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灵仰面躺在自己那张单人床上,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像一具等待入殓的尸体。
窗外的月光惨白地泼进来,把天花板上那些童年贴上去的荧光星星照得幽幽发亮。她盯着其中一颗特别亮的星星,已经盯了快半小时。
"凌晨三点……骑着车……冻得通红……"
周晓晓带着醉意的声音,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里循环播放,配合着火锅店里玻璃杯碎裂的清脆声响,组成了一首诡异又挥之不去的交响乐。
丁灵猛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发出一声闷闷的哀嚎。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于蕾"如此在意,更不明白为什么一想到祁阳捧着蛋糕在寒风里等待的画面,胸口就会泛起一阵酸涩的刺痛。
那感觉,就像有人在她心脏上挤了一整颗柠檬。
"奶油化了……不吃了……"
枕头里的棉花堵着耳朵,却堵不住脑子里那个声音。
丁灵又翻回来,抓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1:23。明天还有该死的体育课,而她,已经失眠了快三个小时。
"丁灵!你疯了吗?!"
她对着空气小声咆哮,
"那是祁阳的初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他什么人啊?!拼图保修员吗?!"
说完她自己都被这个称呼气笑了,随即又陷入更深的烦躁。
她抓起另一个枕头压在自己脸上,试图用物理方式阻断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
无效。
最终,她在半梦半醒间,看到窗外泛起了鱼肚白。
梦里全是祁阳站在某个女生楼下,捧着一个正在融化的蛋糕,鼻尖和耳朵冻得通红的样子。
---
"丁灵!丁灵!"
一个急促的声音伴随着肩膀被摇晃的触感,把丁灵从混沌中强行拽了出来。
她艰难地撑开仿佛被胶水粘住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同桌林小雨放大的脸。
"你昨晚做贼去了?"
林小雨担忧地看着她,
"老班点你三次名了!你再不醒我就要掐你人中了!"
丁灵一个激灵,猛地坐直身体,差点撞到林小雨的鼻子。
讲台上,数学老师正用他那标志性的、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讲解着立体几何,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窗外阳光明媚得刺眼,照得她一阵眩晕。
"我没事……"
丁灵揉了揉太阳穴,声音沙哑,
"就是……没睡好。”
林小雨递给她一瓶冰镇矿泉水,压低声音:
"喏,敷一下眼睛,肿得像核桃。你该不会……"
她突然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
"熬夜看小说了吧?"
丁灵接过水瓶贴在滚烫的眼皮上,含糊地应了一声。
她总不能说,自己失眠是因为满脑子都是班里那个著名浪子的初恋故事吧?
冰凉的触感稍微缓解了眼睛的酸胀,却缓解不了脑海里那些挥之不去的画面。
丁灵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黑板上那些复杂的几何图形上,却发现那些线条扭曲着,渐渐变成了一个模糊的、正在融化的蛋糕形状。
"……所以这个辅助线应该怎么画?丁灵!"
数学老师突然提高的声音让丁灵浑身一抖,手里的水瓶差点掉在地上。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包括前排那个她此刻最不想对视的人——祁阳似乎也微微侧头,余光扫向后方。
丁灵手忙脚乱地站起来,盯着黑板上的几何题,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她即将当众出丑的危急时刻,一张小纸条从旁边滑到了她的课本上。
她悄悄瞥了一眼——是林小雨递来的解题步骤!
丁灵如获至宝,赶紧照着念了出来,勉强蒙混过关。
坐下后,她感激地看向林小雨,却发现同桌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然后又看了看前排的祁阳,最后凑过来,用气音问道
"你俩……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丁灵一头雾水。
林小雨指了指她桌上那本物理书——准确地说,是物理书下面露出的一角粉色包装纸。
丁灵疑惑地抽出那张纸,发现是一张草莓酸奶的包装纸,被人细心地压平,夹在了她的书里。
包装纸背面,用黑色中性笔写着一行小字:
「保修费已结清。——Y」
丁灵的心脏猛地漏跳一拍,随即又像被上了发条似的疯狂跳动起来。
她下意识地看向前排,祁阳的背影依旧挺拔而疏离,仿佛那张纸条不是他放的一样。
"他早上来得很早,"
林小雨继续用气音八卦,
"在你座位上鬼鬼祟祟的,我还以为他要往你桌肚里放青蛙呢。"
丁灵捏着那张包装纸,指尖微微发烫。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生气?感动?困惑?
