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啸废墟大地上最初呼啸而过的导弹轰击在半坍塌在海中的常量号上,火光化为刺眼的白光,爆炸迟滞传来,溅起明亮的光与铁的烟尘。锲而不舍的导弹持续不断轰击其上,顷刻船身四分五裂,轰然倒塌入海,冲起混浊的巨浪。这艘C级星舰,历经1000年传奇的星际航行,最终就这么葬身在了母地的海底。
“敌舰”的陨落使手持武器的地球镇民士气大涨,就着头顶冲向公理号的导弹,冒着舰上淋向大地的密集激光雨也要继续前进,期望借此打开公理号大门,即使头顶上拖着火尾轰炸的正是自己的避难所。若真把船炸开了,是悲呢,还是喜呢?冲锋的时候怎会考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尽办法撬开严丝合缝的公理号,挤进去,再靠铜墙铁壁的星舰抵抗来自同僚的攻击。
导弹并未击打在公理号的护盾上,便被反应过来的舰炮在空中击毁。直到冲锋到距离巨舰很近距离的持械镇民才会被舰上的激光瞄准击伤,一大片一大片地倒在湿热的大地上哀嚎。但公理号也不是毫发无损,向外攻击的舰炮始终需要护盾为其开窗,准头好的镇民便瞅准了即将开火的空档去瞄准公理号的激光或者舰炮,有些能打中,巨舰便损失了一个炮塔。但一定有富余的补上,下一回又换了个地方开窗。但巨舰根本不理会这些散击而来的镇民,不多时,舰炮上面覆盖了一层薄的护盾,镇民的武器再也毁坏不了,但强有力的舰船激光仍能穿透护盾来到大地,看起来在朝满是人的平原瞎打,几乎打不中什么人。
但实际上,战争根本不需要持续多久。仅仅过了一周,当初一腔热血持械,以为自己为生存而战的镇民发现自己不仅没有获得任何进展,还失去了所有补给。
公理号把就近的发电机全部打坏,眼目所及的剩余完好的食物储藏地也被一个个接连掀翻。海啸早冲毁了镇民的农作物,三个月来他们都靠公理号搬下来的食品合成机才勉强果腹。然而,公理号没有一个人下来,却对镇民的食物来源了如指掌。目睹同伴被激光灼倒在登舰平台上,在湿热的阳光与失去食物之下痛苦哀嚎,然后在恶劣的环境中,一个个被感染找上门,在高烧和化脓中奄奄一息,不再有人贸然穿过平坦的废墟接近公理号。头上飞过的导弹也停歇,疮痍的地球镇大地迎来了短暂的安静。
在O区内观望战况的人尚未被切断食物与电力供应。正当他们商讨如何才能进一步接近防守严密的公理号,大地突然传来震动,桌上的水杯猛然倾倒。他们奔出临时帐篷,骇然望见,远方山脉之下,第三条流向东方的河流之中,冲起滚滚黑烟。
所有人慌忙扫过天空,没有发现任何冲向河流中央的导弹。但将近150年的生存经历使得他们几乎本能地冲出去,拿起水桶就开始储存水源。海啸后,水质一直都很差,不得不搭建过滤系统勉强获得相对干净的淡水。现在不知名的武器在河流中炸响,谁都不知道到底是谁躲过所有人的眼睛,在河里放置了炸药。第三条河流炸开,迟早会波及到流经地球镇的第一条和第二条。一旦剩下两条河流被轰炸,他们的水源也将失去供应。
第二枚炸弹迟迟没有在另外的河流出现。但只过了一天,镇民敏锐发现打上来的水已经混浊刺鼻。大地不断颤抖,摇了一夜,所有人都在困惑中度过。为什么公理号要锲而不舍地炸第三条河流?晨光破晓,整片地球镇笼罩在昏黄诡谲的光线之下,海风将不寻常的夏季晨雾吹散,轰炸了一夜的第三条河流中央已经隆起一片高耸的灰黑色的土堆,顶上仍然喷溅着同样色调的浓烟与沙石。
大地再度猛烈颤抖,那片土堆轰然腾升起高达百米的浓雾。火红的熔浆自其中透露。山脚霎时模糊,旁边生长的树木被夷平,烟尘飞速朝他们这里推进。
“沙尘暴!”一个人的大喊牵动了所有人的神经,尖叫的人们自帐篷涌出,冲进附近的建筑。但“沙暴”不等人,滚烫而快速的冲击波使得O区建筑的玻璃尽数爆裂,还有人尚未钻进掩体就被疾速而浓稠的风裹住生生烫死,成了庞贝的雕塑。从未有任何一场沙暴像这样凶残,热浪、破碎声和倒塌声裹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短短一分钟似是一生。
直到他们痛苦而哭嚎着从坍塌的建筑底下钻出,满脸都是灰尘和血。爆裂的嘶嘶声不绝于耳,他们眯起眼,放眼望去再也没有绿色,没有河流,只有满地的灰泥。远方原来是伫立在第三条河流上方的土堆顶端,嘶嘶地向外喷着红色的液体,仿佛大地在溅血。
他们面对这地狱般的情景,瞠目结舌。无人知晓为何曾经熟悉的镇子会变成这样。直到公理号远远传来的警报声响彻大地。一个曾在大区短暂监测微地震与微释气体的人猛然一震,惊恐爬上脸庞。
“这……这是火山……!!”
