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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21章 老君归来


    面对突然出现的老君身形, 亥猪放下了口中的白菜,前腿伏卧冲圣人恭敬一礼。


    毛野也是收拢了稍显张扬的叶片,微微弯腰:“弟子拜见师伯祖!”


    “大师伯如何去了这么久, 可是水烛状况有何挂碍?”


    文梓见到老君身形突兀出现,欣喜之余,也将内心最大关切付诸言语。


    “原来你是在担心水烛。我刚才见你那般焦急神色, 还以为是在担心老道, 结果却是白感动了一场。”老君对文梓言语调侃道。


    他一手拦住灰兔, 将手指轻轻收笼, 把小灰兔限于掌心。


    灰兔再如何蹦哒,终究难逃老君掌心。


    另一手冲着毛野亥猪轻摆,示意二人起身。


    关注到毛野现今特殊形态, 老君随手弹出一道玄奥气机, 将其完全笼罩。


    “大师伯乃圣人化身,哪里需要我等挂心安危!”


    文梓见大师伯对毛野所为,也并不担心,只笑着恭维。


    老君闻言一笑, 也不介怀:“倒没想到你这几日进度这般迅速,也不枉费我一番苦心。”


    无论是文梓还是毛野, 各自进境皆超出老君先前预料, 他自是老怀大慰。


    文梓听得大师伯这般言语, 自然知道元辰具现之事早在其预料之中, 甚或是本就为其所谋。


    他将怀中戌狗抱出, 放在地上, 体型同一旁的亥猪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体型倒是越发瘦小, 只不知是否弟子先前积累耗尽所致。”


    他先前虽说向着洪荒天地之中逸散了无量修为, 但若仅以此铸就十二元辰, 怕是力有不逮。


    “此事你倒不必担忧,你先前散发的修为不过是个由头,后续自有人道气运从洪荒天地之中掠夺灵气为你填补。更何况,元辰所掌大道与体型大小并不相干,维持何种体型只凭他们各自喜好。”


    无论是出于盘古真血缔结的师徒情谊,还是文梓曾为圣人消去天道桎梏的因果,文梓于三清门下都是最为特殊的一个。


    这一份特殊,并不仅仅指代以修行上的引导,更有一桩三清皆十分看重的光环加持,是万分难得的情感牵绊。


    老君对于文梓涅槃之事自然极为重视,早将人道百态探寻透彻。


    闻听大师伯此言,文梓看向屋内大大小小三尊元辰:“所以说,这三只境界相差不大?”


    他的语气中不少疑惑。


    看着眼前这三只巨大的体型差,文梓有一种认知被颠覆的感受。


    “元辰本就为同一境界,或者说是一体十二相,自然并无高下之别。况且,他们出世之前虽耗费灵气颇多,但后续却不以灵气提升。”


    老君见文梓对其中详情并无所知,便猜想文梓此时各项机能已经开始全面退化。


    对于这种状况,他在期盼之余也不乏有些担忧。


    事关文梓道途,老君也不敢过于干涉。只能尽力为其解除心中疑惑,扫清其证道之路上的些许迷障。


    “他们境界只随着元辰体系的构建逐步完善而提升,待到十二元辰尽数归位,便是圆满之境。”


    文梓听了大师伯解说,隐隐有些明白元辰彼此牵绊机制。


    但是,想起前番经历,他又有不解。自己默念上清法咒之时,受灵气滋养,亥猪似乎的确有所提升。


    他将此事同大师伯详述一番,末了又问道:“莫非是亥猪身为猪相,能够借助吞噬外力而有所增长?”


    若是如此,倒也符合他对于猪的刻板印象。


    老君却是面色古怪地看了亥猪一眼,眼中闪现沉吟之色,最终还是决定同文梓点明:“亥猪虽体型憨厚笨重,但内心却极聪慧。想是你初次默念上清法咒之后,灵气未得留存,心有失落。这种情绪为它所感,便假作灵气灌入自身之态,使你所为不至落空,以作安抚。”


    这却是文梓从未想过的可能,自己竟然被一只猪糊弄了整月!


    文梓情绪尴尬之余,心中也是涌起一股暖流。


    不得不说,自己极为幸运。生来不仅受师长照拂、气运青睐,如今连一只猪也对自己乐意奉承。


    他感动之下,起身走到亥猪跟前,伸手拿走它嘴下的白菜:“既是你吃了也不长膘,又何必再浪费食物。”


    这等行径,只将亥猪震得愕然当场。


    它的眼睛轱辘一转,委屈巴巴的看向老君,祈求有人能为自己做主。


    老君倒也不负亥猪所望,当即秉公直言:“你也不必向亥猪转发心内尴尬!”


    他戳破文梓心思之后,又有后续讲解:“此物虽不知你从何得来,但我观其气息清新,内蕴甘甜。虽无助于境界增长,但却能够平复心绪。亥猪向来心思机敏,如今境界犹未圆满,难免滋生杂念,正合此物调理。”


    亥猪闻言连连点头,嘴里哼唧有声,面现讨好之色。


    文梓本就只为掩饰内心尴尬,并非真心同亥猪为难。如今心思又被大师伯戳破,只好作罢。


    他将白菜送还亥猪之后,又转开话题:“大师伯此去日久,可是有何事耽搁?”


    老君自知文梓有意略过前番囧事,面上慈和一笑:“老道那水烛灵体送往大赤天之后,回返时途经天庭。恰逢瑶池与昊天欲办蟠桃盛会,以震天庭声威。便停留了些许时日,与他们坐镇。”


    一旁的亥猪猛然抬头,自己刚才仿佛听见有人在说蟠桃?


    只是转念一想,有那男人在侧,若知自己又在惦念蟠桃,怕是连白菜也难保。


    思及此处,它小心翼翼地将视线觑向文梓,却见此时那人眼神比自己还亮!


    而另一旁的黄狗与灰兔,正在房中撒欢乱跑,对这边事务不曾有过半点关注。


    “蟠桃会?大师伯可曾为弟子带两颗蟠桃?”


    虽然蟠桃等级未必超过人参果,但那可是传说中的蟠桃会!


    若非自己现今状况不允许,说什么也要前去蹭上几颗。


    “老道是什么身份,去参加宴会那是为了给天庭压阵!还能连吃带拿?”


    老君没好气地轻斥一句。


    这小子刚听到蟠桃时的眼神,可比看到自己出现时更激动。


    “唉!”文梓轻声叹了一口气。


    大师伯这事办的不妥,他堂堂圣人化身,出席宴会怎么也得另外给个出场费。


    一旁的亥猪倒是安心地放下了刚刚打开的耳朵,蟠桃这种好东西,都没有总好过让那个男人独享。


    “不过……”


    老君将一人一猪这般表现,好笑之余,话题又有转折。


    “我虽不曾拿,但架不住他们非要给。”


    他这样说着,伸手拿出一盏玉盘,盘中盛着三颗蟠桃。


    “这是昊天与瑶池特意为你准备的,他们知道你如今正在下界行走,不敢冒昧打扰,便托我带了来。”


    文梓喜滋滋地就要接过,口中犹自谦辞:“二位道友也太过客气!”


    老君却是向后一收:“你可要想好,这蟠桃三万年结一季,凡人吃上一口便可与天地同寿、长生不老。你如今凡俗之躯,吃过之后可再无涅槃之时了。”


    文梓恍然惊醒,看向大师伯的眼神满是控诉:“那师伯又何必拿出来!”


    “总该要让你知道天庭二位的心意。”老君面对文梓控诉豪不在意。


    “如今蟠桃你也见了,昊天与瑶池的心意也算送到。不过,这东西不好久放,便分于他们三个吧!”


    老君言语间,便将蟠桃去处定下,连毛野也一并被排除在外。


    亥猪一时连白菜也不顾,猛然向前一个飞扑,匍匐在老君面前:这才是圣人青天大老爷呀!


    从未听说蟠桃这种极品灵根孕育出的灵果还有保质期!


    文梓一脸无语看着师伯行事,他自然知道师伯是故意如此,以满足自身那份恶趣味。


    既是如此,他便强忍着肉痛之感,脸上现出一片淡然神色。


    在大师伯刺激之下,他的心境果然长足增长,竟然能做出一派和煦慈和面目,看着三小只对着原本属于自己的蟠桃大快朵颐。


    看了一会,文梓终于感觉自己的口水快要控制不住,赶紧移开目光。


    “天庭现在如何了?”


    他这话题转移的也不算突兀,毕竟自己刚收了瑶池昊天二位道友送来的蟠桃,论礼也该关切一二。


    “虽较上古妖庭或是蓬莱仙庭而言尚显不足,但大致框架已然搭建,维持日常运转倒也无虞。”


    老君身为太清圣人专为天庭分化的化身,虽依旧奉行清静无为之道,平日并不过问天庭事务,但对于天庭如今状况也是有所了解。


    “此次蟠桃盛会,昊天与瑶池也算是得偿所愿,诸天大能对于天庭存在已然接受。除却道祖法旨敕封之外,他们二人也算是于洪荒之中站住了跟脚。”


    文梓了然:“经此一桩,洪荒修士应当不乏对于天庭心生向往者。天庭中层力量应是能够得到极大补充。”


    不过,想来对于天庭来说准圣大能仍旧欠缺。他们二人若想真正统领三界,任重而道远。


    当然,如今圣人尚未避世,再多准圣战力亦不能称雄。


    只不知失了天道桎梏,日后封神之战会如何开启,圣人是否会退出洪荒天地。


    至少,观昊天与瑶池二人行事作风,必然要填补漫天神职空缺。


    而洪荒散修,无论是从修为境界还是修士数量而言,都绝对不足以满足昊天他们的诉求。


    无论大教弟子自身意愿如何,为维持天庭运转,道祖必然会为二人出头。


    最终,诸天神位必将被大教弟子占据。


    届时昊天定然会向道祖请求,对天庭神位添加强力约束。


    否则,以昊天二人威望,绝难指使圣人门下。


    文梓暗暗盘算了一番,发现纵使失了天道压制,封神大劫仍旧不可避免。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不会再有天道凭借此次大劫为圣人添加枷锁,强行将其排除在洪荒天地之外。


    老君点点头,对于文梓之言亦是赞同。


    天庭如今也算有几分威势,足以打理洪荒天地日常事务。


    “我观他们二人对现今发展进度也十分满意,宴会之中,言谈多有几分自得。待他们将事务理顺,日后天庭也自当于洪荒之中有一份作为。”


    老君对天庭之事一向支持,昊天瑶池有所成就,他也由衷高兴。


    毕竟,偌大洪荒总要有人打理俗事。


    不过,他与文梓的关注点并不尽相同,也不认为下一场天地大劫会应在三清门下。


    在经过前番几次大劫,无论是三族相斗还是巫妖之争,连同蓬莱仙庭一并算上,皆以自身性命印证了统掌天地以求证道之路并不可行。


    老君并不认为,昊天与瑶池依旧抱有凭借道祖法旨立下天庭,便可统管三界的天真妄想。


    至少,他从不觉得大教弟子应纳入天庭掌管范围之中。


    圣人大教本就超然,门下弟子不入天庭,也是不欲架空昊天二人权柄。


    他们对此自该有所认知,万万不会惦记三清门下填充天庭神位之事。


    况且三清一体,在这天道不存、圣人决断的洪荒之中,他们的话语某种程度就代表了天意,鸿钧道祖也不能忽视。


    老君认为封神大劫应当不会开启。


    他们伯侄二人相谈甚欢,却并未觉察各自观点相去甚远。


    第122章 心气膨胀


    文梓十分坚定自己的猜想, 自信封神之战纵然开启也不能给三清门下造成多大影响。


    尤其是师父与二位师伯之间的关系,再不会受天道挑拨。


    更何况,大师伯门下唯有玄都师弟一人, 封神之事更是波及不到人教门下。


    是以,他不曾向大师伯谈及封神之事。


    文梓已不似刚刚拜入三清门下那般,每每思及封神之战都心生不安。


    如今, 他面对封神之事, 却是添了几分洒脱与自信。


    届时, 他必然已经证就混元。纵有意外变故, 他也自信可以应对。


    老君自不知文梓思绪已然发散至此,犹自说道:“我在天庭听说,轮回之地多了一位孟婆, 执掌洗涤生灵前世因果。看来, 央莬之道也已有了归处。”


    文玄与平心娘娘商定为申图谋取地皇尊位之事,自然事先曾向太清圣人通气。


    但在轮回之地让一尊果位,专供文梓门下弟子成道,却是平心娘娘一人可决。


    老君也是在天庭盛宴上听到旁人提及, 推算之后,方才知晓此间因由。


    “此事还赖平心娘娘豁达, 愿将此机转与央莬。文玄久驻轮回, 也觉此道正与央莬相合。”


    文梓听师伯提及此事, 如今仍是一脸感慨。


    平心娘娘为巫人一脉做些谋划, 倒是平空送了央莬一桩好大机缘。


    “这份因果非同小可, 平心娘娘可是另外有所诉求?”