最终,她只是默默地把包装纸重新夹回书里,轻咳一声:"专心听课。"
但她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地飘向前排那个后脑勺。
---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整个年级的锻炼课,声中的阿哲和大熊也来了。
九月的阳光依旧毒辣,塑胶跑道被晒得散发出微微的橡胶味。丁灵站在女生队伍里,感觉自己的黑眼圈快要掉到嘴角了。
"今天我们进行篮球基础训练!"
体育老师吹了声哨子,
"男生先热身,然后分组打半场。女生练习运球和传球,下节课考核!"
整个年级队伍里立刻响起一片哀嚎。
丁灵倒是对篮球没什么意见——事实上,她初中是校排球队的,对球类运动还算有点基础。只是今天这个状态,她怀疑自己能不能接住一个气球。
男生们开始绕着操场跑步热身。祁阳和猴子他们几个跑在最前面,宽松的篮球服被风吹得鼓起,露出少年人精瘦有力的手臂线条。阳光下,他们奔跑的身影带着青春特有的蓬勃和朝气,引得女生队伍里一阵小声的骚动。
"祁阳打球超帅的……"
丁灵听到前排两个女生窃窃私语,
"上学期联赛他一个人拿了28分……"
丁灵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转而研究起手里的篮球。
这玩意比排球重多了,表面也没有那种熟悉的颗粒感。
她试着像颠排球那样轻轻拍了几下,篮球却像故意跟她作对似的,弹得老高,差点砸到自己的鼻子。
"噗……"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丁灵转头,看到周晓晓正冲她挤眼睛。自从昨晚那场尴尬的火锅局后,这是她们第一次碰面。周晓晓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关切。
"那个……"
周晓晓凑过来,声音压得很低,
"昨晚我喝多了乱说话,你别往心里去啊。"
丁灵摇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没事,我早忘了。" 才怪。
周晓晓似乎看穿了她的伪装,叹了口气:
"祁阳他……其实没那么复杂。就是……"
她斟酌着词句,"有些事情,他自己都没想明白。你……"
"女生集合!练习传球!"
体育老师的哨声打断了周晓晓的话。她只好拍了拍丁灵的肩膀,跑去集合了。
丁灵长出一口气,跟着队伍开始机械地练习传球动作。
她的心思却飘向了篮球场那边——男生们已经开始分组比赛了。即使隔着半个操场,她也能清晰地辨认出那个最耀眼的身影。
祁阳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花哨。
他运球的节奏如同呼吸般自然,突破时的变向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最绝的是他的投篮——起跳的姿势标准得像教科书,手腕下压的瞬间,篮球划出的弧线完美得如同经过精密计算。
"唰——"
又一个空心入网。
场边响起一片压抑的欢呼。丁灵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停下了传球动作,像个傻子似的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边。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一个抢断失败的男生用力过猛,篮球从他手中脱飞,以惊人的速度朝着场外——确切地说,是朝着正在发呆的丁灵——呼啸而来!
"小心!!"
几声惊呼同时响起。
丁灵猛地回神,只见一个橙色的球体在她视野中急速放大。
多年的排球训练让她条件反射地摆出了接球姿势——膝盖微曲,双臂并拢前伸,手腕下压——标准的排球垫球动作。
然而,篮球不是排球。
"砰!!!"
一声闷响。
篮球以排球接球的方式撞上丁灵的小臂,却没有像预期那样轻盈地弹起,而是带着可怕的重量和惯性,直接将她整个人掀翻在地!
丁灵感觉自己的后背狠狠砸在了塑胶跑道上,肺里的空气被瞬间挤空。眼前金星乱冒,耳边嗡嗡作响。隐约中,她听到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和此起彼伏的惊呼。
"丁灵!你没事吧?!"
