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江炎开口,人群里突然响起一个略显斯文的声音:“算我一个。”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平日里只管着村里工分的陈福生,陈会计。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花脸老陈乐了,嗤了一声:“陈会计,你莫不是昏了头?你那细胳膊细腿的,怕是连只鸡都按不住,还想进山?”
“我确实不懂打猎。”陈福生倒也不恼,慢条斯理地开口,“但我认得几个字,记性也还过得去。若是真有什么不测,我至少能把经过记下来,给后来人提个醒,也算没白走一遭。”
江炎看着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倒是有些刮目相看。这理由听着有些迂,但这份胆气,却不是人人都有。
“还有俺!”
又一个粗犷的嗓门响起,村里的铁匠徐大牛瓮声瓮气地站了出来。
“大牛叔?”江炎这下是真的有些意外了。
徐大牛是个闷葫芦,平日里话少,此刻却很直接:“俺力气大,能帮你们扛东西。山里有些道道,俺也比旁人熟一些。”
话音刚落,人群里又接二连三地响起了声音:
“算我一个!”
“我也去!”
“算我一个!”
“我也去!”
呼啦啦,又是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站了出来,个个面色坚毅。
眨眼间,江炎身边就聚起了一支七八人的队伍。
江大国瞅着这阵仗,心里头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
按理说,他是村长,得拦着大伙儿去送死。
可瞅着这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他又觉着胸口有股子热气往上涌。
“都想好了?”三爷的声音不大,却压住了所有嘈杂,“既然要去,老头子我多句嘴。”
一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三爷的下文。
“救人是积德,可也不是愣头青似的往里闯。”三爷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一个打了结的布包,“拿着,里头的东西,兴许能保你们一道。”
江炎双手接过,布包沉甸甸的。
打开一瞧,几株干瘪的草药,散发着奇异的气味,还有几张画着符的黄纸。
“这草药,山里的蛇虫闻着就躲。黄纸么,老辈儿传下来说能辟邪。”三爷咳了一声,“管不管用,老头子我说不准,总归是个念想。”
“三爷,大恩不言谢。”江炎将布包小心揣好。
三爷又抬了抬眼皮,声音陡然沉了下去:“还有个事,你们得给老头子我记死了!真撞上那条老畜生,千万,千万别去看它的眼睛!”
“为啥啊三爷?”黄骄傲嘴快,忍不住就问。
三爷摇了摇头,脸上沟壑更深:“邪乎得很,老辈儿就这么传的,哪有那么多为啥。记住,就能活命!”
江炎嗯了一声,转过身对着众人:“事不宜迟,现在就走!夜里进山是险,可也有好处。畜生们鼻子尖,但晚上多少会差一些。”
陈福生推了推眼镜:“江炎,要带些什么?”
“火把照明,绳子备用,干粮充饥,家伙防身!”江炎语速极快,“能带刀的带刀,没刀的,趁手的木棍也得抄一根!”
众人一听,立马散开,各回各家拾掇家伙事儿。
也就半个时辰的工夫,七条汉子在村口月光下碰了头,互相打量着。
江炎身后背着个鼓囊囊的包裹,绳索、干粮、伤药一应俱全,腰里别着短斧和那把锋利的匕首,手里则紧紧攥着那杆老猎枪,枪口泛着冷光。
黄骄傲就利索多了,一根打磨光滑的硬木棍,一个灌满水的水囊,怀里揣着几个白煮蛋,就算是全副武装。
陈会计斯斯文文,背了个小布袋,里头是纸笔书本,腰上却也横着一把小巧的裁纸刀,多少算个防身。
最扎眼的还是徐大牛,那家伙,背了个山一样的大包袱,走一步,里头就叮当作响。
“大牛叔,你这……搬家呢?”黄骄傲咧嘴打趣。
徐大牛嘿嘿一笑,露出憨厚的牙:“铁锤,铁钎子,还有些碎铁片。万一碰上啥硬茬子,砸也得给它砸开!”
江炎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确实是实在家伙。
“都齐活了?”江炎扫视一圈。
“齐活了!”众人应得响亮。
“走!”
江炎一挥手,率先迈开步子。
七条汉子,借着朦胧的月色,一头扎进了黑黢黢的大山。
山路坑洼不平,月亮也躲躲藏藏。
约莫大半袋烟的工夫,一行人已经摸进了深山老林。
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老藤粗如手臂,胡乱缠绕。
白天瞅着还算寻常的山景,此刻在夜幕下,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邪乎和阴森。
“炎哥,奔哪边儿啊?”徐大牛压低了嗓门。
江炎猛地一抬手,示意噤声。
他凑到一棵老树边,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辨认着树干上几道崭新的砍痕。
“这边!”他手指左前方黑沉沉的山谷,“失踪的兄弟,应该是朝这儿去了。”
大伙儿不敢怠慢,紧跟着江炎的脚步。
越往里头走,四周越是死寂,连声虫叫都听不见,只剩下脚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的“咔嚓”、“沙沙”声,在这寂静的山林里显得格外刺耳。
突然,走在最前头的江炎身形一顿,右手猛地往后一摆!
“咋了炎哥?”黄骄傲心头一紧,声音都有些发颤。
江炎没吭声,只是缓缓蹲下,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脚下一片略微平整的泥地。
那上面,没有脚印,只有一道道深浅不一、蜿蜒曲折的沟痕,像是被什么沉重而粗长的东西碾过一般。
“这……这是……”陈福生扶了扶眼镜,声音有些发干,“蛇……蛇爬过的印子?”
江炎缓缓站起身,面沉似水:“嗯,而且不是一般的蛇。你们瞧这印子,这畜生,起码有碗口那么粗!”
碗口粗!
这话一出,队伍里顿时响起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
碗口粗的蛇,那得是个啥玩意儿?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还……还往前走不?”队伍里,一个年轻些的汉子声音都哆嗦了。
江炎的目光投向山谷更深处,那里黑得像是能吞噬一切:“走!来都来了,哪有半道缩卵的道理!”
他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狠劲。
“都把火把点亮点,举高了!蛇虫鼠蚁,最怕这个!”江炎沉声吩咐。
火光摇曳,勉强驱散着身边的浓稠黑暗,却照不亮前方更深处的未知。
七条汉子,握紧了手中的家伙,一步一步,踏入了那片连虫鸣都绝迹的死寂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