的大巴旁,帮着搬了行李。她没忘规矩,笑着说:“您家大学生能闻到状元的书香和豆腐香,一定能平步青云啊!”
大学生不咋信,陪着来的叔叔阿姨倒是很高兴,多给了点小费,说是升学宴可惜没请您。
赵元莱说着不要不要,顺手收下了。
这种来钱的路子到底不长久,因为需要从村里去县城搭大巴的大学生,细数也不多。于是最后几天,她就琢磨着到县城摸底,找点活干。
服务业是哪儿都要人的,正经餐厅前边的服务员不像她这般黑瘦,后边的全职洗碗工没什么要求,但是那巨大的流动性显示着这份工作的难以坚持。
赵元莱不是怕自己坚持不下去,而是那排山倒海的工作会有点消磨人的意志和思考。
她开始思考点别的非正式路子。
她蹲了好几天,发现有一家新面馆的老板和老板娘最近不对付。
原因是老板在前边忙得飞起,老板娘因为新美甲不愿意入水,要购入商用洗碗机。
老板说一台近一万,加上水电。没有哪个几十平小面馆干这种事的,一天就百来个碗,要不是新开店,忙的时候没空弄,他顺手就做了。
赵元莱敏锐发现,这不是兼职机会吗。比起正经大餐厅里全职洗碗工接连不断的忙不歇,就算钱少些,对于洗碗入门的她也是更好坚持的。
她毛遂自荐的时候,老板娘瞥了她全身,用鼻音哼着答应了。
老板说店人少,那钱更少,一天四五个小时,一天八十。赵元莱笑呵呵的应下来。想着至少把大早上和深夜的时间空出来了。
早上,她开三轮去母校门口祸害学弟学妹们,母校升学率不怎么样,但规矩特别严,尤其在出了白临逸之后更甚。她盯住每次迟到的那拨走读生,发现一部分是仗着骑自行车卡点出门的,一部分是跟老头老太太一趟公交车的。每次被保安拦住问哪个班的时候,都苦不堪言。
她于是出了五毛一趟的接送业务,一批批的送完了。就去很远的超市倒腾袋装鸡腿和辣条,穿过窗子递给上体育课的学生们。
实践是钥匙。赵元莱亲自鉴定,这两样东西好倒腾,好藏匿,他们最爱吃。
当然,她也被保安追逐过,被怒喝过破坏接送业务市场。
只能说母校的保安还是那么热情,从高中追到工作。契而不舍的,赵元莱从来没有被这么追过,她潇洒回头:“还是我,保安叔叔。”
你追了三年的女人。
四五十多岁的保安大叔从来没这么无语过,他记得和她天天一起的小白上了东大,于是丢了棍子,拿起保安帽就往赵元莱手臂上抽:“没出息的!你还想这么过一辈子啊!”
赵元莱真诚道:“不是的,其实我的终极梦想工作是成为一名保安。”
赵元莱拿尊严发誓她没有暗讽的意思,她说的是实话。但她被揍的更狠了。
于是她成为保安的梦想无疾而终。
无论过程多么可笑,但总算赵元莱在县城有几个活儿干了。她早上是天不亮就出发,去母校,到做完洗碗的工作,大概是七点到七点半。
晚餐照常是剩下的面,老板偶尔会好心给个卤味或者鸡腿加餐,老板娘全当看不到,一个又丑又小巴巴的丫头,能让她的手不被水泡浮肿脱皮。偶尔会眼睛亮晶晶的夸她美甲好看。
当养个丑吉娃娃了。
赵元莱每天乐的自在,回家就拿着个她爹的二手机打游戏,这时候白临逸就会很不合时宜的发点东西来,好像是什么高级数学?
“是高等数学。我们在学积分了。”白临逸发来消息。
“和高中数学有什么区别,比它还难吧。”赵元莱拉个小窗,边漫不经心的看题目,边211A拿下人头。
白临逸那边显示一直在输入中,过好久才发出来了:“赵元莱,好好学啊。”
“用牛来公式。”赵元莱赢看着屏幕里的胜利花字,愉快回复。
白临逸这次很快:“对,牛顿—莱布尼兹公式。”
赵元莱不知道回什么了。她想再开一局,怕屏幕看不到绿字了。想刷视频,静不下心。想换个人聊天,发现微信主页面只有一堆公众号,哪有活人啊。
于是她乖乖把答案写出来发过去,白临逸没有及时回复,可能在写题,可能有事忙。
她的心里突然悬浮起一种巨大泡沫般的恐慌和空虚,她盯着屏幕自己那道题发愣。
高二她做拓展的时候,好像默过这个公式。她为了好受点,把迟迟没有拉去卖的课本翻了出来。
该死的,她成为传奇王者的路上总有什么高级牛来阻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