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幼时黛玉亦是个顽主。
桃红柳绿，春燕衔泥时会吩咐小丫鬟撂下一扇纱屉，待大燕子归来再把帘子放下。
此刻听闻能跟着出行，还有戏瞧，小姑娘霎时欢喜起来。
开口吩咐雪雁挑什么配色的衣裳钗环，转身又命碧荷将哥哥喜欢吃的糕点装一八宝攒盒。
萧景衍含笑瞧着黛玉吩咐一遍，最后扯着手帕期期艾艾问：“咱们出去，可有影响？”
影响？
已收到元庆帝密信的萧景衍勾唇一笑，那些人早已是瓮中物。
“妹妹只管好好玩乐即可。”
黛玉并非没有分寸之人，转了一两个铺子便眨着眼，“哥哥说的戏可开场了？”
见小姑娘四下张望，萧景衍莞尔一笑，伸手替小姑娘戴上帷帽，伸手道：“小的伺候林姑娘听戏去。”
黛玉拉拉出风毛的帷帽，嗔笑道：“若戏不好，可没赏。”
“姑娘擎好吧！”
看着两位主子并肩走出铺子，白芷几个赶忙跟上。
‘戏台’在对面的茶楼二层包厢。
在萧景衍说带妹妹看戏时，便有侍卫前来预定两间看似最远，实则有暗门相连的包厢。
小巧的那间桌上摆的全是黛玉喜欢的各色吃食，萧景衍试了茶温，亲斟一杯递到小姑娘手中，这才绕了一圈进了另一间。
门被从外推开的一瞬间，等的心浮气躁的王子腾双眼发亮，因起身太快险些碰到凳子。
转过身，瞧着通身气质荣华碾压几位皇子的萧景衍，心下感慨怪不得陛下如此宠爱这位。
王子腾上前两步，行礼道：“见过世子爷。”
萧景衍坐在主位，品了一口茶，这才挥手，“坐下说罢。”
“下官要对世子检举揭发一等将军之子贾琏联合林府管家侵吞林家财产。”
王子腾的声音不大不小，足够黛玉主仆听清。
正给姑娘剥蜜桔皮的雪雁瞪大双眼，见姑娘几个不动，并不知内情的雪雁蹑手蹑脚贴到墙边。
若老爷真有个万一，她得替姑娘看着林家！
一墙之隔，放下茶杯的萧景衍不疾不徐开口，“口说无凭。”
王子腾从袖中掏出昨儿压着贾琏按下手印的‘供词’，开口先叹：“起先我也不信，琏儿竟敢做出这等事……”
“我也是这两日在街上听了几句，想着到底同林家也算姻亲，林大人又是个难得的好官。谁知两杯酒下肚，贾琏不止说他同管家贱卖产业，还想拉我一同下水！”
王子腾口才极好，一番情真意切的话说来，听得不知内情的人先暗骂两句贾琏竟黑心至此。
见萧景衍没反应，王子腾垂落的手猛一掐大腿，声泪俱下想要去林家道歉。
才刚说完便又改口，“林大人如今身子不便，是我急糊涂了。我可代劳帮着往回寻，也算是替那狼心狗肺的赎罪。”
被王子腾骂狼心狗肺的贾琏正揉着刺痛的太阳穴，听着王家小厮劝他多留两日。
想着自己还有任务的贾琏哪里肯，见人想拦，喝道：“狗奴才，让开！”
从未见过贾琏发威的小厮一时被吓住，早等候在外的旺儿推门而入，嚷嚷着一个小厮也敢拦他家爷。
甫一上车，对昨夜没甚印象的贾琏问旺儿昨夜之事。
旺儿一早就被王子腾的人拉去喝酒，哪里知道细节，只说喝多了，哭了半宿。
他有什么可哭的？
若真哭，即便不在凤儿那，也该是哪个情投意合的小媳妇儿。
尚不知被算计的贾琏此刻被旺儿揉着穴位，吩咐下次再有这种时候，记得机灵些想法子唤他。
“爷不是喜欢喝酒？”
贾琏努力瞪一眼旺儿，“你懂个屁。”
吴大夫可说了，喝大酒伤身，他还没同凤儿有儿子呢。
还有一点，贾琏没说，他心里有些发慌。
不止他，满心以为拿出‘供词’证据，再物伤其类说两句便能达成目的的王子腾同样心里发慌。
听闻这种事，不该是拿了供词便去质问林府管家和贾琏。
为何这位世子爷半点不按常理出牌？
难不成世子爷半点不在乎林家姑娘，那他的鸾姐儿又为何……
王子腾脑海中闪过京都开起盘口下注的传闻——世子爷真的在捧杀得罪了他的林姑娘？
一计不成，王子腾开始退而求其次提起他女儿王熙鸾知道自己当初错的离谱，想再见林姑娘道歉并陪一陪。
心术不正之人哪来的脸见他妹妹。
任凭王子腾说的天花乱坠，萧景衍一口回绝。
“若无别的事，请回吧。”
王子腾心中的不安越发大，他买铺子虽未用自己名帖，却也禁不住过后细查。
若此事不能让他得了人情官复原职，他很难再回权力中心。
太上皇已经老了，四皇子有甄家这棵大树，即便他投靠过去也分不到什么功劳。
如今江南的行事瞬息万变，王子腾想起当年。
眼下唯有世子爷这能搏一搏。
王子腾咬牙道：“下官还有一事要禀明世子爷，请世子爷屏退左右。”
萧景衍心中暗嗤，想着妹妹还在瞧这一出戏，挥手道：“你们都出去。”
随着门闭合，黛玉再听不到一句，便是趴在墙上的雪雁也没听到任何动静。
足足一炷香的时间，黛玉才又听到开关门的声音。
直到脚步声再也听不见，雪雁忍不住上前，“姑娘可要我去通知他们暗查琏……”