    老君也有担忧。


    若只为巫人一脉以角逐人族共主为契机, 进一步同人族融入之事, 老君自然乐见其成。


    对于文梓门下能于轮回之地占据一个位置, 他也是心生欢喜。


    不过, 此事下应人心,上合天数,平心却是不必做出此等让步。


    但若轮回之主于洪荒天地另有所图,他本尊身为人教教主,不得不做出权衡。


    文梓沉吟片刻,摇头道:“据文玄所言,平行娘娘不曾言及其他。”


    文梓之前确实也曾思虑此事,孟婆之位,可大可小。


    但既是平心娘娘有心相让,他自然也不会代替弟子拒绝这等机缘。至于此事背后因果,文梓自信能够安然化解。


    “不曾要你在日后角逐之中,对巫人一脉略加照拂?”


    老君也知,以平心娘娘为人心性,自然不会谋划有损洪荒万灵之事。


    最大可能,也无非是为巫人一脉添加几分助力。


    而这份助力,多半也将落在文梓身上。


    “确实不曾提及。”文梓此前也着重关注此节,“我曾向文玄确认,平心娘娘并无附加任何条件。”


    但对于日后巫人一脉参与逐鹿天下之事,文梓内心的确因此有所改观。


    他也曾意识到这一点。但此为平心娘娘所行阳谋,自己入局其中却也无从置喙。


    老君点点头:“或许,这正是她的谨慎之处,不欲使巫人一脉下场之事再生任何变故。”


    若其以此尊位相让,只是为巫人下场之事添加一份保障。如此虽稍显小题大做,但也并非毫无可能。


    以退为进,不谋而谋,何尝不是上乘谋划。


    如今看来,平心虽然同文梓本人相交不多,但对于文梓心性的了解,犹在女娲之上。


    和老君思路相近,文梓此时也由平心娘娘行事风格,联想到了同女娲的对比。


    继而,他又将关注点落于当下,如今伏羲证道之路正是女娲谋划而来。


    “以师伯之见,伏羲此世借由人族尊位证道,能否超脱前世迷障?”


    老君闻听此言,略一愣神,良久后方喟然一叹:“五五之数罢了。”


    此事无关修为,只能由其本人自行勘破,外人绝难干涉,圣人亦如是。


    他虽身为伏羲此世老师,但对此仍难预料。


    初时,他收伏羲为徒,不过为彼此正个名分,并未十分上心。


    先前他因着文梓之故,在人族之中多有逗留。


    观伏羲日常行事,老君心中倒是添了几分慈和之意,对其也有了几分师徒之情。


    然而,这份情谊终究不能保证,伏羲此世功行圆满。


    大师伯既如此说,想来伏羲目前并未展现出超脱之相。


    文梓一时间情绪也有些低落。


    他此前虽对女娲所谋多有不满,但如今却衷心希望伏羲能够勘破前世权欲熏心,此生只以人族为先。


    若能如此,当为人族之幸事,亦是其自身造化。


    老君见文梓这般态度,一时失笑:“你且先顾着自身吧,涅槃之事尚不敢说万无一失,哪里就轮到你来忧心他人!”


    纵是他对文梓多有了解,也每每被其思路搞到无语。


    文梓自有一番底气:“弟子现今心中已无挂碍,成道不过度尽此生便可。非是弟子自夸,天地之中能阻我成道者无几,又何须过度忧虑。”


    他言语之中自信满满,昨日已同两位化身有所论断,自身大道就在眼前。


    “我知你有混元化身护持,等闲外物难伤。但须知成道之途一向不乏坎坷,未得正果不敢言说过半。”


    文梓先前那尊化身人间的善尸已入混元之境,此事在圣人之中早有共识。


    但是,老君见文梓这般自傲,反倒平添一丝忧虑。


    以他对文梓了解,平日绝不会说出这般言论。


    “你莫不是觉得央莬有了归处,又为申图谋了正果,便是将所有弟子因果了结?”


    老君出言反问,欲图将文梓点醒。


    “不独他们二人,就连毛野与石龙我也有了安排。”


    文梓言语很是自得,他先前特意未将自身对于毛野与石龙的安排说与师伯,便是为了此刻。


    他很期待,稍后师伯面上露出讶异、赞叹的目光。


    然而,文梓期待终究落空。


    老君哂然一笑:“先前人族断了修行传承,外界修士又畏于人师之威,不敢沾染此事。你明知如此,却不曾亲自传法,也不传话洪荒诸修开戒。如今又将毛野留在身边,无非是要赐其这桩人道功德,以助其修成正果。”


    正如老君方才所言,文梓有混元化身护持,以他如今圣人境界,自然不足以将文梓完全看穿。


    但根据其心性以及往日作风,推测出其对弟子所做规划,却也只是等闲。


    “至于石龙,我不知你详细打算。但思来想去,最大可能也无非是送其转世,日后在昊天所掌天庭之中谋上一份尊位。”


    如此安排,有毛野传承道门,其余弟子分居天地人三界。


    这在某种程度上也算一种圆满,倒是颇合文梓行事作风。


    文梓期待中大师伯被自己震住的场景并未出现,他自身反倒是见识了一番老牌圣人的高深莫测。


    伴随着大师伯讲出推测,文梓神情愈发惊愕:“师伯是如何得知?”


    大师伯所做猜测,竟是分毫不差!


    先前他同文玄议定此事,自觉这等谋划堪比天才想法,必然出乎众人预料。


    待到日后诸位弟子各有成就,自能给师父师伯他们好大惊喜,也不枉他们于三清门下修行一场。


    怎料自己这般想法,未曾付诸于口,却早已被大师伯洞察,并且其表现还这般平淡。


    “唉!”


    老君长叹一口气,也不与之详解,却是有意压一压文梓的心气。


    自己这位师侄如今自觉万事妥当,大教事务不再涉及,师长圣位永固,弟子无需挂心。


    他已是别无所求,只待此凡人之身度过一生,寿终便可消弭前番因果以成道。


    先前还刻意消弭人师威名,以淡化自己与人族之间的因果。


    这般心境看似坦然豁达,实际内里却是过于浮躁,已有几分安然等死之意。


    倘或涅槃真就如此简单,自己又何必放着天庭清静不享,奔赴此地劳心费力。


    无论自己三清,还是冥河道友,任谁出手不能让其凡夫之身一日之内死上千百遍!


    文梓如今趋于退化的体质,加上日渐浮躁的心境,哪里是在等待寿终,分明是入了迷劫!


    终究,人道气运行事过于急切,萃取天地灵气之时,夹杂太多往事因果。


    那些原本由文梓身上逸散出去的修为,遭受时间之道浸润,发酵之后便是膨胀的心气。


    必须要把他这股心气压下,方不至道途飘渺。


    果然,原本还泰然等待师伯指摘,以作反驳之言的文梓,在听到老君这般一声长叹之后,反倒乱了心神。


    “可是弟子安排有何不妥?”


    事关门下弟子前途,是他此时心中除却人族外的最大因果,由不得他不心慌。


    “并无不妥。”老君神色淡然,随口安抚道。


    愈是如此,文梓更加不安,连忙表态:“事关大道,弟子终究浅薄。若弟子对毛野二人所做安排有何不妥,还请师伯直言教诲。”


    老君有意压他心气,那里会让其轻易如愿:“如今你既为凡俗之身,自当行凡夫俗之事。门人弟子各有缘法,且宽心吧。”


    文梓在三追问,老君却不曾正面回应,只做些宽慰之语。而后便闭目入定,不再关注外事。


    文梓不曾得到回应,心中愈发惶惶,他相信大师伯不会无的放矢。


    如今自己修为尽失,大师伯必然是不欲自己再行劳心,便将此事揭过。


    而自己门下毛野与石龙二人,于大师伯而言又稍远一层。大师伯圣人之尊,未必有多在意他们之道有无差池。


    只是大师伯愈是如此,文梓却更为难安。他将自己谋划反复盘算,却仍未发现大师伯叹息缘由。


    文梓百思不得其解,情绪愈发低落,自责再度以证道之名让弟子犯险。


    归根结底,在他内心深处,远不如自己认为的那般自信。


    却也是他极度自负,认为是大师伯为护持自己道途,便会置其余小辈危机于不顾。


    亦或是关心则乱,圣人不经意间的一个态度,便能让其难以安宁。


    老君虽做出入定姿态,但心神依旧关注着文梓状况。


    见文梓逐渐沉浸于自责、反思情绪之中,老君心神更是高度集中。


    一旦文梓心神出现失控,老君便会立即出手将其唤醒。


    另一旁正在啃食蟠桃的三小只,也觉察到文梓的情绪变化。


    戌狗与卯兔稍微从蟠桃之中抬起脑袋,盯着文梓看了一瞬。


    然而,对于文梓的关心,终究没能抵过蟠桃的诱惑,转头又埋入蟠桃之中。


    倒是向来贪吃成性的亥猪,抛开仍留小半的蟠桃,走到文梓身边。


    “哼哧……呜昂!”


    亥猪一边用鼻尖轻轻触碰文梓盘坐着的膝盖,嘴里还发出一些搞怪的声音,似乎要通过这种方式逗乐文梓的情绪。


    文梓被亥猪打扰,思绪略微分散,伸手轻轻拂过亥猪头上鬃毛:“你可知毛野与石龙证道之事有何不妥?”


    他果然是在着急,竟然会对亥猪问出这的问题。


    亥猪被文梓这突兀疑问扑了满面,它抬头直视文梓,眼神中闪现出十分愕然:你是认真要问我吗?


    见文梓反应过来后失神避开目光,亥猪也知自己并未被真正纳为咨询对象,方才安心窝在其身旁,继续享用美食。


    似乎它也知蟠桃非等闲灵果可比,吃相难得的斯文,过了这么好一会儿,仍有小半蟠桃留存。


    房屋之中,难得有了一时安宁。


    老君入定,文梓反思。三小只吃桃,毛野僵立当场……


    毛野身形仍旧被老君先前随手挥出的玄奥气机笼罩,也不知被赐下何种机缘。


    文梓眼神落于其上,而后思虑一场:既然师伯曾对其赐下机缘,必然是不会坐视毛野之道走偏。


    如此看来,毛野先前立下道门供奉三清,也算得了师伯几分青睐。


    至少,自己门下这位大弟子日后证道之事当无大碍。


    文梓想通此节,心中情绪稍稍恢复。


    至于石龙之事,如今言说证道为时尚早。日后自有大把时间细细盘算,倒也不急于此时。


    他转换过心态,再回头看向亥猪,心中变多了几分疼爱。


    “说起来,我也算是种植灵果的行家,昆仑山中还有一座果园。”


    他提及这个话题,如愿看到亥猪抬头、目光炯炯。


    “虽然等级不高,不能与蟠桃相提并论,但胜在量大管饱。”


    第123章 文梓的变化


    文梓心情略微松懈之下, 一连串言语输出,将昆仑山中那座百果园描绘的花团锦簇,果香四溢。


    亥猪听的眼睛放光, 口舌生津。


    它站起身来,四只蹄子无意识地刨动,似是当即便要陪同文梓奔赴昆仑。


    文梓见亥猪正在兴头, 当即一盆凉水浇下:“只可惜我还有百年之期, 方能得闲。否则定然要带你同往。”


    只见‘噗通’一声, 方才还在热身的亥猪当即瘫倒在地。


    它自然知道百年是多长的一段时光。


    亥猪受此打击, 眼中失去神采,仿若一滩烂泥,满是哀怨地看着文梓。


    既是百年之后方才出发, 何必此时便讲出来平白吊人胃口, 不嫌太早了么!


    见亥猪这般表现,文梓嘿嘿一笑:“哪里就能事事如你心愿。”


    见文梓还有心思挑逗亥猪,老君一直高度紧绷的心神稍稍放松。


    他一时不禁有些感慨,自己本尊的证道之路也不曾这般艰辛。如今为了这位师侄, 倒是让他好好体验了一把什么叫谨小慎微。


    待到晚间时候,毛野终于将老君赐下那份玄奥气息吸收, 成功化形。


    彼时文梓已然外出, 正在巡视途中。


    老君也不待文梓回转, 直接将毛野支开, 让其带着装了人间陈露的净瓶, 先走一趟大赤天。


    文梓中途不曾回到小院, 将所有过剩的精力, 尽数宣泄在一次次的巡逻之中。


    感到疲惫之后, 便念上清法咒恢复, 丝毫未曾停止于部落中前行的脚步。


    他须借这一分巡视,找寻心中那一份安宁。


    天色将明时分,文梓完成了一夜的巡视。


    见房中已不见毛野踪影,文梓略一愣神,然后看向依旧老神在在,端坐一旁闭目入定的大师伯,放弃了追问的打算。


    想来对于毛野的安排,大师伯思虑必然比自己更为周全。


    后续的时间里,文梓与老君之间的气氛陷入了某种特定的诡异。


    文梓每夜准时外出巡逻打更,巡视整夜后,天色将明时方归。风雨无阻,寒暑不歇。


    而老君则在文梓返回后不久,便外出前往部落之中,为伏羲指点迷津。


    二人交流渐少,文梓慢慢习以为常,每日的生活都是单一的重复。


    唯有部落中的变化,能让他确信每日都是崭新一天,自己并未陷入某种时光怪圈。


    部落外新建的砖窑,每日都有源源不断的青砖运回。


    虞唐带领一帮族人日日奔波,在这寒风呼啸中为家家户户盘起了土炕。


    文梓每夜一更时,都能看到他们结队收工回家的背影。


    这一份鲜活景象,成了文梓逐渐麻木的眼神中唯一一抹亮色。


    后来,下了一场好大的雪。


    虞唐似乎也已完成了部落中盘炕的工作,抽空为文梓这边送来许多木柴。


    他看向文梓的眼神中,钦佩之余也多了几分唏嘘。


    近日,为赶盘炕进度,帮助族人抵御寒风侵袭,他对外务并无心思关注。


    却不料,距离上次见面不过月余时光,文梓小师兄面上便添了几分沧桑。


    “得亏师兄大才明德,如今部落家家都生起火炕,在这寒风冰雪之中多了几分生存保障。”


