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隆冬,霁雪纷飞。
顺宁二十三年,天下大寒,干凛的风吹不化结了冰的河道,只能垂落几朵血色梅花,打着旋战战兢兢的落下。
东南面的香山被火光映的通明,其后幽森的树翳下,一纤细娉婷的人影跌跌撞撞的走入被分割破碎的月影里,寂静之中唯显她错乱如麻的呼吸声。
刀子一般的冷空气被吸入肺腑,霎时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响起,惊了在树梢栖息的鸟。
崔令容在簌簌的振翅声中,死死捂住自己的的唇。
“女郎,那些人一时半会追不上来,先驻足喝些水。”另一道被压低的声音道。
崔令容回头望了一眼,黑压压的夜色平静又压抑,像一头正蛰伏着寻觅猎物的野兽。
她兀自按下惊惧交加的心神,接过了侍女手中的水,随着两下柔软的吞咽,原本涩哑的嗓音也被浸的清润了几分。
“你也喝些。”清白如瘦玉的手指将水壶交与一旁。
“奴不渴。”白芍在暗影里舔了舔唇,头却是坚定的摇着。
崔令容声音叹息:“不要强撑,你若是倒下,我身边就真空无一人了。”
在这山间躲藏奔波的一夜,出行时所携带的侍卫家仆皆已身亡,追杀她的一行人黑衣蒙面,看不出来历,下手却果断狠辣不似寻常。
指尖无知觉的掐进肉中,崔令容身体也轻颤起来,她深知再找不出逃生之法,两个时辰之后天色破晓,她必死无疑。
白芍在女郎的催促声中接过水壶,脑海忆起嬷嬷死时的惨状,恐惧泛上心头不能自控的低低抽噎起来:“女郎身份贵重,又和太子婚期将近,究竟是何人要置女郎于死地?等回京之后定要叫家主和夫人好好查一查。”
想起主家,白芍语气中多了几分底气。
百余年间,皇权几度更迭,崔氏的门楣却一直不曾衰败过,女郎和太子的婚事更彰显了冠冕之盛,这些年来鲜少有人敢得罪崔家之人。
女郎又是家主和夫人的嫡长女,姿容仪态冠绝京都,自小就金尊玉贵的供养着,阖家上下哪个不是捧在手心里,若不是因为前些日子贪玩落了寒气,为躲开流水一样的探视来这香积山静养,怎会遭此劫难。
“噤声!”崔令容听着远处的穿林过叶声响,只一瞬间的思考,将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
身上只余一件素白的裙裾,冷风侵骨从一切可钻营的地方渗入,她打着寒颤将衣物挂在了树梢上。
白芍见状,忍了又忍终是说不出不妥二字,生死事大。
于是也忙学着女郎做法,将自己衣裳挂起,伪装出主仆两人的分身。
崔令容将它们用树枝掩映好,带着白芍朝另外一个方向脚步极轻的奔去,向来无所求,不奉神的人,第一次在心中虔诚发愿,祈求一线生机。
不知又向前跑了多远,天色渐明,山下的路近在眼前。
脚下的步伐逐渐虚浮无力,身上是那点热意被寒冷吞噬殆尽,思绪越来越迟钝。
她咬紧牙关不敢有片刻的停歇,等回了京,她必要这些人葬身狗腹。
“女郎……女郎…你快看前面那人是不是……安管事?”
崔令容抬起眼,模糊的视线内闯进一人。
那个仿佛从血水里过了一遭的身影是家里的管事吗?
薄薄的雪花落在身上如有万钧,电光石火间,崔令容好似窥到一点命运的轨迹,她有些支撑不住的死死攥住白芍的手。
“女郎,此时不要回京……崔家大厦将倾。”安管事仰着面,将泪水盛在眼眶之中,粗粗的喘息声里是无情的宣判。
“家主被诬陷私造兵器,意图谋反,崔氏夷三族。”
“父亲和母亲呢?我的胞弟……”
“死于乱刀之下,府上血流成河,在下拼死逃出只为将家主的亲笔绝信交付,也不负家主多年的栽培。”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崔令容垂下手,握住那一封被血浸透了的书信。安管事在府上四十余年,忠心耿耿,信封上的笔迹又确实是父亲所写,她又不能不相信府上遭遇血洗。
她的父母从不愿意卷入皇室的争纷之中,只想守好崔氏的根基,怎么会有谋反之举。
她的胞弟才十岁,前些时间得知她生病,他还趴在自己的床榻前,将装了一匣子的梅子糖都给她。
怎么短短几天时间,地覆天翻。
泪珠打在信纸上,将还未凝固的血重新晕染。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见他们一面……我不相信。”
安管事跪在她面前:“女郎,京都局势不明,您现在应该明哲保身,等候时机。”
“我父母兄弟皆亡,我如何能明哲保身?!我情愿与家人一起赴死。”崔令容声声泣血。
“女郎!主家蒙受不白之冤,您更应该保重自身,择时机查明真相!”白芍稳稳托住女郎的手,察觉到她身上的高温,心中更是惊惶。
恰时,身后遥遥的传来几道声音:“死到临头还耍心机。”
“她们跑不远,分散开去找,快到复命的时间了,再不将人处置了,死的就是你我了。”
“在那里,我看到她们了!”