周围人都忍不住望向他,认出那是农业部的约翰·苏利文。
“他们……他们提到过的,地球镇的地质状况很不稳定,没想到是真的!”黑人的声音都在颤抖,“地球镇,已经是死路一条了!”
苏利文虽在大区农业部工作,但机构场所之便利,加上与奥托的接触后,对这个机器人出乎寻常的举动所提起的兴致,使他一直在监控农业病害的本职工作之外悄悄广泛关注大区的科研风向。自奥托出现在地球镇后,大区陆续开展对地质和异常天体的监测,苏利文敏锐觉察到风声,不多久便从同僚那里问出了缘由。当时他还真看了奥托留给他的资料,地球镇的位置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只好无奈一笑置之,当是镇长这些人杞人忧天,但那些陌生而特殊的名词却埋在了心底。沉寂半年,当亲眼看到原先监测的一切都应验,恐惧骤然炸开,宁可从一开始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天色迅速被火山灰压得昏暗。镇民不需要知道火山到底是什么,知晓了这新的伫立在地球镇上不断喷溅火与灰的巨型丑陋怪物根本不是出自人类之手,简短的“天谴”结论便夹着恐惧也像火山灰一样潮水般蔓延,人们尖叫作鸟兽散。他们涌向海边,甭管浪大混浊,疯了似的向折跃井小岛前进。
就在这时,公理号突然对昏暗的大地循环播报信息。
“所有18岁以下未成年人,允许登舰。所有18岁以下未成年人,立刻登舰……”
互相搀扶着的满面泥与血污的人们听到广播后茫然站在昏黄的残砖断瓦上,面朝远方模糊不清的硕大发着淡光的公理号。终于有人抑制不住猛然跪地大哭。公理号开放了,孩子们有希望了,地球镇人迟早会有希望……
母舰被击沉,放任何人身上恐怕都难以释怀,但理应对星舰感情最深切的科林却异乎寻常地冷静。这种冷静并非是压抑的,而是发自内心的冷静,甚至近乎冷酷。
自知道常量号被海啸与爆炸冲毁的那刻,本秉持“任何行星都不是终点”的科林再给自己的代码加了条补丁,即“哪怕星舰都不是久留之地”,彻底将自己从最初对常量号的责任捆绑解放出来。常量号已经不能再起飞,顺利将全体船员转移到公理号的科林与卡尔上尉一直暗中规划将常量号的资源全部转移到公理号上,谓之行动代号“寄居蟹”。运输的物资五花八门,从海底管道登回常量号的机器人们检查了母舰的损伤情况,令科林惊讶的是常量号的机房居然在如此严重的爆炸中毫发无损。因此,他们首先运输的就包括常量号电脑的运行盘。公理号电脑的损坏运行盘缺口正好被另一艘飞船的补上。两艘飞船级别不同,但控制元件几乎一致,BNL也没有给飞船之间设下严格的识别号壁垒,给他们省去了不少麻烦。常量号人花了长达一个月的时间对新融合的电脑进行调整,进行了无数项测试,让重新完整运转的飞船电脑自行通过反馈机制适应移植来的元件,一并继承了常量号的军事训练程序。若不是储藏间内缺乏空白运行盘,常量号人也不必这样节俭。
战争比科林预料得快得多的时候到来了。在船上驻守的人当然捕捉到了冲往常量号的导弹,但科林命令他们不要还击,就让导弹击中苟延残喘的常量号。舰上的可搬运设备早已转移,剩下的只是搬一点算一点的船体结构。按常量号人物尽其用的习惯,科林让导弹击中常量号属实反常,甚至浪费至极。眼睁睁盯着母舰被击沉的常量号舰员咬牙切齿,但只好安慰自己,放太多破铜烂铁在公理号上,这艘尚未改建的飞船并不能消化掉这些材料,反倒会成为起飞的负担。
科林当然没那么慷慨,但生存最忌讳只抓一点不放,对AI也是如此。此时的常量号除了一点点的资源价值和九成以上的感情价值外别无他用,反倒对于地球镇人来说是眼中钉。得让地球镇人取得点低级的击败敌军的精神胜利才能暴露出攻击弱点,拖慢对公理号调转枪头的时间,此时把常量号献祭给他们再合适不过,也省得浪费公理号上的资源。