    文梓便也为此感到欣喜,口中却也并不贪功:“还是多赖你等尽心尽力,不畏辛劳,方能赶在下雪之前完工。”


    他自然知道,虞唐一众近日工期如何紧张。


    文梓曾在一更时,见到过虞唐等人刚刚收工的背影。


    而虞唐他们,又何尝不曾在五更天听过文梓仍在巡视的脚步。


    “与师兄每日夜间巡视相比,我等辛劳不值一提。”


    转而,虞唐又提及文梓打更之事:“如今冰雪封路,万物凋零。部落中人也无事无可做,多是蜗居在家,师兄打更之事也可稍歇一段时间。”


    既是族人无事可做,昼夜时间稍有模糊,也无甚大碍。


    文梓却笑道:“终究我于家中亦无事,蜗居于此徒生烦闷。不若每日部落之中走上一遭,只看家家户户透出丁点儿火光我心中也添些欢喜。”


    毛野前些时日离去之后,一直不曾回转。


    大师伯近日又在关注伏羲证道之路上所遇迷障,二人无暇交流。


    他于家中也不过每日逗弄三只小兽,如今除却亥猪之外,其余两只见到自己时已有些逃避之意。


    见文梓小师兄此言真心实意,虞唐也并未再劝。


    他转身回到家中,取来一副厚实皮毛:“这是前年部落之中猎到的一头黑罴,首领将皮毛与我做了件大氅。如今赠与师兄,以作夜间抵御风雪侵袭。”


    文梓自知此物现今于自己并无大用,却也并未推辞,坦然收下。


    口中犹自宽慰:“你也知我出身玄门,自有护体之法,不必过于担心。”


    虞唐虽知此节,但见师兄短短月余便平添几分沧桑,又怎能无动于衷。


    且他对于师兄修行遭受变故之事也有所耳闻,如今状况恰是印证此事,他自是忧心。


    虞唐的这一份关切,在文梓逐渐模糊的记忆里留存了好久。


    待虞唐去后,文梓更无人交流,性子愈加沉闷。


    他每日除却例行巡视外,再无别事,几欲封心。


    无论弟子门人,还是两大化身,甚至十二元辰,在其心中渐渐不存……


    文梓只知自己如今身处人族部落,担任更夫之责。


    与一和煦寡言老者同住,按照长幼尊卑,自己似乎应当称呼老者为师伯,至于师门所在,已是记不大清了。


    除此之外,院中还养有几头牲畜,其中黑猪同他最为亲近。


    部落中道路积雪又厚了几分,巡视之时便多了一丝艰辛,幸好文梓身边多了一头黄牛,偶尔可为代步。


    他不知黄牛从何而来,那夜与往常并无不同。只是他巡视途中,便有这头黄牛被锣声吸引而来,此后就追随在其身侧。


    文梓偶有疲乏之时,上清法咒亦不能完全奏效,他便攀上牛背,使其驼着自己前行。


    老君在旁将此景看在眼中,心内却多了几分安稳。文梓如此,颇有几分抛却前尘往事之感,沉浸人族之事也算圆满。


    日子慢慢度过,部落气候渐渐回暖,文梓似乎也开始体会到了寒暑。


    将树梢吹出一丝绿意的夜风,扑在身上,犹有几分刺骨。


    积雪融化并未带来多少便利,反倒让道路更加泥泞。


    那是雪水与土路结合后,又有族人开始活动,经历脚步践踏过的狼藉。


    文梓如今已是必要借助黄牛才能出行。


    不然,以他的腿脚,在这泥泞道路上的行进速度,已然无法满足按时巡视部落需求。


    所幸,气温回升的很快,泥泞的道路不再是常态。


    路面被族人铺上了一层半干的土,又用木桩将其夯实,填补近日族人踩出的坑洼。


    文梓每日打更时,除了能够再次看到族人收工的背影外,部落外面那口砖窑昼夜不曾停歇。


    那里是他不必巡视的地方,但他夜间巡视时,偶尔也能撞见来往于部落与砖窑之间的族人。


    似乎又过了几个寒暑,部落中多了一座还算宏伟的建筑,名为人族祖庙。


    庙内上首设有圣母娘娘以及上古人师的牌位,听闻下方还有上古四大统领灵位随侍。


    祖庙通身皆由青砖砌成,上方架设木梁。


    房顶上原本应当铺设茅草的地方,被一行行整齐有致的灰瓦覆盖。


    房屋墙壁上还添置了木质的门窗。


    他在五更天曾于祖庙前路过,有时太阳出的早,能够看见里面比寻常房舍更为亮堂。


    不过,文梓并不喜欢这座祖庙。


    他每次从此处经过,都感到一阵心慌,必要远离之后方好。


    但祖庙位于部落中央,他每夜巡视总是不能避开此地。


    时间久了,他也慢慢习惯了祖庙的存在,不再有心慌的感受。


    同时却也习惯了巡至此地之时,便快速穿过,不做片刻停留。


    就在那位名叫虞唐的年轻人捧着一只粗制陶碗前来的时候,也带来了一个喜讯:“如今,祖庙之中添加了上古人师的名号,人族也迎来了修行机缘。”


    却原来,有位仙长来到了部落之中,广开山门,传授练气修行之法。


    不过,文梓对于这个喜讯兴趣不大。那位仙长他是见过的,是身形清瘦的青年模样。他称呼师伯为师祖,管自己叫师父。


    文梓不记得自己有过徒弟,想是那仙长认错了。


    只是每当自己劝解之时,那人总是动不动就落泪,自己心软,便只能认下这个弟子。


    但也不许他在部落中宣扬这份关系,否则,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职司就不能继续了。


    相较于练气修行之法,文梓对虞唐送来的粗制陶碗更为关注。


    “我们之前制坯烧砖的时候,发现某种有一种泥特别细腻黏着,烧制之后外观紧密光滑。我们便试着用这泥塑造出容器形状,烧好之后果然盛水不漏。”


    虞唐见文梓对陶碗更感兴趣,便对作出其解释。


    “当初还是幸得师兄指点,我们才建起砖窑,方有今日收获。这陶碗是头一批成品,我便先给师兄送来一只,其余几只都已放入祖庙之中供奉。”


    文梓接过陶碗,爱不释手。同自己曾经见到过的同类器皿相比,他直觉这陶碗极为简陋,并无神异、宝贵之处。


    但他对于虞唐能够制出此物,却是发自内心的欢喜,他自身也并不明确喜从何来。


    “也不必只限于碗,其余的器型也可以尝试,比如日常用的各类器具。”


    文梓凭借自己模糊的记忆,给出一些不太有用的建议。


    虞唐听着文梓有些含糊的语音,鼻尖一酸。


    自己已不再年轻,师兄沧桑犹在自己之上!


    他握上师兄有些哆嗦的手,温声应道:“师兄放心,我们已经在试着烧制了。”


    第124章 天人五衰


    虞唐如今掌管砖窑及部落各项建设, 平日也是极为忙碌。


    今日来此便未曾久留,稍稍关切一番师兄状况,便离开了。


    对于虞唐称呼自己为师兄, 文梓并未觉得诧异,似乎本该如此。


    况且,虞唐从不曾谈及师门之事, 却让文梓更为安心。


    他并不欲让别人知晓, 自己对于自家师门的记忆已然模糊。


    但虞唐带来的那只粗制陶碗, 却仿佛将文梓封闭已久的记忆匣子掀开了一条缝。


    透出来的信息与师门并无关联, 而是另外一副景象,却也云遮雾罩,并不真切。


    之后, 他每天夜里打更路过祖庙之时, 都会驻留片刻。


    就着月光与灯火,文梓透过窗户看着祖庙内的影影绰绰。他隐约觉得,自己同里面那几座排位上的名号似乎有过一段过往。


    排位上的那些名号可都是生活在上古时代的人物!


    或许,自己已经活这么久了吗?


    难怪自己最近每每感到力不从心, 原来已经这么老了。


    想来,对于自己出现健忘征兆, 族人应该也能理解。


    不过, 幸好还没有老到不能动弹。


    每夜打更节奏虽然缓慢, 但也从未耽搁时辰。


    虽已是老迈之躯, 但于族中还算有些用处。


    文梓在心中这般开解自己。


    “师父, 这是我的小师弟, 您的小弟子。他如今转世至此, 今生名为烈山。”


    那位在人族之中传下修行之法的年轻仙长再次来到小院, 还带了一位少年。


    文梓抬头, 怔怔地看着来人。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笑道:“你又寻我开心,我哪里有过这么多弟子?你若觉得这少年资质不错,大可自己收下。”


    年轻仙长面色僵了一瞬,却也不能介意师父言语。


    他只转头同少年解说道:“你尚未觉醒宿慧,当有所不知。你前世本是我的小师弟,这位便是我们师父。他老人家如今出了些状况,你以后便搬到此地,也好就近照顾。”


    而后又向文梓进言:“师父如今年事已高,行动有所不便。我在院中另起一间房屋,让师弟搬来与你同住。他平日里并不会打搅,师父若有事尽管吩咐。”


    文梓不是很能理解,这俩人为何非要认自己做师父。


    自己除了每夜打更,时间观念还算精准,此外再无别的能耐,哪里又有什么东西可以教给他们。


    所以,文梓对于这位自称是自己门下大弟子的毛野所说之话并不尽信。


    他看这少年面容稚嫩,神色懵懂,甚有悲戚之色,便开始大胆推测。


    或许是年幼失怙、无处安身,无奈之下,少年便寻至此处,欲拜入毛野门下。


    然而少年资质,未必能如毛野所愿,恐不合修行之事。


    毛野不肯收入门下,又不好将其驱赶,便欲将其安置在自己这边。生怕自己拒绝,便又编出了这么一桩缘故。


    文梓觉得自己如今虽然老迈,但是尚未糊涂,很快便理清了事情背后的脉络。


    “行,那就留下吧。”


    他心中一阵叹息,这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至于说让这少年照顾自己起居之语,文梓更是不以为意。


    自己也绝未老到这等地步,若只以年纪而论,师伯岂不是更需要人照顾!


    说起师伯,文梓忽然想到,似乎已许久没有见到师伯身影。


    “你师祖去了哪里,似乎好久未曾见过?”


    明明二人同居一室,但若非此时偶然想起,文梓竟未觉察此事。


    “近日下界无事,师祖便先上天一趟,走了已有数年。”


    毛野虽明知以宏观而论,师尊这般表现于成道未必是坏事,仍旧不免悲切。


    文梓闻言一怔,面上现出复杂神色,而后一叹:“也是时候了,毕竟师伯年纪更高。”


    想来,师伯是在夜间走的。自己应是正在打更巡视,未能赶上送行,倒有几分遗憾。


    不过,自己应当也是快了,倒也不必过于介怀。


    后面的日子更为平淡,只是院里多了一间青砖瓦房,里面住着烈山。


    烈山搬进来之后不久,他的房子旁边便长出一棵五色谷。


    经得文梓同意后,他便将结出的种子分类种植,繁衍出了一片小小农田。


    看他表现,似乎要将此物于族中推广。


    其余的空地,也被多出来的各类牲畜占满。


    他也不并不十分明了,这些牲畜从何而来。而且,有头黑猪还时常向自己讨好。


    文梓心中暗笑,黑猪又何须如此,自己如今纵然想要吃肉,也已是拿不动屠刀。


    幸好它们并不吵闹,否则,如今的文梓未必能够受得了。


    文梓仍旧每夜巡视打更,与之前不同的是,白天也要开始补觉。


    幸好,他总能赶在一更前醒来。


    渐渐的,文梓的生命中便只剩下了一件事,那便是打更为族人报时。


    对于时间更迭的把控,已然融入他的生命本能之中。


    文梓不必观天地运转、日月星象,自然能够明了时辰变迁。


    他白日沉眠,醒来便是一更天,拿上木槌与铜锣,往部落之中转上一圈。


    而后,歇个小盹,再睁眼时便是二更了……


    如此往复,一夜五更过后,他又陷入沉眠之中。


    虞唐似乎好久未曾出现了,夜间打更时,见到的也都是些新鲜的面孔。


    这种变化也未曾打乱文梓的生命节奏,或许,他压根也不曾对此有所关注。


    又是迷糊睡梦中,他似乎听到外面一阵山呼海啸的欢呼声,似乎正在庆祝、恭贺着什么。


    但他的眼皮太过沉重,终究未能张开。


    他费尽力气,勉力将自己眼皮撑开一条缝,隐约看见面前站着一位白胡子老头。


    老头的形象他很是熟悉,似乎是和自己相处了许久那位师伯。


    所以,师伯是来接自己离开的么?或许,自己也该到时间了吧!