"天哪!流血了!"
"快叫校医!"
丁灵艰难地撑起上半身,发现自己的手肘擦破了皮,渗出了血丝。
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所有人都用担忧的目光看着她。
而最让她心跳停滞的是——祁阳就蹲在她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水混合着阳光的气息。
他的表情是丁灵从未见过的紧绷,眉头拧成一个死结,琥珀色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担忧?自责?还是单纯的惊吓?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她擦伤的手肘,又回到她脸上,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丁灵的大脑因为缺氧和疼痛而一片混沌,但她的搞笑本能却在此刻不合时宜地苏醒了。
她看了看自己狼狈的样子,又看了看周围紧张的面孔,突然咧嘴一笑:
"同学们,"
她举起没受伤的那只手,声音因为摔得七荤八素而有些发抖,
"你们说……篮球和排球,是不是牛顿力学里的叛徒?明明都是球,怎么一个轻得像羽毛,一个重得像铅球?这不符合能量守恒定律啊!"
围观的人群愣了一秒,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周晓晓和大熊笑得最大声,猴子直接笑趴在了地上,连一向高冷的阿哲都忍不住推了推眼镜,嘴角上扬。
只有祁阳没有笑。
他的表情甚至更加阴沉了,下颌线绷得像是随时会断裂。
他死死盯着丁灵的笑脸,目光在她因为疼痛而微微泛红的眼角停留了一瞬,然后突然伸手,不容拒绝地抓住了她没受伤的那只手腕。
"起来,"
他的声音低沉而紧绷,
"去医务室。"
丁灵的笑僵在脸上。
祁阳的手心滚烫,力道大得几乎让她腕骨发痛。她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
"我没事,就是擦破点皮……"
"起来。"
祁阳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他的眼神锐利得像是能刺穿她所有的伪装,看透她每一丝疼痛和逞强。
丁灵突然说不出话了。
她乖乖地借力站起来,却在起身的瞬间因为眩晕而晃了一下。祁阳立刻松开她的手腕,转而扶住了她的肩膀,动作迅速得像是早有准备。
"我送她去。"
祁阳头也不回地对体育老师说,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决断。
老师点点头:
"快去快回,小心点。"
就这样,在全班同学或惊讶或八卦的目光中,丁灵被祁阳半扶半拎着,朝医务室走去。她走得跌跌撞撞,一半是因为真的摔得不轻,一半是因为身边这个人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她呼吸都不顺畅了。
走到操场边缘的树荫下时,祁阳突然停下脚步。丁灵差点撞上他的后背,赶紧刹车。
"你是白痴吗?"
祁阳转过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压抑的怒火,
"看到球飞过来不会躲?还用什么排球动作接篮球?你知不知道那球有多重?万一砸到脸怎么办?砸到眼睛怎么办?"
丁灵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了。她的心跳陡地漏了一拍,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落在祁阳脸上,照亮了他眼中那些翻涌的、复杂的情绪——那不仅仅是愤怒,还有更深的东西,像是……后怕?
"我……"
丁灵张了张嘴,突然觉得鼻子发酸,
"我就是条件反射……"
祁阳深吸一口气,像是强行压下更多想说的话。他别开脸,声音恢复了平静,却依旧紧绷:
"走吧,伤口需要消毒。"
丁灵默默跟上。
两人之间的沉默比之前更加沉重,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悄然改变。丁灵偷偷瞥了一眼祁阳的侧脸,发现他的睫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金色,而紧抿的唇角却泄露着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
"那个……"
丁灵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打破沉默,
"你说,如果我把今天这事写成议论文,题目叫《论不同球类运动对高中生造成的物理伤害差异》,能拿高分吗?"
祁阳的脚步顿了一下。
丁灵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反应——是继续冷着脸,还是被她逗笑?
然而,祁阳只是极轻、极快地叹了口气,然后,在丁灵看不到的角度,他的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了一瞬,又迅速恢复原状。
"闭嘴,"
他说,声音里却没了之前的怒意,
"好好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