他明明可以在地球镇人炸沉常量号的鼓舞空缺中直接摧毁地球镇的导弹发射井。但是卡尔上尉坚决不让科林下达攻击指令。事后科林回想,卡尔上尉的判断和他根本不相伯仲,本质上都在赌,只是运气恰好落在了卡尔上尉那边……
公理号也不像镇民看到的那样密不透风。在地球镇出现暴动前好一阵子,实际上,公理号并没有阻止人员进出,只是普通镇民被排除在外。除了海底隧道,公理号与O区的合作中早已通过人才交换协议,实际上并不是O区政府的意志,而是米勒夫人用折跃井与他们进行交换:若想获得折跃井的信息与地面支持,就得让O区人活命。而米勒夫人在对O区高层政府报告的协议中隐瞒了一点,即她不打算把政客加到上船名单上。露丝便是这样顺利上船的。上船的每个人都要经过公理号与O区的审查,直到一个人的名字出现在名单上,引起了卡尔上尉和科林的注意。
特纳,唯一一个没有和折跃井正面接触,却独立发现昆虫的克隆与通信与折跃井相关的人。本是个洞察力极为敏锐的信息学天才,却把才干与恐惧沆瀣一气,同时利用了大区和O区。他居然奇迹般地从肺部重伤中活过来,这时米勒夫人满足了他的愿望,把他登记到登舰名单上。但卡尔上尉和科林可觉得自己接到了个烫手山芋。米勒夫人这么着急把特纳送到公理号上,想必认为此人对生存不择手段,留在大地上不免惹是生非,到飞船上可能还能镇静些。但在卡尔上尉和科林眼里,特纳的昆虫拓扑网络成果虽然被没收,但这人性格捉摸不透,指不定会利用现有资源做出什么劫持公理号的事情来。当前常量号人都无暇顾及这样一个定时炸弹,科林早想找个机会把他支出去。
地球镇现在执行攻击的显然是篡夺格兰德镇长政权的、以托德上校为首的一派武装分子,理念是用武力攻开公理号的大门,把龟缩其内的常量号人都赶出去,公理号只能也永远是地球镇人的主权。在拥有军事训练基础与舰上科技与海拔制高点的常量号人看来,托德政权的确有些可笑。然而,等到他们掐断了唯一一颗作为中继卫星的探测船的通信频道,仅对在舰常量号人和少数植入微芯片的O区人开放的微弱地面昆虫网终于自原先明亮的日光中显露,像是日落后亮起的群星时,他们却发现满地的萤火中出现了黑圈。黑圈的所在地可一点不小,囊括了O区和大区此前要投入对陨石轰击、以及对常量号发射导弹的发射井等建筑。
结合米勒夫人交换的折跃井中的信息,托德这些人反信息化,所有人都没有植入的设备。基于公理号和O区的通信设备会被窃取与监听,其他电气化设施也会被电子作战能力更强的常量号人入侵与干扰,因此他们干脆摒之不用,回归到最原始的指挥条件。甚至从落到常量号的导弹弹道上,科林已经知道他们甚至连导弹的自动姿态调整都拆除了,现在纯粹使用发射前预测的风速与轨迹计算出弹道。那么他们的司令部必然为了不暴露在可以被破解信息的网络而隐藏在没有网络的黑暗之所指挥,因此黑圈之内就是他们的指挥中心,所有战略都在那里传递,托德等人也必然隐身其处。
花那么大力气搞反渗透,殊不知把司令部都暴露在敌人手里了,这不正好一打一个准,科林向卡尔上尉呈上简短的作战计划,公理号原先用于扫清小行星的巨型等离子体舰炮已经充能,甚至不需要下级舰员执行开火,面对如此重大的机会,科林早就借由电脑拿到舰炮控制权,只要卡尔上尉一声令下,科林就能在1毫秒之内将几处黑圈夷为平地,彻底了结这场战争。
然而卡尔上尉没有下令。
“如此明显的陷阱,你看不出来吗,科林?”卡尔上尉说。“是啊,他们的司令部就在黑圈内,但你想,他们明显已经知道昆虫身上携带微发射站,遍地都是我们的监视网,然而现在一只虫子都放不进他们的屋子了。你还记得当时为了把昆虫赶出常量号飞船,花了我们多大力气吗,而他们那种条件能够做到这点,你不觉得事出蹊跷吗?”