    今日是人族的大日子,伏羲首领功德圆满,将人族共主之位禅让与烈山。


    烈山就是先前居住在文梓院中的那位少年。


    他如今已长成一位身形挺拔的青年,近年又将培育出的五谷在部落之中推广开来。


    此举解决了族人食物获取途经过于单一的根本问题,于部落之中聚集了巨大的威望。


    伏羲退位的意愿透露之后,族人皆推举烈山为下任共主人选。


    如今烈山已在伏羲跟前历练多年,对于族中各项事务也已了然于胸。


    伏羲便选定今日正式退位。


    按照既定程序,伏羲退位之日,便是证道之时。


    有玄都前来宣读太清圣人法旨,以人教教主之名敕封伏羲为人族天皇。


    老君对文梓现状放心不下,也一同前来。


    他却并未在众人面前现身,而是径直来到院落之中。


    烈山正在接受人族共主之位,此处唯有毛野随侍在侧。


    毛野见到师祖现身,情绪一时松懈,竟是红了眼眶。


    “你如今也是人族道教之祖,怎的作出这般小儿女姿态。文梓正是涅槃重生,必要经此一遭才好,莫非你还看不开?”


    老君见文梓现状,心绪也是极为复杂,面对毛野失态,却仍说出开导之言。


    不过,这份开导又何尝不是说与自己。


    他何曾能够预料,先前紫霄宫中那位一身狼狈仍不失少年风姿、满堂大罗难掩其太乙光芒、道祖座前为舅舅生生薅来一尊圣位的翩翩少年,在这万法亘古的洪荒,如今竟沧桑至此!


    老君压下心头复杂情绪,看向正围绕着文梓躯体打转的十二元辰。


    历经数十载光阴,在文梓逐渐混噩专一的生命活动中,十二元辰皆已具现。


    现今它们各自缩小身形,环绕在文梓身体周圈,依次于他面前闪现。


    老君挥手定住元辰运转:“此前,文梓虽散尽修为,沦为凡俗,但其寿命仍旧亘古绵长。若欲借寿终涅槃,必然耗费时久,彼时或已近无量量劫。如若不然,则需借助外力兵解重生,但终究难得圆满。”


    他这般说着,挨个探查一番元辰运转,感悟其中时间秘辛。


    “幸得此时十二辰归位,它们转上一周,文梓便添十二年沧桑,绕行百圈又有质变,当为十二元会。”


    这于文梓成道之路而言,必然是个好消息。


    老君面上浮现一抹安心笑容,再次看向毛野之时,安慰之语便多了几分真切:“自元辰各自归位以来,一直不曾停止运转。文梓如今这般状况,却是寿命全为时间消耗,并未受外界其余伤害。他此次涅槃经历,堪称圆满。”


    毛野听得师祖以圣人之境讲解师尊现状,心头悲切情绪得到极大安慰。


    他虽然也已至准圣境界,但却仍旧不足以看透师父证道之机。


    所以,在面对师父这般天人五衰表征之时,毛野并不能十分确定师父现今证道之路有无跑偏。他心中自然难免惶恐、悲切。


    那边玄都已然宣读过圣人法旨,伏羲证就人族天皇果位,瞬时明了前世今生。


    “今日有劳师兄!”


    伏羲郑重拱手,同玄都说道。


    他们二人在众人面前隐去身形,却并未就此离去,而是结伴走向老师所在院落。


    毛野重建道教之后,人族虽有修行之法普及,但终究时日尚短。


    现场族人境界最高的也未至天仙,自然不能将二人行迹看穿。


    玄都见伏羲这般表态,却慌忙还礼:“当不得陛下师兄称呼,陛下对我称以道友便可。”


    他虽出身上古人族,又拜入圣人门下,自有一番尊荣。


    但伏羲前世也是上古妖庭羲皇之尊,且如今又已证就人族天皇果位,修为以臻至圣之境,玄都自不会在其面前拿大。


    伏羲却仍旧坚持:“师兄为师尊门下嫡传首徒,是我人教名副其实大师兄,何必这般自谦。”


    他此生虽未将前世迷障完全勘破,但历经人族百年洗礼,推演先天八卦之后自明天机,对于权势虚名终究稍稍看淡。


    对应的外在表现,自有一份谦虚姿态。


    玄都对此并不置可否,此时纠结彼此称呼并无意义。


    至于彼此为人心性究竟如何,还需日后相处。


    第125章 烈山习惯


    “见过师尊!”


    玄都与伏羲二人来到这处院落, 站在房舍门口,便向老君问候。


    却是他们透过房屋门口,已然看到内里情形, 一时竟不敢近前。只好伫立门外,向师父请安。


    文梓师兄如今面色灰败、形容枯槁,同他们先前记忆中的恣意少年形象, 有如天壤之别。


    尤其是伏羲, 见到此景, 心中震撼更甚。


    他与文梓师兄, 一人为部落首领,另一个则是人族更夫。


    两人行动轨迹多有重合,几乎遍布整个部落。


    但自上次谈及上古人师与四位统领事迹之后, 彼此却再未曾得见。


    恍然已有数十年。


    不意师兄如今竟是已衰弱至此!


    老君听得外面二人声音, 眼神扫过,微微点头,口中轻‘嗯’了一声。


    毛野见得二人出现,倒是躬身行了一礼:“见过二位师叔!”


    他对伏羲证道之路也略知一二, 并不意外于二位师叔出现在此处。


    “恭喜师叔修得正果!”


    毛野并未因伏羲证就人族天皇尊位而有所纠结,仍旧以师叔称之。


    他身为人师门下大弟子, 上古人族四大统领也要称呼一声师兄, 自身更有人族传道之功。


    天皇品秩虽高, 却也并不至于让毛野另眼相待。


    毛野这般称呼, 伏羲却十分高兴。这至少表示文梓一脉, 对自己并无芥蒂。


    他未证道之前, 在重修人族祖庙之时, 迷了心窍, 曾纠结于是否要供奉人师神牌。


    彼时私心想着淡化人师存在痕迹, 分化上古时代四位人族统领功绩,打造自身无上权威。


    幸好当时及时醒悟,并未行差踏错。


    但如今回想此事,面对文梓门下仍旧不免有些心虚。


    “教祖客气了!”


    伏羲往常面对毛野也不过称呼一声仙长,如今证道之后,却更添几分虚心。


    不以辈分压人,也不以尊位自持。


    毛野心思多半在于自己师父身上,对于伏羲言语之中的称呼,一时并未过多在意。


    教祖之称,他平日倒也听到过部落中有人提及。


    玄都见得伏羲这般姿态,眉心一锁,面色古怪地同师尊对视一眼,心中猜想毫不遮掩。


    过于虚心反倒显得心虚,伏羲必是先前有过招惹师兄之念。


    老君微微摇头,示意玄都不必纠结此事。


    伏羲如今已然证道,且并未完全陷入前世迷障,已然是好过他先前预料,又何必纠结伏羲之前心思细节。


    他只向毛野调侃:“此处毛野辈分最低,反倒先得了祖辈称号,只能说你野心不小!”


    此言也是在向伏羲提点,让其姿态不必过于放低。


    听得师祖出言调侃,毛野方才意识到刚刚师叔称呼有些不妥,而自己竟是毫无觉察,大咧咧地领受了。


    他赶紧向场中几位长辈请罪,屋内气氛的倒多了几分轻松,不时有欢声笑语流出。


    如今十二元辰被老君定住,文梓身上时间流逝减缓。


    其躯体衰败速度不及体内庞大的生机恢复能力,面上灰败之色稍褪。


    伴随着几人轻声寒暄,文梓眼皮一阵抖动,而后微微掀开,他终于被这持续动静吵醒。


    文梓眼睛微睁之后,未及感受眼前光明及房中人影,心头闪现出第一个念头。


    此刻不过未时,为何我会在此时醒来?


    时刻关注着文梓的毛野,自然并未错过师父的动静。


    看到师父似乎已经醒转,他依偎上前,轻声呼唤:“师父。”


    老君此时发现,元辰停止运转不过短短瞬间,文梓状态竟已有所好转。


    他心中不由暗暗感叹,文梓体内生机犹自可观。


    一时他也不敢懈怠,挥手解了十二元辰桎梏,让其再次恢复运转。


    文梓被毛野的声音唤回了神,目光关注到眼前,正要开口说话,便觉又是一阵巨大疲惫袭来。


    “你是……毛野?”


    如果没有看错,眼前这位青年,正是自己大弟子化形道体。


    毛野果然已经化形,看来是已将大师伯赐下的那道玄奥气机消化。


    文梓观其外貌变化不大,但身上气场较之前未遭劫时,却更添几分自然。


    他还隐约记得,毛野此前化形之后,应当是去了一趟大赤天。


    “东西已经给水烛送去了吗?”


    文梓费力地抬起手,将毛野见状伸来搀扶的动作轻轻握住,问出心中关切。


    毛野听得师父所问,愣了一瞬。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师父所说何事,回应道:“那人间陈露已为水烛师叔送到,已经给师叔用上。”


    他知师父定然是记忆又出现了断片,几十年混噩过往再度封存。


    水烛师叔其实已经复苏,还曾下界探望过师父,但毛野如今却并未将此事透露。


    他并不确定师父这般状况能够持续多久,不愿再让其添加一份挂心。


    文梓得到回应,心神稍定,目光移向一旁,注意到师伯在侧。


    “弟子枉生洪荒多年,空有一身修行,终究未能勘破自身,对弟子教导更是惭愧。若日后毛野等人道途有碍,万望师伯看在弟子面上,对其提点一二。”


    老君气息为之一凝。


    “你且放心,我等皆视你为亲传,你门下弟子我等又岂会放任不管。”


    老君这番言语却是将三清涵盖。


    他自然记得之前为下文梓心气,自己做过何等表态。


    却不曾想,时隔近百年,文梓仍旧对此挂心不已。


    当然,此事于文梓而言,犹在昨日也未可知。


    文梓勉力关切了一二件事,经毛野与老君应付过后,稍感安心,又是一阵昏沉之感席卷全身。


    他似乎觉察到房中还有其他人,但眼皮却极度沉重,分毫不能打开。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呢喃出声:“是申图转世了么?”


    文梓的声音极其细微,若非毛野一直用心关注,竟险些不能听闻。


    毛野听到师父如此言语,下意识转头看向房门。


    却见师祖神色莫名感慨,似乎对师父所言有所察觉。


    而二位师叔竟是毫无所闻,迎上自己回头的目光满是诧异。


    毛野却无心以此揣测几位师长境界,他满眼都被房门外那道背光奔驰而来的熟悉身形填满。


    “烈山!师父在叫你!”


    却原来正是烈山接受共主之位后,对于族人稍作安顿便即刻回到此处,正要同师父、师兄分享喜悦。


    听到师兄呼喊,他加快步伐走进屋内。


    无暇思考伏羲统领与玄都仙师为何未曾离去,反倒来到此地。


    也未及辨认房中另一位老者是何身份,第一时间便先围到师父跟前。


    “师父。”


    烈山看到文梓已然闭上眼睛,便也下意识放低了声音,自然也并未得到回应。


    不过,他看到师父胸膛还在起伏,便觉莫名心安。


    烈山与毛野不同,并未觉醒宿慧的他,成长的记忆中并没有师父的身影。


    而今生师父对于自己最大的帮助,就是院种长出的那一株五色谷。


    那株五色谷,在自己面前铺就了一条路。其上并非坦途,他依旧心怀感恩地砥砺前行,不曾踟蹰。


    如今自己也算居于高位,有所成就。


    对于当年师父赠谷之恩,烈山自然感激却并无孺慕。


    而他此时对于文梓的感情,更像是一种对于自己日后暮年老态时光的照应。


    他自少年时便已至此处居住,是毛野师兄坚持认定,这位老者是自己的师父。


    烈山本能的对毛野师兄十分信服,之后便一直在师父身边居住。


    他对师父的存在已经习惯,这位迟暮老者终究在他生命中留下了印记。


    且受师兄熏陶,他也已然习惯于事事以师父为先。


    如果烈山没有记错,这应该是师父第一次叫他。


    他心中忽然就涌起一阵强烈的遗憾,这位老人的呼唤,自己未能听见。


    这份遗憾极其强烈,但也十分短暂。


    烈山的心绪很快就归于平淡,他对师父白日昏沉的状态毕竟已经习惯。


    他年轻时曾经有过很的大的好奇,分明师父已经风烛残年,为何每日却总能准时醒来,还能将整个部落巡察一圈。


    要知道,对应着师父愈发老态,行动更为迟缓,部落却日益发展,范围较之前扩大了何止一半。


    他幼时曾不止一次偷偷跟在师父身后,看着师父一步一步向前慢慢挪动,却从未有过回头。


    初时烈山还曾见过师父骑牛代步,后来却再没有过。


    因为彼时纵然黄牛俯卧于地,师父也已骑不上去。


    他亲眼看见师父无奈地叹了口气,挥手让黄牛返回院里。而后,其转身自行向前走去,步履蹒跚。


    师父手中敲锣的木槌,多时都只作为拐杖。


    打更的铜锣全凭夜风激荡。


    他也曾见师父在雨雪过后的泥泞不堪,步履维艰。也曾目睹其遇到建设工程旁的横堆乱放,无奈绕远。


    然而,无论遇到何等挫折,师傅巡查部落一周,用时永久恒定。


    纵然,自己感觉那趟行程无比漫长,也无改当夜五更时光。


    烈山当时心中便已明了,师父此人绝非寻常。


    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烈山半蹲在师父面前,注视其沧桑的容颜,心中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那是所有好奇与陌生,在漫长时光中浸染过后的普通。


    正如自己面前这位苍老的长者,没有过交流,甚至鲜少照面,却不再陌生,也失了好奇。


    他的存在是那么天经地义,他的表现是那么理所应当,他就这么成了自己一生中最大的习惯。


    烈山内心感慨一番,而后又将心绪收敛,抬头看向师兄。


    他正要说话,才恍然觉察屋内还有其余身影。


    “首领为何会在此处?”


