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到腊月,西境比不上京中热闹,这里又向来干旱,雪也没下几场,放眼望去,黄土上是枯黄的草叶,似乎黄土和蓝天便是全部了,偶尔几个百姓赶驴路过,只有城中挂了些彩绸,有些年节气息。永兴军军衙里起了一场争执,几个武将坐在下首,也不大能插得上话。
韩琦拱手道,目光灼灼,似早已有了谋划:“任福将军既已打下白虎城,将士心气正高,应当乘胜追击才是!”范仲淹摆手道:“不可!元昊率部最善乱中取胜,我军长于甲胄重弩,何故以己之短攻彼之长?不如好好修正,稳步前行!”韩琦也生了几分急色,眉头皱起,声音也提高几分:“今年党项各部收成欠佳,正是后继乏力之时,等缓过这段时间,更难取胜!”“群寇莫追!”范仲淹起身,又压了压语气:“党项未必没有破釜沉舟的心气,守边的将士皆是不易,怎能轻易作赌?”“范公是怕了?”韩琦冷不丁冒出一句,“我等既来边境,又怎能因惧怕而不愿出战?”“是又如何?”这话倒像是真的气到了范仲淹,声音也提高几分:“大军一动,便是万人性命!岂能置生死于度外?”
狄青几次想起身,都没机会插嘴,只好又坐了下来;那边的则是夏竦,摇着酒杯,眯着眼浅笑着观察众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曹琮轻叹几声,看了眼手中的信件,又摩挲许久,再看了一眼旁边的夏竦,终究还是未曾打断韩、范二人的争执。
二人争执许久也未曾有过结果,夏竦笑了一声,又笑问曹琮:“曹家可是守边数十年,不知曹将军有何高见?”这笑意让曹琮心头一紧,他总觉得夏竦这个人城府很深,方才夏竦的笑总让他觉得夏竦有别的心思。可既然是今上下旨让他与夏竦共事,曹琮也不好说什么,曹琮拱手行礼:“二位大人所言皆有道理,某已老朽,还是觉得稳妥为上,且出使吐蕃的刘焕大人派人送了信,想要在这里修整后归京,某倒觉得这也算是大事,耽搁不得。”夏竦又笑一声,曹琮更觉得他好像别有深意:“曹将军见多识广,果然名不虚传,夏某佩服。”
这场争执终究没什么结果,夏竦笑着不曾言语,倒是韩范二人分别上书,陈述利害。曹琮也不愿参与进这场争执,他虽问心无愧,可外戚的身份总是招人嫌疑。未过两日,从吐蕃回来的使团便来延州修整,其中的吐蕃向导确实和曹琮相识已久。曹琮与吐蕃向导寒暄几句,又嘱咐副将去找厨子设宴款待回来的使团。夏竦依然笑意吟吟,“曹将军倒真是人脉广博。”曹琮干笑两声,又道:“既然如此,不如请夏大人、范大人一起坐坐?毕竟这也算朝廷公事。”
消息传入京中时,离元旦大朝会只剩下三四日。自那场得胜之后,枢密院也同意调拨更多燃烧剂给西线。只是这不是谢娘他们单靠多费功夫就能解决的,人力有限,她又不擅长机械制造,设计机械要考虑材料本身的性质,动力问题、还要考虑如何控制核心反应……
谢娘角落周惟恭、王和礼、莹儿、娟儿一起小坐,笑问道:“你们可有什么主意?”屋里一片沉默,气氛比外面的冰雪还冷,谢娘又干笑两声:“莹儿不是以前对照图纸做过小翻车吗?你也想想啊?”莹儿底下头,声音低落:“姑娘莫说笑了,上次我也是对照图纸做的,哪里能凭空做出姑娘要的东西?”“王和礼认识的人多,说不定你知道。”谢娘又故作轻松地笑问王和礼,王和礼亦踌躇片刻,低声道:“我也不大清楚谁会这个,这段时间我也在问。”屋中重新陷入静默,莹儿握住袖中的信纸摩挲,一句话堵在心头,怎么都无法说出口。
“这都怎么了?”谢娘也无法维持假装热闹的氛围,嘴角微抿,语气沉重了些:“不是说了,我们之间有什么问题就直说,没有那么多地位之分?”娟儿踌躇片刻,还是起身道:“姑娘,宫里有人传言,传言有人用妖术,必然会遭到反噬。”“世上没那么多神神鬼鬼,我不会怕,你们怕什么?”谢娘嗤笑一声,心中却思索这流言为何会起。周惟恭亦按捺不住:“不是我们信不信,是宫里一些人信不信!”“谁?官家?娘娘?张娘子?”谢娘直视周惟恭,目光冷硬几分:“我们未曾做过违反刑律之事,火攻又写在兵书上,难道有人靠谣言就能治罪?”“不是那么回事!”王和礼也有点急,“我不同意你的方案,我也信你一心为公,可在宫里,不全是人品好坏的问题!”“姑娘,这本是朝廷的事,你又何必……”莹儿说着这些,似是欲言又止。谢娘心中有些不快,却也并不真的信这些谣言会改变大局,谢娘笑道:“你们的担忧我也明白,若真的出事,我自会担着,你们不必担心。”
王和礼似已料到她的态度,笑意里有些自嘲的意味:“你果然是这样,我们也劝不了你。”说罢,他行了一礼离开屋中,娟儿回了内屋的小炉子烧馏酒,莹儿握住信纸,眼睛鼻头愈发酸涩。莹儿看了谢娘数眼,却仍垂下眼眸,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