一时间纷乱的脚步声疾冲而来。
安管事摸出一柄断刃,冲上前去与他们纠缠起来。
几招之间已经处于下风,他没有再回头看崔令容:“女郎,跑吧,生机永远只会在前面。”
“女郎!”白芍急声催促着。
崔令容含着一口的血腥味,撩起裙裾再次向前。
白芍说的对,她这条命还有用,她要查清楚家里的变故,还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里。
香积山上的晨钟暮鼓响起,天光大亮之际,一辆马车缓缓停在曦光的尽头。
纯黑色的汗血宝马四蹄踏雪,矫首龙行,带着雪粉的风吹起锱车的帐幕,驾车之人扯紧朱丝马缰,等待着车中之人的指令。
崔令容只一眼便判断出车内之人非富即贵,她向前几步轻飘飘的扑在高头大马前,声音哀婉:“小女遇到追杀,求贵人搭救……”
马没有受惊,驾车的老翁却耳朵早年受了伤,听不到声音,睁圆了眼睛把低头求救的人当成了乞讨的。
他家主子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来这里是等故人的,可没空和叫花子浪费时间,正准备出声让她离开时,从车帷里伸出一只手,落在他的肩膀上。
那是一双男子的手,削瘦修长,骨节分明,手背青筋凸起,瞧着极其有力。
“郎君,救救我…”
崔令容俯下身子,将姿态做低。
体温失衡让她感知不到一点热意,一阵冷风吹来,她不得已将整个身子都蜷缩起来,窈窕的身姿被挤压出的弧度,可怜至极也娇弱至极。
“何人追你?”
一道清绝又凌厉的声音落下,没有半点温情和怜惜,崔令容的心却落下了一半。
“小女不知,贼人极其凶残,我的家仆在奋力抵挡,求郎君施以援手。”
她声音里的哭腔不加掩饰的传到那人的耳边。
“去看看。”车中的人声音听不出情绪,话音落下的一刻,暗中一道人影以极快的速度冲了出去。
“多谢郎君。”
“上来。”如冰凿玉砌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崔令容撑起身子走到马车前,纤纤素手撩起车帐躬身进入。
车内空阔,缭绕的沉香间隐隐约约透露出遮不住的血腥气,一高大身影低头垂目坐在上方擦拭着一柄带着血的冷剑,见她上来,便停下了动作,将目光移至她身上。
她没有抬头,恭谨的跪坐在下方,露出一截莹白的脖颈,昭彰着她不具备任何的威胁。
“近一些。”
崔令容咬牙忍住心中难以言喻的屈辱往前膝行了一小段距离。
从前她极少对人行大礼,值得她三跪九叩的也就那么几个,如今短短一时,为了活命,她什么都得放下。
她的动作好像取悦了他。
耳边闻得一声轻笑,接着她的下颌被一双有力的手抬起,男人的指腹上有一层茧,摩挲过细腻的皮肉,有些许的痒意。
她被迫抬眼看向他,四目相对。
那人容颜极盛,丹凤眼上挑着极具侵略性,深邃的五官间藏着一抹贵气,沉吟不语时似水墨在宣纸上流淌出寂静的笔锋。
眼角眉梢都挑起弧度,面上有了波澜时更像像一把开了刃的刀剑,呼啸而来的压迫感让人喘不过来,譬如此刻。
那人长久的盯着她的面容,从纤纤柳眉到殷殷朱唇,湿漉漉的眼睛如受惊的的小鹿,长长的羽睫扇动时露出眼尾的一点薄红,这么一张脸堪称绝色。
偏偏他语气却是漫不经心的询问着:“说说你的来历。”
崔令容不假思索道:“小女今年十九,是城中商贾之女,来山上进香,或许因为金银招致贼人,多谢郎君救助……”
“你在撒谎,重说。”
那双手捏住她的下颌,只带了一点力道就足以让她吃痛,崔令容暗自心惊,她不知道自己哪里除了纰漏竟能让他如此笃定。
“想好了吗?”冷冷的催促声似悬在脖颈上的刀锋。
“我……我是崔氏的女郎,崔令容。”
“崔氏,是那个盛名已久的崔氏,还是那个被夷三族的崔氏。”
“郎君既知道,又何必多问。”崔令容深吸一口气,还是没忍住愤懑。
心上伤口淋漓其实这两下扎与不扎也没什么区别,她只是有些不明所以,她与他素不相识。
他却从一开始就像是知道她身份般,对待她的态度充满戏谑。
他想救她,却不愿那么轻易的救她。
“郎君可与我有旧?”
“何止是有旧啊,崔令容,你不识得我了吗?”男人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贴着她耳语般,缠绵又怨憎。
“我叫庾珩,也叫奚奴。”
奚奴,奚奴,崔令容脸上闪过一丝怔忡,舌尖抵着下颌默念着这个名字,泛旧的纸张逐渐抖落身上的尘埃,面前之人的模样和记忆中的一方剪影逐渐对上。
她望着面前的人,头一次觉得风水轮流转的说法如此精准。
庾珩,二十岁时被当朝太傅收为义子,掌虎威军,镇守边关三年,战无不胜,军功累累,灭西翼,击退胡人百余里,收复西宁,保一方安宁。
可奚奴,只是一个奴隶,属于她的奴隶。
开文了,想尝试一款新型男鬼男主
作者水平不高,如果不合胃口书城好书千千万,千万不要在此书上浪费时[合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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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风声鹤唳(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