    另外三人之中,他同伏羲还算熟识,便径直发问。


    他原本以为伏羲首领早已离开,不料此处又再次得见。


    “我等前来探望文梓师兄!”


    烈山已在身边追随多年,今日,却是伏羲首次向其透露自己与文梓的同门关系。


    第126章 三尸尽斩


    从来没有人向烈山提及过师父与首领的这层关系。


    他便下意识看向毛野师兄, 想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毛野并未直接回应,而是为其介绍:“这位是师伯祖,两位师叔皆是师伯祖门下弟子。”


    烈山方才顺势关注到, 自己身后这位老者虚须发皆白,精神矍铄。


    其面上却并无太多沧桑,取而代之的是, 久经岁月历练的恬淡。


    “拜见师伯祖!”烈山恭敬行礼。


    刚才这位玄都仙长前来宣旨之时, 他就在现场, 自然知道玄都是何身份。


    再将方才师兄所言信息串联, 他已然明了这位师伯祖应是圣人当面。


    原来,自家师父还有这种背景!


    老君自然知道烈山底细,对其又是一番勉励。


    他们三人下界事务了结, 自然并未久留。此地有毛野照料, 文梓现状也不必担心。


    老君略微叮嘱一二,便自离开了。


    玄都与伏羲二人自然一并离开,他们还须前往火云洞,那里将是人族三皇道场。


    他们几人离开之后, 烈山心中积攒满腹疑惑。


    他向师兄询问,得到回应却只是让自己安心处理人族事务, 莫使师尊期许落空。


    烈山对于这种回应自然并不满意, 然而后续人族繁杂的事务很快消磨了他的好奇。


    当他真正执掌人族之后, 所面临事务远非之前可比。


    除却日常发展生产之外, 烈山又另外添了一桩心事。


    部落中有很多族人状况与师尊相近, 但他们未能过多坚持, 很快便已离世。


    他终于意识到无论是老、病、亦或是伤, 人的生命最终都将会归结于死。


    那些踏上修行之路的人, 能否避开此劫尚未可知。


    但据他观察, 修行有成虽能延缓衰老,但大多数修士却也仍旧难以超脱生死。


    这种推测,也得到了师兄的印证。


    况且,也并非所有族人都有修行之机。


    烈山以推广五谷聚拢威望走至人前,自然也习惯于在土地中寻找转机。


    他注意到,有些动物受伤之后,会使用特定植物缓解。或外敷,或食用,竟果然真的有效。


    他便将这种状况同人族联系起来,决定以身试草,为族人开辟一道保障。


    随着烈山践行此道,面上也很快爬满沧桑。


    但他终究年轻,未能赶上师父进度。


    那一夜,他没有听到打更的锣声。


    再次中毒卧床的他,挣扎着下地,推开家人的搀扶,跌跌撞撞地向着师父的院落跑去。


    毛野师兄已盘膝坐在那里,与其相对而坐的师父,胸膛没有了起伏,停止了呼吸。


    见到烈山到来,毛野起身招呼:“我们将师父肉身移至院中。”


    烈山懵懂地听从着吩咐,同师兄一起轻轻托起师尊,慢慢移送到院落之中。


    今晚的夜色格外漆黑,天空中未曾洒下半点月华星辉。


    将师尊肉身安放之后,便见部落方向,有点点火光向此处聚拢。


    那是族人没有听到今夜准时的打更声,心中便已明了,有一位老人真的走了。


    族人们心中为之一空,再也无法安睡,举着火把自发前来送行。


    他们没有人的生活与这位老人有过交集。


    很多人都不曾见过这位老人身影,甚至不曾听闻其人其名。


    但这一夜锣声没有响起,他们方才知道,曾经有那么一个长者,夜夜陪伴守护族人走完了一生。


    院外苍穹,灯火通明。


    师尊面前光亮如昼,背后漆黑一片。那是一道伟岸身形,在众人聚拢火光中的投影。


    这位老人每每只在夜间行走,从未现于人前,似乎毫不起眼。


    此时,有光芒映照,族人方知其身形伟岸。


    倘或,他曾沐浴阳光,必然早已引得众人仰望!


    烈山同诸多族人一样,对今日到来早有预料,此时面上并无太多悲切。


    之前每每思及多有感慨,今日事到临头反倒释然。


    “师尊生前于自身职司不曾有过半点懈怠,便只为族人安眠,不耽于与生产。诸位心意,师尊之灵自当明了,我与师弟亦是感激。”


    毛野见族人聚集于此,长久不肯离去,却也出言劝说。


    “诸位今日若为此劳顿,想来师父之灵也自难安。还请各自回返安歇,莫要误了明日生计。”


    众人见毛野教主言辞恳切,自己聚集于此,也不过聊表哀思,并无实际作用。


    便也纷纷听劝,各自对着老人遗体鞠躬致哀,而后缓缓离去。


    族人各自离散,一片灯光火海化为星光点点,逐渐向部落各处蔓延。


    然而,被众人来时汇聚于此的光芒却并未就此消散。


    而是缓缓向着文梓头顶上方空间凝聚,终究汇聚成一朵实体火苗,在一尊玄黄莲台中心跳跃。


    部落中的点点星火越分越散,渐渐融入黑暗。


    也有几点逐渐靠拢,于部落之中汇聚出一点光明,顺着街道慢慢游走。


    那是有人自发行动,代替逝去的老人担负起今夜的打更。


    他们一时无有铜锣,便寻了两块长条木方相互敲击,以做代替。


    木方敲击出的声音稍显沉闷,远不及铜锣那般清脆。


    但在这个静谧而苍凉的夜晚,也别有一番韵味,同众人心境更为契合。


    他们并不能如同文梓那般精准把握控时辰,凭借的方法还是先前伏羲首领的留存。


    “先前首领曾根据老人打更的间隔,将一天分为十二个时辰。”此时说话的是平日看守祖庙的族人,“一个时辰分为四刻,每刻能燃两炷香。”


    他们在庙中燃起线香,将此时大致估定为一更天过半,再燃过四柱香便是二更天。


    “平时我们已经习惯于老人以锣声告知,却并未意识到时辰的断定竟需如此繁复。今夜,我等方知往日的疏忽。”


    这种方法自然并不能做到极为精准,甚至他们对于燃香时间的把控,也不能达到伏羲首领的理论水准。


    但对于此时他们而言,已然能够满足部落需求。也足以告慰老人,让他不必再挂心族人生计。


    “梆、梆!”稍显沉闷的木方敲击声很快便在部落之中往复响起。


    与往日不尽相同的动静,也能稍稍抚慰族人些微杂乱的心绪。


    或许,这样的接力就是对老人最好的缅怀。


    至少,部落的生活并未因为老人的离去而变得无序。


    伴随着又一轮打更声音响起,族人陆续应时入睡,一如往常。


    似乎,一切都未曾改变。


    唯有众人先前汇聚在文梓院中的那一抹光亮持久不散。


    文梓头顶上方的火焰愈发绚烂,却并不升腾而起,只是向下蔓延,逐渐渐将其肉身吞噬。


    面对此景,毛野眼含期许,烈山满脸惊愕。


    毛野知晓此态名为涅槃,烈山只觉该幕匪夷所思。


    渐渐的,文梓的遗蜕演变成一团巨大火焰,火焰形状不断变幻。


    上方仍旧是那尊玄黄莲台,莲心一点指尖大小的火苗,比之下方盖地火海更为耀眼。


    不过,场中所有的光亮都极为凝练,院外不曾有半点显现。


    良久,下方火海渐渐浅淡,透过稀薄的火焰,可见内里隐约有人形轮廓显现。


    那是一名青年,烈山十分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张脸。


    不过,即使不看师兄现在的表情,他也大致可以推测出此人的真实身份。


    只见毛野却是双目放光,嘴唇微掀。


    开合之间溢出的雾气,润湿了眼睑,准圣境界的双手仍旧止不住的颤抖。


    他自然认得出,这就是自己在洛心岛上第一次见面时的师父!


    火海仍在燃烧,内里人形尚未完全显现。


    毛野还在满心激动的期待,却忽然一个闪乎,院中又多出两道身影。


    “师父!”毛野惊呼出声。


    原来,来人正是文玄与文明二人。


    烈山心里又是一个‘咯噔’,师兄究竟有几位师父!


    这两位新出的师父同自己前世有无师徒关系?


    文玄摆手止住了毛野想要见礼的动作,眼神扫过场中,面色慎重,又含期待。


    毛野本欲向烈山介绍二位师父身份,见此便也暂歇了这份心思,同二位师父一道等待师父本尊彻底涅槃。


    徒留烈山在一旁满腹疑惑,见此情景也不敢出言问询。


    文玄环顾四周,见并无外人聚集,心绪稍安。


    他同文明说道:“本尊涅槃之事,来得似乎比我等预想中更早一些。”


    文明微微颔首:“幸好本尊此生还算圆满,时日早晚倒也无关大碍。”


    他口中虽如此言语,但看着隐匿在火光中的熟悉身形,心中却涌起一丝古怪之感。


    良久之后,莲台中心火苗依旧摇曳,下方火光却逐渐向着中心人影趋于内敛。


    火光中的人影逐渐显现出实形,青年身形挺拔盘坐于地,一袭黑袍镶着红边。


    其面容正是文梓年轻时的样貌,眉心一点夺目亮色,那是火光内敛到极致后的辉煌。


    那青年缓缓睁开双目,眉心那抹亮色便尽数藏匿于眼底。


    青年面色和煦,将场中众人表情尽收眼中,嘴角噙着笑意,直身站起。


    “恭喜师父,功成圆满!”


    毛野见到师父涅槃重生,并未关注到师父其余二位化身面色稍显古怪,径直向前恭声道贺。


    “嗯,这百十年,辛苦你了!”


    青年对毛野微微颔首,言语勉力,却是将其近百年来的精心照应看在眼里。


    而后青年目光扫过面色诧异的烈山,轻声失笑:“你体内余毒尚未清结,莫要久吹凉风,先行回去歇息吧!”


    他言语关切,却并无意出手为烈山清除余毒,想来是不欲干涉其所行之道,以免揠苗助长。


    最后,新生青年将眼神落在文玄与文明身上,略一拱手:“文化见过二位道友。”


    文玄二人对视一眼,又看向面前青年:“道友是本尊恶尸所化?”


    那名叫文化的青年言语中便带了几份矜持:“本尊借涅槃之机又斩一尸,贫道得以侥幸出世。”


    文玄终究不能压抑心头思绪,看向文明:“所以,斩尸的尸是尸体的尸?”


    文明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白了对面一眼:“这位道友叫文化,又不叫文盲!”


    文化听得二人言语,畅笑出声,眼底一片灯火璀璨。


    而后,他伸手从莲台上方拂过,将那朵火苗纳于掌心。


    “我的确是本尊遗蜕经人道火种焚化而出,以盘古神髓铸体,时光大道为基,依托人道现世。”


    他同二人讲述自身跟脚,对于二人调侃并不以为意。


    “若说我是本尊斩却尸体,倒也并不为过。本尊之灵体,尚在大道黄莲之中蕴养,以待出世之机。”


    “道友如今可曾踏入混元之境?”


    本尊现今既然无碍,一时又不得出世,文玄便先问出自身最大关切。


    自己分明最先出世,却被文明压了一头,不知这位新出道友,是否更添自己尴尬立场。


    “混元之境,本尊尚未触及,我自然亦不曾踏入。”


    文化此言,给文玄吃了个定心丸。


    只是,还不待文玄面上笑容绽放,这厢又有补充:“且我本身不善争斗,倘或遭遇圣人为难,与之相争也不过五五之数。”


    第127章 女娃扶灵


    文化能与圣人五五开的言论一出, 文玄面上未及绽放的笑容瞬时凋零,他整个人愕然当场,险些自闭。


    文玄当即便觉得, 文化此人虽看是谦逊,内里却比文明更为讨厌。


    只是,他回头看到文明窃笑的表情, 便知先前只是错觉。


    他们二人同等的讨厌, 排名不分先后。


    “若是你们俩彼此相争, 各自觉得胜率如何?”


    文玄十分乐意承认, 自己就是在拱火,这是认清现实之后理所应当的情绪发泄。


    然而这种心机过于直白,又怎能让二人就范。


    “道友久居血海、驻扎轮回, 倒是多少浸染了些戾气。这些心思于修行无异, 如今道友首要还当是提升自己。”


    文化一出口,便是满满说教意味。观其嘴角表情,分明就是故意。


    更有文明在一旁帮腔:“文化道友所言极是。你本比我等更早出世,更有两大尊位加持, 境界却迟迟未能勘破,想来就是受此心思拖累。”


    文玄心态还算尚好, 听到文明帮腔并未增添多少郁气。


    只因其言语中将自己两大尊位提及, 这份优势却是他们二人不曾拥有。


    文玄正待矜持一二, 稍稍得些心理慰藉。


    却怎料文化满面诧异, 表情刻意:“文玄道友也有尊位在身么?我一时倒是忽略了。”


    而后又转向文明解说, 话语中不乏显摆之意:“本尊此次涅槃, 也是将人师之名以及人教副教主之位让渡与我。我乍然出世, 怎敢担此重任, 只是又不好再让本尊受累, 便勉为其难接受。”


    他言语至此,又转向面色再度僵住的文玄:“小弟初来乍到,毫无此类经验,日后还需道友多多提点。”


    文玄面色紧绷,静静看着文化这番作态。心内却在狂呼:本尊糊涂啊!


