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裴朔找了一间医馆,根据元宵的调查,这间医馆开了几十年,也是唯一能治疗白泽腿伤的医馆。
“二爷,这家医馆虽然医术精湛,但是鼻孔朝天,您进宫那段时候我和小白过来可是被好一顿奚落呢。”
“是吗?”裴朔摇摇扇子。
白泽也点了点头,添油加醋道:“他说我没钱治病,天生就是瘸子的命。”
这话一说元宵不可思议的看着对方,他记得对方原话说的是“没钱就别治了,当瘸子也死不了”,虽然话也不好听但也不没这么难听。
元宵一进去,老大夫的药童立马就发现了他,当即拿着扫帚开始赶人,“走走走,我们这是医馆,不是慈善堂,治不起别瞎掺和,很贵的。”
药童话音刚落就见后面一个穿着海棠春衫,腰带双鱼玉佩,摇着金箔红梅折扇,浑身写满了很有钱的男人踏步进来,“什么很贵啊?”
药童的眼珠从他进来的那一刻开始就开始计算他身上的装扮到底值多少钱。
金冠发簪红缨飘带,海棠春衫绣工精巧,腰间玉佩不菲,脚下云靴以金线绣制。
元宵挺了挺胸脯,带着一种有人撑腰的底气道:“这是我们家二爷。”
药童哎呦一声立马给了自己一巴掌,“二爷您这是抓药还是看病?”
一边说着又朝医馆里头喊,“师父师父,前些日子那个坡脚的来了。”
老大夫正捏着银针擦拭,见状只是眯了眯眼,视线落在白泽身上,又落在裴朔身上。
“你是他的主人?你真的愿意给他花钱治病?”
不能怪老大夫多问一嘴,这世上哪有主子给奴才花那么多银子治病的,不治也不会死,就算是会死,那么多钱也足够买几十个壮丁了。
裴朔扇子一合,“废话,我都来了,你就说多少钱吧。”
老大夫捋了捋胡须,伸出三个手指头。
裴朔心里一咯噔,三千两的话确实是有点贵,但有公主和陛下的赏赐在前,也不是出不起。如果是三万两呀咬牙变卖一点珠宝,再坑裴大人一些的话也能凑。
“三十两。”老大夫字正腔圆。
裴朔差点一口水喷出来,“三十两?”
老大夫冷哼一声,“嫌贵啊?”
“不!”裴朔摇了摇扇子,“告诉他,我是谁?”
元宵下巴一抬,“听好了,这位可是未来的驸马爷,琼华公主的夫婿,当今陛下未来的侄女婿。”
裴朔以倚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百无聊赖地把玩手里的折扇,他突然觉得仗势欺人这种事情真带劲。
此言一出,老大夫手中的银针“铛啷”一声掉在了铜盘上,那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医馆中格外刺耳。他那双布满皱纹的手微微发颤,连忙要跪下行礼:“老朽该死,竟不知是驸马爷驾到,请恕老朽失礼!”
一旁的小药童更是手忙脚乱,“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他,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裴朔这才低头笑眯眯问道:“那你现在能不能治了?”
老大夫这才回过神来,颤巍巍地站起身,一边擦着额头的冷汗,一边连声应是:“是是是,老朽这就诊治,这就诊治。”
白泽被扶到床上,老大夫蹲下身,掀开白泽的小腿,却见小腿那里肿着一大片,浓眉渐渐皱起。
“这腿伤势奇怪,看不出是何般武器留下的……”老大夫叹了口气,“你是何时受的伤?”
白泽低着头,声音很小:“五年前冬天……”
老大夫站起身,神色凝重:“时间有点久了,他的骨头断裂没有得到及时治疗,导致骨头生长错位,想要治好有点难,只能断骨重续。”
“断骨?”元宵倒吸一口凉气。“那得多疼啊。”
“正是。”张大夫捋着胡须道,“需得先将错位的骨头打断,再重新接好。过程极为痛苦,不知道这孩子受不受得了,而且……诊金还要再番一番,有些药材珍贵……”
屋内一时寂静。白泽紧紧攥着衣角,嘴唇颤抖着,却一声不吭。
“你要多少?”裴朔开口问道。
“一百两。”
元宵倒抽一口冷气。这可不是小数目,够普通人家三五年的开销了,“你狮子大开口”。
老大夫摇了摇头,“驸马爷在,老朽不敢造次,只是他的情况实在特殊,用药也极为珍贵。”
“治。”裴朔没有丝毫犹豫。
白泽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二爷……”
裴朔没说话只是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没一会儿的功夫,医馆内的伙计们便开始忙碌起来,磨药的磨药,准备工具的准备工具,甚至还有一个大锤子,明晃晃的银针刀具看得人心惊肉跳。
白泽躺在床上,小脸煞白。裴朔坐在床边,锤了锤自己胸口,又锤了锤白泽的胸口:“爷与你同在。”
小药童捧着一碗药走来:“这是麻沸散,先喝下这碗药,能止些疼。”
裴朔捏着鼻子,却见那孩子一脸舍生取义的模样仰脖一口气喝的干干净净不由得多了几分钦佩之意。
“苦吗?”裴朔没忍住龇牙咧嘴地问了问,坐得这么近,刚才那碗药就像是他喝下去的一样。