“他们肯定知道自己的位置能被我们观测到,也知道我们马上会对他们进行致命打击。那他们为什么要在原地等死?我恐怕,他们其实就在等着我们给他们致命一击,然后反而会给我们惹上巨大的麻烦呢。”卡尔上尉说。
“卡尔上尉,苏联曾凭一次徒有其壳的阅兵就把美国吓住了,以为苏联开发出了美国不具备有的技术。地球镇人早已穷途末路,看中的正是我们这个怀疑有诈的心理,正好凭我们这愣神之时逃跑。”
“科林,没那么简单。我可不是随便疑神疑鬼的人。”卡尔上尉在信道里说,“昆虫信息网那么发达,加上米勒夫人提供的信息,有一点恐怕你没留意到。公理号的负质量发生器,一直都没有找到具体的位置。而且对于昆虫网的排除显然比我们想象的要早,不然过后才排除,我们早就知道位置了。那女人对我们一点都不坦诚,她早就通报过了地球镇那边,让他们在不该有虫子的地方扫掉虫子,等到我们签协议后早就看不出来地球镇的全貌了。科林,我们要找的负质量发生器,就在这些黑圈之内,明白了吗,你要是贸然炸掉这些黑圈,麻烦可不止比现在的一倍大了。”
科林不做声。巨舰的等离子炮还没有收回。外面的镇民还在无谓地冲锋,被常量号人类与机器舰员一个个击伤。卡尔上尉知道科林肯定已经计算出比他更精确的后果了,但不知道这机器人正在犹豫什么。
“目标变更,优先攻击地球镇能源供应与食品合成点。”科林没有用本音传达信息,电路直接传播的信号在卡尔上尉的贴颅圆片内转化为默认的播报音。“请重新予以确认。”
“确认执行。”话音未落,公理号巨舰的舰传来微微振动,爆炸声自大地低沉隆隆穿透玻璃。卡尔上尉望着舰桥舷窗外已经加厚得几乎看不到地景,只包裹着蓝色波光的护盾,久违地扬起一边嘴角。
“把特纳叫过来,我有一项重大的任务要给他。”卡尔上尉说。
早将轰炸任务转交给其他赶过去的机器舰员的科林,听到卡尔上尉的陈述后反而觉得这回卡尔上尉的提议不可行。
卡尔上尉要让特纳潜伏到黑圈附近,让昆虫网重新分布到黑圈之内,将敌军头目与负质量发生器的位置等信息传回公理号上,然后对此制定精确的打击计划。
“反对,做法根本没有意义。因为首先,不需要杀死昆虫,只要黑圈内有像O区一样的强干扰场,同样会让昆虫拓扑网络失效,而且这种可能性非常高;其次,让特纳这种人现在下船,必定会激起他对于生存的恐惧,从而仇恨我们常量号人,在被赶下船后就会对我们实施报复,会对起飞造成阻碍。”
“对于人类的心理,我虽然是晚辈,但可能还是比你略胜一筹,科林,这是天生的优势。让他做完任务就回来,给他这个生的希望,成功率更高。”卡尔上尉说,“而且现在我们正需要特纳的才能。其他人都做不到。”
“希望也是有限度的,你这个时候让特纳去,明摆着就是赶他走,让他去送死,包装得再冠冕堂皇都掩盖不住这个目的。”科林说。“虽然我也不喜欢特纳,但我强烈反对现在给他这个任务。卡尔上尉,其实我们不缺负质量发生器,我们已经有一台原型了,太过贪婪会被贪婪吞噬。”科林识破了卡尔上尉没说出来的想法。
“他当然不会孑身一人去,我会选两个合适的常量号舰员在旁边盯着他。”
“反对,风险太大了,不管地球镇到底想耍什么花招,都没有必要再去理会黑圈,当前最紧迫的任务是恢复公理号起飞能力,切断供给后这场仗就结束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科林?”卡尔上尉说,“你错了,我根本没有希望他能完成这项任务。他要是完成了自然可喜可贺,他要是完不成,也达到赶他下船的目的了。至于另外两个常量号人,你也知道,我们常量号从降落后一直都不是铁板一块。组织有多严格,就有多少心有异的人,我早看出来了,他们根本不想继续跟我们留在太空中,我会安排好他们任务之后的去向的。”