    怎么会有人只图自己清静,便把尊位任意让出,多少也要考察一番此人心性才是!


    却是他此时吃了瘪,便将文化打上做作标签。


    他勉强挤出一分笑容,牙缝中透露出一道声音:“人师之名自来贵重,人教之中一向清静,哪里有多少俗务需要打理。道友只需注意言行,莫要对人行那暗藏机锋,冷嘲热讽之事。以免平白玷污人道之中这份荣耀!”


    文玄言语带刺,只为自己情绪宣泄,也不指望刺破对面那张堪比圣人的面皮。


    洪荒世界终究以境界为先,他也自知这个话题于己不利。


    便又扯回此行正事:“本尊灵体出世,可曾交代有何玄机?”


    本尊涅槃之事,至此已然偏离他们先前预料。对于后续,他们自然不能十分明了。


    毛野方才在场中听着师父之间言语机锋,极力压缩自己存在感。


    其内心尴尬之余,却也不乏雀跃,师父又添一尊圣人战力,怎能不让他暗自欣喜!


    若非顾忌文玄师父面皮,他的眼中还能添上十分笑意。


    如今听得文玄师父将话题扯回,他也不必再继续刻制自己。


    只见毛野眼神灼灼地看向场中,毫不掩饰对于师父本尊的关切。


    文化将大道黄莲托于掌心,淡然出声:“本尊先前曾有留言,要让女娃扶灵入东海。”


    尚未离去的烈山,听到几位言语之间竟将自己的女儿提及,面色极度惊愕:“女娃如今不过九岁,如何能担此重任,弟子愿代女儿为师父扶灵。”


    此时,他也无心纠结几位师父之间各自是何关系,一心只想将女儿同此事摘开。


    东海何其广袤,风浪无数,凶险至极。一个九岁的娃娃,怎能独自涉身其中!


    文化却阻住了烈山的心思:“你身为人族共主,此时却离开不得。至于女娃安危,你且放心,她此行自有护持,必然无虞。”


    其言语之间,自信满满。


    烈山并未因此而觉放心,反倒愈发认定所谓师父言语未必靠谱,否则怎会让九岁孩童护送前往东海。


    倒是文玄终究出世较早,又曾于轮回之地遍观万灵百态,出言便是另外一番角度:“女娃生性活泼好动,你平日事务繁杂,疏于照应,其命中当有溺水之厄。现本尊钦定女娃扶灵,便是有意为其化解此厄。”


    见烈山被自己言语提起心绪,他又继续安抚:“既是本尊早已定下此事,想来必有应对之法。女娃此厄化解之后,或当另有一番缘法。”


    烈山一时不能反驳,女娃的确性格过于活泼。


    自己族内事物繁杂,又有心尝试百草药性,自然不能时时陪伴。


    长此以往,未必不会出现师父所言溺水之厄。


    他返回家中之后犹在思虑此事,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是夜未能入睡。


    烈山离开之后,文化转身将手中大道黄莲交于毛野:“我欲前往大赤天探望水烛,此物暂且由你保管,待明日交由女娃护送出海。”


    而后又转向文玄、文明二人:“我先行离开,二位道友还请自便。”


    言罢也不待几人回应,旋即晃身不见。


    毛野愣了片刻,方才想起什么,冲着空中高声呼喊:“水烛师叔现在已不在大赤天,应是在混沌中看守洛心岛。”


    却也不知,文化是否听见此言。


    烈山身上本就有余毒未清,昨夜情绪几度变化,未曾片刻安歇。


    第二天,脸上便现出几分疲惫。


    女娃将此看在眼里,以为父亲是在为师祖逝去伤悲。


    她年纪尚幼,对于师祖其人只是有所听闻,却从未得见,自然印象不深。


    纵是听闻也是从外面族人口中得知,未曾听过父亲提及。


    对于父亲与师祖是否真的存在师徒关系,她一度有些怀疑。


    今日见到父亲这般的状况,方知往常自己所想或许过于肤浅。


    她不知该如何安抚父亲伤悲,唯有上前轻轻扯动父亲衣袖,低声呼唤:“父亲。”


    以此告知父亲,还有自己陪在他的身边。


    纵然父亲时常忙碌,无暇陪伴,她自身对父亲的孺慕之情丝毫不减。


    烈山看到女儿出现在自己面前,辗转了半宿的父爱依旧无言。


    出口也只是淡淡问询:“倘若我要你去一趟东海,你可愿意?”


    女娃被突如其来的问题扑了满面,瞬间忘掉对于父亲的安慰,稚嫩面孔上的惊喜表情毫不掩饰。


    “父亲要带我去东海么?”


    语气中满是藏不住的雀跃:“那我自己扎的木筏不就正好用上了么!”


    你还自己扎了木筏?烈山忽然意识到,自己对于女儿的行动力预估严重不足。


    他见了女儿这般表现,已是将师父昨夜所言信了十成,心中终究下了决定。


    “你师祖仙逝,生前曾有遗言,欲入东海安眠。为父族中事务繁杂,脱身不得。你如今也算长大,可愿为我分忧,走上这一趟?”


    若仅看昨夜师父几位化身稍显不靠谱的表现,于烈山而言尚有疑虑。


    但师父本尊此前数十年如一日的坚守,却也值得他将女儿安危托付。


    “女儿自是愿意的!”


    她言语干脆,责无旁贷。


    安葬之事,女娃先前也曾有过见闻。如今既是师祖生前有愿,她自然不缺这份孝心。


    况且,虽然父亲不能同行稍感遗憾,但能够藉此畅游东海,也算是满足自身想要外出游玩的小小心愿。


    既然下定决心,烈山也不再继续纠结,当天便向大师兄给出了回复。


    那三位化身师父,早已各自离去,似乎已然笃定自己不会拒绝女娃出行一事。


    毛野心思极为迫切,但也顾及女娃年纪尚幼,便定下后日一早出发。


    烈山便趁此机会召集族人,为女儿打造了一艘小木船。


    女娃年龄尚小,身量不足,又有师父先前指定女娃孤身入海。


    考虑到女娃气力不足,不能驾驭大船,他们所造木船自然体量不大。


    犹是如此,烈山还是尽力召集族人查缺补漏,排除隐患。


    然而,及至出发之时,女娃却是驾木筏而来,丝毫未有换乘意图。


    那木筏极为简陋,一看便知应是出于孩童之手。


    “女娃,不许胡闹!”


    烈山焦急地叫嚷,催促她赶紧换乘自己准备的木船,也能多上一份保险。


    其实,他为女儿准备的小船在无垠大海的风浪之下,未必就真的强于小小木筏。


    但女儿性命攸关,他却必然要尽自己最大努力给出保障,丝毫不敢糊弄。


    女娃小儿心性,正自得于亲手打造出了这张木筏,一时竟不能体会父亲苦心,犹自不肯妥协。


    就在烈山几欲抓狂之时,毛野将手搭上他的肩头:“师弟莫要过于着急,女娃此行全程有人道护法照应,必定万无一失。乘何载具不过无关紧要之事,便随她心意吧。”


    毛野说着,伸手指向河水上游:“你看,那就是龟智道友,有他全程护送,师弟大可放心。”


    烈山顺着方向望去,却见河中突兀出现一座岛屿。


    他心中正自纳罕,仔细一看,只见岛上寸草未生,地面上道道裂纹交织,纵横沟壑、气象万千。


    原来,他所见到的岛屿却是一只巨龟背壳。


    “这位……便是龟智道友?”


    烈山惊喜莫名,看向师兄。


    师兄方才所说似乎的确是龟智道友,应当没错!


    毛野笑着点头:“师父先前曾敕封龟智道友为人道护法,今日他奉师父之命前来护送女娃入海。”


    而后,见龟智伸头探出水面望向此处,他又同烈山说道:“你前世同龟智也算是旧相识了。他之前常年在洛心岛畔修养,前些时日洛心岛遁入混沌,龟智便潜伏于洛水之中,直至此次奉诏而来。”


    烈山见到龟智体型,已是安心大半。激动之下向着龟智猛力挥手,以作招呼。


    女娃看到父亲动作,好奇之下转头望去,却见远处河面之上除却一岛空无一物,风平浪静。


    原来龟智再度将头埋入水下,避开了女娃的视线。


    毛野又同自家师弟解说:“龟智此行为暗中护持,等闲不会现身于女娃面前。”


    第128章 精卫填海


    在烈山的殷切注视下, 女娃终于撑着竹竿驾起木筏离开了岸边。


    那一尊大道黄莲,被她慎重地放在木筏上。


    大道黄莲现已升至十二品,然而, 女娃并没有觉得眼前莲台有何不同。


    她原本还在忧心,自己轧制的木筏能否承载师祖。


    只是听师伯说及,所要护送师祖之灵, 便在这莲台之中。


    如此一来, 于女娃而言, 自然轻便许多。


    小女娃撑着竹竿顺流而下, 很快便进入大河之中。


    大河河道,极为宽广,水势奔腾。


    女娃所乘木筏在波涛之上, 起伏翻涌。


    她小脸紧绷, 精神高度集中,意识到外面世界与自己平日接触环境大不相同。


    幸好此时河道上风力不大,河面不曾有巨浪显现。


    不然,这小小木筏随时便有翻覆之险。


    在先前支流之中, 龟智还只是远远远缀在后方。


    如今已经进入大河河道,龟智便同女娃木筏进一步靠近, 以自身威势镇压水中一切不法。


    有他坐镇河道, 河面风波不兴, 水中万族蛰伏。


    纵使水底龙宫之主, 也不敢于此时冒头。


    人道护法统领全部人道水域, 此为大教旨意钦定, 无人敢试其锋。


    从天空俯望, 苍茫大河之上, 唯有水势奔腾, 推动女娃所乘木筏一路向东。


    后方不远处,一座岛屿安然随行。


    女娃年纪虽幼,一路直面水势汹涌却不曾回头,遍观两岸青山退至自己身后。


    随着时间推移,女娃已在大河之上前行了不下千里。


    她不曾被浩浩荡荡的流势震慑,反倒激出心中万丈豪情。


    水流湍急,她也不必用竹竿借力,便将竹竿横持,于木筏之上昂然而立。


    脚边小小莲台在木筏之上安稳如山,不曾因波涛而现出半点颠簸。


    木筏一路前行,不曾遇礁石阻路,不曾有妖物兴风。


    偶尔可见,大河岸边有黑点活动,不知是族人还是野兽。


    下流河道,宽窄不一,水势自然也有了急缓。


    最宽处,女娃缓缓漂流难得见河道两岸。极狭段,木筏汹涌百里也不过瞬息之间。


    龟智便也随着女娃前行节奏,或紧或慢,不远不近地跟在其身后一路护送。


    再次度过一段狭窄河道,女娃已被打湿额前发梢。


    几缕黑发打湿之后紧贴脸颊,九岁孩子的脸庞愈发显小。


    只是,其双眼之中依旧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度过那一段急流,又是一片缓滩。


    这一片缓滩不如之前那般宽广,可清晰看见两岸。


    两岸时有鸟兽聚集,不见丝毫人烟,前方河水淡淡透出一抹蓝。


    女娃回想在部落中所听到的信息,知道如今自己是即将入海。


    她心中出现一丝紧张之余,止不住的却是更多的雀跃。


    后方的龟智自也觉察前方状况,明了已是东海临近。


    他进一步缩小身形,向女娃所乘木筏再度靠近。


    木筏速度未有任何变故,缓缓进入一片湛蓝水域。


    女娃眼前却是猛然一宽,这一片湛蓝广袤无边。


    感受着这一抹纯粹的蓝,更像是汇聚在大地上的一汪苍天,是她遍观两岸无数青山后方才到达的终点。


    她瞬间有些明白,为何师祖会摒弃上古时代传下的入土为安,反倒留有这般遗愿。


    山海坐落天地中,天地藏于山海间。


    而师祖,或许就是想要这么一个归宿。


    女娃凭借自身直觉,寻找到一个恰当的契机,将盛放师祖之灵的玄黄莲台轻轻放置于海面上。


    旋即,一朵晶莹浪花翻涌而出,将莲台包裹,返回大海深处。


    女娃肃然而立,向着海面浪花消失处微微鞠躬,算是代替父亲向那位素未蒙面的老人作出告别。


    将此事作罢,女娃心头放下一份担负。孩童的活泼天性,在这无垠海面上得到了充分的释放。


    她挥动着手中的竹竿,在竹筏之上恣意玩耍,任凭微风细浪推动自己飘向何方。


    然而,大海向来喜怒无常,一时平静不过表象。


    在大道黄莲入水之时,龟智便已收拢自身威压,缓缓下沉,一路注视莲台逐渐触底。


    失了人道护法威势镇压,无垠大海也在女娃面前渐渐显露了本性。


    狂风巨浪不过寻常,遮天海啸只是等闲。


    女娃心中正自恣意畅快,面上天真欢笑尚未消散,便有一道遮天白帘逆光袭卷而来。


    透过白帘发散的阳光何其绚烂,相比之下,女娃花儿般的性命毫不起眼。


    待透光幕帘重重砸向海面,阳光的那一份极致的绚烂随着溅起的水花四下分散。


    女娃的身影及其生机便也不复可见。


    唯有零散的木筏飘浮在动荡的水面,追逐着先前被女娃持于手中的竹竿。


    女娃自然已被那道水幕砸沉水中,水幕力道何其之大,推动着女娃身体一路下潜。


    若非有龟智暗中护持,女娃的身体早在被砸中的那一刻便该已然崩溃。


    然而,终究没能等到那股巨力消散后的一线生天,女娃的生机已然消散。


    在其生机消散之时,体内自有灵魄溢出。


    那道虚无飘渺的身影,看着眼前场景,心中仍自懵懂。


    就在女娃灵魄离体之时,尚在人族部落的烈山,心头一阵猛烈悸动,眼眶中不自觉溢出两行热泪。


    他大概知道,自己的女儿正应了师父先前所言,必然已经遭劫。


    也是在女娃启程之后,烈山才从师兄那里得知另外的信息。


    师父所谋划的那份机缘,却须是在女儿遭劫后重生之时。


    是以,女娃此劫并不能提前化解。


    他心中一空,虽是早有预料,但仍旧止不住的悲怆。


    烈山脑海中不受控制的设想,倘若自己坚持不允女娃此次东海一行,是否能够让女儿避开此劫。


    还是说,后果将会更加不可预估。


    此时,他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师父先前所做安排之上了。


    不过,已然明了师父对于时间的衡量尺度的他,却也并不自信,自己此生能否亲眼看到女儿劫后重生。


    毕竟,师分只是涅槃之前的准备,便已花费了百年时光,至此犹未竟全功。


    “我死了?”