“不必。”
丫鬟们不知，总览府中账簿的黛玉自然清楚售卖田产、古董中的猫腻，也早已知晓这不过是请君入瓮的又一出戏。
雪雁虽忧心此事真伪，却从不会反驳姑娘任何一个决定。
大不了，她找嬷嬷拿主意，谁也不能让姑娘吃亏。
不同于憨雪雁只顾虑家产，黛玉却在思索王子腾最后究竟说了什么。
“姑娘，可要换一盏茶？”
被碧荷唤回神的黛玉松开已经发凉茶，“不必，我去寻哥哥。”
“哥哥~”
黛玉轻声一唤，便唤回了晃神胡思的萧景衍。
瞧着妹妹眼里的担忧，萧景衍蹙眉道：“可是这戏不好看？”
“贼喊捉贼，首鼠两端的戏码着实新鲜。”便是荣国府那么多糟心事中也没这种。
真真招笑。
见黛玉笑，萧景衍也跟着扬起一抹笑，“既如此，我可等着妹妹的赏了。”
见他如此揭过，黛玉也不深究，只是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我担心你，你却拿话岔开。
“待回去便抓了金啊玉啊做世子爷做赏。”
“妹妹知晓我不喜那些。”
他想要的不过是妹妹开心，若妹妹愿意亲手做些什么就更好了。
满心都是平安洲的萧景衍叹一声，“也不拘时间，妹妹上次做的那个极好，只是碎了。”
他缠了太医开了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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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熬汤浸泡去毒，如今锁在紫檀木盒中。
一句碎了，让黛玉暗恼自己竟在这种时候耍小性子。
哥哥不说自有不说的道理。
“回家罢。”
回家二字听得萧景衍心头一暖，抛了王子腾那句平安洲与四、甄有关。
他所求不过保住自家人。
收了心思，萧景衍很快便发觉妹妹情绪上的不对。
虽不知因何而起，待回了林府，他说去见林大人说此事，见小姑娘依旧跟着。
萧景衍叹一声，并未阻拦，只吩咐侍卫等贾琏回来将他带来。
问上两句，萧景衍便开始说王子腾一事。
眼瞧着女儿还在，林如海咳两声提示萧景衍，偏两人皆会错了意。
“爹爹，喝口茶润一润。”
“林叔父可是累着了？”
他哪里是累着，这等事情怎能污了玉儿的耳朵。
见萧景衍不懂，林如海暗骂一句，只能自己开口，“玉儿啊，你且先回……”
“此事妹妹也听了，留下无妨。”
林如海险些咬碎牙，一旁黛玉却是双眼一亮，哥哥竟要她听！
恰巧小厮禀报：“琏二爷到。”
林如海也不好再撵女儿，只能由着萧景衍将一封信递来。
贾琏才听两句王子腾的污蔑，噗通一声跪地，“姑父，你是知道的，我可都是按照你的指示做的。”
“快些起来。”
这并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王子腾提了平安洲。
三两句话听得贾琏双腿发颤，这些是他能听的？
一旁黛玉却很快摸到源头，怪不得哥哥那会儿会失神。
连王子腾都有消息渠道知晓，陛下当真不知？
哥哥领他的命令探查，受了那样重的伤，幕后黑手就这样放任？
黛玉再一次想到母亲与弟弟的死，元庆帝又知晓多少？
这样的帝王当真值得付出生命愚忠么？
林如海不知黛玉所想，心里将萧景衍骂了个狗血淋头，这等事你要我的玉儿跟着掺和。
一个不慎，你是代国公府世子爷无恙，我的玉儿乃至他直接可以去地府一家团聚。
偏自己女儿还一脸正义的向着这小狐狸。
若知晓王子腾会说平安洲，他说什么都不会让妹妹高兴去听这一出戏。
况且话是王子腾说的，真有什么他自己去扛，休想扯他与林家半分。
“此事，我会如实上报。”
“此事，我来写，林大人只管静候圣旨即可。”这些人真会挑时候。
林如海拱手应一声，一旁未瞧出半□□味的贾琏再度上前。
“姑父，我……”王子腾竟如此坑害他！
“还记得我之前问你的话么？”
贾琏良久才点头，他知晓自己才能有限，也知以自己的能力在龙禁尉极难晋升。
可姑父不同，不止老爷说，二房说，便是江南那些人恨的咬牙切齿也抓不到半分把柄。
他此生能学到十之一二足矣。
脑子灵活的贾琏知晓此刻问，便是姑父给他的机会。
同时也可以让这位世子爷将他的忠心上报天听。
“姑父、与陛下若有用得着琏的，琏万死不辞。”
萧景衍挑眉，倒是有两分机灵。
当天夜里，林如海便接了抄家圣旨与调兵令牌。
此时，贾琏心里的猜测终于落地，只是他再无回转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