特纳被叫到隔间,他一路都很镇静,仿佛知道了自己即将迎来什么事。机器舰员和他客气说明来自卡尔上尉的任务,让他尽快用自己的信息学才干探明黑圈内部人员组成,有两个专业训练过的人陪同,同时特意强调不要被发现,快去快回等信息。机器舰员陈述期间,特纳也一样镇静不语。最后机器人停下了等待特纳的回应。
“我接受这项任务。”科林没想到特纳直接接受了,连反问都没有。
三人离开公理号。本来常量号拿到O区的拟装系统后,也开发出了可以用于人身上的拟装,一些个体可以模仿成地球镇人。然而既然地球镇黑圈信息不明,常量号人也谨慎地没有上拟装,而是直接采取了古老的、不需要电子系统支持的易容术。在这片战火纷飞的大地上潜入黑圈绝非易事,但卡尔上尉和科林无暇担忧三人的生死,只有不朝黑圈轰击证明他们的确在留三人性命。
科林确认特纳自上公理号之后没有搞任何小动作。谨慎之下他还是紧急重新发布全舰信息识别码,覆盖了原先密钥。连接昆虫网的信息被特地划了一个分区,禁锢在1个磁盘内,内外加固了三层防火墙,防止自下而上的网络攻击。那3人离舰之后就收不到母舰传来的信息了,只能是他们的踪迹被动上传。米勒夫人自战争开始之后就杳无音信,天知道这女人到底干什么去了。
科林愈发预感事态不可靠,只有船上这蓝色护盾之内的才是生存关键。之前折跃井反馈的8个月安全期,他只觉得时间必定不可能会宽裕到8个月。除了继续防御性回击,科林立刻调整了所有舰员的优先级指令,要求他们除对战人员外所有人回到自己岗位上,继续坚决执行5个月内修复船体完整性并即刻起飞的任务。他自己也需要准备进入起飞状态,现在身处的低温乙二醇指挥室,联络舰员指挥容易,但信道宽度若是接管飞船起飞则是远远不及。他必须回到舰桥,那里才有最便捷稳定的自动驾驶接管通道。
真是命运弄人,1000年前常量号船外同样发生了争抢上船的暴动。当时的舰长心急如焚,因为警戒区内不断有人涌入,飞船电脑始终由于清场失败拒绝起飞。他本和电脑一样在有人的时候拒绝起飞,但舰长在与塔台进行了一番沉重对话后,拿着一块全息屏面对着当时人称还是“它”的崭新的科林,念出一段字符。他永远也忘不了这串留在他记忆里的强制起飞激活码。为什么不是代码,因为顺利起飞后,这串激活码就被剔除了,等待下一次重新输入才能激活。
5845-9782-3417-69NX-12HP。
喷流骤起,在肮脏干燥的大地上涌起烟尘,吞没了警戒区里的、努力还在往前爬的活生生的人。天顶越来越纯净、黝黑,他们再也见不到发射台底下究竟如何。
可能从那刻起,而不是300年后的那场大革命,这个机器人就已经踏上了成为科林的路。
他像一条准备让自己踏上岸、用水袋维持短暂旅程的鱼,将任务执行路径转交给已经准备接任的二级舰员。转移穿梭机器人MVR-A已就位,舰桥也搭建起同样的乙二醇“鱼缸”。地球的轰炸停歇,他正得到了转移的大好机会。他正要把自己身上接入的所有管线都拔除,公理号全舰都震动起来。
舰内竟然被埋了炸弹!岂有此理!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然而这样想的不止他一个,公理号全体舰员,无论机器人或是人类,都条件反射似的检查自己岗位的损伤情况,没有发现炸弹的绿标一个个上传,布满全舰,根本没有炸弹。远距观测的结果也出来了,震动来自舰外。就算如此,科林刚轻松一点的神经立刻绷紧。
虽然预测的位置不对,但万一,这就是地球镇人埋下的另一个他们不知道的武器,持续不断的震动也足够影响公理号的稳定性了。海啸时常量号的情形立刻出现在科林的记忆内。现在的公理号,和当时降落到承重柱上的常量号已经没有任何区别!