    良久之后,那股推动她一路下沉的巨力缓缓消失。女娃灵魄方才反应过来,认清了现实。


    在那股巨大的推动力消散之后,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开始缓缓上浮,但却为时已晚。


    她的灵魄自然也在持续上升,而且极为快速。


    不过瞬间,她灵魄的视角已高出水面,自己原本的身体彻底脱了了视线。


    伴随着她生与死的转变,再次看向动荡的水面,满是仇恨与怒火填补在心间。


    怒火中烧之下,女娃灵魄的神智渐渐迷失,心中唯留一个念头,那便是报仇。


    只见她摇身一变,原本飘渺灵魄消失不见,一只通体黑羽的鸟儿,在原地显现。


    此鸟形似乌鸦,头顶羽毛有神秘纹路,其喙白色而双足赤红,口中不停发出“精卫”的叫声。


    黑鸟在海面之上盘旋了一阵,而后循着本能向着大陆方向飞去。


    不一会儿,便又见其口衔石子而来,之后将石子投入海中。


    她将石子投下之后随即离开,再度将陆地之上的石子衔来,又一次抛入大海……


    如此往复,似乎不知疲倦。


    其口中所衔之物也不独限于石子,树枝、土块,所有它能够衔动、又可用于填海的东西,尽数在她采用之列。


    而女娃的躯体,却在上浮过程中已被龟智截下。


    龟智将其负在背上,置于背壳中央,周边萦绕的便是万千景象。


    日月星辰,山川河流,花草树木,飞禽走兽,所有一切竟交织成一方小小世界,将女娃身体安然护住。


    有玄奥气机笼罩,可保其肉身万年不腐,甚至体形犹能缓慢生长。


    却是有一方小世界本源之力,代替其体内原本消散的生机。


    龟智背负一方世界,载着女娃躯体缓缓下沉,最后停在大道黄莲旁边。


    此时大道黄莲不复莲台模样,而是于海底恣意绽放。


    莲开十二品,便是勾连十二诸天 。


    过去、现在、未来,瞬间、永恒,芥子、须弥,洪荒天地、凡俗人间、无量世界,大道诞生前的混沌一片、大道寂灭后的无尽黑暗。


    所有诸天世界大道法则尽在此处交织,于莲心处围绕着那点灵光衍生出一尊肉胎。


    且不论这大道交织出的肉胎有何神异,单单是零星逸散出的些许道韵,便令龟智已臻准圣之境的修行受益匪浅。


    龟智也并不将这零星道韵独享,约有半数被他送入背上世界之中,以促进女娃肉身成长。


    女娃所化精卫衔来的石子陆续沉入海底,有些就落入大道黄莲左近范围。


    穿过被道韵浸染的海水,那石子等物也各自多了几分神奇。


    体形放大无数倍后,精卫投下的石子安稳于海底之上叠加而起,丝毫不因水流动摇。


    随着精卫不懈努力,以大道黄莲为中心,海底逐渐现出一座巨大山峰拔地而起。


    仔细看去,那山体并不紧密,山石之间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缝隙。


    倘若有大能前来详细勘察,自能发现每一道缝隙便是一方小世界。


    山石缝隙奇形怪状,世界内里便也光怪陆离。


    女娃溺水之地本为东海之滨,此处虽是人迹罕至,但在长久的岁月之中,也吞噬了不少陆地生灵。


    也有不少大陆种族,失足落于水中,顺着大河流落此处。


    此类生灵枉死水中,却不得超生,等闲难入轮回,唯有在海水之中永久浮沉。


    如今山峰的崛起,却让他们窥见一丝转机。


    他们纷纷遁入山石缝隙之中躲避,内里世界的光怪陆离让他们逐渐沉迷。


    而那些被抛下的土块与树枝,则是在山峰探出海面之时,围绕山顶缓缓蔓延出一方陆地。


    直至最后,与洪荒大陆接壤。


    这方陆地地势平坦,树木参天,逐渐有从洪荒大陆迁徙而来的鸟兽藏匿其间。


    精卫再度抛下一颗石子,又将山势抬高一成。


    她恍然发现,下方曾让自己葬身其中的大海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方陆地上矗立着山峰。


    她心气一松,有无尽疲惫袭来,强撑着自己身体缓缓落在山顶,随即便陷入沉睡之中。


    第129章 泰山


    就在精卫陷入沉睡之时, 大道黄莲之中,那尊肉胎已然孕育成形,现出生命体征。


    至此, 文梓本尊方算涅磐重生,不日即可苏醒。


    龟智见此情景,便也将背上世界开放。


    原本世界中安放的女娃躯体, 已然长成少女模样。


    受到外面精卫气息感召, 少女肉身自龟智世界之中飘摇而出。


    而后, 其便顺着山体, 在各个小世界之中辗转腾挪,一路直奔山顶而去。


    少女在各个小世界辗转之时,其形象自然烙印在那诸多不得轮回的亡魂脑海之中。


    在他们看到这少女身形的第一时间, 在自身认知中, 便已明了此人为自己身处这方世界之主。


    他们不分种族,面对少女纷纷行礼,感谢这位世界之主的收留,使他们得以避开外界阳气侵袭。


    精卫填海之事, 纵然得了大道黄莲逸散道韵加持,依旧持续了上百年之久方才建功。


    且填海之事本为逆天之举, 幸得大道黄莲镇压, 又有龟智在一旁驱逐、清空此处海域内所有生灵。


    若非如此, 精卫此举, 必然要造就诸多水中冤孽滋生。


    纵然已是尽力规避, 不造水中杀孽, 诸多小世界中的亡魂近年亦是极速增加, 原来是人族之中又起兵戈之祸。


    前任共主烈山于族中大力推广耕耜, 为族人遍尝百草。


    几经试毒, 他方才把握百草药性,功行圆满,被万民尊为神农。


    终受人教教主敕封地皇果位,将人族共主之位让与轩辕。


    果然,就如同他之前预想的那样,烈山终究没能等到女儿劫后重生归来。


    他甚至都无暇前往东海之滨探视,唯有在梦中与女娃所化精卫几度相见。


    此为平生之憾。


    而九黎一脉,蚩尤等人不服轩辕统治,兴兵中原,欲夺共主之位。


    此次兵戈一起,部落族人死伤无数。


    有人劫气迷心,死后亡魂戾气过重,难踏轮回之路。


    此次兵戈之祸多为人族自相残杀,族人死前迷心者不在少数。


    他们纠结、迷茫,不肯踏上轮回之路。


    一时不得去处,每日受太阳真火焚身之苦,逃避不能。


    今此间陆地出世,有大道玄机滋生。他们便受感召一路东行,直至遇到此山阻路,便遁入缝隙世界栖身。


    女娃躯体一路上升,途经各个世界,便也感受诸多亡魂万千思绪。


    此处亡魂形态各异,各自思绪杂乱纷呈。有人向往轮回,有人追求永生。也有人生前造业,死后犹不悔改。


    及至其最后登顶,身躯与精卫相合,诸多繁杂思绪犹在其耳畔萦绕。


    精卫同躯体相合,女娃神智自然复苏。


    她睁开眼后,眼神之中犹被耳畔萦绕道驳杂声音激出无尽迷茫。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明了自身处境,以及山体内的各处状况。


    却原来,轮回之地虽已建立,但也全凭自身威势感召亡魂前往。


    先前有天道法则绑定,这份感召对于亡魂便为强制。


    如今天道远遁,天地残留意志受损,这份强制便失了几分威慑。


    有亡魂戾气过盛,执念过深或修为过高,皆能避开这份强制感召。


    有人死不甘心,藉此为祸。也有人心生彷徨,静待时光消磨。


    但无论如何 ,错过时机之后,日后纵然戾气消弥、执念化解,再想重入轮回,却已是无途径可言。


    这个山体内的各个小世界,却是有大道道韵加持,对于飘荡亡魂的收纳,也多了几分强制。


    女娃明了此间状况,回想自身溺水之初,对于诸多亡魂感受,便多了一份代入。


    “尔等也是横遭厄劫,不仅失了性命,也断绝了轮回之道,这等运势堪称否极。”


    她于山顶俯视下方诸多亡魂,口中犹自感叹。


    “今日,尔等可于此山栖身,未必不是一丝转机。此山便为泰山,取否极泰来之意,以祝愿尔等早日转生。”


    此言一出,精卫衔来的最后一颗石子所化山体之上,便现出两道纹路。


    那纹路正是此山之名,‘泰山’二字。


    无量小世界中栖身的各类亡魂听得女娃之言,皆是心生感念,纷纷躬身下拜,口称:“娘娘慈悲!”


    女娃如今身量虽已长成,但终究仍是孩童心性,并不喜娘娘之称。


    “尔等不必如此称呼,我本是人族神农之女,名为女娃。此处不少亦是同族,吾等彼此大可多些随意。”


    她在化身精卫衔石之时,就已听过父亲事迹以及尊号,对于其证就地皇尊位之事也有所耳闻。


    只是当时心智蒙昧,并不知其中意味。


    她如今神智复苏,自然明了一切,为父亲这般成就欣喜,也为自身累及父亲伤心自责。


    女娃已是打算此间事了便前往火云洞拜见,以安其心。


    此间亡魂之中,不乏人族新殇,他们自然知晓神农大德。


    今得知此方世界之主竟是族中先尊之女,心中自然惊喜莫名,纷纷以元君称之。


    女娃听到这般称呼,虽自持尚未成仙得道,但仍旧不免多出几分亲近。


    先前毛野师伯曾在部落中传下的修行之法,女娃如今只以此衡量自身境界。


    她却是不知,在这百十年时光里,她的肉身于龟智世界之中得世界本源滋养,又有大道道韵加持,早已铸就先天道体。


    其灵魄所化精卫,更是日日衔石,久经风雨,至阳至烈的太阳真火早已将其灵魄意志锤炼的坚若磐石。


    如今其肉身同灵魄相合,境界早与先前不可同日而语。


    所受限者,也不过是其尚未曾正式踏足修行,体内无有法力凝聚,境界不能显露。


    亲近之余,她内心更是为自己增添了一份责任。


    “我近日会做些尝试,看看能否打通此地前往轮回之地的通道。”


    她身为此方世界之主,自然能够感受到此山所处之地横跨阴阳两界。


    如今山峰探出地面,便是同阳间畅通无阻。而深入地底之下的山之根本,是否连通阴间尚是未知之数。


    不过,据她自身感应,并未觉察到丝毫轮回之地气息外溢,想必大概率尚未连通。


    她原本就打算早些安置此间诸多魂灵,也好赶往火云洞拜见父亲。


    如今一时心软,凭空为自己揽下一份责任。


    不过话已出口,她自然不会后悔,只是也不耽搁时间,当即便动身下潜。


    如今女娃主动下行,自然与先前受灵魄感召被动上浮略有不同。


    此次她已不必辗转于各个小世界之间,便可一路通行直抵山体最底端。


    她身至此处,方才发现山底好大一个空间。


    此方空间极为空旷,唯有中央生长着一株黄莲。


    黄莲品相非凡,逸散出道道玄奥气息,弥漫整个空间。


    黄莲之中,一道身影卧于其上。


    女娃心中浮现一个认知,黄莲扎根之处,应当就是泰山山体同阴间的连接节点。


    她凑上前去,看向那道身影,确认此人不曾得见。


    正是文梓已然恢复青年样貌,大道黄莲也不复莲台形状,女娃自然无有印象。


    许是感受到外界人员的靠近,文梓于黄莲之中缓缓睁开双眼。


    “你是……女娃?”


    文梓醒转之后,瞬间便已明了前事,自然认出眼前少女身份。


    “前辈认识小女子?”