白泽笑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很甜。”
小药童端着药碗还没走远,听了这话闻了闻药碗,开始思索这个孩子是不是味觉也出了问题,要不要让师父再给他的舌头也看看。
白泽喝了药昏昏欲睡,裴朔坐在旁边看见老大夫拿着小锤子对准白泽的腿猛地就敲了下去。
“啊——”
白泽几乎要被这声惨叫惊醒。
这声惨叫来源于裴朔。
虽然不是打在自己腿上,可裴朔听着动静总觉得是在砸他的腿,隔着空气他疼得忍不住叫出了声。怪他共情能力太强。
老大夫无语地看着他,“驸马爷,要不您到外头等着。”
“不,我要看着。”裴朔坐在床边死死抓住白泽的胳膊,身后元宵无奈地伸手捂住裴朔的眼睛,防止他再叫出声。
昏昏沉沉之际,白泽只感觉到自己像是被马车碾过,那种痛楚直冲天灵感,像极了他的腿被人一箭射穿的那日,那种疼痛像是要将他撕成两半。他死死咬着牙,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然而迷糊之际一双温暖的手紧紧握住了他的胳膊,就好像有人将他即将吞噬的大火中拽了出来。
[他的头发是白色的,他是妖怪。]
[快杀了他,他会给我们带来厄运。]
[滚开,你这白头发的妖怪。]
从记事起便是无数道声音接踵而来,什么石头烂菜叶通通往他身上招呼着,人们厌恶他的白发,却也畏惧他的白发,唯恐他是什么妖物转世。
画面一转,茫茫火海间他的布巾被大火吞噬,身后是村民葬身火海的尖叫声,砰地一声有物体穿透他的小腿,烧断的房梁将他压了下去。
画面再次一转,又是一个白雪纷飞的冬天,烧得焦黑的茅草屋村子前是一片血红的痕迹,他整个人瘫倒在雪地上,天地茫茫间只剩下一个小血点,他被抛弃了。
那雪,真冷啊。
寒风刺骨地钻进他的骨头缝里,鲜血将白雪染红,小腿处的利箭被他狠心折断,然后血却止不住,眼前的视线慢慢模糊。
[他的小腿已经断了,没了活路,带他回去还要多一幅伤药。]
[寒冬腊月,能不能活下来就是你自己的福分了。]
[白泽,你是被厄运眷顾的人,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活下来。]
[白泽,村子里跑了四个人把他们的脑袋带回来,或许大人还能饶你一条狗命。]
无数尖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吵得他头痛欲裂。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白泽以为自己快要昏过去时,张大夫终于直起身:“好了,接下来静养一个月,若是恢复得好,这腿便能和常人无异。”
裴朔松了口气,低头看时,才发现白泽早已疼晕过去,可仍紧紧攥着他的衣角不放。他的手被握得发白,却舍不得挣开。
“二爷。”元宵在一旁欲言又止。
裴朔轻声道,“让他睡吧,晚点儿我背他回去。”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进来,为这间简陋的医馆镀上一层金色,直到天色渐暗,裴朔拿毛巾给白泽擦了擦脸上的汗。
可当毛巾搭在他眼下时,那双紧闭的眼睛却突然睁开,如虎豹般警惕起来,待看清时是裴朔后才平和下来。
“二爷。”白泽轻轻唤了一声。
裴朔却像没听见似得奇怪的看着自己手里的毛巾,他将毛巾铺开像一块蒙面巾一样挡在白泽眼下,一股浓烈的熟悉感骤然袭来。
浓烈的火海间他好像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莫名的情绪油然而生。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裴朔突然问道。
白泽却咯噔一声,语气里难以掩饰的慌乱,手指不自觉得抓紧了身下的床单,“二、二爷,您说什么呢?我们怎么可能见过呢?”
可记忆就像是断线的风筝,不管裴朔怎么想都记不起来半点儿,他只好放弃了思考。
“算了,这一个月你就卧床好好休息,你的腿上了夹板不能乱动。”
“嗯。”白泽乖巧地点点头。
裴朔缓缓蹲下了身,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来,我背你回去。”
元宵一惊,“我背他吧。”
裴朔摆摆手,“你们两个小屁孩,能有什么劲儿。”
白泽咬着嘴唇,犹豫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趴上裴朔的背。他浑身僵硬,轻轻环住裴朔的脖子,把脸埋在裴朔的肩膀上。
从来没有人背过他。
夜晚的道路有些寂静,月辉洒下,元宵撇撇嘴有些吃味,“二爷还没背过我呢。”
裴朔笑道:“等回去把他放下,我就背你。”
白泽揪紧手指,因为刚才的事心里还在忐忑不安,他没想过裴朔会忘了那件事,更没想过他这条腿因裴朔而废,最后还是因裴朔而救。【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