远方隐约的山脉脚下溅起的黑烟与炸弹引起的并不相同。持续不断的地震是一方面,很快公理号全体意识到另一个麻烦接踵而至——汹涌而来的黑烟糊上了船体。虽然开着护盾,但是护盾只对炮弹这种具有动量且结构严密的材料有防护效果,纯能量对抗更是优越,然而面对缓慢覆盖而来的巨量烟尘,即使护盾的确能够分解掉这些小小的物质,但是它们分解掉后就这样以等离子体形式盖在护盾上面,根本排不掉,又有源源不断的灰粒压过来,最终结果是堆积了一层厚厚的、温度颇高的等离子体层,烘得尚未来得及分解的灰粒积蓄起可观的静电,公理号现在船壳上根本不敢轻举妄动,要是有一点点动静,伺机而动的静电就会向下穿透已经亮起高温上限警报的护盾,首当其冲的就是不堪重负的护盾发生器。
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大地可不会,覆盖在上的烟尘爆发出炫亮的火光。【马上关掉护盾!】看准地球镇此时也无暇顾及公理号,就在巨量的静电即将击穿护盾发生器的千钧一发之时,保护公理号长达一周的蓝色保护层霎时消失。飞船外壳马上被无处不在的烟灰入侵。小震仍持续不断,虽然承重专家、传感计算与历史资料表明这种强度的小震不一定会让公理号重蹈常量号覆辙,然而现在起飞也变得困难了,结实糊在公理号上的黑尘会让引擎过热,除非马上在内部搭起有效的热循环,否则在升空途中,只要四发引擎中的一台失效,这艘巨舰便会失去升空姿态一头栽倒在海洋或者山峦里。
若地球镇上的人们更多是困惑,公理号上的人则结结实实提心吊胆了一夜。他们其实更早得出了火山的结论。科林可谓是捶胸顿足,他就知道折跃井铁定不靠谱,然而他们已经是开足马力全力以赴地在维修飞船,即使如此也难逃一劫,恐怕是愤怒的地球的确咆哮着要让这些寄生虫全部被歼灭。顺利升空的希望百分数直线走低,骤变的情况让计划和行动都成为了笑话,但是作为指挥官,即使知道是死路一条,也得把宗旨贯彻到底,把结果的苦水提前咽下继续为生命谋略。
直到清晨那一声爆裂。堪比17级台风的风速裹挟灰粒扫平了所及一切。公理号马上警铃大作,谁也不知道这艘飞船到底能不能抵挡得住碎屑流的冲击。护盾不得不紧急升起,已经顾不上是否会被击穿了。灰流扑上来的一瞬间全体舰员几乎都感到船体猛然向外歪斜了一下,常量号倒塌的情形抑制不住地在每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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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海中涌现,即使是训练有素的常量号人也不由得膝盖发软,贴在墙上恐惧而空白地盯着不断颤抖的双手。硕大的飞船内部却只有死亡似的寂静,每个人都竖起耳朵等着下一瞬不知何处的爆裂声,只有信道里此起彼伏令人惊心动魄的报警音与这寂静相衬。
护盾终究还是失效了,但根本没有任何实际上的声响。船尾缺了一块蓝色保护,滚烫的灰烟哔哔啵啵倾撒其上,又沿着护盾与船壳之间的孔隙滑到其他位置。外部图像传感器一度黑暗,直到烟尘逐渐散去,灰沉得几乎塌下来的天空和远方嘶嘶向外溅红的黑山、本就被海啸摧毁过,现在更是难辨原貌的平地,让好不容易自刚刚漫长而煎熬的一分钟的生死审判活过来的公理号成员不由得再次压上阴霾。
昆虫网当然全部失效了,整个地球镇都成了黑圈。但经过刚刚一击谁也无心恋战,卡尔上尉死死盯着舷窗外面和天色一样灰暗难辨的大地,拳头攥成一团,咬牙切齿:
“科林!现在投降,宣布停战!2天内,公理号必须要起飞!”
特纳在另外两个常量号人带领下潜入残存建筑群,躲过碎屑流一劫。三人都知道早就与公理号失去了联系,只能借由遗留下来的位置信息推断黑圈所在地。黑圈在信息显示上是黑圈,但人员可不是被禁锢在屋子里再也不出来。防护再怎么严密也是人,他们首先找到了特征最为明显的导弹发射井,发现艰难的撬动之后,房屋内钻出筋疲力尽、头上血迹斑斑而面色疲惫的人,没有特殊的衣物,和普通的镇民没有区别。
下船之后特纳都一直沉默,只是任两个常量号人把他带到这里。他以O区人的敏锐验证了科林的猜测,黑圈内正是沿用了O区的信息屏蔽技术。昆虫网的信号强度并不高,屏蔽并非难事。现在被碎屑流一冲击,连引入外界的都成为奢望——再也没有活着的虫子可供重新联网了。
“真是狡兔三窟啊,看清没有,原先的黑区可是囊括了O区政府和地球镇的所有武力系统,可见后来托德上校和O区高层谈和了。但现在我们可就得分开来一个个找了。”常量号人不顾身边有个O区人,低声感叹。当然,特纳根本没有任何反应,神情像是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潜入的任务由我们进行,你找出他们的屏蔽源破坏掉,重建我们在其中的通信。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这些建筑底下还有些苟活残喘的小虫可以爬到表面,重建一些可探测的昆虫网直接传信息回公理号,运气不好的话,任务完成后,只有你才能把信息带回公理号上了。”
特纳没有马上回答。另外两个倒也没有责怪他。然后年轻电子技师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小盒子交到两人手中。
“你们头上的贴颅信号仪太过明显,取下外机,皮下仍然能看出内机的隆起部分。你们得想办法规避掉这样的怀疑。”特纳这才开口,示意手上的小盒子,“这是我以前做的小通信机,代替你们外机的信号接收作用。它只能在我们之间通信。而且电量并不多,只有几天的工作时间,需要抓紧行动。”
两人点头。正要离开,特纳拦住了他们。
“我有一个问题。”他的声音仍然听不出起伏。“完成任务之后,你们会去哪里?”