    女娃十分确信,自己不曾见过此人。对于此人叫破自己名号,略感疑惑。


    文梓听得女娃这般反问,哂然一笑。


    而后,其纵身从大道黄莲之中越出。


    随即挥手一道剑气划过,将扎根于海底绽放开来的大道黄莲斩下。


    大道黄莲花朵被斩下之后,重新化作莲台模样。


    女娃看来此物自然眼熟,眼神满是惊诧:“你是师祖?”


    她自然不是十分确信,语气中便带上了些许疑问。


    毕竟她从父亲口中得知的信息,只是为师祖扶灵,并未提及师祖会藉此重生之事。


    但眼前场景,却也由不得女娃思绪不向这个角度靠拢。


    文梓微微颔首,对于女娃猜测作出肯定。


    得了师祖肯定回应,女娃自然更为欣喜雀跃。


    师祖既能于此处重生,对于轮回之事必然有所了解,自己现今所遇问题,正好可以请教。


    随即,女娃便将自己溺毙于东海之后,兴起填海念头,而后无意间构建诸多小世界容纳亡魂之事,说与师祖知晓。


    并言明自己如今正欲打通此处与轮回之地间的连接!


    文梓先前之所以将大道黄莲安置于此地,就考虑到此为阴阳两界相邻之处,大道气息最为浓郁。


    大道黄莲于此处扎根,一来可通过此处阴阳两极变化奥义,遮掩自身涅槃契机;二来却也是他有意为女娃塑造一份机缘。


    他伸手示意女娃去看,却见被剑气斩下莲台之后的莲梗截面,尚存十八孔洞。


    更有斩下的截断之处,冒出无尽淡黄藕丝。


    淡黄藕丝相互交织在一起,连通山体中各个缝隙世界。


    藕丝将山体中的无量小世界,大致划分成十八大类,各自对应着莲梗上的一眼孔洞。


    “大道黄莲坐落此地日久,底端应当是长出一只莲藕。你去将莲藕斩下,此处自然能与阴间通连。”


    文梓淡然出口,同女娃吩咐道。


    如今他既已出世,大道黄莲借助阴间气息凝结出的玄黄莲藕自然无用。


    现交由女娃将之斩下,正好与她做一个护身之宝。


    而剩余莲梗自然可作为勾联山体与阴间的桥梁。


    女娃听得师祖所言,心头略感疑惑,此事已是超出她的认知。


    不过,凭借先前毛野师伯在她心中留下的印象,她也不会怀疑师祖此言是否真理。


    出于这份信任,女娃随即便扎身莲梗孔洞之中。


    她顺着莲梗一路向下,果然见到底部有一段玄黄莲藕凝结,恰好挡住阴间气息侵入。


    女娃按照师祖吩咐,挥手将莲藕斩下。


    莲藕被斩下之后,随即便化作一柄如意。其色玄黄,上方纹路古朴简洁。


    她将如意持于手中,自有一股玄奥涌上心头。


    此处突然得以同外界相连,自然也引起了轮回之地的注意。


    第130章 轮回之地


    女娃手持玄黄如意, 浦一进入阴间轮回之地,迎面便见一老态妇人持杖而立。


    她当即躬身一礼:“女娃见过前辈!”


    她此次前来轮回之地,本是为诸多亡魂请命。有求于人, 自然姿态放低。


    那老妇人原本是为探查此地变故而来,面色极为谨慎。


    如今听到女娃之名,神情为之一松, 面容和煦道:“你是申图师弟之女?”


    原来这位老妇人正是央莬证道之身, 阴间孟婆。


    孟婆化身千万, 遍布六道轮回之地。


    今觉察此地出现变故, 同外界有所勾连。便就近派遣一道化身前来,不想竟是遇见师弟之女。


    百十年前文玄师父返回轮回之地后,曾向她提及, 师父本尊涅槃之灵已由女娃护送前往东海。


    是以, 她对女娃之名并不陌生。


    “你今日如何来到此地,可是师尊有话吩咐?”


    对于女娃此次机缘,本为文梓一力促成,连文玄也不知其中详情, 更遑论孟婆。


    不过见女娃今日来此,便下意识联想到是师父有所交待。


    孟婆言语直接, 却也不曾问及师父本尊现状。


    她虽鲜少见过师父本尊真正出手, 但如今也知师父三大化身各有千秋。


    甚至, 文玄老师境界在三大化身之中已然排到最后。


    孟婆对于师父本尊谋划涅槃之事自然不会有丝毫担忧。


    然而女娃对于申图之名却是极度陌生, 虽见这位前辈面色和煦, 但仍不敢粗心大意。


    “我父亲为人族神农, 不知前辈所言申图是何方神圣。”


    孟婆哂然一笑:“倒是我的疏忽, 申图已是他前世名号, 如今他正是人族神农。我于师尊门下行二, 你可称我为二师伯。”


    “二师伯?”


    女娃对此并无佐证,但想来眼前这位前辈不至以此事欺骗。


    更何况,师祖此刻就在外面。


    “原来还有一位二师伯,弟子之前只见过大师伯。”她面上现出一是赧然之色。


    大师伯毛野,常年在部落之中传法,女娃自然是见过的。


    可惜的是,自己先前外出之际,父亲尚未觉醒前世记忆,对于师门详情不甚了了。


    孟婆自然对此不以为意,她也知道女娃离家之时不过是九岁孩童。


    彼时她自然同毛野师兄接触甚少,小师弟尚未明了前世,女娃不知自己存在也无可厚非。


    “先前你为师祖扶灵,一路前往东海。听闻是要为你自身化解一场劫难,如今见你来此,可是劫难已然消弥?”


    孟婆语含关切,以前小师弟对她这位师姐便是多有依赖,如今她对女娃自然也爱屋及乌。


    女娃听得二师伯这般言语,方才知道自己所遭溺水之劫早在师祖预料之中,并为自己筹谋一场机缘。


    她虽年幼,不知其中凶险,但也大概明了,师祖必然是赐下了一桩机缘。


    若非师祖谋划,自己此刻处境或许应当同寄身于山体之中的那些亡魂一般,东躲西藏,进退维谷,生死两难。


    她当即转身,面向来时通道,深深躬身:“弟子拜谢师祖恩德!”


    文梓听得女娃言语,当即一声轻笑,身形于场中显现。


    “免了!”


    孟婆此时方知,师父本尊竟亲身来此。


    她抬头看向师尊形容样貌,正如初见之时。


    “弟子见过师父!”


    自巫妖大劫之后,她已是同师父本尊再未相见。


    文梓意气风发的年轻面容,看向孟婆的老态龙钟,却满是欣慰:“你有如今造化,我也可放心了。”


    以他境界眼力,自然能够看出孟婆此时现身形象只是外在,以便同阴间行事气场相合。


    其内里仍旧是那一株身形纤细、看似弱不经风,根子却深深扎入大地,无惧外界狂风暴雨的丝莬秧。


    文梓口中又是一叹:“于你们兄弟姐妹几人,我身为师尊却亏欠良多。如今你们各有造化,我也可稍稍安心。”


    他再度提及这个话题,心中却是多了几分释然。


    孟婆闻言,却是神色略带惶恐:“师尊此言,弟子怎么承受的起。当初弟子等人不过等闲草芥,受师尊造化生气滋养,侥幸得以化形。后又蒙师尊恩德慈悲收入门下,方才真正踏入道途……”


    孟婆言语情真意切、句句肺腑,神情诚恳,双目噙泪。


    文梓听得却是一阵头皮发麻,慌忙摆手止住孟婆继续,口中犹自吐槽:“我不过随口一说,便招来你这长篇大论。你也不必妄自菲薄,若非你们自身一心向道,也难有今日成就。”


    文梓说罢此言,也不再继续停留,生怕孟婆再度说些肉麻之语。


    他便同孟婆说道:“女娃今日来此,正是有事找你。具体情况,你们自行商议。我已许久未曾拜见你师祖,今日便先去往金鳌岛。”


    言毕,也不待她们回应,一个闪身便从现场消失,已是离了轮回之地。


    孟婆看着师父身形消失之处怔怔出神,只觉得师父此次来得突兀,走得仓促。


    整体来讲,师父今日过于随性。


    她出神了好一会儿,方才收拾情绪,重新看向女娃:“你此来轮回之地,是有事寻我?”


    女娃此行目的被师祖先行点出,倒是免去了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更何况,自家师伯竟是轮回之地主事之人,她心情自然少了几分忐忑,多了一丝轻松。


    “弟子前番为师祖扶灵事毕,畅游东海,不甚遭巨浪吞噬。此厄之后,弟子被仇恨蒙心,化身精卫衔石填海。本该永世困顿其中,不得复生。”


    女娃此时提及前事,仍旧有些后怕。


    “幸得师祖以大道加持,镇压一方空间。弟子方得填平东海一角,堆积出了一座泰山,化解了心中执念。泰山山体得师祖大道浸染,内里衍化诸多小世界,将游荡在外的诸多亡魂吸纳其中。”


    “那些亡魂多是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及时奔赴轮回,如今于外界逗留日久,却是走投无路。”


    她如今却也知道,若非师祖提前谋划,自己或许也将是其中一员。


    “弟子今日来此,便是为了此事。不知师伯能否在轮回之地为山中亡魂打开方便之门,让他们能够重新归入轮回?”


    女娃言语至此,手中所持玄黄如意之上,隐约一道光华流转。


    孟婆听过女娃之语,心中暗自思量,此事于轮回之地也是极为受益。


    毕竟,近些年来,她也已经觉察到天道桎梏减弱,外界多有亡魂逗留。


    只是,平心娘娘轻易不出轮回,文玄老师也鲜少过问阿修罗道之外事务。


    巫族残余虽于此间帮衬,但对洪荒大陆仍旧心存向往。外界亡魂逗留之事,他们自然漠不关心,不以为意。


    自己虽有心前往处理,奈何纵有万千化身,每日里流转的万灵魂魄已是让自己忙碌的脚不沾地,哪里还有闲暇。


    孟婆当即便将此事应下:“如此甚好!我正愁于外界逗留魂魄过多,只是无暇处置,你今日来此,岂不正合我意!”


    她言语至此,福至心灵:“你那泰山之地,既有此奇功,想来师父所赐机缘不止如此。”


    孟婆口中这般说着,伸手牵住女娃:“你且随我去见平心娘娘。”


    她心中浮现一个构思,自觉已是明了师父先前本意。


    不过,此事已然超出她于轮回之地的权限,具体是否可行,还需平心娘娘定夺。


    女娃从未曾设想,师伯竟有意与自己长期合作。


    以她自身想法,更愿意将山中亡魂尽数送入轮回。清空后的泰山可以打造出一方洞天福地,方不辱没她神农之女的名声。


    只是,见师伯神情这般的诚挚而急切,她心中不免踟蹰,下意识便跟上了师伯的脚步。


    孟婆在前方带路,口中犹自讲述:“如今天道弱了几分桎梏,六道轮回对于洪荒众生万灵的约束,便少了几分力度。”


    “有亡魂在外界逗留的不在少数,也不止一处。平心娘娘顾及洪荒大陆圣人门下遍布,轻易不愿过多涉足。”


    她对平心娘娘心思也有所揣度,观其平日行事作风,便知娘娘并不欲同其余圣人发生任何冲突。


    有时她自己也在感慨,平心娘娘位同圣人,待人处事过于谦逊。


    就拿自身现今孟婆之位来说,娘娘只是为了巫人一脉能尽快融入人族,便将这等果位随意交由师父处置。


    不过,孟婆提及平心娘娘的话语方一出口,心中便是一惊,知道自己此言有所僭越,有妄揣圣心之嫌。


    纵然平心娘娘本人或许并不介意,但轮回之地法则却不允许别人狂言妄语。


    幸而女娃背景清白、心思纯净,对于师伯所言并未多想,也未衍生出想要评断平心娘娘行事作风的念头。


    “我虽化身无数,但六道轮回之地更为忙碌,仍旧无暇他顾。其余人等,更是不愿沾染此事。毕竟,前往洪荒大陆引渡亡魂,绝非一时之功。”


    孟婆犹自认为,此事根源是平心娘娘过于谦和,才使得巫族残余在轮回之地寄居,却又不愿出力半分。


    不过,有过方才一场心惊,她自不会再将此言于女娃面前宣诸于口。


    女娃一路追随师伯而行,心头也在不断衡量,以泰山承担此责,是否妥当。


    单以泰山现今属性而论,若将山体莲梗上的十八眼孔洞尽数疏通,将亡魂传送轮回自然不在话下。


    她此时所纠结的,却是自身对于洞天福地的向往,以及面对亡魂无处可归的怜悯。


    二者同时出现,她心志未定,一时难以做出取舍。


    孟婆却并未过多顾念女娃自身心思。


    她已是笃定师尊所赐下机缘根本在此,如今便是一心推动落入实践,或许还能为自家师侄谋一尊位。


    轮回之地自然极为广袤,然而以孟婆而言,自有赶路之法。


    她伸手牵住女娃,看似缓步而行,实则是在各个化身之间不断传送,一路直奔平心娘娘所在。


    “弟子携女娃求见娘娘!”


    孟婆如今虽已登入成道之位,但面对文玄老师以及平心娘娘之时,依旧以弟子自居,执礼甚恭。


    “进来吧!”


    平心娘娘并未让她们久候,当即便有言语传出。


    其语气淡然,却满是慈悲之意。【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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