听此二人相视,然后笑了。
“折跃井。之前不是听说了吗,现在O区那个折跃井已经对科研人员开放了。我不想再回去过太空的日子了,回去也是日复一日的在飞船上维护,有什么广阔的未来,都与我们无关。”
“这放在常量号人身上绝对是大逆不道,尤其现在公理号上任务繁重,平时就军纪如山,现在更不可能随便放船员到处乱跑。”另一个人说。然后看着特纳的眼睛,语气开始严肃。
“听着老兄,现在公理号把我们送下来,说明他们对我们能否完成任务不报任何希望,也就是说,我们是他们的‘弃子’。不过,我不会临阵逃脱。以前我们如果要提这样的请求,铁定会被惩罚的。现在他们已经决定满足我们的愿望,无论如何,我们终于得到了本不会被满足的机会,对于附带的任务更是得小心完成才不算愧对常量号人这个身份。”
“我不清楚你为何被送下来,不过,公理号虽然说是不报希望,但并没有让我们去死。你要是完成了任务活着回去,无论之前如何,你也是立功了,舰员会正视你的贡献。假如你很想回去飞船上,选择在太空生存,就得靠完成任务的实力与忠诚心去证明的确有资格留在飞船上。但如果你被发现是个逃兵逃回去的,一时的确活下来了,但放在常量号人哪里,未来可不知道会过成什么样。”第一个说话的人严密观察四周情况,伺机隐入建筑。
“祝好运,老兄,信息这块就靠你了。”他们陆续隐入目标建筑。留特纳仍然沉默在原地。
没人知道特纳到底做了什么,但他们的静默实际上结束得比他们想象的要快。公理号的信道在满地的黑暗中看到某处突然亮起一个光点,由于转换的频率不同,显现的颜色也与之前不同,在大地上缓慢而漫无目的地移动。它携带的信息被接收,经过了2次加密。等到解码后,它是一段明显是匆忙的神经或者语言信号转来的信息:
“我看到负质量发生器了……它就在导弹发射井脚下……无法接近,周围有很多人……他们看样子在研究使用方式……这种东西不应该在这里研究使用……”
语言就在这里结束了。随后附上的是位置信息。
此时距离公理号播报让未成年人上船,已经过了半天。
公理号的投降与未成年人登舰播报着实让托德上校始料不及。他以为这些顽固的常量号人会用强有力的手段与他们硬刚到底,此时竟然有些目瞪口呆,直到属下提醒他,往日口若悬河的军事总长这才支支吾吾吐出几个不明所以的词,然后好不容易回过神来。
公理号让孩子们上船,本是件大好事。留在地球镇没有前往折跃井的人可是得救了哇,他们对折跃井的不信任,以及这一周来的抗争总算有成效了,他们的亲人,总算得到了生存的机会。但托德上校总想总觉得不对劲。这些狡猾的常量号人,看着是投降,终于良心发现要拯救地球镇人的孩子。然而孩子们上去了之后,接受的可是常量号人的管理和蹂躏,看起来是苟活一时,然而这可是把未来都葬送在异族人手里了!
“见好就收,托德上校!你要是再开战,就把自己立到所有人的对立面了。”O区区长克利夫兰(Cleveland)看穿了托德的心思。然而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这个年轻的克利夫兰不是他人,正是格兰德镇长的亲生儿子杰克——杰柯布(Jacob)。格兰德镇长曾经以为自己的孩子在西海岸游玩时由于看管不慎跌落海中溺死,后来都对海边产生了极大的阴影,一度不允许阿莱茜丝去海边玩。当时还是牙牙学语的小杰克的确被湍急的浪冲离了海岸,但命运之神随即垂青了他,他在两公里外的海岸被O区人发现奄奄一息,然后抢救了回来,并以克利夫兰命名抚养长大。若不是当时O区与大区的关系正紧张,或许O区就会在整个地球镇询问这个孩子的来历。直到现在,克利夫兰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正被眼前这个男人的亲信所杀。
“……”托德上校被噎得说不出话,粗短的脸憋得一会儿红一会儿青。可恶,如果早一些,海啸之后就占领公理号,哪里会落得现在这样。那个可恶的老头,都是他把事态拖成这样,真是动手动太迟了……但自己的目的始终还是被迫达到了一部分,见克利夫兰和周围人的态度,托德上校不敢当场驳斥。
“公理号上这帮常量号傀儡真是卑鄙,非得等地球镇人都通过折跃井转移去了内陆,才让孩子们上去,我早就看穿了他们的阴谋,现在地球镇还有多少孩子能救,进了平原的那些镇民真是太可惜……”托德上校只得恨恨嘟哝。
公理号发出了第二条通报,要求还在地球镇的所有女性上船。
自己的妻子儿女,以及一些直系亲属,自海啸之后由于托德的严厉掌控一直留在地球镇,熬过饥饿、短暂的战争与碎屑流灾,终于迎来托德承诺给他们的上船的时刻。托德不情愿地让自己的孩子上去之后,听闻常量号人打着投降的名义明目张胆地抢自己的女人,自然脸黑得不能看。表面上他当然让自己的妻子带着其他女性亲属上船,暗里连一颗牙都咬碎了。不行,不管克利夫兰那个蠢货和其他人到底怎么想,他无论如何都得上飞船。上飞船当然不能孤身一人。而常量号人说是未成年人登舰,大区可一直没有严格登记过人员出生日期。托德心生一计,找来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小伙子,对他们称不要管播报直接上船。
要攻之,必内外齐纷扰。这些小伙子们如果顺利上船立刻撒泼上演苦情计,为自己仍然留在大地上的父亲哭丧。而他则离开了指挥部。要逼得常量号人不得不对剩下的镇民开放,始终得先以身殉火才能从对方的混乱中夺取主动权……
另一边,克利夫兰亲自拨通了公理号的信道。卡尔上尉当然没有拒绝,双方统领就这样在全息屏上面对面。
“已至此时也不用隐瞒了。你们接下来打算接纳什么人?地球镇的人数经过折跃井转运和这些事之后已经只剩不到一半了,公理号完全有能力容纳剩下的所有人。”克利夫兰问。
“这才是问题。公理号在机能完好条件下才能容纳所有人,但是现在的情况是我们必须尽快起飞,发动机只能承受7成的负荷。”卡尔上尉说,“优先保障孩子和妇女的生存权后,我才能告诉你还能接纳多少人。当然,技术人员优先考虑,飞船不欢迎吃白饭的人。”
克利夫兰听完冷笑一声。
“想得倒理想,可惜你们不能把浑水摸鱼的赶下去,要是硬赶,你们可就对整个地球镇再次宣战。要不听听我的建议?”克利夫兰前倾身体,“你们要是不想再次被开战,考虑一下精简你们的舰员——机器人,换取更多人类的位置。”
卡尔上尉听着克利夫兰的提议。舰上的机器人不需要氧气,能够在太空中运行。而星舰最大的威胁在于起飞时不能超重。公理号日后很长一段时间不存在降落的需要,因此,让一部分机器人乘探测船去太空,暂留在轨道上,然后等公理号升空后再把它们回收入舰。
“当然,直接放弃掉一部分机器人也是必要时可以考虑的选择。”克利夫兰隔着全息屏仔细观察卡尔上尉的表情。
他只看到卡尔上尉的脸抽搐了一下,这在这个雷厉风行的新长官脸上不常见。实际上克利夫兰看到的只是一半。科林解码了昆虫网火种传回来的信息,悄悄投屏在他们对话的全息屏后面,克利夫兰看不到。卡尔上尉当然是由于负质量发生器的信息而抽搐的。
“好哇,不如让所有人先上船,再考虑配重的事情好了。”卡尔上尉说。然后话锋一转:“你们把原本就属于公理号的负质量发生器带上来,作为区长,你一定不会不知道在哪里吧?万一它不安全,我可告诉你,公理号所有人和地球镇都要完蛋了。”
卡尔上尉满意地看着克利夫兰脸色骤变。他当着克利夫兰的面按下播报键要求地球镇剩余所有人登舰。等到克利夫兰的全息投影消失,高个苍白常量号人一脚跺向地面。
“他妈的,非得逼着我发假播报!这下战场要搬到飞船上来了!”
卡尔上尉却敏锐感到某种诡异的寂静,一般没有训练过的人察觉不到。眨眼间,舰桥控制台上同时弹起红色警告框。
“公理号电脑起飞功能被劫持!”科林飞速重排舰内船员任务,当识别出攻击者时,一股绝望笼罩了所有人。“劫持源是——折跃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